很快,他们的手也被丝线攀附上,也纷纷出现了精气被抽出的迹象。

  那个额头光洁的剑宗弟子,突然扬手,万道天罡气针从他的掌心催生出来,朝着那些弟子的身上袭去。

  当气针扎向那些弟子们时,他们仿佛泄了气的猪膀胱,眼睛一翻,昏迷倒地。缠绕住他们的灵丝似乎因为感受不到真气,也纷纷松解开来。

  一旁那个为首的大弟子看着那些纷纷倒地的弟子,不由得心痛道:“师……您这是废掉了他们的剑气修为啊!”

  那个光额头的剑宗美男子道:“没想到那魔物以修真之人的灵气为滋养,已经成了气候,若是不封住他们的真气修为,不光他们的性命难以保存,魔物吸饱了真气,就更加难以对付了……待回去以后,给他们服用固气丹,再慢慢弥补内气的亏空就是了。”

  “那可未必,你这种法子,很有可能毁了他们的修为根基,就算吃了仙丹妙药,以后也难以达到元婴金丹之境了!”姬午七在一旁看得分明,眼看这人居然对同门出手这么狠辣,立刻出言嘲讽道。

  那个俊美男子闻言,缓缓投射过来目光,冷冷看着姬午七,目光如针,竟然让姬午七未尽之语尽是堵塞在了嘴边。

  而那个为首的大弟子似乎见不得旁人品评同门,气得突然抽剑要来教训多嘴的姬午七。

  可就在这时,崔小筱却定定看向前方,轻声道:“晚了,那魔物已经吸饱了……”

第4章

  听了她的话,众人闪目看过去,却并没有在那院落深处缠绕的丝线屏障里看出什么异常。

  可是崔小筱却突然转身冲向了身后的大门,高声呼喊:“快跑!它要破茧了!”

  与此同时,那大门却仿佛被丝线操纵一般,突然自动紧紧闭合。

  紧接着,蚕场的屋宅深处,突然传来撕拉撕拉的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裂开。

  所有人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符宗的几个则纷纷寻找水缸、柴堆一类的遮挡之物。

  江南木跟小师弟阿毅,正好躲避在堆砌的蚕箱之后,当她定住身形,去找寻菜鸡宗主崔小筱的时候,却发现崔小筱竟然跳到了那个俊美剑宗弟子的身后。

  这个崔小筱啊!难道还以为剑宗弟子会维护她的周全?那人对自己的同门都下手狠历,一会只怕会用她做了挡箭牌!

  那个俊美的剑宗弟子身旁的女子似乎也没想到崔小筱居然会突然来到他们身后,不由得轻挑细眉,直觉就想挥袖运气,将崔小筱给推开。

  可是崔小筱这时却突然开口问道:“秦宗主,您养过蚕宝宝没有?”

  那俊美男子和身边的女子都是一愣似乎没有料到,这么个女叫花子居然能喊出“秦宗主”,不由得闪目看向她。

  崔小筱微微一笑,对那光洁额头的男子道:“您额头遮盖的易容膏不太服帖,普天下,能有八条红线莲花印记的,似乎只有九玄剑宗的宗主秦凌霄了……”

  而那俊美高大的男子,则垂眸冷冷看着小筱道:“易容膏?我用的是障目之法,就算修为与我相仿之人,也看不破……你究竟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这个……小筱可答不出来了。

  她在八岁时曾经高烧一场,清醒之后,眼睛便异于常人,有透视之能。

  只是以前混迹江湖市井时,这本事大都用来帮领养她的义父验看谁的钱袋丰厚,是能下手的肥羊。

  白日在衙门口里,崔小筱一眼就看出这男子额头遮掩的八条深红线条缠扭成莲花的印记。

  二师姐江南木不是说了嘛?那些红线代表的是剑宗的修为,线条越多,代表修为愈深。

  而拥有八条红线,则代表便此人的修为已经超脱凡人,历经八劫,距离升仙只差最后一劫了。

  崔小筱当时想要打退堂鼓,就是因为她认出了这人是剑宗宗主秦凌霄。

  如此响当当的人物竟然会大驾亲临此处,只为解决小小县丞的蚕场邪魔异事?

  由此可见,不是姓秦的吃饱了撑的,就是这里的门道水深,不是寻常人能淌的。

  姬午七都说了,为了灵山符宗的信义,不能白吃人的斋饭。既然如此,崔小筱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不过……崔小筱又看了一眼秦凌霄,这个秦凌霄跟白日时似乎有些不同,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

  来不及多想,崔小筱看着蚕丝深处那个恐怖的大茧,深吸一口气,继续对秦凌霄道:“养过蚕宝宝的都知道,蚕儿蜕皮脱壳时,不能上手相助,不然蚕儿的性命难保。现在那魔物正蜕皮呢,我们不能静待它出壳,也许能打断那魔物成形。”

  听她这么一说,秦凌霄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魔物似乎魔性愈加强大,就算是他在场,收拾起来也要大费心力。

  若这个崔小筱料想不错,只有破坏了它蜕皮的时机,才可寻出它的破绽。

  想到这,秦凌霄飞身朝着那密网深处跃去。而崔小筱则赶紧后退,躲在一处水缸的后面。

  当秦凌霄身形晃动,靠近庭院深处时,又有无数诡异丝线飞射而来。

  秦凌霄知道不能催动气剑碰触,只能退了回来。长指一勾,吸起地上一根长长的树枝,同时快速甩动,缠绕那些丝线。

  就在这时,姬午七又想卖弄自己的本事,闪身出来,掏出火咒符,想要燃烧那些缠绕上来的细丝。崔小筱察觉了他的想法时,立刻出声喊道:“快住手,莫要引火!”

  可惜她这么喊时,也有些晚了,姬午七已经催动了黄纸符,幻出了炫目火舌,朝着蚕丝狂涌而去。

  符宗的法门并非都是障眼骗术,像姬午七这样在宗门里苦修多年的弟子来说,利用符咒汇聚五行真气,催发水火之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姬午七催动的是真火,遇到那些诡异蚕丝的时候,火的热力同样被贪婪的蚕丝吸收,只见那些蚕丝不但没有被烧断,而且瞬间化为了千万条“火线”缠绕到了姬午七的身上。

  江南木和阿毅看到大师兄被火线缠绕,连忙扑过去准备施救。可是这些丝线就算不着火,也能吸人的真气精血,压根没法碰触。

  眼看着大师兄陷入火海,身上的衣服都被燎烧着了,江南木顾不得自己,径直伸手要去拉扯那些火线。

  就在这时,崔小筱却从水缸后伸出头,高喝:“等一下!”

  她一边说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扔到一旁的水缸里,用水瓢搅了搅,舀一瓢水迅速将水泼向了正在着火,疼得哇哇大叫的姬午七。

  那水沾染丝线之后,须臾之间就扑灭了姬午七身上的大火,而那些丝线也萎靡收缩了回去。

  姬午七差一点就被火祭了,如今死里逃生,就算身上火辣辣的疼,也是心里一松。

  只不过符宗几个弟子万万没有想到,崔小筱居然只靠几瓢水就能击退魔丝。

  秦凌霄缠绕完阻路的丝线,这时也回头问道:“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崔小筱又舀了一瓢水,浇在了几位同门的身上,然后才回道:“是水烟叶子研成的粉。”

  原来崔小筱先前在吃饭时,跟门房聊了半天,细问了蚕场邪魔发生以来的人事。

  那些守夜的人里,也并不是个个都遭了毒手,其中还有个是门房的表亲,原本也是跟两个遇害的差役守夜,可是那一夜,独他一个生还。

  据说当时从房梁上突然垂下万千蚕丝,缠绕在几人身上,可是绕到了那位表亲的身上的蚕丝却越来越少,后来几个人被生生拖走时,只有那个表亲挣脱了蚕丝,逃了出来。

  也许是被吓坏了,那个表亲回来之后就患了肺病,整日咳嗽不止,眼看着也是要油尽灯枯了。

  可据看病的郎中所言,这位表亲生病可跟邪魔关系不大,是因为他平日水烟袋从不离手,连牙齿都被烟熏得焦黄,肺病老早就有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崔小筱觉得那魔物应该不是突发善心,独独留下这位烟鬼表亲。

  于是她突发奇想,琢磨是不是那魔物不喜烟味?

  所以她特意求那门房给她一袋水烟叶子。她不光研磨包好,揣在了怀中,临来之前,还用点燃的烟叶子熏了自己的衣服。

  方才入院子时,那些蚕丝几次袭击剑宗的人,却一直没有朝着崔小筱的方向来,倒是验证了她的想法。

  如今一试,果真如此,堪堪救下了大师兄姬午七的性命。

  听了她的解释,符宗的几个总算明白了自己这位宗主小师妹先前的名堂究竟为何。

  别人还好,姬午七有些抹不开脸,有心对这女骗子道一声谢,又张不开嘴。

  不过眼下没人在乎他的别扭,听闻这魔物畏惧烟味,其余的剑宗弟子纷纷走过去,要夺崔小筱的水瓢,往自己的身上浇水。

  崔小筱却一举水瓢,瞟着这几个弟子:“堂堂九玄剑宗,不靠一身剑气降魔,却跟我们这种旁门左道学,传出去得显得你们有多下三滥啊?”

  白日里讥讽符宗,还有师父时,他们个个都有份!崔小筱可是一直牢记在心。

  说到这,崔小筱又看了看秦凌霄,嘴角挂着气人的笑问:“秦宗主,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凌霄没有说话,只是冷然看向自己那几个不争气的弟子,又瞥了崔小筱一眼,便目光微微幽沉,飞身跃起,朝着蚕场最深处急速袭去。

  紧跟在秦凌霄身旁的那位美貌异常的女子,一直没有说话。不过当秦凌霄看向崔小筱的时候,她也凛冽地瞪了一眼小筱,似乎带了些微敌意。

  不过眼下崔小筱的注意力,却紧紧定在了飞身向前的秦凌霄身上。

  身为九玄剑宗的开山之祖,他的修为远超过那些弟子们。当他疾驰而去时,身上泛起一层如水雾般的真气护甲。

  那些魔丝虽然想要缠绕住秦凌霄,可是碰触到那水雾真气护甲时,却迅速冻成冰霜,秦凌霄以手化剑,用力一挥,便将那些魔丝震碎。

  这一出手,让几个符宗弟子大受震撼。

  人都知秦凌霄当年大义灭亲,诛杀了自己的魔道师尊,更是吸收了那魔头的无上修为。据说那魔头魏劫修习的是魔道的噬心大法。修习之人需要灭绝七情六欲才可成其道。

  而秦凌霄青出于蓝,在吸收了魏劫大部分功力的同时,利用自创的剑宗正道之法很好地化解了噬心大法的反噬。

  不过严格说起来,秦凌霄的修为有大半是魔道一流,大约这也是他能克化掉魔丝威力的缘故吧。

  容不得众人多想,秦凌霄已经震碎了蚕场深处大半魔丝。在惨淡月光下,那屋舍深处屋梁上方露出了一只硕大的黑蛹。

  而这黑蛹正在慢慢蠕动,那粗糙的表面微微裂开了一道缝隙——就如崔小筱所预料的,这个魔茧果真开始蜕皮了。

  秦凌霄微微眯起了眼睛,觉得那个九流符宗的女宗主有些门道,要知道方才魔丝缠绕,根本看不清楚,她怎么会第一个知道这茧已经破壳在即呢?

第5章

  就在这时,崔小筱让小师兄阿毅给从冲在前方的秦凌霄送来了一桶烟水。

  “秦宗主,您将这水浇到那茧蛹壳上,也许能阻止这魔物出世!”小筱高声喊道。

  秦凌霄知道这魔物魔性诡异,崔小筱的法子甚好,可是也许是被崔小筱先前奚落剑宗弟子的话气到了,他并没有伸手去接那烟水,而是再次以手幻化气剑,飞身而上,准备生生切开这茧蛹。

  这次,秦凌霄的气剑击向茧蛹的时候,一直安静不动的茧蛹里却快速伸出一只漆黑的魔爪,丝毫不畏惧剑芒,一把握住了秦凌霄的气剑,同时从茧蛹里再次飞涌出魔丝,将近在咫尺的秦凌霄死死缠绕住。

  这次,那水雾真气护甲全然不起作用,秦凌霄很快就被“淹没”在了细密的蚕丝中。

  崔小筱紧声道:“糟糕……”

  若她料想不错,这魔物当真狡猾,先前秦凌霄能震碎魔丝,分明是这魔物的示弱诱敌之计。

  就像冬眠的熊儿醒来饥肠辘辘,要大快朵颐一样,这个魔物破壳后应该也是要填补一下空空的肚肠。

  只是一般的凡人血肉已经不能满足它的胃口,而像秦凌霄这样的修真大能却是再好不过的补品。

  所以它方才故意示弱,引诱秦凌霄靠近蚕茧之后,才突然发难,想要一举吞噬了秦凌霄。

  阿毅见此情景,连忙将手里的那一桶水直直泼了过去。

  可魔物此时已经从茧蛹里探出了头,露出一张似人非人,似虫非虫的怪脸,就算烟水泼,让那怪物厌恶咆哮,却也不能阻止它拉扯秦凌霄的动作。

  阿毅因为靠得太近,双腿也被魔丝缠住,摔倒在地,被快速拉扯向那魔物。

  这变故吓得少年连声大叫,怀里的黄纸符不要钱似的往外抛洒,变幻出的老鹰兔子麻雀漫天飞舞,却无法力挽狂澜。

  姬午七有心去救小师弟,奈何自己浑身灼伤,稍微一动就疼痛难忍,而二师姐江南木此时已经吓得立在远处,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小筱摸到了自己衣兜里如厕用的黄草纸,她快速出抽出一张,又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一张黄纸上画符,贴在了一直跟着自己的老狗的后背上,又递了一张让老狗咬住,然后吩咐道:“吉祥,将这符贴在那大虫身上!”

  师父曾经说过,她的血有些特殊,以血做符可以更好凝聚意念,她苦学了一夜的符文,再加上以血加持,胜败在此一举!

  也许是危急关头,打通了她的修真气脉,那老狗被贴了符后,身形突然暴涨,张开满嘴的獠牙,恶狠狠地朝着快要出壳的魔物而去。

  那魔物的精力全都集中在了两个猎物身上,而那老狗的动作又太过迅速,猝不及防中,被一口钳住了喉咙,而与此同时,那符也正好被狗牙钉在了魔物的皮肉上。

  老狗吉祥看上去甚是兴奋,狗嘴死咬不放,居然还骑在了魔物的身上,拼命晃动尾巴。

  而那魔物的表情也有些迷离,转头去磨蹭起了咬着它的狗,但是马上又清醒了一些,暴怒地要去扯烂老狗。

  而就在这魔物晃神间,被缠绕的秦凌霄却突然一动不动,似乎油尽灯枯,然后高大的身体瞬间化为冰雾,仿佛被抽干了真气一般,凭空消失不见了……

  惊得那些飞扑过来准备救师父的剑宗弟子纷纷高呼:“师尊!”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传来疾风,一个白衣身影脚踩气剑从天而降,仿佛天降神祇,赫然正是方才凭空消失的秦凌霄。

  二师姐江南木再次被他的风姿折服,一脸痴迷恍然道:“方才的秦凌霄……居然只是他真气幻化出的假身?真是太厉害了!”

  崔小筱也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方才看这秦凌霄总是有些迷雾萦绕之感,原来并非真气护体,而是幻出来的假体……

  这是金丹结成的大能才会使用的假身幻术,需要强大的真气支撑,同时也需要同样强大的凝力操控。

  那魔物虽然狡诈,奈何遇到了对手,缠绕的不过是个假身罢了!

  现在突然出现的秦凌霄,也不用气剑,抽出一把镶满黑曜石的生锈旧剑,手起剑落,狠狠劈向即将出壳的魔物。

  崔小筱原本计划用烟水灌那魔物,以阻止它出茧,然后再降服活捉了这魔。

  眼看着秦凌霄痛下杀手,急急呼喊:“秦宗主,手下留情……”

  秦凌霄如何能听她的?那把生锈的旧剑已经利落刺向了那魔物,黑色的蚕茧也随之爆裂开来。

  崔小筱的眼力太好,注意到他拿着的那把剑的剑柄上雕刻着一朵盛开的九线莲花,不知是不是生锈的缘故,那莲花看上去……并非红色,而是阴森森的黝黑色……

  她无暇细想,连忙又调转目光投向那倒地的魔物。

  因为不是自行完全蜕皮,那魔物只成型一半,下半部还是虫形,因为承受不住秦凌霄的剑气,肚肠爆裂,惨叫着从茧蛹里迸出,爬伏在地,奄奄一息。

  秦凌霄压根不理那垂死的魔,只挥袖震开漫天飞溅的虫液,快步向前,在满地的虫液里找到了一颗荔枝大的珠。

  那珠起初还发着幽暗的光,可被秦凌霄拿在手中时,转眼的功夫就黯淡成煤色。

  秦凌霄的俊脸闪过怒色,瞪向崔小筱问道:“你用的是什么符?它怎么会变成这样?”

  崔小筱弯腰摸了摸跑回来的老狗吉祥,从它身上揭下了自己的血符,随口道:“就是寻常入门的驱邪符啊……秦宗主,虽然我帮了你,但你也不用太客气!”

  很显然,这姑娘说的是反话,秦宗主跟她说话的语气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秦凌霄的大弟子蒋正气愤道:“我师尊千里迢迢前来降魔,却被你这旁门玷污了魔珠,该当何罪!”

  崔小筱被剑宗的弟子气笑了:“我只是用了寻常的驱邪符,魔是你师尊用剑砍的。你若说是我弄的,也是太高看我了。会不不会是令师尊的剑没擦干净,带了铁锈的缘故?”

  秦凌霄似乎不想让人细看他那把破剑,快速将剑置回剑鞘,又用一条白布将旧剑缠绕好,递给了身边的黑衣女子。

  然后他皱眉又看了看那发污的魔珠后,将魔珠放入到自己的衣袋中。

  最后,秦凌霄终于抬眼瞪向崔小筱手里拿的那符。

  那符并非朱砂画成,好像是以血为引……

  崔小筱的手指还在淌血,秦凌霄轻轻嗅闻了一下,突然脸色大变,要不是身边那位美艳女子的扶持,差点就要冲向崔小筱,他掩住鼻子,突然问道:“你的生辰八字为何?”

  崔小筱甜甜笑了一下,眼角的那颗痣变得更加艳红。她突然走过来,挨近秦凌霄,好似要说些体己话。

  只听小筱用最恭谨的语气回道:“我的生辰,关阁下……屁事?”

  看似没脾气的小姑娘,抽冷子突然发起刁,让人略缓不过神来。

  尤其是秦凌霄这等在修真界被众星捧月的人物,已经许久未曾当众被人下脸子了。

  秦凌霄被噎得微微眯起俊眸,嗅闻着空气里淡淡血色,稳了稳心神,笃定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姑娘你的生辰是罕见八字全阴的命格……这样命格的人,克父克母,亲缘浅薄……你应该是个孤女吧?”

  这次崔小筱脸上嘲弄的假笑全散。

  因为秦凌霄说得没错,凡是略懂命理之人,看了她的生辰全都摇头。

  她是遗腹子,原本生在一个还算富足的小商人家。母亲识文断字,父亲乃贩卖字画的儒商,一家子也算其乐融融。

  可在她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父亲遭遇不测,遇到盗贼,横死在经商回家的路上。

  母亲自生她后,家道衰落,难以为继,日日靠典当家私过活。

  后来母亲得了痨病,更是一病不起,油尽灯枯。

  一直打姐姐秋风的舅舅给母亲请了个江湖术士,说崔小筱的命太硬,是少见的十伤之象。

  所谓“十伤”就是伤父、伤母,伤手足,伤丈夫,伤子、伤女,伤姻缘,伤财路,伤寿数,伤时运。

  留着这样至阴十伤的女孩在家里,不但妨害亲友,就算强留,这女孩也是一生孤苦流离的命数。

  当时舅舅听了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再看尚且年幼的外甥女崔小筱犹如看到吃人猛兽。

  最后愚昧的舅舅竟然劝动了崔小筱的娘,以二两银子的贱价,将小筱卖到了临县去做丫鬟。

  崔小筱当时年幼,抱着娘亲不肯撒手,可是她的母亲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往她怀里塞了家里仅剩的一个窝窝头,最后狠心将她推出门去。

  年幼的小筱被扔上马车的时候,怀里除了那被捏碎的窝窝头外,就只有平日喜欢黏着她的小奶狗吉祥了。

  它是硬挤上马车来的,冲着人牙子拼命呲牙,将小筱护得紧紧的。

  就这样一人一狗被卖入了县城的一户富户人家里。

  也许真的是小筱的命数太衰,买她的那家富户没过几日的夜发生了火宅,一伙盗贼入室盗抢,而崔小筱也这么阴差阳错地又被盗贼劫掠了去。

  后来她差点被盗贼卖入妓窑,幸好其中一个老盗贼良心未泯救了小筱。那个老贼年轻的时候失去了唯一的女儿,见崔小筱时,觉得跟自己的女儿太像,便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带着她偷偷跑路,就此收养了她。

  从此崔小筱便跟那老贼走上了坑蒙拐骗之路,如此流离九年多,直到遇到灵山符宗上一代宗主人唐有术。

  如今,崔小筱早已经出落成了少女,而一直跟着她的小狗吉祥也变成了一条垂暮老狗。

  只是心底的那道伤疤,似乎并没有随着岁月结痂。

  现在秦凌霄不知为何,竟突然猜出了崔小筱最不愿启齿的生辰隐秘。

第6章

  因为秦凌霄的言语冒犯,崔小筱脸上常挂着的笑意不在,只是对秦凌霄清冷道:“既然魔物已清,秦宗主您若无事,还请带弟子们自便吧。”

  说完,她也不管九玄剑宗诸位大能的脸色,径直走到了那在绿色脓液中微微喘息的魔物跟前,伸手轻轻撩开了那魔物凌乱的长发。

  那魔物似乎在弥留之际,魔性退散了许多,头脸蜕变,看上去更像是个女子。

  当它微微抬头的时候 ,能看到半边脸上都是火灼的旧伤痕。

  崔小筱看了看她的伤势,心知已无回天之力。

  她脱掉了自己熏染了烟味的外套,只穿了宽松的小夹袄,又用另一个水缸的清水洗掉了脸颈上的烟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烟味不大后,才重新到了那魔物近前蹲下,对它道:“我入符宗不久,其他的都不太会,唯有净化口诀念得纯熟,我来送你最后一程,解了你心底的烦忧,给你最后的平静…… ”

  说完,她又掏出一片花瓣所绘的符,将符放置在了那女子的额头上,然后默念起了口诀。

  那女子起初表情狰狞,可是渐渐眼里的杀气渐渐消散。她恍如大梦初醒,眼里露出了无尽恍惚。

  她喃喃痛苦道:“我是被白友德那厮陷害的,我没有不守妇道……”

  这下子江南木他们全都愣住了。

  因为他们想起了崔小筱在吃饭时,跟门房闲扯的那些家长里短来。

  要说白家的媳妇,先要说那位晋友德。据说他本是县里原先养蚕大户白家的儿子。

  说是儿子,其实是继子,跟着寡妇娘亲改嫁,入了白家的,在被改回晋姓前,的确叫白友德。

  可惜白家人亡妻留下的独苗嫡子病弱,竟然新婚之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个尚在孕中的妻子。

  据说那怀孕的媳妇不检点,跟这位继小叔子眉来眼去,就连那腹内的骨血也有些来路不正。

  丑事被撞破之后,白家老爷自然不依,不过那儿媳又离奇被烧死在柴房里,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白老爷刚想料理继子,却突然得了急病,撒手人寰。

  那位继子友德,老早就帮助继父打点生意,上下安插了的都是母亲的娘家人,早就将白家生意架空了。

  等继父一死,晋公子仗着自己在官府的人脉,堂而皇之的从白家分了出去,改回原姓,另立门户。

  可怜白家就剩了一个空壳,凋零得不行了。而晋家的生意却意见兴隆,成为当地首富。

  原来这魔物竟然是传说中被烧死的白家媳妇!

  小筱柔声试探问:“你当时并没有被烧死,而是逃出去了吧?你又是为何会入魔杀人?”

  白家媳妇痛苦喘息,看着眼前目光澄净的女孩,似乎心绪也平复了不少,断续道:“我……我害了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个黑衣带着面具的人救了我,说我若想恢复身上的烧伤,便吞下一颗丹药,之后的事情……我……我都不记得了……”

  说完这话,那女子已经是泪流满面,目光惊疑地颤动着:“我……我杀了人……我还以为那都是梦……不是真的……”

  看来,她也渐渐回忆起了成魔害人的那段记忆,陷入了极度的痛苦自责中。

  小筱知道她之前入魔太深,原本意识应该全被吞噬。现在阳寿快尽,倒是恢复了些许人性。

  她将净化的花瓣符贴在女子的额头,柔声道:“我明白了,好好睡吧,做那些恶事的魔并非是你,愿你来世不会遇到邪佞之人,一生安好……”

  可女子听了这话,却依旧泪流满面:“我好恨,我恨啊……”

  这女子入魔太深,现在又被秦凌霄的剑气所伤,死时必定剑气归心,痛苦至极。

  不过小筱的这些超度花瓣却是师父所留,一定会给她最后的平静。

  那花瓣很快便融入到了女子的额头里,而她也舒展了眉头,面上不再痛苦,慢慢合上了眼睛。

  只是弥留的最后一刻,她的眼角依然挂泪,似乎带着万般不甘。

  秦凌霄并没有走,而是一直站在崔小筱的身后,直到那魔物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才道:“怎么,你认识这魔物?”

  崔小筱这时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袍子,重新穿好,垂着眼眸深吸一口气说:“之前听闻蚕场前主人的儿媳曾经被关在放了水烟叶的柴房里活活烧死。那烟味浓烈,几日都不散。出事的柴房,离这蚕场不远。而这蚕魔恰好十分厌恶烟味,便叫人有了几分猜想。师父说过,世间邪魔大都是人之嗔怒邪念聚生所致,人与魔往往一线之隔,我就在想,这蚕场里无缘无故冒出的魔物,会不会跟那个神秘失踪的白家儿媳有关。现在听她之言,果真如此。”

  秦凌霄这时才明白,为何崔小筱一直拦着不让他杀这魔。

  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难不成这个崔小筱认为入魔之人还有救?

  想到这,他开口道:“她已经造成杀戮,十恶不赦,你若对魔心软,起了怜悯之心,迟早要遭魔反噬。 ”

  崔小筱淡淡道:“宗法不同,应魔之道也不同,秦宗主随了自家心法道宗便好。”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还落在那已经闭合眼睛的命苦女子身上。

  当初火场未发现尸体,大约是那女子竟然从火场里逃脱了出来,只是她当时怀有身孕,被那烟熏火燎,大约是孩儿不保。

  若是料想不错,那所谓的丹药,其实就是那颗变污了的魔珠吧。是什么人骗这样一个内宅的女子吞下魔珠,故意以人养珠,将人魔化,然后嗜人炼魔?

  这背后的阴谋,当真是不小啊!

  想到这,她突然看向秦凌霄问道:“秦宗主一向远离俗尘,为何这次却亲自来此处除魔?”

  秦凌霄心思何等清明,自然听出了崔小筱的盘问之意。她该不会是怀疑他堂堂剑宗的宗主会利用个弱女子来养魔吧!

  想到这,秦凌霄不悦地拧起眉头。

  若是这场除魔变故前,他大约是不会理会这样不知来路的野丫头的。

  修真界谁人不知,秦宗主为人向来清冷孤高,傲而不群。

  不过,这个小宗的年轻女宗主,心思细腻,却能举一反三,倒不是个蠢货。

  秦凌霄有兴致的时候,倒是愿意跟聪明人解释一二:“这魔珠是二百年前魔头魏劫炼化七情六欲后,封存在九鹿山的一块巨石内的。可惜就在不久前,巨石崩裂,封存在内的两颗魔珠遁入人间。在下曾经也拜那魔头为师,自觉有责任清除他留下的罪孽,于是找寻多时,才找寻到其中一颗魔珠的踪迹。”

  他口里的先师尊,就是在二百年前掀起世间血雨腥风的魔道魁首魏劫。

  提起魏劫,当世的许多大能在咬牙切齿之余,也暗暗惋惜。

  说起天纵奇才,真能担得起这个词的,当世的秦凌霄都不太配得上。

  毕竟他是窃得了师父魏劫的修为才跳了龙门,升堂入室的。

  而仅凭一己之力,修炼出不世修为的,上下七百年间,应该只有魏劫这一位吧。

  当年的魏劫,当真是奇才!小小年纪,便一人独闯破魂蛇洞,赤手空拳杀死了双头破魂巨蟒。

  他虽身中蛇毒,为此饱受煎熬,却也就此领悟了真气运转压迫蛇毒之道,从此练气结丹,自成一家。

  但也是因为蛇毒的折磨,加上背负了血海深仇,让魏劫性情大变,随后又单枪匹马闯入当时天下第一的剑宗凌云阁,与那阁主比试剑道,顺带屠戮了凌云阁上下教众。

  随后几十年里,魏劫功力日渐精深,但是在魔道之路上也渐行渐远,大有独挑天下,杀遍强者,在他面前无人敢称尊的架势!

  最后,魏劫魔功大成时,已经蛇毒入髓,化为半人半蛇,浑身的皮肤都是片片巨蟒蛇鳞,面目狰狞,性情也乖戾残暴。

  而当年凌云阁侥幸独活的少宗主秦凌霄忍辱负重,隐姓埋名,拜在仇人的座下为徒,从此蛰伏其下,伺机而动。

  终于趁着魏劫每隔九十九年转气吐纳,祭出元丹炼化浊气的机会,秦凌霄偷袭出手,将魏劫的元神击溃。

  这般义举,自然赢得修真正道的一片赞叹——若不是秦凌霄,那么现在的天下,大约依旧要在魔头魏劫的荼毒之中。

  听秦凌霄解释了那魔珠的来路,崔小筱表示略明白了。

  原来这魔珠竟然是那魔头魏劫在临死前,炼化出的浊气而成。

  魔头果然是魔头,就算百年之后,也要遗臭万年。

  小筱净化超度了那女子后,跟蚕场外躲起来的差役交代了入殓下葬的事情,便带着姬午七他们离去了。

  她因为太瘦,而显得大眼清灵,左眼旁的一点红痣,在含笑之时,带着些许俏皮,尤其是一笑开来时,整个人都带着股说不出的风韵,让人在恍惚间,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笑颜。

  不过方才她一直紧绷着脸 ,却呈现出一股子漠然清冷之气,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立在秦凌霄一旁的那个美艳女子灵芷珊也默默盯看着崔小筱的背影。

  那个崔小筱身姿瘦小,不过行走间却带着一股子洒脱的气韵,束在脑后的马尾长发在腰间垂荡,好似狐尾一般勾人……

  灵芷珊忍不住转头看向秦凌霄,发现他的目光也依然停留在那女子的背影上。灵芷珊不由得微微咬住了唇。

  灵芷珊是幽谷两仪宫的现任宫主,两仪宫炼丹筑气之术天下闻名,更是女修云集之处。

  她当年也曾是魔头魏劫的弟子,后来跟随师兄秦凌霄一起背叛魔师,弃暗投明,随后开创了以炼丹筑气为长的两仪宫,并且一路扶持秦凌霄开创了九玄剑宗。

  秦凌霄虽然不曾答应与她结为双修夫妻,但是两门的弟子都默认她为秦凌霄的伴侣,她早晚要与秦凌霄大婚,然后一起飞升。

  可是方才秦凌霄看向崔小筱的眼神太专注,让灵芷珊的心里有些许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