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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页泛黄,看样子有一定年份了。看来,她小时候就已经写得一手工整娟秀的好字。

  裴渡一边翻页,一边不客气地点评:“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怎么会喜欢写这种玩意儿。字会读不就行了。把一个字翻来覆去,抄写一百次、一千字,有意思吗?就像这个‘庭’字,我就这么看,都快要不认识这个字了。”

  裴渡经常这样说话,语速快,伶牙俐齿,还带着点直抒胸臆的市井野气。

  之前,他还会在桑洱面前掩饰一下。但桑洱一直没有说什么,似乎他什么样子她都是喜欢的,裴渡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本性来了。

  桑洱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微笑着说:“可以静心。”

  桑洱的上辈子,在小时候也学过书法,虽然没有坚持下去,但这是她的真心话。

  裴渡道:“不,无聊死了。”

  他暗想——这要是他,最多就耐着性子写到第二页。再往后,他要是不把桌子掀了,名字就倒过来写。

  不过,看着看着,裴渡慢慢发现,这些字帖上的笔迹,和秦桑栀之前给他的那本心法上的注解,是不一样的。

  她连自己的字帖都没有好好保存,任其残败、蛀虫。之前的心法书籍,里面的纸张却连一个折角都没有,封面很干净,显然是被人很珍惜地存放着的。

  那些书的原主人,如果不是她,那会是谁?

  裴渡翻字帖的动作慢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它们。

  不知为何,他有种莫名的直觉——知道那些心法典籍是谁的,很重要。

  忽然,他的身后,已经远去的桑洱叫了他一声:“裴渡,过来一下。”

  裴渡随口“哦”了一声,放下字帖,起身,走到她旁边,看见她前面的桌子上摊开了一张宣纸,右边是一叠已经发黄发脆的纸页,上面记了一些简单的丹药方。

  桑洱想把这些重要的丹药方迁移到左边,想着从没看过裴渡写字,就叫他来试试看。

  大概是今天的天气好,裴渡的心情难得不错,大大方方地接过了笔,沾墨,自信地落下第一划。找到感觉了,便叉着腰,开始挥斥方遒。

  桑洱一开始还满怀期待,看了一会儿,笑容开始发僵:“……”

  好丑的字。

  是她错了。原来,不是所有的小说男主的字都是漂亮的。她不该看了谢持风和尉迟兰廷的字,就留下这种刻板印象。

  明明也有裴渡这种写字等同于鬼画符的泥石流。

  完成一纸大作后,裴渡搁下笔,还冲她抬了抬下巴:“怎么样?”

  桑洱硬生生地咽下了“好丑”两个字,挤出一抹微笑,违心地夸道:“很别致,很有个性的字。”

  裴渡毫无心虚之态,还龇了龇两排森白的牙齿:“我也这么觉得,姐姐可真识货。”

  桑洱:“……”

  桑洱干笑了一声,不敢再让他代笔了。

  裴渡被没收了笔,本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可桑洱要指挥仆人们干活,没空理会他。

  院子里的书也越放越多,快没地儿站了。那条叫松松的松狮犬趴在树底下,占了唯一一个凉快的地方。

  裴渡自讨无趣,拐了个弯,就走了。

  盘算着去花园里睡个午觉,经过府门时,裴渡却忽然眼尖地瞥见,两扇门开了一条缝。

  他怀疑地走了过去,一瞧,门外站了一个有点眼熟的小厮,正哭丧着脸,焦急地拉着老仆忠叔说话。

  这不就是那个周涧春的小厮?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用说,这人肯定是奉周涧春之命来找秦桑栀的。

  秦桑栀如果被叫走了,那就又不能陪他修炼了。

  裴渡咒骂了一声,有点烦这个家伙。

  这姓周的,真他妈碍眼。

  如果能让他直接从世界上消失就好了。

  忠叔看起来也是刚好回来,才会被对方抓个正着。

  小厮还没说完,忽然,心口就是一疼,被踹了一脚,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啊!”

  忠叔则是“哎哟”一声,连着菜篮子,被裴渡提着衣领,拽进了门里。

  “给我滚远点,不许再来找她。”裴渡堵着门,留下一句威胁,就反手关了门。

  一转身,他就听见背后的门板被拍得震响。

  “求求你了,秦小姐,只有你能救周公子了,他真的没有勾结妖邪害人啊!”

第59章

  作为秦桑栀身边的老仆,忠叔自然是知道周涧春这号人物的存在的——这人的相貌有几分像大公子,有一段时间,小姐很喜欢去戏楼听他唱小曲儿。

  一门之隔外,焦灼的求助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咚咚”的拍门声。忠叔颤巍巍道:“这……难道就这样不管他了吗?我们还是通知小姐一声吧。”

  裴渡慢条斯理道:“难道泸曲没有专门处理妖魔鬼怪的仙门世家?他这么着急救他的主子,怎么不去那边求助?”

  忠叔一想,觉得挺有道理。他侍奉的秦家就是镇守泸曲一带的仙门世家。每当有百姓遇到妖魔鬼怪作祟,都会登门来求助。从前,老爷和夫人还在人世时,就时不时会应求助而出山,带上外姓门生和客卿,出去查清案情、摆平作祟的东西。

  等秦跃和秦桑栀长大一点了,老爷和夫人还会捎带上他们。

  秦桑栀搬出秦家,和那边甚少来往,在泸曲本地,早已不是秘密。按照常理,如果周涧春真的遇到了麻烦,他的小厮第一时间应该去财力、法器、弟子人数都占绝对优势的秦家,找现在的家主秦跃求救,而不应该来找单枪匹马的秦桑栀。

  虽然秦跃并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性子,但忠叔印象里的他,面冷心不冷,是不会随意拒绝这种求助的。

  “唉,你说得对。不过,他一直拍门叫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得去外面和他好生说说,让他去秦家……”忠叔终究是心软,转身,想去指点那小厮一下。

  裴渡的脸骤然一沉,一个箭步上前。

  在他抓住忠叔肩膀的那一瞬,忽然听见了脚步声在接近。

  下一秒,桑洱疑惑的声音在他们后方响了起来:“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做什么?外面怎么这么吵?是谁在拍门?”

  被裴渡拒于门外的小厮,最终,还是被桑洱亲自请进了家里。

  前厅里,小厮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奢华的地方当座上宾,屁股都只敢坐小半张椅子,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仆人递来的茶杯。

  他在周涧春身边待了几年,有钱人家的玩意儿,也见识过不少。一摸就知道,光是这个薄如蝉翼、精致无暇的瓷杯,就足够抵上他干一年的活儿的工钱了。小厮颤颤地低头,捧杯饮了一口暖茶,才听见坐在上首位置的人温声道:“你慢慢说,周涧春出了什么事。”

  小厮抬起头,就看见了那张椅子上的桑洱。

  她的背后,站着裴渡。

  少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扇子,“刷”地打开,又“刷”地合上。仿佛只是偶然路过,漫不经心地听他们说话。

  小厮的胸骨仍在隐隐作痛,想起裴渡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畏惧地转开了目光,深吸口气,用NPC给资料发任务的口吻,道:“事情是这样的……”

  时下的伶人,除了在戏楼里演出,有时候也会被有钱人请到府上,在宴会上演出助兴。

  半个月前,有人花了大价钱,请了周涧春和几个伶人去外地唱戏。

  由于路途甚远,一行人坐马车去,也要花一两天时间。戏楼班主就好奇地问了一下,为什么他们会舍近求远。得到的答复是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财大气粗,宠爱夫人。夫人爱听小曲儿,但他们家附近的戏班都唱得一般。

  要听就听最好的,路程远近反而不成问题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给钱多的人就是爸爸。这么大一笔生意,戏楼班主没道理拒绝。

  于是,周涧春收拾了行装,随着队伍出发了。

  谁知道,这趟看似平凡的旅程,并没有平安顺利地结束。

  在那场宴席上,正与客人谈笑风生的男主人,忽然间大叫一声,冷汗直流,抱住肚子,在地上不停翻滚,撞翻了桌子,杯盘碗碟绽裂,菜肴美酒撒了一地。

  旁边的夫人受了惊,但还是下意识地想搀起他。

  就在这时,男主人发出一声更凄厉的惨叫,仿佛被魇住了一样,竟在众目睽睽下夺过了一把刀子,用力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抽搐着倒在了血泊里,青灰的死气在面孔上迅速扩散,皮肉收缩,双颊凹陷,浮出老人斑,发须也失色枯槁。仿佛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地吸干了精气,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

  宴上的人们都吓懵了。就在这时,后院忽然传来了惊叫声。众人连忙赶至,才发现和周涧春在一起的几个伶人,也已经横尸在地了。死状与男主人大同小异,唯一差别就是,他们只是安安静静地变成了干尸,没有用刀子划开自己的肚子那么惨烈。

  由于惨案发生时,只有这些伶人是从外地来的,不知根也不知底,周涧春还是其中唯一活了下来的人。所以,他首当其冲地被当作了头号嫌疑人,被那户愤怒的人家抓了起来,说他用了妖法害人,必须杀了他,斩妖伏魔。

  在前日,这消息终于传回了戏楼。

  桑洱听到这里,就察觉出了疑点。

  如果周涧春真的杀了人,他为什么不跑,还傻傻等着别人来捉他?

  如果他真的那么厉害,连人都能无声无息搞死几个,又怎么会被几个莽夫抓住绑走,毫无还手之力?

  桑洱的食指敲了敲桌子,第一反应,也是发出了和忠叔一样的疑问:“你去城南的秦家求助过了么?”

  城南,即秦跃所在的秦家本宅位置。

  小厮点头,哭丧一张脸,嗫嚅道:“消息传来时,已经是前天深夜了,我们不好那么晚去敲门求助。昨天大清早,我们班主第一时间就去了。当时,秦府的一个门生说家主不在,让我们说明来意,他们会转达给家主,或者让我们明日再来。今天早上我们再去时,那门生的态度居然变了,凶巴巴地把我们轰了出来。班主就打算不管了,我……我就偷偷来找秦小姐你了。”

  桑洱愣了下。

  轰出来?

  这就怪了。

  周涧春出事的地方叫蓟宁,并不属于秦家的镇守范围。所以,那边是什么情况,这桩惨案有没有引起当地仙门世家的注意,桑洱并不清楚。

  但按理说,大门大户的修仙世家,如果有余力,可不会轻易对这些消息不闻不问。

  这次的邪祟,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已经算是极端凶残的级别了。

  如果周涧春是被冤枉的,那就意味着,这玩意儿还在逍遥法外。

  继续放任下去,死在它手上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古语有云,防微杜渐。哪怕现在出事的地方不在自己的镇守地,这把火也早晚会烧过来,牵连到己身。那会儿,他们面对的,还会是一个被血肉养大了胃口、更凶残、狂暴、难缠的敌人。

  这和郎千夜在蜀地附近出没、害人,昭阳宗提前插手,派弟子去剿杀她的道理是一样的。在以前,桑洱附身的原主还没有和家里决裂时,也和秦跃等人去外地处理过这样的事。

  想也知道,秦家的门生是不敢自作主张地轰人出门的,这肯定是出于家主的授意。

  时下的伶人都命贱如草芥,没人会替他们奔走伸冤。戏楼班主也自认倒霉,不想管了。

  只有这小厮想到了桑洱,抱着试试的心态,过来求助了。

  桑洱:“……”

  要不是知道秦跃和原主已经BE了多年,根据套路,她都要怀疑,秦跃是不是对原主余情未了,知道原主和周涧春的风流韵事以后,暗暗嫉妒,所以,故意见死不救了。

  秦家可以等事情有闹大的趋势了再去插手,但周涧春可等不了那么久。哪怕后期查出来不是他干的,他死了就是死了,可没人会给他赔命。

  周涧春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桑洱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不过,她也不太有把握,对方是否还活着。

  就在这时,桑洱的脑海里,忽然弹出了一段信息。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兼副本【画皮美人】。现在解锁任务的详细资料,请查收。”

  任务名称:画皮美人

  目标:找出作恶邪祟,解救周涧春

  限时:96小时(倒计时从现在开始)

  危险指数:B级

  推理指数:A级

  综合评定:中级副本

  实时进度:5%

  桑洱:“!”

  既然是除妖任务,那么,周涧春就应该有机会活下来。没道理还没开始打怪,人质就死了吧。

  副本名字叫画皮美人,还挺直白的,只是不知道这“美人”说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推理指数A级,这里面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看了看眼巴巴的小厮,桑洱站起身来,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救周涧春回来的。今天就出发,希望能赶上吧。”

  小厮大喜,不断叩谢:“多谢秦小姐!”

  后方,裴渡不屑地咂了咂嘴,看向窗外。但在桑洱收拾了简单行装,准备出发时,他又若无其事地微笑,说自己要同行。

  桑洱欣然应允,心说:少年,这副本本来就有你的位置啊。

  因为是去除祟,若带上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反而要分神顾着他们。出发的人是越精简越好的。所以,这一趟,只有桑洱和裴渡去。

  翌日下午,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蓟宁。

  死了的男主人姓常。

  桑洱和裴渡走进城里,在路边随便拦个人问,都能指出常府的所在地。

  这家人在蓟宁很有名,一是因为近日的惨案,二是因为有钱有势。

  烈日高悬,仿佛要把人都晒化成一滩水了。桑洱用手横在眉间,遮住太阳,在路边问到一些信息,就回来了。

  “蓟宁的仙门世家,似乎并没有插手这桩惨案。”

  阴凉的墙影中,裴渡倚在墙壁上,朝嘴里抛了一颗山楂糖,听完她的话,嗤笑了一声:“不是都说仙门世家大义凛然,最爱警恶惩奸么?怎么出了那么多人命也不管不顾?”

  桑洱道:“原因很复杂,一来,镇守蓟宁的仙门世家离这里很远。常家有钱有势,若想将这件事私了,摁下去,消息还不一定传得到那边。二来,也不是所有的仙门世家都是负责任的圣人。有些是巴不得你不去找他们、给他们添麻烦的。”

  裴渡有点意外,瞥了她一眼。他刚才那话说着可不太好听,没料到,这人出身于仙门世家,也没有第一时间维护自己的同类,反而还赞同了他的话。

  “你看着我干什么?”桑洱察觉到裴渡的目光,猜到了他的想法,笑了笑:“走吧,我们去常府看看,这里面不对劲的地方还有很多。”

  不知为何,裴渡觉得自己的腹诽被她看穿了,有点悻悻然,后牙槽咬碎了山楂糖,跟了上去:“怎么说?”

  “我问出来了,男主人常鸿光早年是一个地痞,无恶不作,赌得连父母留给他的家本都丢了,后来还销声匿迹了一段时日,大家都以为他死在某个旮旯里了。结果,某一日,这人突然重新出现,还摆脱了厄运,穷鬼发迹,还迎娶了美娇妻,甚至还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捐庙施粥,还经常接济一些遇到困难的过路之人。”

  裴渡一下子就捉到了重点,疑道:“发迹?怎么发迹的?”

  桑洱无奈:“还是靠赌。”

  “不正常。”裴渡懒洋洋道:“十赌十输,越赌越输,最后无一例外都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想发财,除非做梦吧。”

  桑洱点头,理是这个理。

  而且,裴渡从小生活的环境,就良莠不齐,肯定是亲眼见过不少这样的事。

  一眨眼,两人就来到了常府的门前。这是一座华美气派的府邸。因男主人死于非命,死状还极其可怖,为了尽快压下流言,丧事并没有大办特办,门口的丧幡已经拆了,两扇朱漆大门紧闭,听不到一点人声。

  桑洱:“……”看上去就不是很欢迎他们的样子。

  抱着试试的心态,桑洱上前去,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才有一个小仆人来开门,警惕地问:“有什么事?”

  想到这户人没有向当地的仙门世家求助,下人应该也受到了吩咐。桑洱不想引起对方的防备,于是,没有自爆自己是修士。正要解释时,裴渡忽然上前来,站到了她面前,面不改色地说他们是过路之人,路经蓟宁时,遇到了贼人,丢了钱财,听说常家会接济这样的路人,所以过来求助。

  裴渡的交际能力非常好,几乎可以说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撒起谎来,逼真至极。

  开门的下人是个小姑娘,一开始还相当戒备,听着听着,就开始同情他了,脸颊也有点红,老实说了他们的女主人去了佛堂,让他们几个时辰之后再来。

  两人只先离开。桑洱看了看天色,说:“可能快要下雨了,我们找个地方先待一会儿吧,要不就酒馆?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常家的事。”

  裴渡忽然停住脚步,揽过她的肩,笑眯眯地说:“我看那里就不错,直接追本溯源了。”

  桑洱抬头,看到街对面坐落着一座大赌坊。

第60章

  蓟宁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肩摩毂击。

  赌坊坐落于鳞次栉比的闹市中,是一座檐角翘飞的四方建筑。黑色瓦顶,朱漆圆柱,金色的貔貅栩栩如生地盘在牌匾上,上面题着“常胜坊”三个大字。门口挂着一面黄绿相间的赌字旗帜。两旁是“横财就手”、“日夜开局”的对联,红纸一角在风中微微卷翘。

  大白天的,也有鼎沸的喧哗声从里面传出。一走进去,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番闹哄哄的景象。光着膀子吆喝、拍桌下注、摇骰子的赌徒,比比皆是。有人赢得红光满面,眉飞色舞。有人则输得兜里精光,脸青唇白,摇摇欲坠。角落里,几个醉汉东倒西歪。酒味、汗味,混杂着久不通风的怪味,充斥在空气里。

  四个字,乌烟瘴气。

  这里是蓟宁最大的赌坊。常鸿光还是混混的时候,一天里有大半时间都在这里醉生梦死。烂事太多,也是此处的一号有名人物了。

  桑洱环顾四周,摸了摸下巴:“这么多人,我们应该从哪里着手好呢?”

  四周太嘈杂了,裴渡俯下身,附在她的耳边说:“简单,找常鸿光当年的赌友就行了。”

  桑洱一怔,就明白了,赞许道:“有道理。”

  凡是沾了赌,大多都是戒不掉的。输光了身家,还会押上父母妻儿来换取赌资,越陷越深。常鸿光当年的狐朋狗友,只要还活着,肯定能在这里找到。

  常鸿光在这里也算是一号名人了,两人在场内转了一会儿,就在一个黄牙老头口中问到了他当年的事。

  那老头抬起了一根干枯黑瘦的手指,指向了角落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喏,那就是常老爷以前的好兄弟,叫跛脚五。不过他疯了很久了。”

  “疯了?”

  “是啊,整天神神叨叨的,你们可别和他提‘常鸿光’三个字,一提就闹,我看啊,就是欠了钱,被债主打坏脑袋了……”

  老头还没说完,桑洱就看到跛脚五摇摇晃晃地起了身,走向赌馆的后门,连忙拉过裴渡,追了上去。

  “姐姐想找他问话?”裴渡被她拖了出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牵住自己的手上。她肤色雪白,用劲儿时,指尖充血,仿佛沾点胭脂。顿了一下后,他续道:“如果他真的是疯子,说的话岂能取信?”

  在黄牙老头指出跛脚五的身影时,【画皮美人】的进度条就涨了5%,这变相说明了跛脚五肯定是一个能带来信息的关键NPC。无奈,这话不能直说。于是,桑洱道:“我直觉这个人会知道点什么。有时候,可能就是他说的话太不可思议,别人才会觉得他发疯。”

  赌馆后门通向的是一条小巷。虽是白日,也清清冷冷,不见路人。墙垣角落里爬着青苔,还堆着不少杂物。

  跛脚五人如其名,腿脚果然不太灵便,走得很慢。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身后有人尾随自己。以为是债主来了,跛脚五心中一慌,加快了步速,一瘸一拐往前跑去。

  但他再快也不可能跑得过四肢健全的人。桑洱和裴渡很快就截住了他。

  跛脚五满脸惊惶,蹲在墙边,使劲地捂住了头:“别打我!”

  桑洱道:“跛脚五,我们不是你的债主,只是有些话要问你。”

  听了这话,跛脚五半信半疑地抬起了头。他看起来在五十岁上下,蓬乱的鬓发里夹杂了许多银丝,苍老的面上,沟壑纵横,满是污垢胡茬:“问我?”

  裴渡站在桑洱斜后方,看见她的衣角被一个碍事的藤笼勾住了,抬腿,一脚踢开了这玩意儿,听见桑洱说:“是关于常鸿光的事。听说你以前是他的好兄弟,一定知道不少和他有关的事吧。”

  “常鸿光……”跛脚五喃喃,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忽然,神色扭曲了一下,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了几声,充满了咬牙切齿的解恨意味:“常鸿光!他死得好啊!死有余辜!他是妖怪!妖怪!”

  “什么意思?”

  跛脚五终于恢复了一点儿眼力见,看见跟前的桑洱衣着光鲜,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便慢吞吞地说:“平白无故,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这么多事?”

  桑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想要钱?”

  跛脚五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不然呢?想要从我这儿打听消息,就先帮我还了赌债再说。不然,我可想不起来你们要问的事。”

  副本倒计时还剩三天,如果花点小钱就可以解决问题,桑洱不介意当成是花钱买线索。但还清赌债的要求太离谱了,这是一个无底洞,她不可能答应。

  桑洱皱了皱眉,试图讨价还价:“如果你要钱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还清赌债是不可能的,金额我们可以再商量……”

  裴渡:“……”

  因为此行来救的人,是招他烦的周涧春,裴渡这一路都懒懒散散的,不太积极。此刻,他终于有点看不下去了。

  这人难道不知道,和流氓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吗?

  “啧,你让开,我来。”裴渡上前一步,习惯性地伸手,拎住了桑洱的衣领。

  这动作和拎忠叔进门时一模一样,仿佛在抓猫。

  夏日衣衫轻薄,衣领较松。不经意间,裴渡的指节碰到了桑洱后颈的肌肤。其柔滑娇嫩,莫名让裴渡想起了,自己在流浪时,偶尔见过的一种价值连城的珍贵绸缎。他的动作顿了下,将桑洱弄到自己后面去后,仿佛有点不习惯,悄然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跛脚五知道这两人有求于他,有恃无恐地靠在墙边。瞧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向自己,还相当不以为意。

  冷不丁地,裴渡蹲下来,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柄泛着寒意的匕首,猛地朝着跛脚五的头扎去。

  跛脚五惨叫了一声:“啊!!!”

  裴渡的动作太快了,而且,跛脚五的脖子,已被他掐住,死死地摁在了墙上,压根闪躲不开——这分明只是一只少年人的手,力气却大得恐怖,弄得他毫无反抗之力。

  冰冷的刀尖贴着跛脚五的耳朵而过,削了他一小块皮下来,“咔”地深深地扎入墙里。

  跛脚五痛苦地大叫了一声,感觉到耳廓处淌下了一股热液。冷汗刷地爬满了后背,恐惧地看着裴渡。

  要是刚才再偏一点,他这只耳朵,恐怕已经被削下来了。

  桑洱微微皱了皱眉,但终究没说什么,移开了目光。

  “跛脚五是吧?记不起来没关系啊。”裴渡笑盈盈道:“我有很多时间,也有很多玩法,可以逐一在你身上用用看,帮你记起来,要试试吗?”

  说到“试试”时,他突然曲起了手指,恶意地在匕首柄上轻弹了一下。

  这隐含威胁的举动,仿佛是压垮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跛脚五浑身发抖,哪里还敢拿乔,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桑洱:“……”

  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有些事,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做。

  她这口干舌燥地说上一天,都未必有裴渡简单直白的威胁来得有效。

  当他们问完话时,天色已阴了下去,如覆黑雾,积雨云在头顶聚成一团,闪电隐现。

  也不知道这跛脚五会不会事后生恨,找常家告状去——虽说常家也未必会相信一个名声不好的老赌鬼。桑洱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再威胁他几句就放人,还是干脆流氓一点,将这人用捆仙索绑起,关个两三天,等任务结束了再放他出来,免得他闹事。

  就在这时,一滴冰凉的飘落在桑洱的鼻梁上。

  “要下雨了,姐姐,你去巷子外面等我吧。”裴渡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巷子里没有遮雨的地方,面不改色道:“我和他再聊两句。”

  桑洱略一思索:“好吧。”

  雨幕迅速地变得稠密,噼里啪啦地砸出了一朵朵小水花。街上的行人狼狈地躲避着。桑洱走到巷子外的屋檐下时,衣服已经湿了一片。

  等了一会儿,裴渡从巷子里出来了。

  桑洱关切道:“他怎么说?”

  说着,她转头,往巷子深处看去。但那里被笼罩在一片泛青的暗影中,再加上杂物太多,已经看不清楚了。

  裴渡搭住她的肩,将她转了回来,微微一笑:“放心,他不敢说。走吧。”

  确切而言,不是不敢说。

  而是不能说。

  想让一个人永远闭嘴,最无后顾之忧的办法,就是灭口。

  死人又怎么能告状?

  桑洱并不知道跛脚五已经被杀了,还以为裴渡已经和对方谈好,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这街上的商铺屋檐都是连着的,两人不至于一直被困在这里,前方就有一个饭馆。桑洱示意去那里吃点东西,同时,在脑海里梳理起了跛脚五说的话。

  当年,常鸿光和跛脚五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邻居好兄弟。两人家里都穷,长大后一起当了混混,后来又相继染了赌瘾。到了又老又丑的年纪,还是穷困潦倒,娶不上媳妇。

  某次,两人为了躲债,藏到了郊外一个破庙,但还是被债主的打手追上了。跛脚五被伤了一条腿,忍痛逃了。常鸿光就没那么走运了。跛脚五临去前,亲眼看见常鸿光被人从后方捅了一刀,倒在地上,不断痉挛。

  这么重的伤,又是在荒郊野岭,就算大罗神仙显灵,也未必救得活他。

  跛脚五不敢细看,跑了。

  大约过了半年,跛脚五无意中得知,蓟宁城新来了一个大财主。他去凑热闹,竟看到了自己那个已经死了的好友站在阶梯上,意气风发,仿佛还变得年轻俊美了几分——本来他和跛脚五是同辈,现在,两人站在一起,却像是老汉和青壮年男子。

  疑惑、嫉妒、恐惧涌袭上跛脚五的心头。对于这种异象,他只能想到“鬼回魂”一说,吓得踉踉跄跄地拨开人群走了。从此,他逢人便说常鸿光不是人。但是大伙儿要么觉得他疯了,要么觉得他是因为嫉妒,才会给以前的朋友到处造谣,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这番话,其实已经提供了很多信息。

  明明应该死了的常鸿光活了下来,还从一个糟老头子摇身一变,成了有钱又俊美的男人。

  既然他敢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那首先就可以排除常鸿光是鬼。

  魔也不大可能。凡人可以成为魔修,却当不了魔。

  桑洱的喉咙微微动了动。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马甲被郎千夜附身的经历。

  妖丹确实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甚至改变容貌。

  常鸿光会不会也有类似的奇遇,得到了某种东西,借了那阵东风,才会从游手好闲的混混,变成今天这个模样的?

  照此一想,常鸿光在死前发狂,剖开自己的肚子,死后,外貌被当众打回原形,简直就像是某种东西在以牙还牙,要他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一样。

  任务的名称是画皮美人,这很可能就是凶手的特征。根据传统的妖鬼故事,桑洱第一个怀疑的凶手,就是常鸿光身边亲近的美人。

  但现在,常鸿光似乎也和“画皮美人”沾边了。

  这四个字,会不会其实指的是他,而不是副本的BOSS?

  搞不懂。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幸,就是【画皮美人】的进度条变成了30%。

  看来跛脚五提供的这番信息很有用。解开副本之谜的关键,恐怕就在于找出常鸿光失踪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饭馆里,裴渡夹了一筷子香葱牛肉,察觉到桑洱有点走神,探究道:“姐姐,你在想什么?”

  桑洱回神,道:“哦,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像跛脚五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你怎么知道强迫他,他就一定会配合的?”

  裴渡摇了摇手指,悠悠道:“此言差矣,死猪不怕开水烫,前提得是真的死猪。若猪还活着,哪怕是一滴开水,也是会吓得大叫的。”

  桑洱轻轻一笑,点头:“说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