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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叶泰河只能捏着鼻子,直直瞪着近在眼前的床板,怀疑人生。

  为什么大家一起钻床底捉妖,他却觉得,自己似乎比他们多几分凄凉孤单?

  等了不知多久,外面那东西终于画完了,叶泰河见状,忙用手肘顶了顶裴渡。

  作画后的房间一片狼藉。地板的血泊已经半干涸,还落了不少颜料。看来,赵姨娘的鞋底就是沾了这些东西。

  她画完了那张薄薄的人皮,就将它挂在了架子上晾干。随后,就开始清理作案现场了。原来,这个屋子的四角修了一些排水的孔洞,赵姨娘显然很熟练了,泼水、洗地、擦桌,很快,就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最后,她将吃剩的尸体和剩余的人皮抱起,走到了房间一个角落。

  从床底下看不见她在做什么,只听见一阵机关的打开关闭声。赵姨娘再出现在他们眼前时,那具残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她还换了一件崭新而干净的衣裳,将散发重新梳起,挡住了那张鬼脸。

  裴渡看着看着,嘲了一句:“真熟练啊。”

  “我也觉得。”叶泰河道:“这肯定是惯犯!也亏得她想得出用头发遮住鬼脸的办法。”

  桑洱喃喃:“不过,她这样应该会有点扎眼睛吧?”

  裴渡:“……”

  叶泰河:“……”

  随后,赵姨娘坐在了镜子前,仿佛心情很好,对着她正常的那张脸,开始了描眉画唇,绘上精致妆容。

  这张人脸,此时不再是半睁眼的木讷状态了。因为换了一个控制者,本来无甚亮点的寡淡五官,似乎也横生出了几分妖娆的妖气。与赵姨娘白天时唯唯诺诺的气质,完全不同。

  “天啊,你们快看那张画皮!”叶泰河忽然低呼了一声。

  桑洱和裴渡同时看去。

  刚才,赵姨娘画完那张人皮后,不知道是不是墨渍没干,画皮上的脸并不清晰。

  眼下,墨水风干了,桑洱和裴渡终于认出,那上面画着的,分明就是常鸿光的夫人——岑苑的脸!

第62章

  桑洱:“?”

  如果说,前一分钟,桑洱还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已经参透了作者的套路。那么,此刻的她就已经跌进了蒙圈的旋涡。

  为什么这只妖怪在人皮上画的,会是岑苑的脸?

  难道说,这妖怪贪得无厌,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已经不满足于只拥有赵姨娘的皮囊了,还想伪装成岑苑,取而代之?

  但岑苑只是平凡人,没有金丹修为。她的家族,更不是什么厉害的仙门世家。这妖怪若想取代她,还不是易如反掌,直接夺舍岑苑就行了,又何必大费周折地杀人剥皮再画皮?

  除非……这张人皮真正的使用者,不是这只妖怪。而是一个没有夺舍之力,只能通过“贴人皮”这样的笨方法,才可以改变相貌的人。

  仿佛在乱麻中发现了线头,桑洱眼睫微颤,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测——真正需要这张皮的,会不会就是岑苑本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妖怪又是为什么会听岑苑的差遣,为她杀人画皮?

  难道这二者之间,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

  桑洱的怀疑,很快就等来了答案。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很快,就到了丑时末。万籁无声的深夜,铜镜前,妖怪披着人皮,打扮得美艳动人,唇瓣涂得猩红发亮,细密的牙齿若隐若现,仿佛在等着情人来幽会。

  在寅时初,她等候的人终于现身。

  在雨声中,“笃笃”的敲门响动,微弱而有节奏。门锁打开,一个撑着伞的窈窕身影,款款步入了房间。

  来者正是岑苑。

  卧槽,猜对了!

  若非情况不允许,桑洱真想狠狠拍一下大腿。

  裴渡仿佛也有些许惊讶,挑了挑优美修长的眼梢。这展开有点出人意料,还挺好玩。

  方才血腥的地板已被洗净、风干,空气中的血味儿亦被熏香覆盖了。可挂在架子上的那张人皮,还没有收起来。岑苑进门后看见了它,却没有一点意外和害怕的神色。

  足以看出,她不是第一次在深夜造访此处了。

  妖怪迎了上去,露出了关切的神色,一开口,竟是雌雄莫辩、略微中性的声音:“这么大的雨,你没有淋湿吧?”

  岑苑摇了摇头,被妖怪牵着手,引到了梳妆镜前坐下。

  桑洱眯眼,观察了一下这二人的互动。她本来以为,岑苑握住了这妖怪的什么把柄,这画皮妖怪才会为她做事。可就这几步路的时间,桑洱就看到这妖怪无比自然地揽住了岑苑的腰。

  赵姨娘比岑苑矮小,但这个展臂搂腰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像是男人在搂着心爱的女人。

  桑洱垂下视线,再看了一眼这妖怪穿着的男靴,骤然间,明白了什么。

  这妖怪,恐怕不是“她”,而是一个披着女人皮囊的“他”。

  妖怪挑亮了灯。将那张薄而新鲜的人皮映得半透,上方是一张栩栩如生的美人脸。岑苑看了它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担忧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低声说:“相隔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会不会……有一天就不凑效了?”

  “有我在,不会有那一天的。”那妖怪弯下腰,亲昵地挑起了岑苑的下巴。因为身体遮挡,桑洱三人看不到他在岑苑的脸上做了什么手脚。只听到了“刺拉”的一声轻微裂响,一张已干涸枯槁、不再莹润的人皮,从岑苑的脸上脱落了下来。

  美人失去了画皮,原形毕露。桑洱瞳孔微微一缩。原来,岑苑的颊上有一道二指宽的疤痕,皮肉愈合得还算平整,可颜色的沉淀很深,像趴着一条深紫色的蜈蚣。

  没想到,岑苑的脸上会有这么严重的破相。

  鲜嫩的画皮与用久了的人皮相比,质感天差地别。这张新画皮,就是为了岑苑量身定做的柔软面具,严丝合缝地一贴上去,那丑陋的疤痕就被遮挡了,甚至能透出肌肤底下泛红的小血丝。

  睁开眼,在镜中看见自己完好的脸,岑苑似乎有点不安,但抬手摸了摸,她终究还是高兴多于忧虑,露出了一丝笑容。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在镜中和妖怪对视,问道:“对了,那个伶人现在如何了?”

  桑洱的耳朵瞬间支了起来:“!”

  “还被我关着,别担心。”妖怪哄道:“再忍耐一段时间,等风波一过,我就能换上他的身体了。”

  他们相携着,一起往床边走来,坐下时,床板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就在咫尺之遥的头顶上,给人莫大的心理压力,桑洱屏住呼吸,以为他们要继续说一些秘密,却听见了岑苑突然发出的轻呼:“唔!等一下,不要……”

  桑洱一愣,第一反应是这妖怪和岑苑发生了冲突。但听着听着,她就发现声音有些不对劲了——头顶传来了舌头交缠时黏黏腻腻的声音,还有轻微推拒时,衣物的摩擦声。

  分明是亲热的动静。

  桑洱:“……”

  和她一起被迫听墙角的,还有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裴渡别开了脸,仿佛兴味索然。叶泰河的脸颊烧得通红,活脱脱是猴子屁股。

  好在,剧本没有让他们听一晚上的活春宫。没亲多久,岑苑就忽然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妖怪,衣衫不整地跑到了远处。

  桑洱定睛一看,看见岑苑的手腕,居然被一条丝绢给捆绑了起来。

  难道岑苑一开始说“不要”,就是让妖怪不要绑住她的手?

  “怎么了?”画皮妖怪懒洋洋地拨了拨头发,也跟了上去。

  “我不想在这里继续了。”岑苑咬了咬下唇,不满地说:“而且,我也不想继续这样了,你为什么每次都要绑着我,不让我碰你?”

  妖怪连忙柔声哄道:“我这个身体毕竟是女人,我不希望让你摸到……”

  “可是我一早就说过,我不在意你的身体是男的还是女呀。”岑苑似乎不能理解,低声说:“即使你永远是女人的身体,我也不介意。”

  “可我介意。”妖怪亲她的嘴唇:“再忍耐一段时间,等我准备好了,就可以用那副身体来疼你了……”

  桑洱皱眉,直觉告诉她,这是借口。这妖怪恐怕是不希望岑苑发现他后脑勺长了一张畸形的鬼脸——大概率,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岑苑可以接受和附身在女人身上的邪物亲热,却未必能接受这么恐怖的画面。所以,在行床笫之事的时候,这妖怪从来不让岑苑摸自己,免得她不小心摸到他的秘密。

  而且,“给常鸿光报仇”果然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岑苑之所以急急忙忙地给周涧春定罪,只是为了让周涧春从戏楼、熟人面前合理地消失。之后,这妖怪就会夺舍周涧春。这样,他就能从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状态,重新变回男性之躯了。

  岑苑依偎在妖怪的怀里,又说了一些私密的话,才一前一后地离去,锁上了门。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

  在床底藏了几个时辰的三人,终于可以爬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我的天呐,我都听见了什么。”叶泰河抱着头,蹲在地上,喃喃自语:“常夫人居然也是知情人?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人?”

  “反正肯定不少。”桑洱捶打了一下发僵的肩膀,外面的天空开始微微亮起了,她点起了一张凤凰符,问道:“对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泰河自称是一个初离师门的云游修士。只是,他的师门,桑洱闻所未闻。不过这也很正常,看这家伙一副冒失冲动、随时会把自己坑死的样子,就不像是大宗派教出来的门生。

  前几日,叶泰河路过蓟宁,听说了常府的事,觉得真相有异,就以借宿为名,进来查探了。

  桑洱闻言,连忙和他交流了一些信息。

  裴渡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凤凰符低飞,那昏暖的光芒拂过了桑洱的眼梢。一掠一掠,点过了那张优美的红唇。

  裴渡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在那上面停了一停。

  这人一出来,就开始说正事了,没有一点儿害羞和扭捏。

  像是已经忘了床底下的意外。

  也对。像她这种得了董邵离真传的人,万丛花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又算得了什么?

  但,这可是他的……

  裴渡神情阴鸷,抬起手指,摸了摸嘴唇,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种混杂着厌恶和刺激的复杂情绪。似乎,还夹杂几分不甘心的恼羞。几秒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太对味儿,裴渡脸色一臭,立即垂下了手。

  说什么笑话。既然这人不在意,他更加不会在意。

  就当做是被狗舔了一下嘴巴吧。

  恶心是恶心了点,但也没办法。

  那厢,叶泰河握紧了剑,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既然已经清楚凶徒是谁了,我们干脆一起冲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吧。”

  “不妥,要先救人,免得撕破脸后,他们用人质威胁我们。”桑洱摇头,转向裴渡,柔声道:“按刚才我们听到的,周涧春还活着。我觉得他应该就被关在这座府邸里,裴渡,你说呢?”

  但她看过去,裴渡只是不冷不热地答了一句:“谁知道呢。”

  叶泰河并没有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暗流,凑了上来,巴巴地说:“秦姑娘,那妖怪方才不是打开过一个机关,把李姨娘的尸体放进去了么?这个房间附近肯定有密室,你们要救的人,会不会就被关在那里?我觉得可以试着寻找密室的入口。”

  桑洱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打算。”

  从岑苑出现后,副本的进度条就涨到了70%。根据这变化的幅度,周涧春藏身的地方,应该不会很难找到。

  时间不多了。即使周涧春不在密室,密室里肯定也会找到线索。

  事不宜迟,三人开始行动。由于刚才没有亲眼目睹那妖怪摸了哪里的机关,他们只能分头寻找,用剑或手指关节,轻轻地敲击墙上的字画、桌上的花瓶,看看有没有发出异常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叶泰河忽然高兴地叫了一声:“我找到了,这个花瓶拿不起来,却可以转动,一定是机关!”

  桑洱和裴渡一起转头,就见到叶泰河已兴奋地下手,转了它一圈。桑洱惨叫一声:“等一下!没确定安不安全前,先别碰——”

  “碰”字还没从喉咙出来,三人足下的一块大石板,毫无征兆地朝两侧打开了。

  桑洱:“……”

  这底下竟没有承托借力的石阶,离地面还相当高。纵然三人都有仙功,但事发突然,短短一两秒间,根本来不及在坠落中途召出仙剑。

  勉强调整了一下姿势,三人就重重地跌到了地上,因巨大的冲击而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桑洱幽幽醒来,感觉到肋骨、手臂都撞得生疼,微微地倒抽了一口气。

  要不是修仙之人的身体都比较扛打,他们从这么高的地方直摔下来,骨头早就断了几根了。

  视野慢慢恢复清晰,桑洱低下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裴渡就坐在她的身旁,也被绑着,头靠在了她的肩上,闭着双眼,微皱眉头,似乎很不舒服。

  而始作俑者叶泰河,则仰面晕在了不远处,身体也被捆得结结实实的。

  桑洱:“……”

  老话说得对,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本来,这种只有拇指粗细的麻绳是捆不住桑洱的,用力一挣,就能轻松弄断。但不知为何,她现在的身体根本使不出力气。

  再低头一看,他们身上的武器,还有袖中的乾坤袋,似乎都不见了。肯定是在昏迷时被那妖怪收走了。

  处境很不妙。

  这间密室非常昏暗,阴风阵阵。桑洱环顾四周,好在,这里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血腥,一排排的大高柜,上方有许多瓶瓶罐罐,收拾得还挺整齐的。

  很快,桑洱就看到了她此行要找的人——对面的一根柱子上,绑着衣衫褴褛的周涧春。他的嘴巴被破布堵住了,满脸的震惊和激动,正“呜呜”地叫着。

  可惜,就算她想救他,现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桑洱无奈地丢给了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低下头,暗中调动了一下金丹中的灵力。

  但不管如何尝试,灵力都无法像平时一样,澎湃地涌出。

  按照这状况,等桑洱恢复灵力时,恐怕已经超过96小时的限制时间了。即使周涧春还没凉,副本也会被判定为失败。

  就在这时,枕在桑洱肩上的裴渡轻轻一动,睁开了双眼。

第63章

  从昏迷中苏醒,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正常人都会懵上一阵子。裴渡却是脸色猝变,瞬间反应过来,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一振袖子,却抖不落任何东西——显然,被他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的武器,也没有逃过被搜走的命运。

  再一看,前方的一面墙上,就挂着他们几个人的仙剑和乾坤袋。

  跌落密室前的画面在脑海里飞快闪过,裴渡的双眸凶光乍露,恶狠狠地剜了不远处的叶泰河一眼。

  他一早就应该杀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桑洱见他醒了,挪近了一点儿,关切地问:“裴渡,你感觉如何?骨头没有哪里疼吧?”

  裴渡吁出一口气,皱眉道:“没有。”

  “那就好。”桑洱如释重负,问道:“说起来,我现在完全调动不了灵力,你呢?”

  裴渡试了试,无果,不忿道:“我也不行。”

  “你也一样啊。”桑洱叹气,有点愁了。

  根据原文的发展脉络,裴渡的武力值巅峰期,是在他二十岁后开启的。到了那时,画皮妖怪这个级别的小BOSS,于裴渡而言,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喽啰罢了。

  但那是未来。

  现在的裴渡,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就连董邵离身边的高手也可以重伤他。

  不能指望十六岁的他可以轻松地杀掉画皮妖、带飞全部人,必须另想办法。

  这时,裴渡开始观察起了自己身上的绳索,低头闻了闻,露出了一丝狐疑的神色。仿佛是为了求证什么,他忽然侧过头,靠近桑洱的脖子,嗅了一嗅。

  几缕卷曲柔软的碎发落到了桑洱的锁骨上,有点痒。她忍不住微微后仰了些,问:“怎么了?有发现吗?”

  裴渡喃喃:“问题应该出在这些绳子上。”

  桑洱想起裴渡的母亲是魔修,又擅长蛊毒之术、偏门之道,传给儿子的东西,本来就特别杂。既然裴渡这样说,那么,这绳子十成十就是关键。于是,她露出了笑容:“太好了,只要找到灵力被阻遏的原因,就有了破除困境的方向,我们有救了。”

  “姐姐,你这么相信我说的话?”裴渡看她一眼,戏谑道:“就不怕我信口雌黄,或者干脆胡来一通?”

  “我知道你很聪明,懂得很多事。虽然平时爱说玩笑话,但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桑洱认真地说:“况且,你也没做过什么骗我、害我的事,我为什么不信你?”

  裴渡笑容的弧度几不可见地凝固了下。

  桑洱没有再看他的神色,动了动肩膀:“言归正传,这绳子有办法解开吗?”

  “我没认错的话,这玩意儿应该用魔修的秘法炼制过。”裴渡盯着那一圈圈的绳索,说:“炼制以后,以血为引,就能在被束缚者的身上形成一个法印。在一定时间内,可以阻碍其使用灵力。等上面的力量消耗完了,就会自动解开了。”

  “那要等多久才会消耗完?”

  “因人而异。”裴渡想了想:“我应该会比你快一点吧。”

  “怎么说?”

  裴渡于是解释了几句。根据他的引导,桑洱闭上眼睛,让灵力绕着金丹转圈。在十息之内,灵力只转了一圈。

  这意味着,在一天一夜后,她才会被自动解绑。

  裴渡也试了一下。果然,他的速度比桑洱快得多,大约还有六个时辰就自由了。桑洱觉得,这应该是因为他是魔修,和这些邪物的属性相同,所以,适应起来也特别快。

  六个时辰倒不算久。

  问题是,他们已经等不起了。

  桑洱有些头疼,在心中默默地梳理了一下。

  周涧春的小厮是在大前天的中午来拍门求助的——姑且把这看做是“第一天”吧。

  第二天,她和裴渡抵达蓟宁,在赌馆找到了跛脚五打听消息,晚上顺利地住进了常府。第三天的晚上,他们藏在常鸿光的书房床底,发现了邪祟的真面目。在第四日,天快亮时,一起跌进了密室,晕了大半天才醒来。

  如今,时间已经走到了第四天的深夜。

  六个时辰后,就是明天中午。那会儿,已经无限接近副本结束的死线了。

  不能把通关的希望全压到最后一刻。万一副本超时了,那就完了。必须要想办法,加快脱身的速度。

  就在这时,一道阴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断了桑洱的思索:“呵呵,你们终于醒了?”

  桑洱和裴渡一起抬头。周涧春显然深受其害,一听见这声音,就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只见不远处,赵姨娘——不,应该说是附身在赵姨娘身上的画皮妖怪,从一片昏暗的长廊后走了出来。那艳丽的妆容仍在,神情却有几分狰狞:“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臭修士,终有一日会找上门来,坏我的好事。好在,我先前从一个魔修的手里拿到了这几段用秘法炼制过的武器,如今,果然派上用场了。”

  顿了一顿,这妖怪似乎有些得意,忍不住嘲笑了起来:“当然,归根结底,你们只能怪自己太蠢了。本来我都没有发现你们是修士,是你们一窝蜂地自投罗网罢了,真是愚不可及啊!”

  桑洱:“……”

  大兄弟,你说归说,不要人生攻击还扫射全部人啊。谁又能猜到自己会遇到猪队友呢?

  不过,这妖怪的表达欲似乎特别强,一出场就主动而详尽地交代了自己是怎么拿到这几条绳索的,真的很像一个长了腿的读背景机器!

  俗话说,反派死于话多。说不定可以对这点加以利用,尽量拖延时间,以思考对策。

  望见画皮妖怪正走向自己,桑洱不死心地在背后暗暗磨着绳子,嘴上开始故意提问,转移他的注意力:“常鸿光是你杀的吗?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让他死得那么离奇和痛苦?”

  “不错。”画皮妖怪听了这问题,果然停下了步伐,十分痛快地承认了,面上染着一丝未彻底消弭的恨意:“但这都是他自找的!”

  “什么意思?

  “十年前,常鸿光被债主重伤,险些死在了郊野。我的姐姐好心救下了他,没想到,这却是一出农夫与蛇的故事!常鸿光伤愈后,假意感激我姐姐,其实早已看上了我们姐弟的妖力,偷偷找了两个臭修士,设下陷阱,谋害了我姐姐的性命,还将她的妖丹炼制成了补品!若非如此,他一个糟老头子,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一切!”画皮妖的五官扭曲了起来:“这还不够,他为了用禁术改命,竟还抓了我去充当祭品!虽然我在最后关头挣脱牢笼逃掉了,但妖丹早已缺损,连正常附身、修复伤口都做不到!”

  当年,常鸿光与心术不正的修士合作,为了逆天改命,做了不少亏心事。在那会儿,被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的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在之后的数年间,常鸿光的境况顺了起来,终于开始担心缺德事做多了会有报应。所以,他不仅变得十分忌讳鬼妖之事,还妄图通过做善事来给自己积德。这就是常鸿光多次捐庙、帮助过路之人的原因,还意外地博来了一个善人的美名。

  但天理昭昭。此等损阴坏德之人,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三四年前,画皮妖怪终于找到了常鸿光。可惜,那时的他被受损的妖丹蹉跎了太久,已经快没全形了。别说是杀掉常鸿光了,就连站在阳光下也够呛。只能另谋他法。

  桑洱想起来,岑苑曾说过,赵姨娘在三四年前生了一场重病,之后才得了梦游症,便恍然大悟道:“你附身到了重病的赵姨娘身上?”

  这很像郎千夜当年做过的事情。借人类的身躯来做暂栖地,以恢复元气。

  画皮妖怪冷笑了一声:“不错,这姓赵的女人当时病重将死,我就和她做了交易。我保她多活几年,她让我附身。”

  但他没想到,因为他充当过献祭之物,在附上赵姨娘的身体后,竟没有办法完全融合进去,不得不露着一张鬼脸在外面。

  赵姨娘醒来后,才发现梦中的交易确有其事,自己的后脑勺还多出了一张恐怖的脸。她本来就是胆小沉默的人,又知道常鸿光非常避讳妖怪神鬼之事,怕被他当成异端弄死,所以,根本不敢声张。

  就这样,这个秘密被瞒了下来。

  一晃三四年,靠着不断吸食活人的精气,画皮妖怪终于恢复到可以报复的程度了,再加上赵姨娘的躯壳本就羸弱,与他共存多年,已快用不了了。这才有了后续的计划,包括常鸿光的惨死,以及常鸿光在死前剖开自己肚子的诡异动作。

  “那些伶人呢?”裴渡开口:“他们之所以会变成干尸,也是被你吸了精气吧?”

  画皮妖轻轻一挑眉,没有否认。

  随着这些秘密浮出水面,原文获得补充,副本的进度条也开始缓慢上涨了。桑洱想了想,问:“岑苑脸上的伤疤又是怎么回事?”

  闻言,画皮妖怪的怒火仿佛被勾动了,愤然道:“那也是常鸿光这个畜生的错!他从前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老混子,对他老子和娘动粗,就为了拿他们的棺材本去赌。发迹以后也死性不改。苑儿的脸,就是他酒后所伤的,都是他自己找死!”

  桑洱摇头,轻声说:“常鸿光的确是自作自受,还有那几个修士,也应该付出代价,我不同情他们。但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么多年来,被你吸食了精气的人,不说上百也有几十了吧。还有这次的几个伶人和李姨娘,这些人可都是无辜的。”

  作恶者,总能搬出千万种理由为自己开脱。但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能成为挥刀向无辜弱者的借口。

  在她身边,裴渡眼底掠过一缕暗芒,垂下了头。

  这就是他和秦桑栀最不同的地方。

  这世界上,人的天性,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所谓的以德报怨、被伤害了也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去报复他人,不是伪君子又是什么?

  他只知道,谁伤害了他,他定要百倍奉还。不仅要杀了那个人,还要将和他相关的一切都捣烂、破坏,痛痛快快,方能解气。

  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和兽性难消的妖怪很像了。

  那厢,躺了大半天的叶泰河,终于挣扎着慢慢醒来了。一睁眼,看见此情此景,他懵了一懵,随即大怒:“妖怪,你绑着我们干什么?!难道是想杀人灭口?!”

  “杀你们?不。”画皮妖怪走上前来,暧昧地伸出手,似乎碰一下裴渡的脸,露出了几分贪婪的神色:“你这张脸,生得可真俊。比那边的伶人好看多了,正适合做我的下一副皮囊,可惜,就是额头黥了字……”

  桑洱急道:“你别碰他!”

  “哼。”画皮妖怪的注意力被桑洱吸引了过来,手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用力地捏住了桑洱的下巴,抬起了她的头,阴恻恻道:“你生得也挺好看的。这皮肤可真嫩,比豆腐还嫩……可惜了,我更想要男人的皮囊。”

  桑洱:“……”没事,这一点也不可惜!

  顿了顿,画皮妖怪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扫过,忽然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本来以为你和他是一对,但你潜进府中却是为了救另一个男人……”

  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鬼点子,阴森一笑:“那个伶人的脸皮没有瑕疵,这个少年却长得更俊,我选不出来。横竖你们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既然这样,不如我让你替我做选择吧,看你是打算让对面那个伶人受苦,还是让你旁边这个少年受苦。”

  桑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我妖丹有损,不能再用寻常的方法夺舍了。被我选为新皮囊的人,在今夜子时,必须承受活剥皮之痛。至于其他人,我只要他们的人皮给苑儿换脸,能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画皮妖怪肩膀耸动,张狂地大笑起来:“就看你更喜欢谁、更舍不得谁受苦了。”

  “……”桑洱久久说不出话来,瞳眸微颤,仿佛正在经历此生最艰难的抉择,缓缓地,将头垂下了,埋在了膝盖处。

  仿佛人在无助时,会自然地蜷缩起来。

  只有旁边的裴渡看见,桑洱的嘴唇似乎碰了碰衣襟。但具体的动作,却快得让他捕捉不到。

  随后,桑洱抬起了头,似乎终于做好了决定,虚弱而轻声地开口:“好,我让裴渡做你的皮囊。”

  裴渡蓦然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她。

  周涧春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显然,他也没想到桑洱会这样选择。

  画皮妖怪大笑道:“你已经做好决定了?不错,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裴渡,我真的很喜欢你,这是最后一次了。”桑洱慢慢转头,凝视着裴渡,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俯身贴了过去。

  她的双手被绳索束于身后,身体难以旋转、动弹,却在尽力地倾身靠近,在裴渡错愕的目光里,深深地吻住了他。

  四片唇瓣相贴,温热鼻息相撞。在顷刻间,仿佛有某种令人战栗的火光在雪地里爆裂燃起。在反应过来后,裴渡勃然大怒,狠狠咬了一口她的下唇。

  桑洱疼得闷哼了一声,却没有退缩,还顺势将舌头送进了他失守的唇缝里。

  伴随着她的舌头,被送进了裴渡口中的,还有一个凉丝丝的东西。

  裴渡挣扎的动作蓦然一顿。

  深深的一吻毕,桑洱的下唇沾了点血,面色苍白,对他笑了一下,轻声道:“再见了,裴渡。”

  画皮妖怪自然没想到桑洱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作怪,等她亲完,就蛮横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因为灵力受缚,画皮妖怪的力气又远胜于人,桑洱在他手中,就像是一个没有重量的玩具,被推到了周涧春的身边去。

  周涧春连忙用身体接住了她,哭丧着脸,说:“秦小姐,你没事吧。这次真的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我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桑洱稳住身子,示意他别说话。

  画皮妖怪左看看桑洱、周涧春和叶泰河,右看看裴渡,似乎拿不定主意该先料理哪一边:“接下来,我就先……”

  桑洱舔了舔下唇的伤口,语出惊人:“反正都是要死的。你先杀我吧。”

  画皮妖怪疑道:“你不怕死?”

  桑洱别开了头:“结局都一样,早死早超生,我可不想留到最后,看见活剥皮的场面。”

  “你这性子倒是挺合我胃口的,想必心脏的味道也是。”画皮妖怪疑虑顿消,哼笑一声,走向桑洱:“那就如你所愿,从你开始吧。”

  叶泰河拼命蹬腿,叫嚷道:“妖怪!你欺负他们算什么!有种就先杀了我!有种就把我做成皮囊!”

  画皮妖怪道:“你不够好看。”

  叶泰河:“……”

  周涧春也白了脸,拼命挡在桑洱身前:“滚开!不要动秦小姐!”

  画皮妖怪对周涧春没兴趣,一脚踢开了他,直接上手,抓住了桑洱,将她拖到中间的石地上,取出了一张丝绢,缠住了她纤细的脖子,用力绷紧,慢慢朝两边拉动。

  喉管和骨头被寸寸相逼、缠紧,发出脆弱的弹响,桑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窒息的痛苦还是慢慢席卷了她的神智,也淹没了周涧春和叶泰河的叫嚷。在视野越来越昏花之际,桑洱的余光终于见到,挂在墙壁上的某把长剑轻微一震,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死到临头了,你还笑什么?”画皮妖怪绞杀的动作一停,狐疑道。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疾风袭来。一转头,他就目眦欲裂地发现,被收束在墙壁上的软剑,竟已锵然出鞘,直直冲他刺来。那速度是如此之快,根本来不及闪躲!

  “噗嗤”一声,漆黑的剑身直直地穿透了画皮妖怪的身体,将他钉死在了地上。

  画皮妖怪尖声叫了起来,奋力挣扎:“不!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解开束缚!”

  没多久,这变调的尖叫就成了哀嚎。那道剑光仿佛在泄愤,招招阴狠,几乎是在活剐他了。

  于此同时,裴渡身上的绳索无风自断。他疾步起身,冲上前来,一手扯下了桑洱脖子上的那道紧缠着的丝绢。

  因为指腹都是冷汗,手还滑了一下。

  被掐紧的喉管骤然松开,空气汹涌冲入,刺激肺部。桑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眼前大片发黑,脖子上已留下了几道泛着青紫的可怖血痕。在迷蒙中,她似乎听见了一个焦躁的声音:“姐姐……喂,秦桑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