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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剧情的强制之下,桑洱将【舔狗必做清单】从头到尾打卡了一遍。

  为裴渡鞍前马后,框框撞墙。外出打怪时替他涉险、为他挡伤。稀有的丹药与法器、各种修炼的秘法,都毫无保留,悉数奉上。偶见他有几声咳嗽,就会紧张地炖好川贝雪梨,看着他喝下。一起度过了三载生辰,为他精心准备礼物。炎炎夏日,为他拭汗。岁末天寒,为他围上围脖。过年一起烘火炉,包饺子。除夕的烟火在夜空绽开时,做第一个对他说“新年快乐”的人……

  记得某一年过年,裴渡忽然心血来潮,自告奋勇,提出今年的春挥由他来写。

  桑洱:“……”

  桑洱还深深记得他那一手让人窒息的丑字,但看他一双眼睛亮亮的,又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勉强点了头。这就导致了,在那一年里,每一个上门来送礼、做客的人,心中都会嘀咕着同样的疑问——桑洱家里的这一张张潦草中含有几分抽象,丑陋中又透出几分孤高的书法大作,到底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的?

  到了夏天,就是最好玩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去小溪里泡冰西瓜。裴渡会挽起裤脚,弯腰在下游捉鱼。溪水清澈,大白鱼的鳞片滑溜溜的,一离了水就弹跳个不停,抓不稳便会跳走。桑洱总会坐在石头上,边吃西瓜边看热闹般指挥:“这里这里!”

  “看,那边又有一条!”

  到最后,两人的衣服都被水花泼得半湿了,才终于吃上了没盐没味的烤鱼。明明很傻,但活泼又明朗的笑声,却一直没停过。

  到了秋天,他们会去灵石集市。有时碰见漫天要价的灵石贩子,裴渡会堵在他摊位前讨价还价,每逢砍到了好价钱,又成交了,裴渡就会得意地回头,看到桑洱笑着对他比一个大拇指——她告诉他这是夸赞的意思。回程时,借宿在炊烟袅袅的村寨,再沽几壶酒带走。

  时日推移,组成了年。

  年复一年,日子过得细水长流,温馨平静。

  裴渡的恶劣、调皮、莫名其妙的小脾气、小性子,都被温柔地包容了。

  即便有波折和矛盾,也是无伤大雅的。

  有时在晴好的夏夜,裴渡会坐在屋顶发呆。很难想象他现在的生活里会充满了烟火气。溪边的甜瓜和难吃的烤鱼,沾在鼻头的饺子皮面粉,丑兮兮但还是在门框处贴了一年、卷了边又被细心地抚平的挥春,夜里亮起的明灯、飘散的饭香……与之相比,过去的刀光血影,仿佛都虚幻、遥远得成了上辈子的事。

  根据原文剧情,桑洱只要对裴渡百依百顺就行了。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一直掩饰本性,三年都滴水不漏。

  一开始,裴渡为了取得桑洱的信任,装作是无害的少年,可实际上,信任是双向建立的。在熟稔起来之后,裴渡的警觉心也在变低,伪装卸下,天性里的残忍和极端,便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些端倪。

  正常人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裴渡是“人若犯我我必屠门”,报复心强,行动力更强。这样的设定,写在书上和发生在眼前,完全是两种感觉。桑洱第一次看见时,实在没办法装聋作哑、闷头走剧情,就跳出来阻止了他。

  当然,桑洱有身为炮灰的自觉,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自然不会有那么强大的感化力,可以通过嘴炮教会裴渡真善美谦恭礼让,改造这个天生缺乏同理心的小变态。

  只是,一些不合理的事情,总不能因为无法改变本质,就视若无睹。

  正好,桑洱知道自己大概的死遁时间。在这之前,她等于是揣了一块免死金牌。不管怎样收紧裴渡的“项圈”,都不会有事。

  即使裴渡在她死了之后,没人管了就故态复萌,她今天做的事,也依然是有意义的。

  人品、修为、感情一起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厚道、更以德报怨的人吗?

  桑洱心想。

  三年时光虽然漫长,但大部分内容,都是吃饭睡觉打豆豆的日常。因此,没有给进度条带来太大的减幅。

  不过,这样的状态,很快就会被打破了。

  因为裴渡的路线,已进入了末段。

  须知道,由于正牌女主的缺席,裴渡的路线是有两个版本的。一个是给正牌女主量身定造的【秦栀版】。一个是魔改以后、由桑洱顶上的【秦桑栀版】。

  在最后阶段,这两个版本的故事,会有截然不同的走向。

  在【秦栀版】里,经过三年相处,正牌女主将会逐渐对裴渡动真情。如果忽略正牌女主在其它路线上也养了鱼的事实,她和裴渡,也算是爱恨缠绵、让人抓心挠肝的双箭头关系了。

  而在魔改版的剧情里,桑洱饰演的秦桑栀,则会一路朝着作死的方向奔去。

  在设定中,原主本就是一个不太安分、见色起意的花心大萝卜,她可以在裴渡身上专注三年,几乎不和青璃等小妖精来往,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过了这么久,她对秦跃的执念,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深了。那么,作为替代品而存在的裴渡,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于是,原主开始一边稳着裴渡,一边偷偷地伸出试探的爪子,去寻找新鲜感。

  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和董邵离如出一辙。这久违地勾起了裴渡的厌恶。正好,过家家的游戏已经玩了三年多,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而且,一旦原主开始移情别恋,绝情蛊的效果,只会越来越弱。

  于是,裴渡选择了结束游戏,与原主摊牌,干脆利索地让她GG了。

  最后的300点咸鱼值,估计有一大半都是留给最后的摊牌事件的。

  桑洱:“……”

  不得不说,裴渡看着吊儿郎当,其实还挺有原则,是个“斩遍天下花心狗”的狠角色呢。

  这段剧情,昨天晚上才在桑洱的脑海里加载出来。

  读完以后,桑洱有点儿不解其意,研究了好一会儿。因为这段剧情写得很模糊,只是要求她三心二意、捡起花心的人设,以引起裴渡的厌恶,却没有给出具体的做法。

  这是让她自由发挥的意思吗?

  甘蔗啃了一大半,山道尽头,终于远远传来了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秦姑娘,我、我来了!”

  桑洱精神一振,呸出了一口甘蔗肉,站起来挥了挥手:“我在这里!你找到通行令了吗?”

  “呼……找到了,果然就在房间里!”

  这个汗流浃背地奔来的人,正是三年多以前,在蓟宁的画皮妖副本里出现过的猪队友叶泰河。

  本来以为,这位仁兄就是一个萍水相逢的NPC。没想到,在之后某次捉妖之行中,双方会再次遇见。比起第一次见面时冒冒失失的表现,如今的叶泰河,不仅修为长进,人也靠谱了不少。

  一来二往的,他们竟交上了朋友——当然,这份友情,更多只存在于桑洱和叶泰河之间。裴渡对叶泰河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

  今天,他们之所以会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是因为半月前一桩除妖大事。

  半个月前,昭阳宗接到求助,远道而来,在青雷谷中收了一只秉性凶残的大妖怪。此妖怪藏身在深山中,食人数目已超过了三百。不仅如此,这妖怪还从葬身它腹中的人身上搜刮到了不少钱财、仙器。在它身死之时,老巢没有兜住,积攒多年的宝物洒了满山,将青雷谷变成了一个聚宝盆。

  这消息一传出去,别说是修士了,就连附近的山里,那些妖魔鬼怪都分不清的村夫农妇,也闻讯而来,想进里面捡漏。

  然而,被消息吸引来的东西,可不止有人类,还有邪祟。它们伺机埋伏在草丛里,通过鬼打墙等方式,让猎物落单。那些听见有好处就傻愣愣地跑来、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村夫,就是它们最好的果腹之物。短短十天,已经死了几个人。

  为了不让受害人数增多,昭阳宗只得在山外设置了一道结界,拦住无关之人。同时,为了记录入内的人数,外来的修士必须临时领一枚昭阳宗的通行玉令,才能穿过结界。出来时,东西需要归还。

  叶泰河的消息一贯灵通,兴致勃勃地提议桑洱一起来看看。裴渡也难得被勾起了兴趣,三人一合计,就结伴来了。

  昨天,他们抵达了山脚的客栈,找到昭阳宗的弟子,领取了玉令。

  桑洱粗略扫了一圈,昭阳宗这行人里,并没有她的熟人。她松了口气,又有点儿道不明的遗憾。

  今天天刚亮,三人便出发了。也许是起得太早,叶泰河瞌睡没醒,忘了带至关重要的那枚通行令,来到结界外才发现,便可怜兮兮地央求桑洱等一等他,他马上御剑回去取。

  桑洱答应了。等待的时间有点长,裴渡有点儿不耐烦,站不住,便主动说他想进去探一探路。

  靠近结界的地方不会危险到哪里去,而且,最危险的那只妖怪已经被弄死了。游荡的宵小也不会是裴渡的对手。桑洱说了句“注意安全”,就让他去了。

  “呼,这天儿也太热了,真不像秋天。”叶泰河喘了一会儿,气才顺了,一边拎着衣领扇风,一边左顾右盼:“裴公子呢?”

  “他先进去了……”桑洱说着,忽然感觉到结界波动,回过头去。

  一个高挑的身影自结界内钻出,以手背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离得远远的,便喊了她一句:“姐姐。”

  是裴渡。

  他今年二十岁了。

  在东街的冷巷里遇见时,裴渡只比桑洱高了小半个头。之后的三年,少年人迅速抽条,如生机勃发的青竹,骨节夜夜拉长。却已经可以轻松地俯视桑洱了。

  骨架延展,更挺拔了。却也没变成大块头,依然是修长而偏薄的,只是多了成年男子的分量。

  衣袂随着走动,轻轻摆动。和七八年后,那个在九冥魔境里惊鸿一瞥的裴渡,仿佛融为了同一个剪影。

  只除了,肚子的不同。

  阳光晃眼,桑洱有点儿失神。裴渡走到她跟前,挑眉一笑:“怎么这样看我,热得已经开始发呆了吗?”

  “是有点热。”桑洱笑笑,拿起了自己的剑:“人齐了,我们进去吧。”

  裴渡随意一点头,正要跟上,身子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叶泰河双手合十,道了句“抱歉”,就屁颠颠地追了上去,掏出了一个罗盘,对着桑洱献起了宝:“秦姑娘,我打听过了,青雷谷里的四个方位,据说越往南走,瘴气越浓,越容易找到一些隐藏的法器……”

  裴渡被落在了后头,微微一眯眼,稍有不满,但还是很快跟了上去。

  这个姓叶的呆头鹅,也不知道何德何能,居然得了她的青眼,和她交上了朋友。

  裴渡一度怀疑叶泰河在扮猪吃老虎,后来接触多了,才确定这人是真的傻。

  秦桑栀一贯都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叶泰河这模样还比不上半个青璃,在她的身边,充其量只能混个朋友当当。裴渡这才熄了抵触的心思。

  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就让这种呆头鹅和她多接触吧。总比她有时间想起东街那些人要好——虽然秦桑栀现在已经很少去了。

  进入结界后,青雷谷的景色,在眼前铺展开来。

  被妖怪当做山头占据多年,这片广袤的山林,人迹罕至,找不到一条可供人行的小道。土地崎岖,鞠为茂草,荒凉衰败。许多地方的杂草长得比腰还高。枯叶积得很厚,踩上去,沙沙作响。

  叶泰河在捣鼓他的罗盘,桑洱好奇地低头,正要一起研究,就听见裴渡懒懒道:“我刚才看过,这条路一直往前,都比较容易走。没碰到什么危险埋伏。约莫一里外,会有一个分岔路口。山势都是大体往下的,应该都会通往谷底,走哪条路,区别不大。”

  桑洱点头:“那我们就先去分岔路吧。”

  按常理,山里面怎么着也会比外面凉快。然而,走了半天,这山谷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风来。

  等三人到了分岔路口时,都出了一身汗。

  “这什么鬼树林啊,热得跟个蒸笼似的。”叶泰河一脸的受不了,掏出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清水。

  裴渡没有抱怨,但额头也蒸腾出了薄汗。

  桑洱摸了摸口袋,翻出了两张手帕,递了过去:“给。”

  她的手同时伸向了裴渡和叶泰河。

  在过去三年,这样的专属关心,本是裴渡一个人拥有的。

  不管周遭有多少人,桑洱的目光和注意力,也只会放在裴渡的身上。

  但现在,【裴渡路线】已经进入尾声了。系统不再强制要求她“只能对裴渡好”了。看到叶泰河也那么热,桑洱有点不忍心将叶泰河晾在一旁。

  而且,桑洱认真地思考过。

  根据剧本走向,她总不能是一夜之间对裴渡态度大变的,那也太突兀了。

  凡事都是循序渐进的。从现在起,慢慢试着改变三年来的习惯,收回对裴渡的特殊宠爱,试着将他和旁人一视同仁,也算是……提前给未来打好基础吧。

  看见桑洱的动作,裴渡显然怔了一下。

  叶泰河没想太多,一脸感激地接过了手帕,擦汗:“多谢秦姑娘,你真是太贴心了。”

  桑洱转向裴渡,温柔一笑:“喏,这是你的,擦擦汗吧。”

  裴渡看了她两秒,没伸手接,还走近了两步,微微弯腰,眨巴着眼:“姐姐,你给我擦嘛。”

  这些年,裴渡时不时就会旁若无人地冲她撒娇。这是因为,裴渡发现桑洱很吃他这一套。每逢他这样做,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软下态度,答应他的任何要求,又或是原谅他犯的一些错事。

  这一招几乎是无往而不胜的。

  但如今,剧情的走向已经定下了。即使桑洱真的受用这套,也不得不做出改变了。

  “你呀……”桑洱无奈地说了一句,握住他的手腕,把手帕塞了进去,便转过了身:“好了,我们继续走吧。”

  很罕见地遭到了拒绝,裴渡抿唇,有点不高兴。用手帕擦了擦汗,随手揉皱了它。但走了两步,又低头,将它小心地重新展平,放进了衣襟的内侧。

  果然如裴渡所说,分岔路口延展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条陡峭而明亮。一条平坦而昏暗,枝叶遮盖茂密,瘴气似乎也更浓。

  桑洱挠了挠脸颊,说:“不知道得走多远,我们还是走左边的路吧,稳妥一点。”

  裴渡和叶泰河都没有异议。

  路上光照充足,地上狰狞的树根、藤枝、坑洞等物,都可以轻松避过。但也有一些东西是难以预测的,譬如——路面突然的坍陷。

  那是发生在后半程的事儿。感觉到小石子震颤时,已经来不及闪躲了。叶泰河首当其冲,惨叫一声,滑进了足有两米深的土坑里,裴渡就在他身后,也不幸地被带了进去。

  桑洱离他们较远,躲过了一劫。见到尘土飞扬,她心里一紧,连忙跑了过去。

  好在,土坑里没有什么尖锐的物体。两人都好端端的。叶泰河吸了一大口飞扬的尘土,正在俯着身在大咳特咳。裴渡皱着眉,捏着鼻子,满脸的无语和嫌弃。

  桑洱蹲在坑边,忍俊不禁地看着倒霉的两人:“都没摔着吧?没事就好。”

  叶泰河咳得眼眶都湿润了,鼻子还很痒,哭丧着脸道:“秦姑娘,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裴渡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闻言,毫不留情地嘲道:“掉下去的时候,嘴巴张那么大,你不咳,谁咳?”

  叶泰河气结:“你你你,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

  裴渡道:“没有。怎么了?”

  “……”叶泰河不可置信,转向桑洱,满眼都盛着“你不管管吗”的疑问。

  桑洱干笑,装作没看见他的告状,道:“你们两个,是准备在下面辩论到天黑吗?先上来吧。”

  泥坑的边缘有些陡峭,小石子不住地往下滚着,不容易爬上来。

  桑洱伸出手,递给了离自己更叶泰河,给他搭了一把:“来,抓住我的手。”

  裴渡抬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皱了皱眉。

  叶泰河忙道谢,顺着桑洱的力道,爬上来了。随后,桑洱才去拉裴渡。

  “……”

  虚惊一场的坍陷,是今天最大的意外。午后,三人沿着长路,终于抵达了青雷谷的谷底。此行,叶泰河带了很多古灵精怪的法宝,还真有几个派上了用场,帮他们找到了一些法器的残片,可以拿回去炼制。

  天色渐暗,来一趟不容易,三人决定今晚在青雷谷里休息,明天起来转一圈再离开。

  入夜后,山谷里冷了不少。白昼的灼热被山风吹散。三人选择一个避风的地方,用凤凰符燃起了一个火堆,由裴渡和叶泰河轮流守夜。

  裴渡守上半夜。叶泰河在乾坤袋里抖出了一件衣裳,盖在身上睡了。这家伙还挺随遇而安的,躺下没多久,就传来了疲倦的呼吸声。

  裴渡支着一条腿,百无聊赖地托着腮。

  火堆的柴枝偶然噼啪一响。橙红的火光,在他白玉般的侧颊上跳跃。浅褐色的瞳孔,忽明忽暗。

  很安静。

  太过安静了。仿佛缺了点什么。

  裴渡独自坐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旁边的桑洱一眼。

  以前,他们外出收妖时,若天黑前没找到落脚点,便会在野外、破庙里休息。时不时,还会碰到一些陌生的修士,一起围坐着火堆,轮流守夜。

  那时候,桑洱明明困得很,却总会陪他一起守夜。不小心睡着了,也会挨着他的肩。两个人的体温靠在一起,暖呼呼的。

  但在今晚,她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后脑勺。

  看了她一会儿,裴渡移开目光,盯回晃动的火焰,心情不太好。

  冥冥中,仿佛有一种寻不到来源的不安,攫住了他的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下来,她对他,似乎变得有点冷淡。那些熔铸在日日夜夜里,从未明说,但只属于他的偏爱与温柔……似乎也不再是他一个人专有的了。

  人其实是很敏感的动物。

  尤其是尝过世态炎凉的人。

  曾被地痞流氓踩入脚底、被鞭子打出一身血,又被娇贵之人捧起,纵容疼爱。极致的寒热烧炙出一颗敏感的心。

  旁人待他的好与坏,关心与漠视,亲近与疏离……每多一分,每少一分,都会被这颗心捕捉到。

  裴渡拧眉,终于沉不住气了,将手中的柴枝扔进了火里,朝桑洱挪了过去。

  桑洱还没睡着。忽然感觉到有人抓住她的手,塞进了她盖着的衣服里:“手放在外面,你不冷吗?”

  这还不够,裴渡还扯高了她盖着的衣服,一直拉到她下巴处,把桑洱包得像蚕蛹,才收了手。

  “你卷得我那么紧,我都动不了。”桑洱没有反抗,乌黑的眼眸微微弯起,从下方看着他,声音泛着淡淡的倦意:“不过,还真的变暖了。”

  裴渡望着她的面容,心底涌起了莫名的情绪。忽然,慢慢地俯下了身,鼻尖差一点抵住了她的,没头没尾地问道:“姐姐,你觉得我今天的表现如何?”

  桑洱一怔,仿佛是条件反射,喉咙就无声地咽了一下。

  这句看似突兀的话,所暗示的东西,恐怕全世界只有她和裴渡明白。

  在三年前,那个寒冷的大年初一,裴渡曾在马车上吻过她。

  桑洱本以为,那只是一个特殊的插曲。但在谢持风走后,这种事情,就开始时不时地发生了。

  裴渡大概是想用这个方法,来催生绝情蛊的效果——这是桑洱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毕竟三年过去了,好感度也才70而已,总不可能是喜欢她吧。

  像裴渡这种流氓做派的人,行事全无顾忌,想亲就亲。在房间里,在夏天的星空下,在溪水旁,在堆雪人的时候……他似乎格外沉醉于那种持续很长时间的亲吻。

  因舔狗身份,桑洱不能拒绝,只得回应。但很奇怪的是,在初期,如果她回应时显得很熟练,裴渡就似乎会有点生气,会亲得她很凶,还会咬她的下唇。

  没有咬伤,只是唇瓣会变得有点肿。除了小孩,谁看了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有好几次,忠叔等仆人都看见了。要么故意不看,要么就红着脸装没看到。

  桑洱:“……”

  她能怎么办?只能用淡定掩饰羞耻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桑洱就觉得不能再放纵下去了——三年太长。一开始剧情就有失控嫌疑,未来会不会进一步歪曲,都是未知数。所以,桑洱就以“修仙之人应该节欲”为由,不让裴渡再肆意妄为。

  只是,桑洱也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像裴渡这种人,他想做什么,一定不能完全拦着他。不然,很可能会导致更恶劣的反效果。

  如果不让裴渡用这个方式来求取绝情蛊的推进,难保他会不会摒弃这条路,用其它方法来报复。比起未知的危险,还是这样更安全。

  最后,桑洱定下规矩是——只有在裴渡收敛脾性,做了好事,而且她也允许的时候,才可以亲一亲她。

  虽说桑洱的出发点,只是为了控制亲吻的频率。但其实,这在某种程度上,有点儿像训狗——未得到允许时,饥饿的小狗会一直绕着食物转,也很暴躁。若给予适当的满足,让小狗吃饱,就会听话很多,危险性也骤降。

  ……

  裴渡不知道桑洱在想什么,满身灼热的肌肉紧绷着,维持着俯身的动作,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眸。慢慢地,目光落到了她的唇上,喉结轻微地滚了滚。

  在三年前,他曾经很厌恶和这个人亲吻。

  轻轻碰一碰,都仿佛被恶心的东西沾到了。

  但现在,他已深陷进了一种玫瑰色的漩涡里,忘掉了那种排斥的感觉。

  这样的心态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从那个飞雪的正月初一的夜晚,满腔恼恨与嫉妒的他,为了发泄戾气,而制造出的那个充满了刺激和禁忌感的深吻开始。

  在那之后,他发现,原来除了生存、复仇这样的事,自己还会对一个吻,产生食髓知味的感觉。

  所以,后来,这样的事,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每一次,当她微笑点头,示意可以亲吻的时候,当她亲吻时主动仰头,搂住他的脖子时,他的心脏,就会“怦咚怦咚”地,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他不喜欢秦桑栀,更不可能喜欢亲近她。

  这样做,只是为了将她的心神勾住,好让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为了最后可以用绝情蛊报复她而已——对于自己心态的异样转变,这是裴渡给自己的解释。

  上一次亲吻,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接下来,她肯定会点头的。

  裴渡的气息渐渐加快。

  却没想到,桑洱却抬起了手,轻轻抵住了他的唇,摇头说:“不行。”

第73章

  嘴唇被温暖干燥的手指抵住了,无法再下落半分。

  火堆的薄烟不断散逸在秋夜清凉的山风中。但在这一刹,流动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住了。

  似乎没有料到会被拒绝,裴渡皱眉,手撑在桑洱的脸颊两旁,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

  看见他的表情,桑洱心里突了一下——在过去三年,她几乎没有拒绝过裴渡的亲近。难道说这次拒绝得太生硬了?或者是一天下来拒绝的次数太多,推进得有点过急了?

  好在,桑洱的余光瞄到了火堆后面呼呼大睡的叶泰河,发现这家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立刻就搬了他出来,诚恳地说:“你看,叶泰河还在呢。”

  裴渡本还盯着她,一副不得答案就不罢休的模样,闻言,瞥了那边一眼。

  叶泰河离他们确实有点近。

  印象里,秦桑栀的脸皮是有点薄,会在意外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像他,压根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完全不知羞耻为何物。

  想通以后,从白天开始,就没有由来地缭绕在裴渡心间的躁郁不安,遽然淡化了几分。

  算了,横竖她也跑不了。有什么想做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只是这个姓叶的太碍眼了,下次绝对不要带着他。

  裴渡有点儿不情愿,像是已经叼上了猎物,却被主人命令着放下,但他还是慢慢直起了腰,坐回了原位,一声不吭地抱臂,看着火堆。

  按照往常的习惯,这会儿,桑洱应该会过来,哄他两句。再凑在他耳边,说点悄悄话。

  但裴渡坐了好一会儿,却只等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一低头,桑洱睡着了。

  裴渡:“……”

  这一夜,无风无浪,平安度过。

  第二天,裴渡的脸色一直有点儿微妙的臭。

  桑洱:“?”

  桑洱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裴渡时不时就会有小性子,所以也没有深想,好脾气地哄了他几句,顺了顺毛,裴渡的神色终于稍微好看点儿了。

  青雷谷中,幽深葱郁,怪石崎岖,常年缭绕着阳光晒不化的雾霾。无怪乎能孕育出那么凶暴难缠的妖怪。森林里,荒烟蔓草,茂密的荆棘拦着路,还长了不少叫不出名字的毒花。

  开路时,裴渡一不小心,被一根尖锐的花刺扎伤了指尖。

  这点小伤,对裴渡而言,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但看了一眼不远处背对着他、正和叶泰河在讨论几块法器残片该如何炼制的桑洱,裴渡抿了抿唇,忽然喊了一声:“姐姐,我被扎到手指了。”

  “什么?快让我看一下。”桑洱一听,连忙放下了残片,紧张地走过来,拿起了裴渡的手——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指腹就泛出了淡淡的乌色:“得把这些血都挤出来才行。”

  感觉到伤口被挤压,裴渡的手指忍不住蜷了蜷,嘟囔:“疼,还有点麻。”

  小时候差点死在暴烈的阳光和沾了盐水的软鞭子下;刺杀了董邵离后,躲在青楼,因为没有伤药,半个月下来,伤口捂得快烂了,还发起了高热……但不管有多难受,裴渡都可以做到不掉一滴泪,一喊一句疼,甚至敞着伤口,谈笑自若。

  不是因为真的不痛。而是知道,即使哭了,也没人会在意。那还不如一直笑着,让那些想借他的痛苦和落魄来打击他的人,连嘲讽也没有地儿。

  一个满身是刺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示弱和撒娇。是因为他知道,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的自己,是有人关心、疼爱的。

  所以,再也不必时时刻刻都逞强。

  “那当然呀,这花刺是有毒的。”桑洱无奈一叹。手上的动作不停,却比方才又温柔了几分,哄道:“你再忍一忍哦,很快就好了。”

  伤口又麻又疼,裴渡却没理,只专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桑洱。她低垂着长睫,认真地给他处理伤口,眸子里盛满了关切和心疼。他那持续了大半天的坏心情,奇异地开始放晴了,甚至有了一种微妙的痛快感。

  之前肯定是他想多了。

  她对他的态度,明明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

  在谷底的瘴气里待久了,或许会有致幻作用,天黑前必须离开。给裴渡包扎好手指后,三人抓紧时间继续前行。途中还偶遇到了一群修士,双方交流了一些信息。

  与桑洱这方只有零星三人不同,对面的修士自称来自于一个姓宫的修仙世家。不仅人多,还准备了充足的武器符篆,阵仗大得很。被他们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的人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这人在家族里的地位,应该很不一般。

  桑洱猜测他是这家族的少爷。因为当年,秦家去执行除妖任务时,秦桑栀也是这样被一群人护在最安全的位置的。

  本以为只是偶然遇见。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双方会在另一个地方再度碰头。宫家这行人还遇到了麻烦,正被一窝黑压压的毒蜂追赶着,狼狈地在森林里跑着,不断挥剑、结符。

  桑洱观察了一下,就暗暗摇头——这些年轻人一看就是初出茅庐的新手,经验匮乏,竟然没有一个人带了赶走毒蜂的药粉。恰好,这些东西她身上都有。桑洱好心帮了他们一把,使出凤凰符,药粉烧灼,带着火星子绽开,在空气里散发出了一种独特而浓烈的幽香。肆虐的毒蜂闻到这味儿,霎时如潮水一样,逃之夭夭了。

  宫家一行人惊魂未定地停了下来,其中不少人都已经被毒蜂蛰伤了,手臂、脖子等地方,浮现出了鲜红可怖的血肿。

  桑洱和叶泰河赶紧跑了上去:“你们没事吧?”

  裴渡也慢吞吞地跟了上来,显然对救人的事儿兴味索然。

  状况尚好的几个门生,面露感激,朝三人道谢。看见最后方的裴渡,几个女修的脸颊都微微一红,说“谢谢”时,还瞟了他好几次,比看叶泰河还多。

  桑洱:“……”

  这个看脸的世界,要不要这么现实?

  明明是叶泰河出力更多,裴渡顶多就是帮忙递了几张凤凰符。现在却是后者更受重视,前者直接被晾到了一边去。

  好在叶泰河人比较傻……不,心比较大,没有在意,已经蹲下来,开始救人了。

  帮人帮到底。桑洱抬手,用手肘怼了怼裴渡。

  经常一起外出除妖所养成的默契,让二人无须言语沟通。裴渡从乾坤袋里倒出了解毒的药粉,桑洱挨个分派给了伤员:“来来来,一比十地和清水混合,喝下去就能解毒了……”

  这时,叶泰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秦姑娘,你过来看看这个人吧,他是最严重的,我解决不了!”

  桑洱走了过去,发现伤势最重的人,居然是那个被保护在中间的小少爷,白净的脸庞已被毒蜂蛰成了馒头,难以想象在两个小时前,这是一个还算俊俏的少年。

  看来,这位小少爷是个不错的人。没有仗着身份地位高,就拿普通门生来当挡枪的肉盾。

  “少爷,少爷!你千万别有事啊!”一个门生腿软了,跪在旁边,声音染了哭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叫魂。

  “……”桑洱无奈道:“先不用哭,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

  桑洱让人扶起晕厥的宫少爷,凑了上去,伸手捏住了宫少爷的下颌,拇指压在其下唇处,轻轻掰开了他的嘴巴。

  看到这里,站在后面的裴渡无法再置身事外了,直接上来,挤开了旁边的门生,说:“姐姐,我替你固定住他吧。”

  “也好。”

  在迷蒙中,宫少爷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捏住了。第一只捏着他的手颇为温柔,但很快就换了一个人,力气比第一个人大得多,捏得宫少爷红肿的眼皮一抖,勉强撑开了一条细缝,迷蒙间他看见了一张清丽的年轻面容,她端着一个杯子,正在认真地喂他喝一种微苦的水。

  宫少爷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没力气,深深地看了桑洱一眼,他就晕过去了。

  药粉吃下去后,毒蜂蜇伤的地方,痛楚果然减轻了不少。宫家一行人连连道谢,还非要桑洱留个名字,以后好登门拜谢。桑洱差点嘴瓢出一句“红领巾”,但一想到身边的裴渡和宓银是认识的,桑洱还是忍住了,只深沉地留下了一句“不必”。

  太阳快要下山了,在天幕彻底暗下去之前,桑洱三人及时地撤出了青雷谷。

  青雷谷与泸曲相距不算太远。马车代步,需要三天路程。御剑的话就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