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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人已经看见她了。她一缩小,在众人眼中,就等于凭空消失,观宁宗就会知道有妖怪混了进来。同时,因为新娘不见了,婚礼势必会大乱,甚至中断。

  原文也是这样发展的吗?

  系统:“宿主,在原文里,新娘逃婚,新郎毙命,这场婚礼也没有进行到最后,但它是在宴席上出乱子的。如果你救了猫就离开,那么,此刻来叫醒商采薇的,就只有林嬷嬷一个人。她会被床上的陷阱拖住,到晚上才醒。观宁宗自然也不会现在就发现新娘跑了。但因为你触发了陷阱,一个萝卜一个坑,过程也受到了影响,产生了变化。来叫你的人变成了另一个年轻的侍女,她不敢贸然推门进来,跑去喊了几个人一起来,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桑洱:“……”

  桑洱忽然想起,江折容说在乾坤袋里塞了一些符咒,说不定能帮上忙,她赶紧打开乾坤袋,却发现里面的符咒有定身符,还有信号符,点燃以后,可以传信求助于他。

  这显然不适合此情此景用。

  系统:“由于耽搁了时间,宿主已经错过了朝东南走和伶舟汇合的机会,策略要应时而变。请宿主留在这里填补空缺。在婚宴前夕,再找机会与伶舟汇合。”

  桑洱只得把乾坤袋束了回去,扭头,看到床边叠着一件衣服,立刻穿上了。这衣服还挺合身的,看来,商采薇的身材和她差不多。

  衣服旁边还有一张蝶翼状的纱织面具,眼睛四周绣着繁密的金丝花纹。

  各地的习俗都不一样,沙丘城这边的新娘似乎都是戴面具,再披一层金红色的纱。眼见侍女已快走到屏风后了,桑洱将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待侍女们绕过屏风,看到的画面,就是床上坐着一个披发薄衣的少女,看起来刚睡醒。仿佛在生闷气,不想和大家说话,听见脚步声,也梗着脖子,一声不吭地看着墙壁。隐约能看见她秀气的下颌,以及那张蝶翼状的面具。

  林嬷嬷眯了眯眼,她照顾了商采薇多年,不知为何,直觉这画面有点儿不对。

  但这时,商采薇养的那只猫叫了一声,跳到床上,亲昵地窝到了床上少女的身边。

  这只猫平时高傲得很,只和商采薇亲昵。

  林嬷嬷的疑虑顿时消除了。

  侍女们都知道,因为这场婚事,小姐已经和宗主闹过了几次,自然不敢触她的霉头,放下吃的东西就走了。

  林嬷嬷则似乎想哄她开心,说:“小姐,您之前不是一直很好奇那只獓狠的样子吗?今晚您就会看到了,老奴听说,宗主打算将它带到宾客面前,当众将其诛杀,用它的妖丹给你添彩头……”

  桑洱表面没有反应,眼珠子却微微一转。

  原来,今天晚上和獓狠有关的神秘环节是这样的吗?

  添彩头?切,说得还真好听。明明都强迫女儿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了,添什么彩头都是晦气。商献这么做,恐怕还是为了面子。毕竟,他作为宗主,差点死在獓狠手里这件事,传得满街都是。他肯定想通过诛杀獓狠,在宾客朋友面前恢复一点威风。

  见桑洱没回应,林嬷嬷只好说:“小姐,那您先吃点东西,老奴迟些唤人来替您梳妆。”

  等人都走了,桑洱吃了两块点心,梳好了头发,将那张金红的薄纱盖到了头上。

  不久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另外两个侍女的声音:“小姐,我们来为您梳发上妆了。”

  话没说完,里头传来了茶杯砸地的声音:“滚!”

  因为这个滚字太短促,又伴随着瓷器碎裂声,根本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两个侍女一抖。屋中点了灯,她们隔着窗纸一看,发现小姐居然已经梳好头了。

  本来这场婚事就是孟睢高攀了。小姐极其抵触他。如今梳了头,也披了盖头,能交差就很不错了。两人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立刻就退走了。

  再过了一会儿,又有新的侍女过来伺候桑洱,为她穿上了沉甸甸的曳地婚服。因为脸已经挡住了,桑洱这次没有拒绝她们的靠近。

  吉时快到了,侍女们送桑洱去了正殿后方。这是一个安静的院落,里头有一个休息的暖阁。

  等所有人都走了,桑洱就站了起来。

  已经蒙混到这一关了,她差不多可以走了吧?

  伶舟大概率是来找新郎的。只要他脑子没坏,就肯定不会在新人拜堂的时候动手——那不是逼着仙门百家和他打起来么?

  桑洱设身处地地想了一番——如果她是伶舟,一定会挑新郎落单的时候找他。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孟睢,就有很大的概率遇到伶舟。

  系统:“宿主,你的思路是正确的。”

  这时,暖阁的门被敲了三下,随即被推开了。

  桑洱背对着门,斜前方正好放了一面镜子,透过倒影,她看见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此人年近五十,身形瘦削,出乎意料地生得并不丑,甚至可以看出年轻时是英俊的。

  这个人就是孟睢?

  快要行礼了,他过来找新娘做什么?

  桑洱暗生警惕,盯着镜子。好在孟睢没有逼近她,而是停在了离她不远的地方,笼着袖子,说:“采薇,外面来了很多宾客,我们马上就要结为夫妻了。你还是……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吗?”

  原来商采薇根本就不理这个人。

  桑洱心道这样正好,她也有理由不说话了,免得声音露馅。

  “我知道,你我相识的时日有些短暂,采薇暂时不信孟某的真心。”孟睢堆起了温柔体贴的笑,但他的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我也听说,外面有不少风言风语,但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会对你好的……我先去准备了。”

  等门关上了,桑洱飞快摘了盖头,脱掉了婚服——她早已偷偷在里面穿上了便服。

  廊上空无一人,桑洱远远跟在了孟睢后面。

  她本来就打算通过这个人来找伶舟。既然孟睢自己送上门来,她就不客气了。

  跟到了一处昏暗的转角,桑洱耳朵微动,听见两道低低的说话声,立刻停住,躲在树后窥视。

  “公子,商小姐还是给脸色您看吗?”说话的人,似乎是孟睢的仆从。他忧心忡忡地说:“外面来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宾客,她要是当众给您难堪的话……”

  “横竖就是一个女人。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有她爹压在头上,她不敢乱来的。”在背地里,孟睢早已不是刚才那副低声下气、温柔体贴的样子了,神情阴鸷:“她要是还敢给脸不要脸,等婚事一成,生米煮成熟饭了,我自有法子收拾她。”

  桑洱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糟老头子,果然不是好东西。

  侍从拍着他的马屁:“公子英明。”

  孟睢似乎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问:“对了,我吩咐你去做的事,你搞定了吧?没有被看到吧?”

  “当然。观宁宗把那只獓狠关押在地牢里,我趁他们放饭换岗的时候混进去,把事儿办妥了。没人发现我去过那儿。”

  “干得好。”孟睢一甩袖子,冷哼一声:“等今晚婚宴大乱,我挺身而出,斩下獓狠之颅,世人就会知道我配得上这一切。”

  “不错,公子,今晚过后,那些莫须有的闲言碎语,也一定会消失……”

  ……

  桑洱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劲。

  林嬷嬷不是说商献打算亲自斩杀那头獓狠吗?

  为什么在孟睢的口中,斩杀獓狠的是他自己?

  还有,他说“婚宴大乱”,有什么深意?他派自己的仆人去地牢对那只獓狠做了什么手脚吗?

  可惜,这两人没有说太久的话,就分开了。

  桑洱迟疑了一下。虽然很好奇那仆人干了什么,可她分身乏术,还是先盯着孟睢吧。

  于是桑洱继续跟着。但或许是走廊太黑了,孟睢的身形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桑洱加快了步伐,孰料,脖子忽然一紧,被一只手掐住了。

  “怪不得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果然有东西跟着我。”孟睢掐着她的脖子,阴恻恻地看着她:“你是妖怪?跟着我做什么?说!”

  桑洱憋着气,手心藏了一张定身符,猛地拍向对方。

  孟睢闪身躲开,突然手一松,桑洱掉了下来,咳了几声,听见了“砰”的巨响。

  刚才还站在她面前的孟睢,被一股黑烟猛地撞开,像个没有重量的东西一样,横飞了出去,狠狠地撞进了旁边一间黑漆漆的房间里。

  两扇房门被砸得粉碎。孟睢倒在废墟里,当场就咳出一口鲜血。

  “好久不见啊,小叔叔。”

  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银月出云,红掌花于夜风里摇曳。从树下步出的,正是阔别了数日的伶舟。

  “主……”桑洱呆了一呆,就惊喜地爬了起来,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主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92章

  随着那声熟悉的“主人”响起,一个人影从黑魆魆的角落里扑了出来,又柔又暖的身躯直接挂到了伶舟身上。

  这只在数日前就落到了无常门的手里、彻底失去音讯的小妖怪,竟再一次缔造了奇迹,九死一生,活着回来了。处变不惊如伶舟,也明显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主人,这件事说来复杂。”桑洱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伶舟的胸膛,仰起脑袋,瞳眸亮亮的:“我被无常门带走后,找机会从他们手里逃走了。因为猜到了你会来观宁宗,所以我也混了进来,打算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能找到你!”

  这厢,桑洱正旁若无人地阐述着来龙去脉。

  那厢,离他们不过几米的碎木废墟里,孟睢痛苦地长吟了一声,抹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看见伶舟被那只妖怪抱住了,孟睢便想趁机开溜,忍痛爬起身来,慌不择路地往走廊的尽头跑去。

  但伶舟又岂会让他逃跑,余光瞥去,冷冷地一扯嘴角。

  孟睢还没跑多远,一条腿就被魔气卷住了,整个人被硬生生地拖了回来,再次被扔回了那破屋子里,后背重重砸在门板的木头上,扬起满地的烟尘。

  这粗暴无情的对待方式,看得桑洱眼皮一抽,仿佛能隔空听见骨头撞击地面、根根变形的声音。

  虽然修仙之人普遍比较抗揍,但这家伙被伶舟当成沙袋、毫不怜惜地扔来扔去,应该也不怎么好了吧。

  “主人,我晚一点再和你说。”桑洱咽了咽唾沫,识趣地松开了手:“你先办正事吧。”

  但是,松开他的腰后,她的手却还是习惯性地揪住了伶舟的袍角。

  伶舟瞥了她的手一眼。

  在很久之前,下山做衣服的那回,桑洱曾在裁缝铺里被陌生修士欺负过。

  自那时起,每次跟着他出去,不论是去人界,还是在九冥魔境,这小耗子都会悄悄拉住他的衣角。每次都不敢攥多,只攥住一点点。看他不反对,她就会露出捡到便宜的偷笑,连步伐也雀跃了几分。

  在桑洱被无常门带走后,这一道若有似无的依赖没有了。但不知为何,伶舟还是会偶然分神,瞥一眼自己的衣角,那个熟悉的位置。

  ——尤其是在他喝不到甘醇的红茶、尝不到鲜甜得恰好的鱼肉,心有不满,又找不到合心意的仆人替代者的时候。

  妖怪已经抓了不少回来,却没一个让伶舟满意的。要么是泡的茶难喝,煮的鱼汤不够甜,要么就是哆哆嗦嗦、没完没了地求饶。看得伶舟心烦,最后只能吃掉它们,眼不见为净。

  这么一对比下来,虽然这只小耗子可有可无,但她的归位,还是让伶舟感到了满意。

  他从来不会去思考复杂的感情,也懒得去想自己偶尔分神的原因。他只需知道,这只小耗子回来了,今后的自己也不会再分神了。

  桑洱注意到伶舟正在看她的手,有点儿惴惴不安。

  难道伶舟不喜欢她在这种场合拉拉扯扯,影响他的施展?

  桑洱立刻讪讪松手,还挪远了一点。

  却没想到,她退后了,伶舟反而一皱眉。

  桑洱:“?”

  桑洱不明所以,又看了一眼他的衣服。

  难道伶舟不喜欢她抓皱了他的衣服,影响他的帅气?

  根据自己的理解,桑洱十分狗腿地重新上前,帮伶舟拉了拉外袍,讨好地说:“主人,衣服我给你拉好了,一点褶皱都没有了!”

  伶舟:“……”

  这时,远处那片废墟中,传来了呻吟声,支起了一个身体。桑洱转头望去,立刻说:“主人,快看,他又爬起来了!”

  被狠狠抛起、摔落两次,这回,孟睢终于无法利索地逃走了,他晕头转向,冷汗一滴滴地流下来,身上那袭华丽的喜服变得又皱又脏。撑着手肘往外爬,勉强抓到了一张木桌,靠着它坐了起来。

  “咔嚓。”

  来者不疾不徐地跨过了门槛,靴子踩碎了一块小瓷器。

  听见这道声音,孟睢就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门边,一道长长的人影投落在地,几乎遮蔽了惨淡的月光。

  孟睢捂着腹部,弓着身,抬起冷汗密布的头,又惊又惧地瞪着来人。

  伶舟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小叔叔,这么多年不见,你一看到我就跑,可真让人伤心。”

  不知道是否因为半魔的血统,在昏暗的地方,伶舟的眼珠竟似野兽一样,有幽光流转,极为瘆人。

  桑洱站在他后面,注意力终于从眼前的情景转移到了伶舟对孟睢的称呼上。

  小叔叔?

  难道说,孟睢是伶舟的生父孟心远的弟弟?

  可是,孟心远如果还活着,也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了。一对兄弟的年纪,怎么会相差那么大?几乎对半砍了。

  总不会是孟睢的修为特别高,所以驻颜有术吧。

  仿佛是畏惧与伶舟对视,孟睢目光闪躲,简直是把“心虚”两个字写在了脸上:“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冤有头债有主,你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去找你父亲要,我……”

  话还未说完,孟睢就大叫一声,被人一脚踹翻了。胸口传来了沉重踩踏感,他的脸色骤然涨得铁青。

  “看来小叔叔对我确实不太了解。我的耐心一向不多。想装傻充愣,也要挑对人才行。”伶舟踩在孟睢的胸口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望一只蝼蚁,语气带了几分玩味:“你说你什么也不知道。那你这么多年来,为什么还要东躲西藏,不敢见我?”

  胸骨微微凹陷了下去,孟睢紧咬牙关,面肌抽颤,眼底爆出了血丝。在死亡的阴影下,他仿佛崩溃了,扯着嗓子,激动地骂道:“谁躲你了?!我只是不想和你这个怪胎扯上关系!孟心远当年就应该死在九冥魔境里!就应该烂成一堆白骨,永生永世都别回来!他敢和魔物苟且,珠胎暗结,还生下你这么恶心的畜生、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居然还有脸回来,我呸!”

  不久前,这人还披着一层文质彬彬的皮。原来,真正急眼的时候,什么腌臜话都能吐出来。某些字眼简直脏得难以入耳,桑洱忍不住皱起眉,看了一眼伶舟。

  被人当面骂得如此难听,伶舟的反应倒是相当平静,深不可测的双眸锁定着孟睢扭曲的面容。

  比起愤怒的回击,这种平静深沉的审视更让人恐慌,仿佛在观察猎物的弱点,而在某个时机,突然出击,撕开猎物的喉咙。而猎物永远预测不到那个时机会在什么时候来。

  “孟心远当年从九冥魔境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孟家,却被孟家当时的家主——也就是你,赶了出来。”伶舟似笑非笑道:“你将他赶尽杀绝,却将他带出来的东西据为己有了。让你霸占了那么多年,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听了这段话,仿佛有只手掐住了孟睢的声带,叫骂声卡在了他的喉中。空气陷入了一片突兀的死寂里。

  桑洱睁大了眼眸,虽然暂时还云里雾里的,不过,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应该是孟心远当年抛下伶舟回人界的时候,偷走了伶舟拥有的某个东西——听上去,这还是一个绝无仅有的稀世之珍。结果,回到孟家后,他却被弟弟孟睢扫地出门。手里的宝物也没保住,落入了孟睢的口袋。

  孟心远从伶舟那儿偷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猛地,桑洱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在九冥魔境里,那条化龙失败的巨大腾蛇曾说过伶舟“身有残缺”,会不会就是在指这件事?

  所谓的“残缺”,不是天生的。而是本来就有,却被偷走了!

  桑洱的思绪飞快地转动。

  就她的观察而言,伶舟身上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他异常缓慢的心跳。

  这么看来,孟心远偷走的东西,十有八九,和伶舟的心脏有关。

  孟睢和孟心远应该是同一年龄层的人,他看起来这么年轻,会不会就是和他“用”了这个东西有关?

  那厢,与伶舟对望了片晌,孟睢的嘴唇终于虚弱地张合了一下:“我……我没有。”

  “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不知道那个东西在哪里了吗?”伶舟的眼底有几分讥诮,指尖淌出黑雾,空气中,一只半透明的手凝聚成型,猛地抓起了孟睢。

  孟睢双脚离地,惊恐地蹬动着,忽然张口,发出了一阵凄惨的叫声。因为伶舟的五指插进了他的胸膛,鲜血飞溅,腥气满溢。

  桑洱头皮发麻。她本以为伶舟是要取孟睢的心,结果并不是。他只是插进了手指。孟睢满头是汗,嚎叫着,从伤口处,散发出了赤色的光芒,犹如滚烫的岩浆在肌肤下流淌、汇聚,绚丽得不可思议。

  等等,这个画面为什么那么熟悉?

  桑洱一震。

  她想起来了!几天前的那个雨夜,江折容“旧疾”发作时的情景,不就和眼前的一模一样吗?唯一区别只在于,在江折容的心脏附近流淌的光芒,比眼前这人还要绚烂浓郁百倍。

  这是怎么回事?

  江折容的心脏,和孟睢、伶舟有什么关系?

  那丝丝缕缕的赤红色光芒,在孟睢的肌肤下游走、旋转,随即从心口的数个小血洞涌出,在空气里纠缠、扭曲,尽数汇入了伶舟的心脏里。

  强大的力量在空气里涌动,夹杂着尖戾的啸声。在猝不及防下,桑洱也被冲击力推了一把,连连后退,后脑勺“咚”地撞上了柱子。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原文片段浮现在眼前。桑洱捂着胀痛的脑袋,终于“看见”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孟心远不愿意一辈子都提心吊胆地活在九冥魔境里。并且一早就打定主意,回到人界后,一定要大肆宣扬自己在九冥魔境里存活的奇迹,好让自己在修仙界青史留名。

  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孟心远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和魔物生了个孩子。

  若想永久保密,最一了百了的方法,就是毁灭证据,杀了伶舟。

  对于伶舟,孟心远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共同生活了数年,虎毒不食子,他对伶舟,也不能说没有感情,更下不了杀手。

  可惜,这么一点稀薄的父子情,分量太轻了。远远比不过孟心远想要的那个扬名立万、受人景仰的未来。

  虽然伶舟继承了半魔血统,但毕竟当时年纪还小。孟心远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伶舟活下来的概率不大,很可能会被其它魔物吃掉。

  当然,凡事没有必然。孟心远也考虑过,如果伶舟没死,还独自在九冥魔境长大了,可想而知,他会变成何等恐怖的存在。

  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孟心远担忧,如果伶舟活了下来,有朝一日也离开了九冥魔境,会记恨他今天的抛弃,找他麻烦。

  于是,孟心远一不做二不休,狠下心来,利用邪法,剥离了伶舟的心魂,偷偷带走了。

  心魂乃人神之精髓。失去了它,人的心脏会渐渐失常,走向慢性死亡。

  但是,孟心远没有想到,强大的妖魔的内丹也可以充当兴奋剂,维持伶舟的心脏的正常运行。

  这是伶舟在心病第一次发作时偶尔发现的。这就是这么多年来,伶舟时不时就会去九冥魔境走一圈,猎杀强大魔物的原因。

  心魂被偷走了,受影响的不止有身体,还有感情。

  因为心魂残缺,伶舟与寻常人相差甚远,他冷酷无情,独来独往,几乎没有感情,只以兽性本能生存。

  除非心魂回归,不然,伶舟永远都不会拥有正常人一样丰富的感情。

  但没有感情,不代表伶舟不会记仇。记仇可不是感情本能,而是生物本能。

  孟心远偷走伶舟的心魂,一来是存了让这个孩子自然心衰、慢性死去的心思。二来,也是留作防身的筹码——他估计还有一些秘密的后招。万一伶舟还是找上门来了,他也可以用伶舟的心魂来牵制对方的行动,以求自保。

  按照孟心远的预想,他带着“在九冥魔境里存活几年”的传奇故事、以及一大堆奇珍异草回家,一定会受到族人重视,还可以将当时名不经传的孟家振兴起来,甚至跃升为仙门大族。

  可惜,他料错了自己的弟弟孟睢的反应。

  孟睢是当时的家主。失踪的兄长居然没死,还野心勃勃、载誉而归。这事儿一旦传开,孟睢现在的家主地位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为了摸清孟心远的底牌,孟睢表面装作真心支持对方,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某一次,两人一起喝酒时,孟心远说漏了嘴,透露出自己在九冥魔境里有一个儿子。

  底牌摸得差不多了,孟睢就出手暗算了孟心远,占了对方的法宝,还将对方逐出了家门。

  当然,他没忘记将孟心远和魔物苟合的丑事在家族内宣扬了一通,还借此威胁孟心远:如果他敢回来报复,这件丑事,很快就不止孟家人知道了,还会传遍仙门百家。

  伶舟的心魂,混在那堆宝物里,就这样落入了孟睢的手里。

  孟睢并不知道这东西有其它用处,譬如可以拿来做威胁伶舟的把柄。毕竟是半魔的心魂,想着或许有大补之效,孟睢就贪婪地吃下了它。所以,这厮明明已经很老了,外表却只有五十岁上下——伶舟的寿命那么长,他的心魂自然也有强大的延寿作用。

  但福祸相依。因为这一批九冥魔境的法宝,孟家内部也不再平和。争夺、内斗持续了数年,这个小家族非但没有振兴,还逐渐走向了分裂、消亡。

  孟睢的家主也当不成了,他打算换个地方生活。

  也是在这时,他翻阅了孟心远留下的手札,才得知这心魂是孟睢偷回来的。再兼之,当时的伶舟已经从九冥魔境出来了,其半魔身份,在修仙界引发了颇多传言,只是都没有得到证实。

  结合这本手札,孟睢立刻就意识到了,传言里的半魔,就是孟心远的儿子。

  在早年,两人就因心魂一事交过手。孟睢侥幸逃脱后,吓了个半死,于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四处躲避,隐姓埋名,唯恐伶舟会再次找到他。

  直到近年,伶舟很久没有大动作了,连一点儿风声都打听不到。孟睢就以为,伶舟已经像孟心远的手札里写的那样,因为心魂被夺而衰亡了。没了伶舟,孟睢终于蠢蠢欲动地冒头了,还当上了观宁宗的乘龙快婿——这要是在从前,孟睢可没胆子这样大出风头。

  ……

  无数模糊的画面在碎裂重组,桑洱的眼睛仿佛被星火所迷,她捂着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那个孟心远也太虚伪了。想杀子,却不愿意承担那份罪恶感。嘴上说得好听,什么虎毒不食子、动不了手,实际上,这家伙做的每一件事——把伶舟扔在九冥魔境、偷走心魂,哪一件不是为了把伶舟置于死地?区别只在于没有亲手捅刀而已。

  视线慢慢恢复了清晰,桑洱发现自己倒在了地上。她坐起来,发现刚才被魔气掐住脖颈、悬在半空的孟睢,已经被伶舟松开了。

  失去了心魂的加持,孟睢的苍老之态,在一瞬间就爆发了出来,青丝褪成了白发,方才还只是有几分阴沉的中年人面孔,在迅速垮塌,眼眶迅速凹陷,牙齿内瘪,肌肤发皱,生出了黑黑褐褐的老人斑,几息之间,就成了一个骷髅般的老头。

  仿佛不能接受自己的模样变化,孟睢崩溃地抱着头,“啊啊”地怒叫了起来。

  桑洱内心一紧,目光很快从他的面容挪到了他的胸口处。

  孟睢的衣衫还没束好,可见胸口肌肤上,残存着五个血洞。但那些岩浆一样的红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刚才……总不会是她看错了吧?

  而吸收了自己的心魂后,伶舟的状态似乎也不太妙,忽然,他踉跄了一下,倒退了半步。桑洱连忙跑上去搀住他,急道:“主人,你没事吧?”

  “……”伶舟站稳之后,眉心紧皱,手轻按在心口,探了三息,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这心魂为什么不全?”

  心魂不全?

  桑洱一愣。地上的孟睢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带着道尽途穷时的癫狂,比夜枭的嘶叫更难听。

  伶舟捂着心口,目光冷森森的:“你笑什么?”

  孟睢笑得面肌都在抽颤,无比狰狞:“不全?这心魂当然不全了!没错,我当年是暗算了孟心远!但你以为孟心远就没有防着我吗?当年他和我说,他将你的心魂藏在了千秋瓶里,还故意在我面前装作把那个东西看得很紧。其实瓶中只有一缕淡薄的心魂,是他专门用来迷惑我的!大部分的心魂在孟心远离家时就已经被他带走了,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落到了谁的手里!”

  说到这里,孟睢就忍不住咬牙切齿,隐隐露出了几分嫉妒和不甘。想必是想到了,自己不过占了一点心魂的甜头,就能延寿数十年。真正得到了大部分心魂的那个人,不知该有多么幸运!

  伶舟重重地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了血,高大的身子也猛地一落。

  “主人!”桑洱从来没见过伶舟这么弱势的模样,有点慌了,勉强撑住了他的胸膛,一摸他的手,就发现他的手冷得像冰块。

  “呵呵,很难受吧?我当年吃下你的心魂,心窍受蒙,灵力也颠荡了快两个月。”孟睢看着自己皱巴巴的双手,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我只是运气不好,被孟心远蒙骗了,如果余下的心魂都给了我,我绝不至于会落到这一步田地……”

  余下的心魂。

  听到这里,桑洱面上不显,心脏却是剧烈鼓动了起来。

  因为她已经猜到了,余下的心魂在谁身上了。

  江家的仆人曾说过,江折夜与江折容小时候都生过一场大病。本来两个都活不下去,却又奇迹地双双恢复了健康。江折夜在还有一息尚存时被救了回来。江折容则是直接断了气,下葬了两天才复生的。

  想来,这应该是因为伶舟的心魂,那不属于人类的强大力量,为其扭转了死亡的命运。

  只是,桑洱想不通,孟心远是怎么和江家这对双生子扯上关系的。

  当年江家双子出事时,江折夜只有五岁,断不可能从孟心远手里抢到心魂这种东西,去救自己的弟弟。

  看来,孟心远被逐出家门后,一定和江家发生了一些恩怨。具体是什么事,目前还不能得知。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见,从那灯火明亮的遥远的正厅里,传来了起此彼伏的惊叫声,模模糊糊地夹杂着尖利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小心!”

  “那只獓狠发狂了!快跑!”

  ……

  听到了这阵混乱的喧哗声,那本来已经万念俱灰的孟睢,浮肿的眼皮一抖,竟泛起了一丝绝处逢生的精光,竟忽然从地上窜起,冲向了大厅。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回收心魂】,请协助伶舟,从獓狠的身上,将孟睢偷走的心魂的最后1%回收。”

  心魂?獓狠的身上?

  在冥冥中,桑洱脑海里的迷雾,仿佛突然被一只大手拨开,豁然开朗。

  她明白了。

  “主人,我刚才偷听到孟睢和他的仆人说话,他们暗中对那只獓狠做了一点手脚,我可能猜到他的诡计了!”桑洱用力地抓住伶舟的手,大声说:“孟睢一定是在獓狠的身体里放入了一缕心魂,来操控獓狠发狂,再让它最终伏诛在自己的剑下。他现在穷途末路,肯定是在打那缕心魂的主意。我们不能让他得逞,一定要比他更快抢回这缕心魂!”

  观宁宗的人都知道,这只獓狠已经被关押在地牢很长时间了,力量被法阵削弱得很严重,不可能会突然当众发狂。但他们预料不到,孟睢会耍阴招。在猝不及防之下,商献定然会被它重伤。

  所以,孟睢才会笃定商献斩杀不了獓狠,而他自己,则会成为那个“挺身而出”的英雄,还能当众谱写一段勇斗獓狠、救下岳父的美谈。

  而且,他敢这么做,一定是有办法控制獓狠,让它不伤害自己,并配合自己演戏。

  现在,孟睢跑去宴会厅,肯定是想拿回放在獓狠身上的那缕心魂。只要拿回来了,哪怕他不能变回五十岁的模样,也足够他逃走了。

  伶舟抹了抹唇角的血,沉声道:“走这边!”

  宴会正厅。

  今晚的这场盛大的婚事,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可到了行礼前夕,侍女们去暖阁迎接新娘时,就发现新娘失踪了,椅子上只剩下一件大红婚袍。

  侍女们惊慌失措,跑去汇报宗主。结果这时,又有另一波人跑来,急切地说找不到新郎了。

  关键时刻,事情出了荒唐的岔子。外面宾客满堂,都在等着吃酒,商献只好命人去寻找一对新人,同时,将后面的环节提上来,稳住场面。

  当那只被囚在笼中的獓狠被带出来、放在大厅中央时,现场的宾客都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獓狠体型庞大,仿佛一座小山,相貌如牛,长了四只雪白的弯角,浑身披满了黑棕色的长毛,窝于笼中喘气。笼上贴满了符咒,可以看出来,它已经被法阵压制住了,但通身的气势,依然不容小觑。

  按照计划,商献将当众斩杀它。谁知,就在商献以剑风扫开法阵时,这奄奄一息的獓狠,竟突然发狂了,发出了低沉凶悍的咆哮声。不知哪来的力量,挣脱了铁索,横冲直撞,将商献狠狠撞飞了出去。血盆大口一张,就吞下了几个来拦它的活人。

  一见血,婚宴现场顿时大乱。惊惧的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一些修士本来还想追上去围攻它,却因本宗有不少弟子受伤了,还是选择了先看顾自己的人。

  就是这么一犹豫,那獓狠就冲出了宴会厅,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观宁宗外面设了结界,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撞破的。这獓狠应该跑不下山。但这片山头太大了,该怎么定位它,是一个大问题。

  别人不知道怎么找它,孟睢却有法子。桑洱和伶舟追索着孟睢的血气,抵达了后山,这缕血气就断了。前方有一个灯火明亮的宴客厅,里头传出了桌子被打翻、杯盏碎一地的声音。

  桑洱和伶舟追了上去。这宴会厅里空无一人,满地狼藉,窗帘布也被扯下了一半。在正中央,一头长毛凶兽正在撕扯着一块肉,肉上还连着带衣服的残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