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炮灰替身的我死后上一章:第86章
  • 当炮灰替身的我死后下一章:第88章

  这是她的错觉,还是心魂归体后反过来对梦境的影响?

  而且,不知是不是缺氧的缘故,让她分不清时间流逝,总觉得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桑洱才动了动腿,去蹬江折容。

  这一踢,却蹬了个空。

  桑洱惊喘了一声,醒了过来。

  眼前一片漆黑,触到了身下那冰丝般柔滑的床褥,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已经醒了。

  怀梦藤的梦境结束了,是天亮了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蒙着眼睛”这一点,让梦境和现实连接在了一起,桑洱的身体莫名有些酸软,梦境的影响还没消除。她支着手肘,缓缓地吸了口气,爬起身来,想到怀梦藤会在皮肤上留印,桑洱忍着眼睛的不适,掀起了眼罩的一角,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却没有看到任何印记。

  桑洱又问:“系统,我的脖子和脸上都没有月牙印吧?”

  系统:“没有。”

  看来,那个月牙印记,这一次应该是留在了被衣服挡住的地方,那就无所谓了。

  见光了一会儿,眼睛就有点不舒服。桑洱将丝绢拉回了原位。

  平时一到早上,伶舟就会出现。桑洱叫了一声:“伶舟?”

  一出声,她就发现,自己的耳道里如同被积水灌满了,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无光也无声,仿佛被遗弃在漆黑安静的世界里,谁也无法泰然处之。恐慌一瞬间就攫住了桑洱的心,她大喊了一声:“伶舟!”

  同时,她摸索着,试着下床,但没有了方向感,一不小心就摸空了。好在,在即将滚到地上的那一刻,她被一双有力的臂弯及时地接住了,被搂入了一个怀抱里。

  耳朵嗡鸣了一下,声音又争先恐后地涌了回来。桑洱揪住了来者的衣裳,嗓音有点惊悸:“伶……舟?”

  “是我。”

  上方传来了伶舟沉稳的声音。没有一刻,会比现在有他来旁边,更让桑洱安心。

  桑洱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膝弯一暖,被他抱了起来。他的拥抱有点紧,气息也有点沉重,但桑洱这会儿还惊魂未定,没有意识到那些差别。被他放到床上,桑洱仰起头,拉着他:“我刚才听不到声音了。”

  片刻后,她的面颊似乎是被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别害怕。”

  “有我在,你会好起来的。”

  因为桑洱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又受了一次惊吓,到了中午时,伶舟端了食物进来,竟亲自用勺子喂她吃。如果是尉迟兰廷,甚至是裴渡,做这种事儿都很正常,唯独是伶舟,桑洱从来没想象过他也会有“屈尊降贵”地喂她吃饭的一天,浑身不习惯:“我自己吃就行了。”

  伶舟的声音有点哑:“你看不见,会烫到自己。”

  同时,勺子已经送到了她的唇下。

  桑洱:“……”好吧,他的顾虑也有道理。

  桑洱有点难为情,但还是张了嘴,蒙着眼,吃完了一顿饭。

  床榻上的少女裹着薄薄的单衣,披着发,蒙着眼,唇瓣显然嫣红得有些过分了。

  若她能照镜子,便会发现,自己的嘴唇有些红肿,仿佛不久前被人反复亲吻过。只是,因为没有制造出细小的伤口,所以,她丝毫没有感觉到刺痛。

  梦和现实,是有一道壁的。

  显然,这不是能从所谓的梦境里面,带出来的痕迹。

  五感削弱后,桑洱很多事都做不了,仿佛一个难以自理的稚子。而平日里能接触她的就只有伶舟一人,她很多事情都要依赖他。而自从上一次她差点滚下床后,伶舟如今在她旁边的时间,大大增多。

  也许是相处的时间变多了,桑洱隐约感觉到,伶舟对自己的态度变好了,没有一开始那么疏离和冷漠。

  而怀梦藤的梦境,自第一天起,就一直如影随形。

  之后的四五天,桑洱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梦见了她和江折夜、江折容一起生活的记忆,还有和伶舟隐居在桴石镇时的事儿。

  最开始,她梦见的都还是一些比较日常又开心的事儿,比如给伶舟梳毛,一起吃饭,在江家府邸里喂鱼,和江折夜一起上街……

  但渐渐地,这些梦境就开始染上了玫瑰色。交替出现的,都是一些亲吻的画面。偏生她一直无法拒绝,只能被带回过去,不断地重温那些暧昧的画面。

  头几次,桑洱还会担心月牙印记会让她露馅。不过,她忍着眼睛不舒服,查看了几次,都发现衣服外的皮肤没有月牙印记。

  而且,桑洱发现,每一次她掀开丝绢,都会影响她的五感的恢复。上次突然失去听力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五感是相通的。所以,前几次跟系统确认了手和脸、脖子上没有印记后,她就没有再天天拉下丝绢了,免得耽误自己的康复。

  这一夜,行止山下起了雨。

  滴滴答答的雨声,响彻山间。桑洱卧于席上,微微蹙着眉。

  那夜夜纠缠于她、欲断不断的梦境,又一次降临了。

  梦中的她,正在被江折夜扣着下巴,抵在墙上亲吻,脸涨得通红。

  梦外掐着她的下巴、吻她的唇、来仔细地辨认熟悉感的,却另有其人。

  窗外的怀梦藤悄然盛放。

  但在这一刻,为她铺开了甜美又虚幻的梦境的,却不是这些妖异的植物。

  它们只是幌子。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这座寝殿的角落里,那一只浑身漆黑、却被黑雾捆了起来、对前方的半魔卑躬屈膝的丑陋魔物。

  那是一只梦魇。

  到了第七天的夜晚,桑洱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慢慢地向好恢复。

  五感已经恢复了四感,就只剩下眼睛还没完全恢复了。

  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来的人却不是伶舟,而是裴渡。

  裴渡悄然走了进来。

  他仿佛一个被迫戒断的瘾君子,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她。他茶饭不思,觉也睡不好,但为了不影响她的康复,他一直忍着没有来打扰法阵。

  今天早上,他实在没了耐心,去逼问伶舟时,得知法阵很快就可以收拢。为了准备收尾的事情,伶舟下了一趟山。

  既然他能离开寝殿,说明她的状态,应当已经稳定了。

  裴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只是想过来见一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能熬过这一晚。

  寝殿里很安静。

  裴渡来到门口,不必走进去,便看见了窗边那张美人椅上,她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修仙之人的视力自然是极好的。裴渡神色微微一缓,目光定住,浑身便是骤然一僵。

  她那秀气的鼻梁上,搭了一条黑色的丝绢。只露出了半张脸。那张美丽的唇,呈现出了糜烂的艳红色,显然曾长时间地被人以唇舌蹂躏、深吻过。

  那是吻痕。

  却不是他留的吻痕。

第140章

  黑魆魆的夜色,覆盖过了宫殿。

  昏暗的月光,将一抹僵硬而瘦长的影子,投映在了墙壁上。

  裴渡眼睛充血,泛出赤色,僵直地盯着那卧于塌上、蒙着双眼的少女。

  他曾比任何人都亲近她,也吻过这张唇很多次——在她还对他予取予求的时候。将近十年过去,她被亲吻后的情状,他一闭上眼,仍然能鲜活而清晰地回忆起来。

  仿佛一个身无长物、活在烂泥坑里的贫贱之人,曾有幸掬手捧起一颗娇贵的明珠。明珠温润的光泽,拂亮了他贫瘠单调的人生,还接纳了他藏在一身尖刺下的污垢与阴影……

  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太珍贵。他难以忘记,也不想忘。

  每逢万念俱灰时,靠着回味这些鲜活的片段,就能撑过去。

  而现在,那熟悉的痕迹,竟再次在她唇上出现了。

  这几天,可以随意进出这座寝殿的,就只有一个人。

  能在她的唇上留下吻痕的,自然也只有那个人。

  在一阵近乎于惊愕的难以置信后,恼怒,愤恨、难堪……尖锐的情绪扭成一簇,翻江倒海,剧烈地袭向了裴渡。仿佛一道巨浪,在他的脑髓里轰然炸开!

  “咔”一声,裴渡蓦然捏紧了双拳,俊俏的面容徜徉着可怖的扭曲。在捍卫领地的本能的驱使下,他大步向前,踏进了这座寝殿里。

  然而,当他的靴子险些踩到绘在地板上的法阵,听见灵力在空中流窜的轻微嗡鸣时,步伐就是猛地一停。

  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浇熄了冲动的火焰。裴渡僵立在原地,脸色忽青忽白了好一会儿,一咬牙,强行将暴跳如雷的膨胀杀意压了下去,慢慢退出了法阵的范围。

  ……

  夜已深,桑洱却并未熟睡,不过是在浅浅地歇息。

  朦胧间,听见法阵上空有不寻常的颠荡鸣响。软绵绵的意识挣脱了混沌,桑洱醒了,转头,“看”向寝殿大门的方向:“伶舟,你回来了吗?”

  没有回答。

  桑洱有些疑惑,指尖插入了眼睛的丝绢底下,撩起了它。

  如今是深夜,没有强烈的阳光,她各方面又都在好转。飞快地看一眼外面,倒没有很大危害。

  殿门大开,廊上空空荡荡的,连一个鬼影都没有,垂落的纱帐在轻柔地前后飘舞。

  没人?

  刚才是她的错觉吗?

  一个时辰后,伶舟回到了行止山。

  月色朦胧,寝殿静谧,法阵如常地运转着。只是,伶舟的余光往下一落,却见绘制法阵的朱砂有一点轻微的刮擦痕迹,眉心微微一蹙。

  软塌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桑洱裹着毯子,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伶舟走了过去,本来想在榻边坐下。但目光触及她香甜的睡脸,他就情不自禁地一顿,改为弯膝蹲在旁边。

  他身形高大,这么蹲下来,视线恰能与她齐平,而不必仰视。

  方才萌生的狐疑在心头一闪而过,伶舟前倾身体,手撑在塌上,俯身,仿佛野兽在确认归属之物,嗅了嗅桑洱的气息。

  没闻出异常,他压在塌上的指节一动,慢慢地直起身,蹲回了原位。看到她的手从被窝伸出来了,伶舟眉毛一竖,轻轻地拿起,把它塞回了毯子下,才开始专心地凝望着她。

  沐浴着淡白的月色,她的侧脸是一道纤柔精致的起伏线,和伶舟记忆中的小妖怪,完全不一样。

  迄今为止,伶舟也依然没明白,她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他只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他的小妖怪。

  妖怪死去以后,肉身湮灭,魂魄消散,会彻底幻化成天地间的风。

  没有魂魄可招,也没有轮回的机会。

  这也意味着,从源头上,就掐灭了一切复活、重生的可能。

  即使他有千万种手段,也是医人不自医,渡人不渡己,没有丝毫办法施展。漫漫余生,只能抱着她留下的那一点点遗物,尝着悔恨、思念等自己酿下的苦果,就此度过。

  第一次发现蹊跷,是他发现,那一只被宓银称为“小耳朵”的妖怪的手腕上,有怀梦藤留下的月牙印。

  只是,面对他的怀疑和质问,她却一脸无辜地表示自己不知道那是什么。还刻意利用信息差,误导了他,让他以为,她和他是在各做各的梦。

  但很快,她的谎言就被拆穿了。因为他偶然触到了那个可以窥探过去的青铜沙漏,透过它,窥见了小耳朵背着人时,种种奇怪的模样——

  她凝望他时,那种柔软又无情的目光。

  她对腕上月牙印记的遮掩。

  还有,最最无法解释的,就是她来到行止山后,在藏书房的那一段。或许是以为周围没人,她连装都不装了,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某个书柜前,找到了她要的书。

  若她真是第一次来这座宫殿,怎么可能对藏书房的布局了如指掌?

  在小耳朵突然死去后,伶舟来到藏书房,按照青铜沙漏呈现的位置,找出了她看过的那本书,上面赫然存有怀梦藤的记载。

  这无疑盖章了她之前口口声声说的不知道、不清楚,都是谎言。

  臆想、理智、对真相的渴望和战栗,夹击、磋磨着伶舟的神经。为了寻找答案,他如同疯了一样,红着眼,不眠不休地住在书堆里,翻遍所有和怀梦藤、妖怪有关的典籍。

  不仅如此,他还种了很多怀梦藤。其中一株还是他去妖蚺的巢穴亲自弄回来的。

  一次又一次,放任自己沉溺在幻境里,又痛苦地醒来。反复试验,他得出了答案——若现场只有一株怀梦藤,就只会织出一个梦境。

  也即是说,在妖蚺巢穴下的那片乱石堆里,她入的正是他的梦。

  若小耳朵之前真的和他素不相识,那么,进入他的梦境后,她理应是一个格格不入、仿佛临时被拽来演戏的路人。

  可事实上,他的梦境没有任何突兀之处,顺畅地进行到了末尾。

  ——小耳朵一早就知道那个梦境会如何发展。她只是在配合他,演了一台天衣无缝的戏。

  而在小耳朵死去的时候,那一盏为秦桑栀招魂而立的魂灯,竟有了奇异的波动。他百思不得其解,便试着大胆假设,将秦桑栀和小耳朵、妖怪桑桑联想到了一处。

  故而,这回,秦桑栀复生后,就成了他的重点观察对象。前所未有的强烈直觉告诉伶舟,突破口就在她的身上,他必须比谨慎更谨慎。

  当初小耳朵利用信息差骗了他一回。这次,风水轮流转,因为信息差而被蒙在鼓里的人,变成了秦桑栀。

  她不知道魂灯与青铜法器已经让自己露出了马脚,如同一条安安逸逸地藏在茂密草丛里、尚未被竹竿打草的声音惊动的蛇。

  当然,要确定她的身份,不能光靠臆测,还需要更有力的证据,以一锤定音。

  为此,伶舟忍着百爪挠心的煎熬与焦灼,一直按兵不动,终于等到了一个试探的良机。

  之所以不用怀梦藤来试她,是因为这东西不受他的控制。如果他和她同时入梦,他就不能一直保持清醒,去观察她的表现。如果只有她入梦,他待在现实里,又看不到梦境的发展。

  所以,伶舟捉了一只梦魇回来。

  梦魇最擅长窥视、复制一个人的记忆,来一比一地造梦。

  恰好,秦桑栀最近五感失常,眼睛看不见,也就无法确定自己身上是否有月牙印记。窗外那些怀梦藤,则是对她的第二层的迷惑。她自然不会想到,这几天,她看见的梦,全是梦魇复制他的记忆,编造出来的幻境。

  她以秦桑栀的身份,被拽入了梦魇编织的幻境里,扮演的却是妖怪桑桑。

  当她睁开那双明亮如水洗的乌黑眼眸,唤江折容为“小道长”时,伶舟就已心神俱震,肯定了她的身份。

  秦桑栀和桑桑,就是同一个人。

  也亏得桑洱如今蒙着眼。不然,醒来的时候,她一定会被伶舟面上那种夹杂了狂喜、迷惘、激动的复杂难辨的神情吓一跳。

  伶舟没有急着和她摊牌。

  一个优秀的狩猎者,应该在堵死猎物所有逃避的路子,让她再无辩解的余地时,才图穷匕见。

  这是伶舟小时候在九冥魔境里学会的道理。

  或许是狩猎本能的驱策,或许是对那段他不能参与、无法回头的时光的贪恋和嫉妒,后面这几天,伶舟命令梦魇,将他们在行止山、桴石镇、云中城的生活片段都重演了一次。

  不管来什么,她都能接上。日常生活的应对、被亲吻时的反应,全部与他的记忆一模一样。

  如此一来,等真相揭露之日,她便再没有辩解的余地了。

  ……

  桑洱沉浸在安逸无梦的深眠里,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

  伶舟没有再折腾她,弯腰,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桑洱没有醒来,只是轻轻地咕哝了一声。

  伶舟为她拉好了被子,又守在旁边,默默地盯了她片刻。

  这副身体,非正途所得。在尚未稳定时,若有剧烈的情感波动,也许会出岔子,让魂魄逸走。这是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机。

  已经忍而不发了那么久,再等一等也无妨。

  翌日清早。

  按照之前说好的,桑洱蒙眼的丝绢今天就可以摘下来了,也就是俗称的出院。

  地板的法阵已被撤走,裴渡终于可以进入这座寝殿了。

  丝绢一取走,白日烈阳骤然照进来,光暗颠倒。

  桑洱下意识地紧紧闭眼。与此同时,眼皮前方一暗。原来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为她挡住了过亮的光线。

  这只手,掌心宽阔,五指修长,关节微凸。

  是伶舟的手。

  裴渡本来也想伸手为她挡光,可位置离得不如伶舟近,手才抬起,就被抢了先。他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就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伶舟的后脑勺。

  等桑洱适应了从暗到明的转变,伶舟便收手,定定凝视着她,口吻温和:“现在感觉如何?”

  桑洱环顾四周,一周前还像蒙了一层灰雾的双眸,如今已复明,高兴地说:“我可以看见了。”

  “太好了。”后方,从进入寝殿开始,就一直很安静的裴渡,忽然笑了笑,坐到了美人榻上,抓住了她的手:“桑桑,我就说了别担心,你很快能好起来的。”

  裴渡笑起来的时候,咧嘴的弧度稍微大一点,就会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很有感染力。可这一次,他的笑意却仿佛没有直达眼底,有一缕森然的阴鸷缭绕于深处,难以化开。

  自打重逢以后,他就很喜欢黏着桑洱。发现她不抗拒身体接触,还颇有几分得寸进尺的意思,喜欢与她肩膀挨在一起,拉着她的手,玩她的手指,或是趴在她的膝上,什么也不做,就静静地待着。

  不过,被裴渡十指紧扣,还是第一次。

  一旁的伶舟,看着两人亲密地交握在一起的手,瞳孔便是微微一缩,表情也出现了一点儿变化。

  桑洱没有注意到伶舟的反应,只注意到,裴渡今天的手格外冰冷,力气也有点大,紧紧抓住了她。

  还没入冬,他的手就冷成这样。恐怕还是之前的事,伤了身子根基。想起他腹部那些歪歪扭扭的缝针痕迹,桑洱的心脏就有点堵,忍不住说:“手这么冷,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

  “穿,待会儿就穿。”被她说了一句,裴渡却似乎很高兴,眼眸微微一弯。不过,他明显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身子再次前倾,殷勤道:“桑桑,你饿不饿,我已经做好早点了,都是你爱吃的,我去厨房端过来吧。”

  “好啊。”桑洱说完,想到这座寝殿外面的怀梦藤,一顿,改了口:“等等,不用了,反正我也好起来了,就直接搬回去之前的房间吧。”

  一直旁观着他们互动的伶舟,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你还没完全好起来。虽然五感恢复了,但还是会比平时更嗜睡和虚弱,仍需要调养。”

  “桑桑已经习惯了之前的那个房间。既然她的身体已经基本稳定,那不是必须住在这里了吧。”裴渡微微垂下眼,玩了玩桑洱的手指,掩下了眼底那抹快要压抑不住的凶光。平缓了一下,他才抬眸,看向桑洱,仿佛也在等她认同自己:“桑桑,你也想回去住的,是不是?”

  伶舟也盯着桑洱,眼眸沉沉的,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顶着四道目光,桑洱:“……”

  莫名觉得周遭的空气有点稀薄,仿佛置身在一个压抑又充满火药味的油桶里。

  本着远离怀梦藤的意图,桑洱纠结了一下,就下了决定:“我还是搬回去吧。”

  裴渡露出了一点儿悦色,微微一笑。

  伶舟则深深地皱起了眉。

  就这样,桑洱搬回了之前的房间。

  按伶舟的说法,之后,她还得调养身体一段时间。详细该做什么,他没有告知她,只是来看她的时间变多了。

  同时,伶舟还以她要静养为由,不让任何人在她的房间留宿。裴渡似乎有点不满,但为了她着想,还是遵从了。

  桑洱本以为,自己的行止山生涯还能续写一段。结果她猜错了。

  三日后的清晨,在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身处的环境,有些晃荡。

  意识到了不对劲,桑洱忍着困倦,睁开了眼,就吃惊地发现,这里已经不是那个熟悉的卧房了。

  她的头枕在了裴渡的腿上,身处之地,是一辆马车。

  裴渡正伸手,支着下颌,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桑洱一醒,他就发现了,低头道:“桑桑,你醒了?”

  桑洱坐了起来,窗外的风景非常陌生,显然早已离行止山很远了。她懵了一下,有点儿弄不清眼下的状况:“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裴渡抿了抿唇,盯着桑洱。

  十年前的他一定不会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变得这么能忍。

  四天前的深夜,在看见她唇上有吻痕的瞬间,他几乎是嫉恨交加,恨不得杀了觊觎他的宝物的人。

  但是,一方面,她的身体尚未复原。另一方面,他也清楚,如今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立场跳出去阻止她和别人交往。

  不管有多嫉妒、恼恨和难受,他也只能忍着。

  他记得,秦桑栀当年就很喜欢结交美人。为了这一点,他还不止一次拈酸吃醋。

  伶舟的相貌与身型,和她一贯心仪的那类小白脸大相径庭,也不知是怎么的,入了她的眼。

  但不管如何,她和伶舟才相处了几天时间,感情基础绝不会很牢固。

  比起她,伶舟的反应,才更让裴渡感觉到威胁。

  亲吻可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那些吻痕足以证明,伶舟也在觊觎着她。

  尽管气得想杀人,裴渡还是清楚地认识到,若真的动起手来,他不会是伶舟的对手。所以,绝不能冲动行事。

  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留下来硬碰硬。

  和伶舟相识多年,裴渡知道,这家伙的性格,一贯是想要什么就会直接去抢。

  但这一次,对方却没有立刻对秦桑栀表露出占有欲。个中缘由,裴渡也猜得到——伶舟估计和他一样,也是在顾忌她的身体状态,才隐而不发。

  这让裴渡怒极反笑,还恨得牙痒痒。

  明明是他先认识秦桑栀的,是他带她出现在伶舟面前的。伶舟凭什么也想冒出来和他分一杯羹?!

  这四天时间,平静的湖潭下,遍是危险的暗涌。

  他们都想得到同一个人。不同的是,他已经发现了伶舟对她的觊觎。伶舟却不知道,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因为双方认知上的差别,伶舟的危机感不如他强烈,也并未严守着她。这就让裴渡寻到了机会,带她离开行止山。

  确实,她的身体还需调养。可来到了这一步,已经不一定要伶舟来负责了。他也可以做到。充其量,就是多付出一点代价罢了。

  比起她被抢走的风险,这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裴渡的眸底有暗光闪烁而过,抬手,为桑洱顺了顺肩上的黑发,小声却坚定地说:“桑桑,我们已经不在行止山了。伶舟有别的事情忙,之后调理身体的事,就由我来为你做。”

  桑洱眉心一蹙。

  如果她和伶舟从来没有接触过,大概不会怀疑裴渡的说法。

  但就是因为她了解伶舟,才会觉得这个发展很古怪,裴渡的解释,仿佛是隐瞒了什么。

  忽然,脑海深处有灵光一现,桑洱查看了一下炮灰值,就发现它已经跌到350/5000点了。

  在搬进伶舟的寝殿前,它明明还有将近400点。

  这一数值变动,无疑说明了,在她和伶舟独处的那七天时间里,一定发生了某些转折性的事情。

  会是什么事呢?

  桑洱沉默了片刻。

  纷扰的画面、断续真实的梦境、白天黑夜分不清的五感失常……一一在她心底晃过,却总是抓不住头绪。

  不过,倒有一个将计就计的念头,渐渐成了型。

  桑洱转了转眼珠。最终,没有对裴渡表露出丝毫怀疑,还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第141章

  马车沿着荒芜的山路疾奔向前,扬起滚滚烟尘。衰草连天的两侧荒野,被迅速地抛飞在后。

  门帘卷了上去,裴渡靠在车前,盘起双腿,右手拿着一把轻薄锋利的小匕首,给左手上的苹果削皮。环境颠得那么厉害,他的一双手,却是又稳又快,还很灵巧,轻轻一挑,果皮就漂亮地下来了,连成一圈圈,落到了地上。

  大功告成后,裴渡并没有吃独食,而是将这圆滚滚的果子放到碗里,递给了身旁的少女:“桑桑,你尝一下这个呢?”

  桑洱试着咬了一口,双目微睁。

  裴渡观察着她的表情,仿佛一个等待考试放榜的小孩,语气紧张而肃然:“怎么样?”

  桑洱咽了果肉,用力点头,奇道:“这个好甜,比第一个甜多了。没想到同一棵树上摘的果子,味道会相差那么远。”

  见状,裴渡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那就好。”

  他取出水囊,在窗外冲洗了一下刀刃上的甜汁,擦了擦,收回鞘里。

  离开行止山已经两天时间了。方才,马车穿过树林时,瞧见树上红果累累,裴渡本着不摘白不摘的心态,就爬了上去,以衣衫为兜,摘了十多个回来。

  在里面,他千挑万捡,选了一个又红又圆的给桑洱。谁知道这是个中看不中用,果肉很酸。

  桑洱吃第一口时,被酸得没忍住皱起了脸。

  裴渡见状,立刻让她别吃了。掩饰着悻悻然的神色,他回头,又挑挑拣拣了一番,选了个品相更好的苹果,这回总算是甜的了。

  第一个酸不溜秋的果子,现在还孤零零地放在碗中,上方残留着桑洱的齿印。

  裴渡面不改色地伸手,将它拿了过来,大剌剌地咬了一口,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丝毫不介意吃的是桑洱吃剩的酸果子。

  桑洱一瞪眼:“这么酸,你怎么还吃?”

  “甜的吃多了,换个口味。”裴渡抬手抹了抹嘴,一转头,忽然看到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座凉亭,就吹了声口哨,让马匹减速:“桑桑,你累不累,我们去前面休息一下吧。”

  “好。”

  亭边有溪流。两匹马在树荫下休息,吃草喝水。

  亭中的石椅落了厚厚一层灰尘,裴渡皱眉,捏紧鼻子,大略清扫了一下,等空气里的浮尘平息,才回头招呼桑洱:“桑桑,可以进来了。”

  坐了一天马车,尽管屁股下面有软垫,桑洱的尾椎骨也有点发酸了,揉了揉,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