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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洱不言不语。

  虽然她很想破罐子破摔地说一句“我不是秦桑栀”,但偏偏,只有利用秦桑栀的身份,才能牵制秦跃。

  秦跃死死地看着丝毫不动的她。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桑桑,我不知道你复生后还记得多少事情。但我想,你的记忆应当有些缺失,你只是被他迷惑了。你先回来我这里,我再慢慢和你解释。”

  秦跃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紧了,裴渡捂着喉咙,痛哼了一声。

  桑洱目光一沉:“秦跃,你先把这个法器收了!”

  “我可以收,但你先过来我这里!”秦跃嫌恶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裴渡:“桑桑,你不知道他的本性,若我一收,他怕是会把你当成人质,挟持着你离开!”

  桑洱没有上当:“我一走开的话,你就会立刻让他们杀了他吧?”

  秦跃还欲说什么,忽然,周遭的空气传来了一阵铮鸣。

  一道熟悉而美丽的银白剑光,自远处疾驰而来,闯入了绞杀阵中,打掉了数道指着桑洱的剑。

  桑洱火速蹲下,扶住了裴渡,一边错愕地抬头。

  寒风萧索,远方城楼,那翘飞的屋檐一角,凄色血月之前,出现了一道挺拔修长的剪影。

  那是谢持风。

第143章

  谢持风怎么会在归休城?!

  雪亮的银光,如飒沓流星,破开幽邃的夜色,快得让人的双目只来得及捕捉剑刃上的灵力残影!

  秦家弟子见势不好,纷纷提剑迎战。但他们手里的剑,在月落剑面前,就像是烛焰照见了明月,霎时,变得黯然失色,接二连三地遭到当胸重击,横飞了出去!

  一名年纪尚轻的少年,看到自己的同门一个个都倒下了,愤恨地一瞪眸,竟高喝一声,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迎头而上。只是,在剑刃的灵力相击的那一刻,他的身体血肉,仿佛轰地一下,一股暴裂无声的剧痛感,从指尖传到了四肢百骸,佩剑应声碎裂,在虎口皮肉也震得开裂:“啊——”

  桑洱的左手抓住裴渡的手臂,右手护在他背上,在包围阵的中心,目睹了一场结局毫无悬念的鏖战。

  本来已经被自己一方控制住的局面,突然来了一个搅局的人,秦跃怒极冷笑,推开了一个挡在他前面的门生,掠了上去。身为家主,秦跃的修为和身法,都比普通弟子要强得多。但要对上谢持风,还是有些勉强。

  那条牵系着裴渡脖子的银索,在这种时候,反倒成了影响他的身法的枷锁。秦跃不得不恨恨地松了手,全力应对谢持风。

  桑洱:“!!!”

  秦跃松了手,但银索却还是紧紧地缠着裴渡的脖子。裴渡的脖颈鲜血直流,气息奄奄,桑洱着急,左右一看,发现周围没几个人在注意到,连忙探身,往前一爬,抓住这条银索。

  秦跃刚才挥出它时,它是一道摸不着的光。但失去了操控者后,这玩意儿就现出了实体,冰冷柔滑,桑洱趁乱将它扯了过来,发现银索尽头,是一个漂亮的银圈。

  桑洱福至心灵,将它套到手腕上。

  果然,这玩意儿会听戴着它的人的话,突然就松开了裴渡的脖颈。裴渡痛苦地咳嗽了起来,桑洱凑近一看,才发现这银索上竟然有尖刺,浅浅地刺进了裴渡的脖子里,汲着他的血。此时,这些尖刺一见空气,就仿佛有生命力一样,蠕动着缩了回去。

  这到底是什么,未免也太邪性了。

  不等桑洱反应,忽然,银索就迅速地缩短,绕着桑洱的手腕转了几圈,亮光一闪,它竟整个融进了她的皮肤里。

  下一秒,她白皙的手腕上,就浮现出了一圈尾指粗细、如同纹身的图腾,仿佛用精细的画笔勾勒的一样,神秘妖异。淡淡的血红妃色,让人想到了它身上那些贪婪汲血的尖刺。

  桑洱:“?!”她抓了抓手腕,触到的只有光滑的肌肤,这东西拿不下来了。

  不是吧,居然还玩强买强卖!

  那厢,秦跃和谢持风在空旷的街上,踏着倾斜的屋瓦,周旋了几个回合,终于还是不敌对方,喷出一口鲜血,急退数步,勉强地才用剑撑住了身体。

  被这么一通搅弄,所有人的站位都变了。密不透风的九连环锁阵,也不攻自破。

  四周旋转的绞杀暗光,也倏然熄灭。

  空气中有冷风掠起,桑洱的眼梢一抬,就看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片拂动的衣袍。

  压在地上的手指微微一蜷,桑洱深吸口气,仰起了下巴。

  谢持风如疾风般,冲破了绞杀阵,来到了她跟前。

  已经走到那么近了,他却仿佛还是十分难以置信,死死盯着桑洱:“秦……小姐,真的是你吗?”

  ——其实,他今晚会出现在这里,实属偶然。

  深夜经过城门,察觉到附近有人交战,他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但没想到,目光不过随意一掠,他就在包围圈的中心,看见了已经失踪了十年、生死未卜的秦桑栀!

  她似乎遇到了麻烦,护着身后一个人,被一群修士用剑指着。

  谢持风本要出手相助,走到屋檐上,恰好听见了她和别人的对话,才得知,秦桑栀护着的那人,竟是裴渡。

  而她周围的人,则是秦家的其他修士,为首之人甚至是她兄长秦跃。

  但看得出来,秦桑栀对自家的人有很强的敌意,并不想被秦跃带回去。

  所以,谢持风还是毫不犹豫地出了剑,给她解了困。

  顾及到这些都是秦家的人,他到底没有下杀手,只点到即止地用月落剑的剑背去攻击、破阵。要不然,这些人的下场,恐怕就不是单纯的内伤,而是身体直接被切成两截了。

  “是我!”桑洱用力地点头,急切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谢持风肯定是认出了她是白月光才会帮忙的。纵然心头有千言万语,现在也绝对不是叙旧和解释的好时机。

  二选一的话,她铁定要跟谢持风走啊!

  忽然肩上一沉,裴渡面容苍白,竟已失去意识。

  桑洱撑着昏迷的他,站了起来。

  谢持风看了一眼她搀着的裴渡,眼底闪过了几分厌恶和冷意,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

  月落剑在夜空下飞快几转,听从召唤,回到了他的手里。

  谢持风踩到剑上,将桑洱和裴渡拉到了他身后。

  “慢着!给我站住!”身后的秦跃摇晃了一下,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谢道友!若我没有记错,你与我秦家无冤无仇,甚至连一点交集和关系也没有,为何你今晚要插手我秦家的家事?!”

  谢持风没有自报家门,但他的月落剑,又有谁不认识?

  谢持风顿了顿,低声留下了一句:“不是毫无交集。”

  秦家门生如今的状况,已拦不住任何人了。秦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月落剑载着他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眼中的阴鸷,浓得化也化不开。

  谢持风带着桑洱离开了归休的附城。直到已经看不清天空被城池照亮的光芒了,他们在路边的一座破庙前停了下来。

  谢持风找到了榆木神像前的烛台,吹开了灰尘,点亮了烛火。旁边有蒲团,裴渡枕在了蒲团上。

  一团温暖的昏光靠近了她,谢持风将点燃的烛台放到了一旁。

  “已经那么远了,秦跃应该追不上来了。”桑洱主动开了口,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蒲团,说:“你也坐下吧。”

  “……好。”

  谢持风撩开衣摆,坐了下来。和桑洱之间,有一个自然而守礼、恰到好处的距离。

  昏光中,桑洱跪坐在一旁,给裴渡的脖子止血,用的还是她准备给自己跑路用的包袱里的药——方才趁乱离开时,她不甘心丢掉这个包袱,就硬是背走了它。

  万幸,那些伤口的血痕很浅,裴渡的血很快就止住了。但他的力量,应当没那么快恢复。

  在桑洱做这些时,谢持风就迎着烛光,他的双目有几分晦涩和迷茫地看着她。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秦桑栀,是在十年前的渡口旁,那时候她的岁数是二十出头。

  但现在的秦桑栀,看着却只有十七岁左右。

  除了年纪,她别的地方倒是和他记忆里一样。

  耳垂上的小红痣,秀丽柔和的面容……

  十二三岁时,他也曾经这样坐在秦桑栀的旁边,看着她写药方、贴春联、给他夹饺子、送他小老虎钱袋。

  那时候,正值他对男女之情还懵懵懂懂的年纪。对眼前的大姐姐,他确实曾经萌生过朦胧的好感。后来,因为恶人的从中作梗,他被人以一种极为残酷的方式送走了,没机会对她道别,说一句谢谢,也没来得及做些什么报答她。

  故而,在秦宅失火、秦桑栀失踪以后的很多年里,他一直记着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一直都对此耿耿于怀,十分自责。以至于,在几年后的庙会,突然在街上看到一个有点像秦桑栀的背影,他瞬间有点失控,不顾一切地追上去。

  他曾经以为,这样的感情,就是矢志不渝的喜欢。

  直到桑洱出现,直到桑洱离开,谢持风终于明白,原来他对秦桑栀的仰慕、亲近与喜欢,无关男女之爱。它是感恩,是愧疚,也是他的内心深处对温情与归属感的渴望。

  秦桑栀,这个收留了他的大姐姐,是这些美好温暖的名词的化身。

  在那段洒满血泪的时光里,她就如同一轮柔和的银月,悬在天穹,在无尽的长夜里庇护了他。

  但是,谢持风从来没有摘下这轮月亮,将它据为己有,困于怀里的欲望。

  和他对桑洱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最明显的差别就是,每逢看见桑洱和别人交好,他就会嫉妒、焦躁、郁闷,心眼一下子变得很小。哪怕她亲近的只是一个头脑不灵光的小傻子宁昂,他也会生闷气,会冲上去分开他们。

  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分清了自己的感情。再遇见秦桑栀时,守礼的距离,也会自自然然地拉出来。

  那厢,给裴渡包扎好了,桑洱转头:“对了,持风,你为什么会在归休城?”

  “有点要事。”谢持风没有多言,欲言又止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问:“秦小姐,当年在渡口一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年,你到底在哪里,为何模样会有所变化?”

  这些问题都不好答。

  说实话,桑洱也没想到会那么快再见到谢持风。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份换了,好像一个胆小鬼,可以躲进一个“白月光前辈”的壳子里,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的大姐姐。桑洱这回,可以平稳地直视谢持风的眼了。

  她微微一哂,望向谢持风清澈又执拗的双眼,挑了一个能说的说:“一言难尽,不过,你放心,我过得还算不错。”

  “那……”

  谢持风还想说话,忽然听见旁边的裴渡,传来了一些怪异的动静。

  桑洱诧异地转过头。

  就发现牙关打颤,身子蜷了起来,面色通红。

  谢持风声音一沉:“是灵力紊乱的征兆。”

  “什么?”

  桑洱本来打的算盘,是趁这个机会走回头路,那等裴渡醒来,就不用去西域了。谁知道,这道银索似乎吸走了裴渡的很多力量。她和谢持风身上,都没有适合的丹药。

  系统:“宿主,你得让他静养。”

  归休城外,方圆几百里内,人烟稀疏,能找到的都是一些小村镇、小破庙,修仙浓度为0。突然间,想找到一个合适的休养之地,是很困难的。

  当然,如果要谢持风不停御剑,也许可以找到合适的地方。

  但是,桑洱记得,上次她和谢持风分开时,他被箐遥真人打的伤还没好,还自己作死地不断弄裂伤口,又和尉迟兰廷打过一场。方才,更是直接大战秦家修士。就算是铁人,也不能没命地使唤。

  有点担心他会逞强,桑洱摸了摸手腕,提议道:“持风,我看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们不要再往前了,不如,还是回去归休城吧?”

  谢持风沉默了一下:“也行。”

  归休城的面积那么大,即使秦跃不死心,召来秦家所有的人马,来搜寻他们的下落,应该也没那么容易。

  于是,天蒙蒙亮时,他们重新返回了归休城,这次挑了人比较稀少的东附城。

  没想到,这只是暂时的安宁。他们才坐下歇了一会儿,谢持风就脸色微变,听见了一阵刻意压低的上楼梯声,突兀地震动着空气里的尘埃。

  很快,“砰”一声,房间门就被撞开了。

  厉家的修士和秦家的修士鱼贯而入。房间里却是空荡荡的,人已经跑光了。

  “人呢?”

  “茶水还是热的,应该才走了不久,快去追!”

  ……

  这些人自然不会想到,方才还在房间里的三人,此刻都转移到了屋顶上。

  桑洱趴在屋顶上,反手,将瓦片放了回去,烦躁道:“秦家那几个修士,昨晚并没有出现过。秦跃一定是从别处召了门生过来。”

  谢持风半跪在屋顶上,望着大街上,那一行人远去的身影:“还有几个人是厉家修士。”

  桑洱蹙眉。

  她知道谢持风什么意思。

  秦跃好不容易发现她还活着,又有裴渡的存在,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不仅搬来了追兵,还一定是找了厉凝韫借势。

  秦家和厉家当年曾一度交好。厉凝韫年过四旬,当年和秦菱也算是手帕交,秦跃就像她的子侄。如果秦跃告诉厉凝韫,他要找一个害死自己父亲和妹妹的人,厉凝韫一定会帮他。

  归休城是厉家的属地,遍布他们的眼线。

  这事儿恐怕麻烦了。

  桑洱正在思考对策,旁边的谢持风缓缓吁了口气,说:“秦小姐,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暂时充当你的栖身之地。”

  桑洱一愣:“哪里?”

  谢持风带着她和裴渡,来到了主城里。

  主城中,厉家的府邸修在最中央,占地堪比一座仙宗。神奇的是,它的结构就像是土楼,建筑围成了一个大圈,恢弘壮丽,直径非常大,压根看不到对面的房间。圈圈的中间底部,也不是天井,而是一片美丽的浅蓝色水泽,有许多巨大的荷花从底部伸出。看着很巨大,但伸出手去,就会发现离房间非常远。

  桑洱吃惊道:“下面就是溯回莲境?!”

  “是一部分的溯回莲境。”

  来参与溯回莲境的人,都会住在厉家的仙府里。溯回莲境展开以后,这座仙府,就仿佛一个悬浮在池子上的仙葫芦。宾客可以很方便地从这里跳进溯回莲境。

  同时,在仙府中间悬着一面半透明的、以灵力构筑的“积分墙”,大概是每当有人杀到了罕见的怪物,得到了法宝,就会展示在上面。

  这个地方禁止私下斗殴,又有许多大人物,看似危险,却是一个最容易藏人、也可以拿到药物,不会眼线盯上的地方。

  裴渡被放到了床上,谢持风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天,知道丹药可以去哪里领取,桑洱请他拿来了不少丹药,自己加以分辨后,喂了一点给裴渡。随后,谢持风便出去给她找点吃的过来。

  裴渡就是在这个时候,慢慢醒过来的。

  经过了一天一夜,又服下了药物,他的身子已经没有烧得那么厉害了。一转头,就发现桑洱正坐在床旁,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他苏醒时,她也察觉到了,慢慢垂下眼。

  两厢对视了片刻,桑洱慢慢开了口:“裴渡,你当时是为了报仇,才来到泸曲的吧。从董邵离,到我……都是你的目标。为什么在最后,你放过了秦跃?”

  反正也在裴渡面前自爆了,这会儿再装失忆也没意义,还不如问一些她不得其解的问题。

  裴渡的眼眸深处,有什么闪烁了一下,嗫嚅道:“他是你哥哥。”

  “……”

  “我觉得,我如果杀了他,你会对我更失望,也不会再理我了。我不敢了。我想……想改好,给你看。”

  他一边说,一边渴望地伸出手来,似乎想碰一碰桑洱。但却被她躲开了手。

  桑洱别开头,站了起来,气息有点不稳:“你还是先老实躺着吧,等你清醒了再说。”

  裴渡确实很疲惫,秦跃那个法器,不知道是什么厉害东西,将他的力量都吸走了很多。桑洱掩门出去后,他很快又昏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朦胧间,裴渡感觉到旁边有人。

  却不是他熟悉的气息。

  他的眼皮一抖,倏地睁眼,本要下意识地坐起,却忽然感知到了危险,动作一僵。

  一柄银白的长剑,横在了裴渡的脖颈前,森寒的剑气,迫至空气中,甚至削掉了他的几缕头发。

  房间里不见桑洱。谢持风手执月落剑,直直地指着他的喉咙,望他的眼神冰冷刺骨,仿佛在看一只早该死去、却苟延残喘到今天的臭虫。

第144章

  裴渡的瞳孔骤然压紧。

  冷刃齐齐切断的发丝,轻飘飘地落在了枕头上。在自卫的本能下,他下意识地就想屈腿。

  咽喉前的剑,纹丝不动,丝毫没有给他留出动作的空间,裴渡只得又忍住了这个动作。

  安静的房间里,气氛剑拔弩张,裴渡的眼底幽幽发亮,涌动着一些阴鸷和诡异的光。和谢持风对望片刻,他居然扯了扯嘴角,还有闲心扯别的话题:“好久不见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的。”

  真没想到,当年那个又脏又瘦,蹬着破草鞋,屡屡挑战他的容忍度的小乞丐,被他赶走后,居然能活得有模有样,还不知怎么的,走了狗屎运,抱上了昭阳宗的大腿。自此,乘着清风,扶摇直上。成为了修仙界里年少扬名的剑仙。

  出于嫉妒心与作恶欲,当年赶走他时,裴渡留了对方一条命。

  相比折磨肉体,诛心显然更符合裴渡的行事风格。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告诉谢持风,是秦桑栀指使他做的这些事,彻底打碎了谢持风的幻想。

  把小老虎剪碎,扔到谢持风身上时,那种压了对方一头、大获全胜的兴奋,比直接杀了谢持风,还要美味回甘一百倍。

  但是,如果他一早知道,一时的放过会给自己留下后患,那当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这小子,把后事处理得干干净净,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对方消失。

  裴渡的眼底精光微露,咧了咧嘴:“怎么了,你这是想报当年我送走你的仇?要杀了我吗?”

  谢持风没有被他引开话题,声音冰冷,字字清晰:“当年秦家失火、秦小姐出事,是不是你做的?你与秦小姐的父亲有仇,为了解恨,才故意接近她、报复她,对吗。”

  谢持风早就领教过这人有多恶劣。十年前,在渡口与秦桑栀重逢时,她身边已经没了裴渡这个跟屁虫。但是,在秦桑栀出事后,谢持风还是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裴渡身上。

  昨晚,在秦跃和秦桑栀对峙时,谢持风其实已经听到了大部分对话。

  不过,他观察到,秦桑栀听了秦跃揭露的真相,反应依然很冷静。

  所以,谢持风半信半疑,觉得此事或许有隐情。即使极其厌恶裴渡,在那个关头,他还是先帮秦桑栀,把人带走了。

  但在刚才,谢持风正打算敲门时,指骨还没叩到门板,他就听见了秦桑栀的说话声。

  原来,这当中并无误会。

  秦跃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谢持风的唇抿成了一道冰冷克制的线条。

  这个姓裴的人,在秦桑栀身边待了四年。秦桑栀与他无冤无仇,连她养父做了什么都不清楚。而且,她对裴渡有多好,就连作为第三人的自己,也有目共睹。但是,共处了那么长时间,她也依然没有把裴渡的心捂热,依然死在了裴渡手中。

  十年前,他没能阻止这一切,没有挽救秦桑栀的性命。

  好在,现在也还不晚。

  这样一只阴沟里的臭虫,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和祸害,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她身边。

  秦桑栀什么也不用知道,他会替她解决了这个麻烦。

  看到了谢持风赤裸裸的杀意,裴渡捏紧了拳头,压低嗓音,怒道:“你以为你在这里杀了我,不会被她发现吗?”

  “我既然打算杀你,就有把握可以处理好后事。”谢持风不为所动,态度冰冰冷冷的:“你知道,每天在溯回莲境里失踪的人有多少吗?况且,如今想杀你的人,又何止我一个?”

  裴渡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不想再继续和他废话了,谢持风手腕一动,剑风袭来。突然间,裴渡低喝道:“慢着!你杀了我,秦桑栀身体也会受影响!”

  谢持风动作一顿,剑尖收住,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裴渡咬了咬牙:“难道你不奇怪,为什么十年过去了,她的相貌反而变得更年轻了吗?”

  谢持风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暗光。

  他确实是疑惑的。但是,秦桑栀似乎不是很想提以前的事,他也不好逼问她。

  难道这也和裴渡有关?

  “那是因为她如今用着的身体是我……做的。”裴渡粗声粗气道:“如今,每隔一日,她还需要用我的血来护养身体。我确实是烂命一条,但难道你想让秦桑栀也一起出事?”

  一边说,裴渡一边摸上衣带。

  谢持风知道他素来诡计多端,目光一凛,袖下的左手,无声地凝起了一股灵力,戒备着。

  好在,裴渡忌惮着月落剑,倒是没有作怪,解松了外衣,就扯下了一侧衣服,露出了手肘弯折处上一点的位置。这个地方,平日动作再大也很难会被人看到,如今,赫然出现了几道笔直的刀痕,周围的肌肤上还有些淤青的指印,似乎曾有一只手大力地挤压过这里,让血出得更快。

  这段日子,桑洱喝的药里,便是加了这些东西。之前用的是伶舟的魔血,因伶舟有魔物血统,力量强大,放一点点就足矣。逃离行止山后,裴渡就自己上了。因为秦桑栀如今的身体,是从他的血肉里分离出来的,换成他,也是行得通的。

  不过,因为人魔的血统天堑,他须得放出更多的血,付出更多代价,才能够上之前的水准。

  魔修的各种歪门邪道、复活之术,谢持风早已有所耳闻,但他并未轻信裴渡:“你要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如何证明这些伤口和秦桑栀有关?”

  “我……”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了推门声,却没推开。

  谢持风进来时是锁了门的。

  门上窗纸浮现出了桑洱的身子轮廓,她似乎有点奇怪:“门怎么锁了?”

  屋中对峙着的两人,身子同样有点僵硬。

  裴渡眯眼,衡量了一下月落的出剑速度。他不知道,如果他开口叫一声“桑桑”,会不会一个字还没出来,就被月落剑切断脖子。

  他也不想试。这赌的可是他的命。

  而且,他现在这个模样,也需要休养。谢持风是一个能护着桑洱的人,留在这里,他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为今之计,就是先坐实自己刚才说的话。

  裴渡阴森森地剜了谢持风一眼,忽然开了口,答了桑洱:“桑桑,我在换衣服。”

  “哦,那你换吧。”

  桑洱转身就走,裴渡一下子拔高了声音:“对了!桑桑,这段时间,你身子不舒服,我不是每隔一天就会给你熬药调理么?之前囤积的仙丹药材都没了。这个地方应该有丹药房的吧?”

  桑洱似乎怔了怔,但并没有起疑:“我等一下问问吧。”

  门外静下来后,裴渡的眼珠子才慢慢一动,转向谢持风,道:“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可以把剑拿开了吧。”

  谢持风蹙起了眉。

  他本想进来确认完此事,就速战速决,解决了裴渡。没想过情况会这么复杂和棘手——秦桑栀如今,还需要裴渡活着,舍血帮她。

  纵然再不甘心,再想除掉这个祸患,他也必须悬崖勒马,为秦桑栀的安危让道,不然就是把报恩这件事本末倒置了。

  谢持风的眉梢一动,终于缓缓转腕,收回了手,月落剑也入了鞘。

  脖颈前的威胁终于撤走,裴渡藏起了眼底那抹森森的不忿之意,微微一笑:“这就对了,我们就先各退一步吧。一切都等她的身体好起来了,再解决别的事也不迟。”

  “各退一步?可我信不过你。”

  谢持风一说完,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身上前,一振衣袖。

  裴渡瞪眼,就势一滚,就感觉自己的金丹位置被一团灵力灌入,传来了蚂蚁啃噬般的麻意,渐渐地变成了一潭死水,他勃然大怒:“你!”

  ……

  谢持风知道,裴渡此人极为诡计多端。是那种只要没彻底弄死他,他就一定会寻到机会,卷土重来、百倍奉还的人。

  还有,虽然裴渡现在表现出一副对秦桑栀情深款款的模样,但谁又能保证他会不会突然变脸。

  暂不能杀,又不能放,更不能信任他、养虎为患,那就只能先将他拔了牙——暂时封闭灵窍。

  封闭灵窍的方法之一,是以一股比对方强悍许多的灵力压制对方的金丹。眼下。裴渡正好被秦跃的法器吸走了很多力量,正是弱势之时,要封闭他的灵窍倒不难。当然,这是有时效性的,过了七天,就要再拍一掌,继续加强。

  做完这一切后,谢持风才离开了房间,来到了客厅。

  厉家的仙府的结构特别,房间内部亦然。厅与房是连在一起的,桑洱听见脚步声,回头,微微松了口气,站了起来:“持风,你终于出现了,我刚才还在找你呢。”

  方才,桑洱洗漱完,出来时发现有人敲门,以为是来搜查的,紧张兮兮地到处找谢持风。却发现他不在,便以为他出去了。

  好在,那阵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就消失了。桑洱听不见声音,趴到门缝下,看见外头没人,才悄悄开了门,发现原来那是来送午膳的厉家弟子敲门。人都已经走了,午膳留在了外面。桑洱就赶紧端进来了。

  归休城民风粗犷,连食物也和走精致婉约风的南方相差甚远,宴客以大鱼大肉为主,分量很大,三个人吃,完全绰绰有余。但裴渡还在休息,就等会儿再给他送饭吧。

  谢持风坐下来,吃了几筷,忽然开了口:“我把裴渡的灵窍暂时封闭了。”

  桑洱的动作一顿:“嗯?”

  “秦小姐,当年我们在渡口见面时,我想告诉你却又来不及说的那件事,其实也与裴渡有关。”谢持风组织了一下语言,平铺直述道:“十二三岁时的我,并不是对你不告而别,是裴渡从中作梗,把我偷偷赶走了,交给了一个艄公。不仅如此,他还剪烂了你送给我的小老虎,并对我说,是你吩咐他把我送走的。后面我险些死在了那艘船上。”

  谢持风说的这些,桑洱早就知道了,甚至,她还亲身进入过梦魇里,感受过这段记忆的绝望。每逢回想起那狭窄的船舱里,被醉醺醺的艄公扇耳光、脱衣服的小谢持风,她心里就堵得慌。

  发现桑洱的表情有点心疼,谢持风声音一停,没有继续描述当年的细节。他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让秦桑栀怜惜他,只是为了提醒她,裴渡是个惯会撒谎又极度危险的人。

  谢持风认真地沉声说:“此人心胸狭隘,报复心强,非常危险。与他相处,一定要多加小心。”

  桑洱缓缓颔首,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持风,当年你受苦了。我明白你的顾虑。现在裴渡的灵窍被封了,也用不了武器,外面又都是厉家弟子,你可以放心。”

  谢持风对裴渡反感和戒备,是很正常的。她不能干涉。

  将心比心,谢持风算是很克制了,只是封了裴渡的灵窍而已。

  换了个没那么纯良的男主,肯定直接弄死裴渡的心肯定都有。

  谢持风若有所思:“他还告诉我,如今,你在调养身体,需要隔日服药,这是真的吗?”

  “对。”

  谢持风细问了一下内容,发现和裴渡说的话大致对上了,又道:“你现在恢复得如何了?后面还要服多长时间的药?”

  “我也不知道,其实对比以前,我已经好多了,但还有一点后遗症。”说起这具壳子的未来,桑洱也有一点迷茫,无意识地用勺子刮了刮碗底。

  谢持风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有些怔愣。

  他一直都知道,桑洱和秦桑栀长得很像。但也许是因为时隔太久,和秦桑栀相处的细节早已模糊。

  如今,久违地和秦桑栀同桌吃饭,他竟觉得这幕场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秦桑栀居然有着和桑洱一模一样的小习惯。

  还不止刮碗底这一个动作。

  谢持风握筷的手一紧。

  他这是魔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