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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回事,这个关头,她怎么又看到了剧情补充?而且,又一次附到了伶舟的视角里。

  在这模糊的画面里,伶舟的怀中,搂着一个七窍流血的少女——那竟是桑洱自己。

  不是溯回境捏造出的身体,而是裴渡给她制造出的那具身体。

  这似乎是他们刚坠入到溯回境里的事儿。伶舟的脸色惨白如纸,正急切地、惊恐地抓着她的手,似乎想唤醒她。然而怀中少女的气息还是越发低微,气微欲绝。

  仿佛感觉到了自己再怎么努力,也留不住怀中之人的性命。伶舟的身体微微发抖,将她放了下来,仿佛下了决心,他看向了自己的腹部。

  那里,藏着伶舟运转力量的魔丹。

  仿佛没有痛觉一样,他骤然出了手,面无表情地撕裂了皮肉。

  ……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桑洱身体一晃,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原来经受不住刚才的冲击,短暂地晕了片刻。

  她捂着胀痛的额头,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溯回境不是让人闲庭信步的后花园。她的灵魂,被一个人造躯壳承载着,又怎么能经受得住这么重的煞气,而毫发无损地落地?

  什么“这具身体平时动辄出问题,关键时刻很耐用”……只是她自以为是的解释罢了。

  和伶舟一起落入溯回境的那一瞬,她那具身体已经快湮灭了。

  是伶舟在溯回境的机制开始运转前,挖出了自己的半颗魔丹,喂给了她,才护住了她。

  因为这颗魔丹,让她的容貌产生了一点变化,也让她有了金丹。溯回境的运转机制随即赋予了她武器与一个路人身份。

  因为这颗金丹,和被微妙改变了的容貌,桑洱一直误以为,自己附身的是溯回境给她安排的一个完全陌生的路人身体。

  实际上,所谓的新身体和新身份,都不是凭空出现的,而要基于她本来的身体演变而来。如果她扛不到溯回境的机制开始运转,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而伶舟,失去了一半的力量后,自然再也维持不住人形。

  所以,当桑洱苏醒的时候,失去记忆的伶舟已经成了兽貌,虚弱地挡着腹部,蜷成了一团——那是因为挖丹的伤口,仍在昏睡中隐隐作痛。

  所以,在这之后,伶舟的力量削弱了一半,溯回境也走歪了。

  所以,他明明走在了和过去一模一样的人生道路上,吃的苦、受的难,却多了不止一倍。

  所以,桑洱才会频频从伶舟的角度,看见他的记忆。

  那根本不是剧情补充。而是因为她和伶舟共享了一颗魔丹,从而出现了共情和感应!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如果伶舟的魔丹是不完整的,他根本不可能冲破溯回境,回到现实。

  他会被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里,直到被溯回境吞噬为止。

  桑洱呆怔了片刻,猛地一咬牙,爬起来,无视了还在运转的漩涡中心,冲着它的反方向——行止山上的小木屋,竭尽全力地往跑去。

第155章

  林中小屋的地上,曳出了一道深红的血痕。

  失血的虚弱,让身体加速变冷。仿佛有刺耳之物在耳膜刮擦,伶舟听不见任何声音,却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劲儿,竭力地伸手,抓住了那只被弃之若履的桃花结,慢慢地,按在了他的心脏上。

  在被藏宙攻击的那一瞬,剧痛让记忆复苏。

  他终于想起了一切,想起了前尘过往,想起了这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境,他和桑洱是意外坠进来的,也想起了自己挖出魔丹的事儿。

  而如今,大概就是幻境即将崩溃的时刻。

  方才,在她离开的关头,他其实无意阻挠她。他更不后悔把魔丹挖了一半给她——兽类便是如此,只要认定了,就会把最好、最重要的东西奉上给心上人。

  他只是希望,她离去前,最后回一次头,让他看一眼她的脸。

  可由始至终,她只决绝地留给了他一个背影,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他的生命。正如当初的他,总是把冷漠的背影留给她。

  因缘果报。被所爱之人嫌弃、伤害、抛弃的滋味,深入骨髓的绝望,在身份颠倒的溯回境里,他终于一一尝到。而在清醒后,这份切肤之痛,更让他明白,自己当初做了多么残忍的事。痛楚以双倍之效剜来,剜得他心肝欲摧。

  血止不住,魔丹空虚,倏地,伶舟浑身抽搐了一下,就化作了一只漆黑魔物,侧躺在地上,尖甲勾住了桃花结的绳索,慢慢地佝偻起了身子。

  他的心魂被生父盗取。他的感情一分为二,逃逸出体。所以,他从来不明白什么叫喜欢。

  而在他明白何为喜欢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了一个人。

  所以,他才会因为感受到她的感情抽离,而心脏闷疼、患得患失;才会在她离开时,不远万里地追上去,笨拙地想留下她。

  而那两缕被夺走的心魂,在遥远的地方生根落地,成了和他截然不同的一对人类兄弟。

  再后面一点,他进入了这个幻境中,成了心若白纸之人。和桑洱的身份真正地调换了。她不再讨好他,那些曾有过的“好处”都被摘除了。

  一次又一次地遇见,分明是不同的境遇,他却一次又一次无可避免地被她吸引,爱上她。

  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相遇时又是什么模样,故事走向都是殊途同归的。

  所以,才更加悔恨,更加不甘心。

  如果他一开始就有心魂,如果他的感情一开始就是完整的,那么,他一定不会那么冷酷,那么肆无忌惮地挥霍她的感情。他会早早地开始对她好,疼惜她,照顾她,加倍珍惜和她一起的时光。

  在她偷偷往他手腕上绑桃花结时,他不会再故作矜持地装睡。而会抓住她的手,拉她到怀里,问她所思为何。

  在月老庙拜堂前夕,他不会再将红盖头扔在地上,而会亲手给她盖上那张红绸缎。

  去九冥魔境,也绝不再让她再身陷危险之中。她只要待在安全的地方,看他大显神威,带着妖丹回去就好了——如果她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也不要紧。他很强,可以保护好她。

  那么,他们的结局,一定会改写的吧?

  ……

  一个个本该能起死回生的机会,全因他不懂得爱,太过凉薄,太过冷漠,被他亲手扼杀了。生命里最美好、最珍贵的时光,也随之一去不复返。

  在这个幻境中,风水轮流转地被她如此对待,也是他活该。

  而最讽刺的是,他的心魂,还有在溯回境里失去记忆后的他,都分别对桑洱诉说过感情。

  唯独最完整的本体,失败到了这等地步,直到最后一别,都没有对她说出爱意和悔恨。

  ——对不起,我以前对你不好。

  ——我明白得太晚,让你等得太久太久了。

  ——我喜欢你,今后我一定会加倍地对你好,不再让你伤心。

  伶舟蜷紧了兽体。四足的鳞片染了血,意识渐渐朦胧,贴着地面的耳朵,却忽然感觉到了震动声。周遭天旋地转,一双手穿进了他的身体下方,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伶舟浑身大震,意识到了什么,撑起眼皮,就看到了一双情愫复杂的清澈眼眸。

  无需言语,他已明白,她知道了魔丹的真相。

  她回来找他了。

  桑洱气喘吁吁,汗湿两鬓,用最快速度,给怀中魔物止了血,就一紧怀抱,看向远方,掷地有声道:“走吧!”

  ……

  天昏地暗,狂风咆哮。桑洱发挥了这具身体现在的优势,御起了剑。然而,在大自然摧枯拉朽的力量之前,任何个体都渺小至极,人都险些从剑上被吹下来。

  天顶的旋涡,如墨迹晕染,越扩越大,色泽也越发暗淡,似乎快要被稀释了。

  桑洱一边抬眼,盯着赶向漩涡的方向,一边暗自着急。

  虽然她带着伶舟一起来了,但根本问题还没有解决。

  她可以用藏宙离开。伶舟只能靠自己。而偏偏,在只有半颗魔丹的状态下,他的力量折半了,是无法打破溯回境的。

  等漩涡消失了,溯回境即将进入第二次轮回。伶舟会失去记忆,再度变成刚到人界时的他。因为整体力量削弱了太多,他被溯回境吞噬的速度也会加倍。

  这下,应该怎么办才好?

  桑洱病急乱投医:“我可不可以用藏宙卷着他,带着他一起离开?反正我们也是这样进来的。”

  系统:“进来之前,你们两个都还没和溯回境绑定。而现在,伶舟成为了溯回境的主人,他只能用溯回境的规则离开。所以,藏宙是带不走他的。”

  桑洱:“这么说的话,现在的状况岂不是无解?”

  伶舟离开的条件是魔丹完整。但她现在是靠着这半颗魔丹生存的。剖丹这事儿桑洱有经验,但一旦把魔丹还给伶舟,她这句身体也很快会GG,绝无可能撑过离开溯回境的颠簸。

  摆在眼前的就两条路。

  要么就一起留在这里,一起死。

  要么抛下伶舟离开。

  然而炮灰值还没清零,失去伶舟,意味着她很有可能要放弃回家。

  而且,伶舟以如今的状态进入第二个轮回,又失去了她的插手保护,必然会比第一个轮回过得更凄惨——也许是被山猪精吃掉,也许是被人类活生生地剥去皮毛……

  这回,再也没有一个叫桑洱的修士来帮他。

  在溯回境吞噬掉他之前,伶舟将先一次又一次地体验世间最残酷的死法。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桑洱心脏发颤,低头扫了一眼怀中的魔物。他嘴边染着乌血,浑身毛发也黏成了一撮撮,四足的银鳞掀起,像一只落魄的兽类。那双湿润的眼眸一直看着她,充满了眷恋,不舍和哀伤。

  从方才开始,伶舟就一直用尾巴卷着她的腰。以前他也很喜欢做这个动作。而且,为了宣示所有权,总是将她缠得很紧,恨不得钻进她怀里。

  但这一次,奇怪的是,桑洱感觉到,他没有真的使劲儿。

  就好像,他已经洞悉了她的想法,也做好了随时被她推开的准备。

  知晓离别在即,而且,这是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见到鲜活的她。

  所以,根本不舍得眨眼,能多看她一会儿就是一会儿,能多温存一会儿就温存一会儿。如此,便能在之后孤独的漫漫长路上,那无数次残酷而血淋淋的死亡里,获得一些安慰和勇气。

  因为和伶舟共享了一颗魔丹,仿佛也比平时更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

  桑洱的眼眶莫名一热。

  她别开了头,盯着上空那个已经开始出现了消散趋势的漩涡。

  虽然她知道第二个选择比第一个选择于己有利,但是……

  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若换了是以前,其实还是有第三条路可以走的,那就是使用马甲大法。把魔丹还给伶舟后,立刻跳转到另一个身体里。

  可现在,尉迟兰廷所做的牵丝人偶早已毁掉,她没有能用的马甲了。

  就在这时,在尖锐的砂石啸响里,桑洱忽然听见了系统的提示声:“叮!恭喜宿主,截至此时此刻,炮灰指数:40/5000点(不再是炮灰)。人品积分:99JJ币。炮灰值已达到了开启【回家之路】的标准,请速速前往九冥魔境,寻找回家之路。”

  桑洱一愣:“去九冥魔境?”

  系统的提示音响个没停:“叮!宿主,根据最新扫描结果,显示出你有一个备用马甲,在十秒前,它正好进入了可使用状态,可随时申请切换。”

  备用马甲?居然还有这种东西?

  这备用马甲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谁又给她做了新的身体吗?

  不,不能想这个了,快没时间了。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在第二次循环开始前离开溯回境!

  桑洱当机立断,一掌拍晕了伶舟,又使劲地擦了擦眼角,感觉满身劲儿都回来了:“我要切换马甲!赶紧给我整一套全自动无痛剖丹手术!”

  一回生,两回熟,这次的事儿进行得很顺利。

  将身体交由系统,在失去了意识的那一刻,周围骤然安静了下来。

  呼啸的风声、金石裂空的震感,全都离她远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桑洱的魂魄飘乎乎的感觉消失了。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慢慢睁开眼眸,却见四周一片漆黑。

  没点灯吗?

  这具身体又是何方神圣?

  桑洱动了动,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不是没点灯,是她所处的这个地方,又黑又狭窄,仿佛一个棺材。

  桑洱:“???”

  她抬手,到处摸了摸,发现这个东西里面倒不是硬邦邦冷冰冰的棺材板,而是四面都铺满了柔软的、仿佛棉絮和丝绸的内芯,就仿佛一个裹藏人偶的锦盒。

  但是,再豪华的棺材,也是棺材啊!

  难道这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刚死不久的身体?被她借尸还魂了?

  不行,她得离开这里!桑洱曲腿,试图拍打头上的板子,引起外面的人的注意。谁知道这个棺材压根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紧,仿佛只是一推,它就忽然松动了。

  一束白光照了进来,桑洱周遭突然空了。一睁眼,就看到地面不断接近,她摔到了地上去:“呜!”

  刚才那个棺材,难道是靠墙立起来的吗?棺材盖也没合紧,这么容易就推开了。

  身体没什么力气,为免被砸伤,桑洱只能条件反射地原地捂着头。等了几秒,却没有重物随着一起掉下来。桑洱有点惊讶地回头,便发现身后压根没有什么棺材,只有碎裂了满地的漆黑蛋壳。

  桑洱:“……?”

  桑洱梗着脖子,瞪着那一地狼藉的壳,脑海深处,忽然有一道亮光,一闪而过。

  草,她依稀仿佛好像,和这个东西打过交——这不就是冀水族人的锦绣核桃吗?

  这玩意儿,不仅可以供自身避险,还可以用来收藏人偶。宓银曾经也在它里面待过很长时间的。

  桑洱收回了目光,再环顾四周,眼皮一跳,就发现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这里的装潢极像伶舟的宫殿,轻纱垂降,阴森华丽。而在不远处,便竖着一面镜子。桑洱的腿骨头还在发软,勉强往前爬了几步,往镜中一看。

  日光洒落,镜中映出了一个年轻女子,黑发披散,面容清丽妩媚。

  一张桑洱极其熟悉、却很久没有见过的面孔。

  这居然是……她的第一具马甲,昭阳宗青竹峰桑洱的身体。

  仿佛被什么天外来物重重砸到了头顶,用震惊一词,已经不足以形容桑洱此刻的感觉了,她如在梦中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肉,还有耳垂上的红痣。

  这怎么可能?

  这具身体,坠下悬崖后,不是早该被眠宿江的江流冲散了、尸骨无存了吗?

  昭阳宗捞不到尸,只找到了她的嫁衣,所以才会给她设立衣冠冢的啊!

  想到了什么,桑洱猛地低头,拉开了自己的衣服,便见白皙的心口上,那本该有着月落剑的狰狞剑痕的位置,如今皮肉早已被缝合、修复。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盖疤痕,那儿出现了一朵刺青似的血红色的花,妖艳地盘在了锁骨下方。

  没错了,这的确就是在一号马甲的身体基础上改过来的牵丝人偶!

  在伶舟的宫殿里,又有这种手艺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镜中映出了后方的殿门,有一个窈窕的身影跨了进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后,便是一声充满了疑惑的自言自语:“怎么回事,有锦绣核桃破了吗?”

  宓银步入殿内,看到镜子前坐着的那个牵丝人偶,眼珠子一凝:“你……这!”

  这是她储存、制造牵丝人偶的偏殿。一切皆受她所控,怎么可能没有召唤就自己醒来?难道是有什么鬼怪附上去了?!

  宓银回过神来,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叉腰道:“你是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宓银的身子忽然失衡,被桑洱伸长了手臂,揪住了衣领,拉倒在了地上。然后,不等她发怒,脸颊就传来了暖热之意,被桑洱抱着,结结实实地亲了一下,发出了响亮的“啪嗒”声。

  宓银:“……”

  宓银:“?!”

  桑洱捧着宓银的脸,目光闪闪地看着对方。

  事到如今,一切都明了了——在【谢持风线】的结局,她刚将在昭阳宗闹了事的宓银送出后山不久。

  看来,宓银离开昭阳宗后,还在眠宿江边徘徊,并没有立刻离开。估计是目睹了悬崖塌陷、她掉下眠宿江的那一幕,宓银先一步将她的尸身从水里捞了起来,带回了行止山,修复、收藏。

  不然,这具身体早就被泥石砸得不成样子了。

  但这具身体毕竟是被仙器伤过,修复难度一定很大。故而,过了几年,才能重新附入魂魄。

  也许,宓银这么做,只是出于她那个收藏美人的癖好。但也正是因为宓银这个举动,为桑洱埋下了一线可贵的生机,让她陷入几乎无路可走的绝境时,得到了一条不用牺牲任何人的生路!

第156章

  宓银呆滞了,抬手摸了摸脸颊,隔了片刻,一张俏脸,倏然涨红。

  这只不知打哪来的孤魂野鬼,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附身到了她精心护养的人偶里,还一上来就……

  越想越恼怒,宓银猛地扑向桑洱:“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给我滚出这具身体!”

  桑洱眼疾手快,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并无惧色,还欺身上前。

  银亮亮的小镯子相碰,击出悦耳的响声,宓银没料到对方还敢迎上来,被扑得往后一坐,手心撑住了地面。

  趁此机会,桑洱深吸口气,直视着宓银,清晰而激动地说:“宓银,是我!我是桑桑!”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九冥魔境,山鹫的巢穴里。我是小妖怪,你是一颗黑蛋,你还记得吗?”

  宓银:“……”

  宓银的挣扎倏然停住了,屏住呼吸,直勾勾地盯着桑洱。

  “我带你回了行止山,可你一直没有破壳。后来,我们还去了沙丘城,又辗转到了桴石镇。在山上的小屋里,你终于从锦绣核桃里出来了,叫伶舟做主人,还叫我做‘主人的主人’。”桑洱松开了宓银的手腕,双手缓缓上挪,抓住了宓银的肩。那些细水长流的往事,历历在目,桑洱鼻子微酸,认真地说:“宓银,我不是什么孤魂野鬼,我就是桑桑。”

  宓银如坠梦中,彻底懵了。两道目光,直直地投在桑洱的面上。

  好一会儿,她终于失声道:“桑、桑桑姐姐?!”

  桑洱松了口气,用力点头。

  “真的是你吗?”宓银难以置信地膝行上前,手激动得发抖,抓紧桑洱的肩,语无伦次道:“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当年不是已经……怪不得主人说你可能还活着,原来是真的!”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我的魂魄确实没有消散。”桑洱牵引着宓银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口上:“不过,我现在应该也不算活着。”

  这是最最普通的牵丝人偶,体内并无内脏器官,自然,也摸不到体温、心跳和脉搏。

  宓银的手指微微一抖,喃喃自语:“桑桑姐姐,我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你快些掐我一下,掐痛我!”

  桑洱搂着宓银,擦掉了她眼角的湿润,安抚了她一会儿,终于提起正事:“宓银,你从归休城回来多久了?你知不知道溯回莲境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溯回莲境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慢很多。

  桑洱在里面一待就是半年,迫切想知道外界过了多长时间。

  宓银懵逼了:“桑桑姐姐,你怎么连我去过溯回莲境,还连我刚刚从归休城回来的也知道?”

  “晚点再告诉你。”桑洱捏了捏她的脸:“先回答我的问题。”

  宓银乖乖点头,粘在桑洱身边,说:“距离我从溯回莲境出来,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

  “一个半月?”

  看来,溯回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是四比一啊。

  经过宓银的讲述,桑洱总算对外界的概况有所了解了。

  归休城那一场大乱斗的最后,宓银先于伶舟一步,跳进了九冥魔境的裂口里,穿越到了行止山。

  对于这种走捷径的方式,宓银早已习惯。岂料,这一次,直到九冥魔境裂口合上,伶舟都没有回来。

  宓银当下就觉得不对劲了。

  但基于对伶舟的了解,宓银觉得,凭伶舟的力量,应该没有他摆不平的麻烦。也许,他是被什么绊住了脚,要晚一点回来吧。

  就这样,宓银在行止山等了两天。

  伶舟仍不见踪影。

  宓银愈发不安,终于坐不住了,收拾包袱,打算跑回去归休城附近看看。

  路程行至一半,宓银从族人那里,得到了许多内部消息,拼凑出了归休城后来发生的事儿——

  在溯回莲境里,当时,谢持风,尉迟兰廷,裴渡,还有散落于各处的秦家门生、厉家门生……不止一个人,目睹了伶舟与一个姑娘一起进入了空气中的一道神秘的裂口里。

  据说,被伶舟带走的那位姑娘,就是泸曲秦家失踪已久的大小姐秦桑栀。

  尉迟兰廷和谢持风,虽说都参与了夺人大战,但毕竟都没有真正抢到人。前者是姑苏尉迟家的家主,势力滔天。后者背靠昭阳宗,为箐遥真人的爱徒,又与昭阳宗众望所归的继任宗主蒲正初感情极深。

  说得直白点,这两人,若有点什么好歹,尉迟家和昭阳宗,一定会上门来兴师问罪。

  实际上,厉凝韫在一开始就考虑到这一点了——秦跃来借势时,曾向她提过,谢持风也在此事中插了一脚。

  作为家主,厉凝韫如今最看重的是厉家的利益。她与秦菱的私交再好,也不可能为了这个已故好友的儿子和养女,就与昭阳宗留下不可修复的嫌隙。

  再说了,谢持风乃是仙门名士,厉凝韫知道他的修为远在自己麾下的门生之上。若双方真的打起来了,厉家门生必会蒙受很大损伤。而她作为新家主,也会被人戳脊梁骨,说她没个轻重,为了其他家族,不顾自家门生的死活。

  借势给秦跃,封门打狗,瓮中捉鳖……这些事倒是无所谓,充其量就是添加几道进出城的手续,略微麻烦,却不会真正损及家族利益。但不代表厉凝韫愿意把自己精心培养的弟子毫无保留地送出去。

  所以,在派门生去协助秦跃前,厉凝韫曾给他们下令,若谢持风现身阻挠,不要一言不合就开打,应以说理沟通为主。

  并且,在人选方面,厉凝韫也留了一点私心——之前就说过,这次厉家开放溯回莲境,不光是为了重振家族声威,也是为了吸纳人才,扩充家族势力。

  盛会举办了那么多天,早已有不少表现亮眼、又没有门派所属的正道散修、魔修,被厉凝韫收入门下。但因为时间尚短,这些新来的人,大部分还没有记录到册子上。

  这次,厉凝韫借给秦跃的人里,十分之八都是这批新收的修士。余下两成,才是厉家从小培养的修士。

  人都有私心,也有轻重。比起自己看着长大的门生,厉凝韫更舍得借出这些新人。

  说句难听点的,若非要有人受伤送死,让这些陌生人去,更不痛不痒。

  岂知,事态发展之快,远远超出了厉凝韫所想。

  不仅谢持风横插了一脚,连尉迟兰廷也出现在了现场,着实让人始料未及。

  起因是这一趟,尉迟兰廷轻装简行,是以散修的名义,低调进入归休城的,并没有摆出家主的排场、带一堆门生过来。

  故而,直到门生来禀告说打起来了,厉凝韫才知道他也来了。

  那会儿,厉凝韫培养的门生,一看到谢持风和尉迟兰廷,就想起了家主的命令,都有几分克制。但后面赶来增援的新收门生,还不习惯事事受束,又急于表现自己,其中好些人,更是没见过谢持风和尉迟兰廷。动起手来,火气一激,场面就彻底不受控了。

  最后清点人数,死伤之人几乎都是那些新来的人,且都是进入溯回莲境后失踪的。说不清死因是人为,还是被里面的魔物吞,不能完全归咎于谢持风、尉迟兰廷二人。且最终谁也没得手,桑洱被第三方带走了。场面闹得再不好看,综合考虑后,厉凝韫也不能拦住他们离开的脚步,只能吃下闷亏。

  而裴渡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没有世家宗派做靠山,别人对付他,自然也无所顾忌。

  好在,没了谢持风的挟制,裴渡要恢复灵力,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他从小就在市井腌臜之地长大,如今又只剩下自己了,有许多办法能掩藏行踪。

  也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逃过秦厉两家的搜捕的。归休城戒严了半个月,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裴渡的踪影,恐怕他一早就离开了。

  宓银来到的时候,归休城已经解封。她进去找了一圈,打听不到任何伶舟的消息,为防引起巡逻者的警觉,不敢留太久,只能打道回府。

  前夜,宓银才风尘仆仆地抵达了行止山。

  白白跑了一趟,伶舟又杳无音讯,宓银本就心情不佳。正心烦着呢,忽然听见了存放牵丝人偶的侧殿里传来了落地声,才跑了过来。

  谁曾想,这里藏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桑洱听了,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花:“那么,这具身体……”

  “哦,这是几年前,我从蜀地带回来的一个叫洪领巾的美人姐姐。”宓银托腮:“她被一剑穿心了,我看她生得这么美,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还不如让我做成牵丝人偶,永久保存呢。心口这儿,我费了一番功夫才补上的,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桑洱摸了摸宓银的头。

  宓银嘿嘿一笑。

  桑洱收手,沉吟了片刻。

  魔丹已经还给伶舟了。

  虽然这么拿来拿去的,会损耗一点里面的力量,但用它打破溯回境,并不难。伶舟肯定已经回归现世了。

  他不回行止山,又会去哪里?

  还有,谢持风,尉迟兰廷,裴渡,又身在何方?

  当然,比起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九冥魔境。在离开溯回境之前,系统提示她,回家的路就藏在九冥魔境里。

  系统:“宿主,你忘了还差40点炮灰值吗?你回家的路,还需要他们的协助。”

  桑洱:“……”

  系统:“不过,你们总会相遇的,不用担心遇不到。”

  桑洱烦恼地抓了抓头:“还有一个问题,我要怎么进九冥魔境?”

  九冥魔境是好几年才会开放一次的修炼场。根本不是她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除非她有伶舟那样的外挂吧。

  系统:“宿主,九冥魔境上一次自然开放,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无意外,十天后,它就会再次开启。”

  桑洱惊喜道:“真的吗?”

  系统:“当然。”

  随即,系统就说了好几个地名,都是九冥魔境的裂口即将出现的地点。

  就在这时,宓银晃了晃桑洱的手,道:“桑桑姐姐,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桑洱缓缓吐出一口气,认真地说:“宓银,我要回家。”

  宓银一愣:“回家?”

  桑洱微微一笑,握住宓银的手,柔声问:“你愿意送我一段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