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炮灰替身的我死后上一章:第105章
  • 当炮灰替身的我死后下一章:第107章

  没想到,这小妖怪触到他的视线,非但不收敛,还仿佛见到了救星,又扭了一下,小挑眼湿漉漉的,凝视着他,红唇一动,对他做了一个口型。

  ——疼。

  疼?

  江折夜微微一怔,目光下落。

  因为躺得有点急,桑桑的姿势并没有舒展开来,细腰跟蛇一样,折出了柔软又扭曲的曲线。在腰带后方,露出了一把月白色的团扇。

  似乎就是这个东西硌疼了她。

  大概是不希望她扭来扭去、打扰自己,江折夜停顿了一下,就替她把扇子抽出来了。

  扇柄插得太紧,无可避免地,冰冷的指节摩挲过了她的后腰,潮热而绵软的触感。

  但也只是一瞬间,就错开了。

第173章 警告

  硌着肉的扇子被抽走后, 后腰舒服了很多,桑桑小小地吁了一口气。

  江折夜将扇子随手放在一旁,也没有说话。

  与屏风内的沉默相对的是, 外间那位雪娘的琴声倒是一直没断,还越发地婉转缱绻。

  “……”

  时间一点点过去,桑桑偷偷觑了江折夜那静若深水的表情一眼。

  在销金窟这种地方, 听琴赏舞只是餐前小菜,好显得客人不那么猴急。但都进房间那么久了,江折夜还真的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受制于人, 桑桑也不敢多言,只能陪着听琴。她毕竟很少欣赏这种风雅的事物,听着听着, 就有点儿走神。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瞬间, 心底冒出了一股凉意。

  是妖气。

  她感觉到房间里出现了妖气。随着琴声的推进,妖气越发浓烈。

  桑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抻起脖子, 努力地看向屏风外侧,就发现那个伺候在门边的小丫鬟,双目无神, 黑眼珠失去了光泽,像石头一样木木的, 仿佛被迷了神智, 双手垂落在身侧。

  桑桑猛地明白了什么,仰起下颌, 就发现江折夜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他依然坐得很直, 脖颈却微微低垂, 闭上了双眼,如一尊清冷无瑕的白玉雕像。

  糟糕了。

  桑桑急了,立马挠起了江折夜的手,以气音焦急地提醒道:“快醒醒!不要听琴声!那是妖怪!要害人的!”

  “快醒醒!危险!”

  然而,她送出去的提醒,全都石沉大海。

  很显然,那不对劲的琴音只对人类起效,而迷惑不了妖怪。见到江折夜一直没反应,桑桑急得心头都要起火了。

  轻轻的一声“咚”,琴曲的最后一音落下。外面的东西以袖掩唇,笑了一声,明知故问道:“陈公子,您看雪娘的这一曲,如何了?”

  自然没人回答她。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桑桑毛骨悚然地屏住了呼吸。

  她听见了一种很奇怪的难以描述的声音。

  “悉索悉索”。非常缓慢,像是在很耐心地脱一件柔软又紧身的衣服。

  不,那不是衣服,而是——人皮。

  雪娘那蔻丹红的指甲从身体中缝划过,娇艳的皮囊撕开,如蛇蜕皮,从中挤出了一团真身。桑桑定睛一看,差点吐出来——那是一只类人形,却没有皮肤,因而袒露出了一身暗红肌理的妖怪,脸的位置是一团狰狞的五官,仿佛被火灼烧过,口裂极长。

  它走进了屏风内侧,扫视了一圈,看见了江折夜的真容,再转向了浑身僵硬、肩上贴了符咒的桑桑,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密密麻麻的牙齿:“原来这里还躲了一只小妖怪啊。”

  桑桑冷汗直冒,使劲一掐自己的手心。

  “我就说呢,寻常的人,最多只听两曲,就会入迷障……你果然不是陈公子。”雪娘看向了江折夜,略有几分得意:“可惜,还不是听到第四曲就败下阵来了。这样的修为,还想对付我,真是不自量力。”

  顿了顿,它的眼中绽放出了贪婪的目光,自言自语:“不过,虽然有些不自量力,这张脸倒是俊俏,比陈公子俊多了。依附在我的骨头上,应当也差不了几分。”

  桑桑吃了一惊。原来,同一张皮囊,依附在不同走势的骨头上,会出现微妙的变化。而且,听上去,这妖怪原来的目标,应该是那个陈公子。

  “至于你嘛……”雪娘抬手,捏起了桑桑的下巴,把她当成货物一样,挑剔地端详了片刻:“长相不如他,皮肤倒是我见过最嫩滑的,剥下来后,应该不会干涸得那么快,勉强也能一用,就先从你开始吧。”

  看见那锋利的指甲冲她的咽喉而来,桑桑绝望地闭紧了眼睛。

  “噗嗤。”

  仿佛裂帛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滚烫的血液喷溅在屏风上,预想里的剧痛却没有出现。桑桑一愣,蓦地睁开了眼,就看见了雪娘难以置信的脸,和穿它妖丹而过的那把清逸冰冷的长剑。

  江折夜站在它的身后,眼中一派冷然,哪里有被迷昏头的样子。

  被一剑穿过妖丹,雪娘抽搐了几下,满脸的恨毒不甘,但还是轰然倒了下去,“啊啊”地叫了起来。

  江折夜抽出了剑,垂手一甩,血珠甩落在地,看着这恐怖的一幕,表情漠然。

  一低头,他就发现,刚才还不断试图叫醒他、让他逃跑的那只小妖怪,似乎被这一幕吓得不轻,再加上那张符咒的压制,双眼一闭,直接厥了过去,一副唇青脸白的小可怜模样。

  江折夜看了她片刻,终于伸手撕掉了那张符咒。

  万没想到,桑桑只是因为忌惮江折夜收拾完了雪娘,会接着对自己不利,才刻意装晕。符咒一离体,得了自由,她就趁江折夜转身时,嗖一下爬了起来,冲向了大门。

  结果,他的后背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她还没跑出屏风,就被再次扣住了,扔在了那张软榻上:“啊!”

  江折夜站在床边,看着她:“你跑什么?”

  与此同时,走廊之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大群的江家门生涌了进来:“大公子在这里!”

  “大公子,我们接到您的信号就立刻来了,您没有受伤吧?”

  桑桑一惊,好在她刚才没冒冒失失地冲出去,不然,就是直接和这些江家修士撞上了。难道江折夜拦着她,就是因为这个?可他没有这么好心吧。

  听这些门生和江折夜的对话,她终于弄清了来龙去脉。

  一个月前,数只妖怪曾在某地血洗了一个小宗派,逃至江陵。雪娘便是在江家的围剿中没有现身的那只漏网之鱼。

  今天,江折夜意外在璞州发现了对方的踪迹,一路追进了销金窟,同时,向江家的修士发出了暗号。

  这只妖怪,狡猾多疑,性情冷酷,若不能在瞬息之间杀了它,就是打草惊蛇,下次只会更加难抓到。

  最开始,江折夜借陈公子的身份,藏在屏风后,是为了听琴音,辨认它的身份。最终,确定了对方就是他要找的妖怪,真正的雪娘,应该早就已经死了。给桑桑拍了定身符,只是不愿让她在关键时刻妨碍自己。

  几曲过去了,江家的修士迟迟未到。江折夜决定不等了,自己动手,毕竟拖延下去,恐怕会惹雪娘生疑和警惕——只有灵力强的修士,才顶得住那么久的琴音攻击。

  他和陈公子的长相完全不同,雪娘一定会发现,没有必要隐瞒,也隐瞒不了。所以,江折夜干脆将计就计,诱使对方近身,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它。

  几个门生开始善后,有的去找销金窟的老板,有的蹲在角落,试着唤醒那个晕倒的小丫鬟,还有的奉命去找甄家——毕竟这里是璞州,于情于理,还是要把这件事知会本地仙门一声的。

  忽然,一个门生发现屏风内的塌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少女人影,微惊:“里面有人?”

  桑桑浑身一僵,有点害怕。没想到,听见了江折夜道:“销金窟的女人而已。你们先出去等我。”

  几个门生听他这么说,也不疑有他,纷纷退了出去。

  房间静了下来,江折夜低头,目光淡漠,望着她说:“我姑且信你对人类没有坏心。但从今以后,如果让我发现,你与折容还有来往,你知道自己会如何。”

  桑桑的手指紧了紧,猜测也许是自己刚才提醒江折夜逃跑的行为,让这么讨厌妖怪的江折夜,有了放她一马的想法。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她不敢忤逆,点了点头,嗫嚅道:“我知道了,多谢道长饶我一命。”

  江折夜看了她一眼,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踉踉跄跄地走出销金窟时,天色已是黄昏,桑桑还有点儿惊魂未定。在河边的一面旌旗的柱子下方,抱膝蹲下,好半天了,四肢才开始回温。才记起了自己进销金窟的目的。

  唉,这一趟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没找到她的松鼠精朋友,还碰见了一个活修罗,差点小命不保。而且,她还无法怪罪别人,毕竟起因是她认错了人,自己找上门的,想想都丢人。

  正懊恼着的时候,一道阴影落在了她的身上,同时,响起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太好了,桑桑,终于找到你了。”

  是江折容。

  和桑桑走丢后,足足一个下午,江折容都在四处寻找她。此刻终于找到了她,江折容只觉得松了口气,没有任何埋怨的意思。但很快,他便看清了她的模样,步伐一滞。

  和他分开时还好好的小妖怪,如今神情浑噩,后腰带松了,双手抱着膝,袖子上移,露出了几道纵横交错的手指压痕。她皮肤白,不管有什么痕迹,都明显得掩盖不住。

  虽然桑桑知道这两兄弟是不同的人,但他们的脸真的太相似了。所以,她看见江折容的第一反应,竟是瑟缩了一下。

  而江折容没有漏掉她这个畏惧的反应。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江折容僵了半晌,慢慢蹲下来,盯着她,问:“谁欺负你了?”

第174章 骤别

  桑桑方才是匆匆跑出来的, 没有照镜子,压根不知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心道也许是自己看起来有点窝囊,才会让江折容一眼看出她被人欺负了。

  唉, 要是刚才房间里的人是随便一个人, 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江折容告状、让对方给她撑腰的。偏偏对方是江折容的哥哥。她知道, 这两兄弟的情谊十分深厚, 江折容还颇为敬慕兄长。天秤的左端是认识半个月的妖怪, 右端是双生兄长,孰轻孰重,有点自知之明的都猜得出。当着江折容的面说他哥哥坏话,就算他不觉得她在挑拨离间, 大概也会有些为难。

  于是, 桑桑摇头否认道:“没有人欺负我。”

  “……”江折容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手腕的指印上, 托起了她的手,问:“这里被捏得疼不疼?”

  桑桑再次摇了摇头:“不疼。”

  说完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她的表现,不就是印证了“被欺负”这个说法吗?

  果不其然,江折容目光微冷。

  桑桑鼓了鼓腮, 撑着小小的自尊心,将袖子拉了下去, 欲盖弥彰地遮住了皮肤。

  江折容看着她,思索了片刻, 便侧头, 看向了河对岸:“是销金窟里面的人吧。”

  桑桑:“?!”

  他开了天眼吗?怎么这都猜得出来?

  “罢了。既然你不愿回想那个人是谁, 我就用自己的方式去查了。后续也由我来处理,这样没问题吧?”江折容抬手,轻轻拿走了不知何时沾在了她衣角上的树叶,站了起来,黑眸静静地看着她:“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回去?那岂不是马上就要见到他那个恐怖的哥哥了?桑桑头皮发麻,连忙拽住了他的衣袖:“等一下,我们可不可以晚点才回去啊?”

  “为什么?”

  “因为……哎,好嘛好嘛,如果你迟早会知道,还不如我现在告诉你。”桑桑肩膀一耷,终于吐露了实情:“我刚才见到了一个很眼熟的朋友,尾随他进了销金窟,无意中见到了你哥哥在捉妖。你们两个长得太像了,我把他错当成了你,上去搭话。他发现我和你有来往,就警告了我几句。”

  “……他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你哥哥那么讨厌妖怪,无非就是命令我别再接近你了呗。”桑桑拽了拽从大街砖缝里长出的小草,嘟囔道:“好在他不知道我一直住在你房间里,不然我肯定完蛋了。”

  江折容单膝蹲在她面前,半晌,神情歉疚,低低地道:“桑桑,对不起,我……”

  桑桑横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不准你道歉。你又不是你哥哥,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心胸狭隘、会搞罪行连坐那一套的妖怪吗?”

  “绝无此事。”江折容立即正色否认,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有些愧疚,若我刚才能再仔细一些,护着你,就不会让你走丢了。”

  桑桑嘿嘿一笑:“没关系,我心胸宽广,很好哄的。你带我吃点好吃的,我就原谅你啦。”

  看到她明快活泼的笑容,江折容神情一柔,心绪也仿佛拨云见日了,点头,道:“好。”

  毕竟已经和江折夜“短兵相接”过了,桑桑有点踟蹰,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这里不是江陵,没有江家的私宅别院。如果不跟江折容回去,她就得自己找个旮旯住了。

  为此,江折容认真地说:“我不会让兄长发现你的。万一他真的发现了,我也定会护着你。”

  桑桑摇摆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跟江折容回去。毕竟住了这么多天了,都相安无事,江折容又守着她,等于上了双重保险。

  当夜,桑桑变回了原形,趴在江折容的袖子里,顺利地潜了回去。

  回房间后,江折容拿来了瓷瓶,给她的手腕上药。

  桑桑乖乖将双手伸出来,放在书桌的软垫上。

  烛灯昏黄,江折容沐浴后,黑发微湿,指间捻着细长的玉棒,沾了一些半透明的膏药,涂在她的腕上。凉丝丝的,很是舒适,嘴上还在安慰她:“睡一觉,这些印子就会消失了。”

  “哦……”桑桑跟软骨蛇一样趴了下去,脸颊压在了一边手臂上,看着墙上的影子,昏昏欲睡。

  这对兄弟虽然长得像,性格却大相径庭。弟弟的脾气那么好,又单纯温和,哥哥就像块寒冰,手劲儿又大,真讨厌。

  江折容的声音响起:“对了,你说今天尾随一个朋友进销金窟,是怎么回事?”

  桑桑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简单说了松鼠精朋友的事,语带肯定地表示对方肯定还在璞州城里,希望江折容再带她出去转转。

  江折容这才知道,原来桑桑已经开始为离开的事做打算了。

  也对。清谈会的日程已经过半了。等这一切结束,他就要回到江陵,过回寻常的日子。桑桑也有她自己的路要走。即使同住在一屋檐下,最终还是要分道扬镳。

  江折容的心中泛起了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但面对她充满了期待的目光,他还是答应了。

  因为承诺了帮桑桑找她的妖怪朋友,后面一系列的清谈会,江折容都只待很短时间就回来了。而且,为了不让桑桑落单,去清谈会的时候,她都藏在他的乾坤袋里。

  午后得了空,江折容就遵照承诺,陪着桑桑上街。

  身份使然,他不能公布桑桑的存在,也不方便出面找妖怪。就算他自称没有恶意,那松鼠精肯定也不敢相信,听闻风声,只会逃得更快。所以,他只能直接带着桑桑去外面找。

  可惜,一连去了几天,都没有收获。

  清谈会正式进入了尾声,只剩三天了。为了庆祝这场盛事的顺利举办,甄家在城中河畔设起了花灯会。所有灯盏,都将长明三日。

  难得遇到这样的盛会,桑桑就缠着江折容带她出来玩。毕竟有修士陪着的机会可不多。

  入夜的河边,人流如织。辉煌的灯火,将黑夜映得亮如白昼。

  “小心烫手。”江折容从小贩手中接过了新鲜出炉的红薯,递给了桑桑。

  红薯飘着白烟,桑桑用袖子隔着手,咬下一口,含糊不清地咀嚼着:“小道长,你说带我去吃璞州的老字号馄饨,还有多远啊?”

  “快到了,就在前面两条街。”

  一晃眼,她竟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极其眼熟的身影,惊呼:“小道长,我看见我朋友了,就在前面!”

  “什么?”江折容一怔,便想陪她一起去。

  “不要,你是修士,会吓到他的。”桑桑阻止了他,将他拉到了一旁,嘱咐:“我妖力都恢复了,别担心,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桑桑就挤开了人潮,往河岸的方向追去。好在她要去的地方也不远,江折容还是能看见的,吁了口气,就等在了原地。

  人越来越拥挤,不时有小姑娘朝他投来羞赧的视线。江折容不想妨碍到旁人,就往台阶上走了一步,又朝阴影深处站了站。随意转过视线,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他第一次带桑桑出门的时候,停下过脚步的那家卖钗子的店铺。

  出乎意料的是,掌柜居然对他还有印象,笑容满面地招呼道:“小郎君,前些天你是不是也来过?要看看我们新到的簪子吗?姑娘家可喜欢嘞。”

  江折容望着他递出来的东西,心脏微微一动。

  另一边厢,桑桑追到了她要找的家伙。她果然没认错,对方就是她的妖怪朋友。

  之前,因为迟迟都找不到松鼠精,她都已经想放弃了,打算自个儿上路了。

  松鼠精的名字叫娄初伯,已经九十多岁了,人形却长了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见到桑桑,他也是又惊又喜。

  桑桑将他拽到一旁,长话短说。娄初伯一听,拍了拍手掌:“这也太巧了,我正好今晚要和几个朋友一起离开璞州城,往南边迁去,那里准适合你筑巢。你要不和我们搭个伴儿吧?到时候我们也有个照应。”

  桑桑听了,也很心动。不过,娄初伯现在就要去和那些朋友汇合了,未免有点突然。

  不过,清谈会本来也只剩三天了。桑桑犹豫一瞬,便下定决心,点头,指了指远处的江折容,说:“那你等等我,我去和那个收留我的修士道个别。”

  没想到,娄初伯一看见江折容,就往后一退,警惕道:“怎么是他?”

  桑桑狐疑地瞅着他,问:“怎么了,你认识他?”

  娄初伯的表情透露出了几分心虚:“不认识。”

  “说实话,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我真没干什么,就是有一次偷了点法宝,让他逮住了,往事不要再提。”娄初伯使劲摆手:“你要道别就赶紧去,别让他看见我。快点,船马上要开了。”

  “知道了。”

  桑桑挤过人潮,艰难地回到了江折容的位置,跳上台阶,抢先道:“小道长,那个就是我的妖怪朋友。他们现在要去坐船了,我打算和他们搭个伴上路,现在就走了。馄饨就不吃了。”

  “……”江折容的喉结轻微地一动,注视着她:“你们要去渡口吗?”

  “对啊。”

  “渡口很黑,我送你过去吧。”

  桑桑想起了娄初伯的交代,立刻瞪眼,拒绝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就好了!”

  江折容蹙眉,还欲坚持:“我还是……”

  没料到,这小妖怪突然扑了上来,用力地抱住了他。

  江折容气息一滞。没想到,她只是在使诈,乘其不备,往他背后贴了一张定身符——在魅妖巢穴里,桑桑捡到了他的小布袋,这是最后一张定身符了。

  “小道长,你不要恼我。只是,你真的不用送了。我那个妖怪朋友很害怕修士。而且,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们在这里告别就好了。”

  江折容的红唇抿成了一道直线,没说话。

  此去一别,山长水远,应该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桑桑又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说:“还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咬了你一口,真是对不起。我真的走啦,有缘再见!”

  站在阴影中,被定身符压制着,江折容只能目送着她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桑桑并不知道,在她离去后不久,后方店铺的掌柜拎着一个新包装好的盒子,走了出来,笑眯眯道:“小郎君,您要的簪子已经包装妥当了,您看……咦?您背上怎么贴了张符?”

  ……

  与娄初伯一起,桑桑顺利地离开了璞州。

  他们一路南下,抵达了南方一片山峦丛生的地带。这个地方人迹罕至,又暂时没有凶恶的妖怪入驻,便成了众多弱小妖怪的天堂。桑桑挑了一个顺眼的地方,筑了小巢,安定了下来。

  时光如水,眨眼间,三年就过去了。

  深山中,一个光秃秃的洞穴口,一个双髻的少女挑着包袱,放到了石头上,无可奈何道:“你呀,这都是第二次被占洞穴了吧。那些妖怪,可真是欺人太甚。”

  桑桑拨开草丛,气哼哼地说:“那有什么办法,我又打不过他们。”

  双髻少女名唤九谷,真身为一只蚌精,是桑桑在这里交到的好朋友。

  这片大山,以前相当地荒无人烟,连名字也没有。随着时间推移,山下有了镇子。定居在此处的妖怪也越来越多。偶尔,还会有修士上来杀妖。

  数量一多,竞争自然也大了。为了一块风水宝地、阳光好的巢穴,妖怪们可以大打出手。这里可没有什么先来后到的规矩,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占最好的地盘。

  桑桑非常喜欢经营打扮自己的巢穴,她挖了一个原形用的小巢穴,又建了人形用的洞穴,还挖了一块菜地种碧殊草。

  但是,作为最底层的弱小妖怪,这三年里,已经先后有两只妖怪看上了她精心布置的巢穴,将它鸠占鹊巢了。

  弱肉强食是妖界永恒不变的真理,既然打不过,就只能让步。

  蚌精一族,虽然也是弱小的妖怪,但他们平时生活在水里,数量又少,领地竞争不怎么激烈,可以轻轻松松地独享一大片水域。

  光秃秃的洞穴灌着风,到处都黑乌乌的。

  九谷坐在石头上,看见桑桑正在埋头收拾东西,抱臂道:“你说这世界真不公平,像我们这样的妖怪,就算天天不吃饭睡觉地修炼,也比不过那些天生就凶猛的妖怪,太气人了。我倒还可以住在水里,你以后怎么办呢?”

  桑桑挠了挠头:“先住着吧。”

  “我看,你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九谷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忽然说:“对了,今年春天,你就到了可以交配的岁数了吧,我看,你到时候干脆出去找个厉害的妖怪借种。孩子中和你俩的血统,他的力量肯定会比你强大很多,以后不就能保护你了?”

第175章 血人

  生个孩子?

  九谷这番话, 让桑桑陷入沉思中,连好友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她坐在石头上,看着光秃秃的山洞顶部,越是深想, 越觉得可行, 简直是醍醐灌顶——对啊, 为什么她从来没想出这么好的办法呢?

  作为一只很有行动力的小妖怪, 桑桑自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就开始着手寻找可以和她生孩子的对象了。

  这会儿,已经是二月初了。山下的小镇,开始隐约嗅闻到了初春的气息。而众所周知, 深山的春天一向来得比较迟。妖怪, 大多数都是动物吸收日月精华后修炼而成的,本体为兽, 骨子里也有脱不去的动物性。到了万物萌动的春天,漫山遍野, 都会比平常更躁动。正是一个找对象的好时机。

  性淫之妖, 譬如蛇妖,一到春天,还会迎来暴烈的发情期。

  但当桑桑真的行动起来, 才发现, 想找到合心意的对象,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其实她的要求不高, 笼统地概括起来, 也就两点——不要太丑, 修为要高。

  但是, 要知道, 妖怪的人形美丑是和本体力量是直接挂钩的。越是强大的妖怪,外形越是美丽。而桑桑这种小妖怪,上限摆在那里,再努力修炼,也不会变成惊世美人。而大多数的妖怪不是贪色就是慕强,都想找比自己更强更好看的,自然瞧不上这么不起眼的小妖怪。就连春宵一度,大家都更倾向于选择人形更美丽的。

  大半个月后,桑桑终于收到了一根“橄榄枝”——旁边的山头传来了消息,说那边有一只一百多岁的竹鼠妖,觉得桑桑姿色尚可。正好,他一个小妾上个月出门溜达时被吃了,空了一个席位,他愿意破例收下桑桑做自己的第二十七房小妾。

  桑桑:“……”

  算了,反正求偶这种事情也急不来。春天还长,就慢慢找吧。

  除了求偶,桑桑的时间,都花在了布置新巢穴上。吃了上两次被鸠占鹊巢的亏,这回,她将洞口布置得更加隐秘了,还在附近的森林做了气味掩盖。

  要做气味掩盖,需要采摘一种叫碧殊草的植物。刚发芽时,它就和绿油油的小草差不多,开花后,整株植物将变成落雪般的银白色,烘托起深粉的花。

  桑桑喜欢吃碧殊草的花。吃完了花,还能物尽其用,把它们的叶和梗制造成安神香,埋在巢穴附近,就可以迷惑天敌了。

  碧殊草通常都生于瘴气弥漫的深山沟壑里。

  这日的午时,桑桑看到碧殊草快用完了,就出门去采摘。她越过了山岭,用妖力御风,进了山的深处。

  去年年末,下了好几场鹅毛大雪。如今,山腰之上,仍结着厚厚的白雪。林海莽莽,参天巨木耸入云端,无数的根须落下来,抬头看去,那茂密的伞盖成片连在一起,遮蔽着天空。只偶尔有几束光线,穿过了缝隙和浮尘,洒在地面。导致了明明是正午时分,林子里的光线却暗得出奇,如同傍晚。越往深走,周遭就越是安静,只偶尔听见遥远的一两声鸟鸣声。

  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就是靴子踩雪的“咯吱咯吱”声了。

  有时候路过草丛,还会看见里头零落着一些白森森的骨头。

  作为地头蛇,桑桑和她的朋友都知道几条安全又隐秘的上下山道路。外人却不知道,经常会误入瘴气里。这些骸骨,要么就是倒霉迷路的普通人,或者上山来杀妖的修士,因为本事不过关,命都留在了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桑桑收回目光,没有多管。东嗅嗅,西找找,终于让她在一个瀑布的旁边,找到了一个长了碧殊草的洞口。

  桑桑一喜,爬到了一块干燥的石头上,咕噜一声,化为了原形。瞬间,衣衫塌了下去,从底下钻出了一只胖嘟嘟、毛蓬松的小妖怪。

  这三年,桑桑的原形比原本大了一圈,尾巴还更蓬松了,成了一个圆乎乎的球。手脚并用地爬进狭小的洞里,还得吸一吸肚子。

  就这样,进进出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采摘到了满满一竹筐的碧殊草,其中的许多都是带了根须的——毕竟总是跑到深山里有点不安全,也挺麻烦,桑桑打算回去开辟一个小菜园,移植点儿碧殊草。

  太阳微微往西偏移,桑桑大功告成,爬了出来,用爪子爱惜地梳了梳毛,又环顾四周,看不到任何人影,才默念咒文。

  白光一现,瀑布旁边,出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女。

  三年过去了,她的人形没有太大变化,依然是少女的模样,黑发雪肤,小挑眼亮晶晶的。她火速穿上了衣鞋,背起箩筐,无意间,瞥见指甲缝里染了点儿褐色的泥,她便走到水边,打算洗个手。

  瀑布下方,连着一个葫芦形状的小水潭,水潭东侧隐藏在了密林里。西侧有一个缺口,淌出了一条细细的溪流。寒冬时的冰已经融化,清澈的水面上却仍有一些薄霜打转,冰寒刺骨。

  桑桑把手指泡了进去,稍微晃了晃,不经意间,看到干净的水面上,有一缕若有似无的红纹,被水波冲得扭曲,慢慢涣散。

  若不是那股若有似无的腥味,这么暗的天色,她也许根本不会看见。

  桑桑微微一惊,抬头,沿其流向看去。凭极佳的目力,发现它竟是从深潭的东侧,那丛层叠掩盖的枝叶里流进水里的。一路扩散,越来越淡。

  草丛里面有什么动物受伤了吗?

  桑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背着箩筐,起了身,轻手轻脚地踩着水边的石头,走了过去。

  越是靠近,腥味儿就越浓。

  离草丛还有一米多,桑桑谨慎地停住了,瞥见地上有一根树枝,蹲下捡起,用它拨开了草丛。

  那带着小尖刺的墨绿色长叶一晃开,浓郁湿润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一只侧放着的人手赫然闯入了她的视线里。肤色苍白,指骨修长,乍一看去,还以为是某具被遗忘在此的白骨。

  桑桑微微睁大了眼睛。

  半化的积雪上落满了针叶,阴影笼罩中,倒了一个穿着窄袖黑衣的青年,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因为他的身下渗出了一滩很大的血迹,从陆地流进了潭水中。大抵因为失血过多,他半点气息的起伏也没有,让人分不清他是一具尸体,还是单纯昏迷了而已。

  桑桑鼓了鼓腮,扫了周围一圈。

  没发现掉在地上的佩剑。莫非这个人不是修士?

  她慢慢地绕着他,走了几步,终于转到了和他的脸正向对着的那一边。定睛一看,桑桑的心脏差一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这、这不就是——江折容吗?

  虽然他的长相与三年前相比,变得成熟了一点,但她是绝不会认错的。

  不,不对,江折容的双胞胎哥哥,相貌与他几乎一模一样……那么,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哥哥还是弟弟?

  桑桑咬唇,是蹲了下来,想将他翻过来,又担心加重他的伤势,想了想,先是趴在雪地上,仔细看了一下,确定血是从他腰间渗出来的,又沿着他的后腰摸了摸,似乎骨头没事,才大着胆子,把他翻正过来。

  目光逡巡了一圈,桑桑就一阵心惊肉跳——青年的衣衫破了,隐约看见底下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妖怪咬成这样的。

  不仅如此,他的眼睛似乎也不太对劲,眼皮紧闭,睫下凝着淡紫的血痕。

  而且,这么一动,一个小布包就从他的衣襟里落了下来。

  桑桑捡了起来,这似乎是一个装符篆和小物的小布包,和江折容当年用过的那个款式很像。里头的符咒,也都是江折容的笔迹——当年,她总是蹲在江折容的书桌上看他写字,对此最熟悉不过了。

  再一摸,布包底部,还有个沉甸甸的东西。桑桑倒了出来,看见了一块玉佩,后方刻了江折容的名字。

  看来,这个人是江折容,而不是他那个讨厌的阎王哥哥。

  桑桑双肩一松,她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如释重负,还是心情更沉重了。毕竟,她受了江折容的恩情,却被江折夜欺负过。

  他们两个,如果非要一个生、一个死,她自然更希望江折容能平平安安的。

  算了,不想太多了,先救人再说。

  这会儿,已经是申时末了。这片森林的光线那么差,再拖下去,路一定更不好走。桑桑不再犹豫,解下了一层衣服,勉强给他缠好了腰部的伤口,又在周围找了几根木头,做成了简易的拖拽担架,再花了点妖力的辅佐,终于在天黑前将江折容带回了她的巢穴里。

  路上细微的颠簸,丝毫没有叫醒江折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