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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闪电飞光,雷声隆隆,山路的小石子也在震颤。仿佛是一种不祥的征兆,一个东西,突然从她的头发上滑了出来,噼啪一声,砸在了地上。

  桑桑猛地一顿。

  这是江折容送给她的簪子。

  簪子外面镶了昂贵轻薄的金丝,倒是没有断成两截,但光滑的簪身,也已经出现了不容忽视的裂痕。

  桑桑蹲下来,捡起了它,捏在手心,心慌的感觉莫名加倍。

  旁边是一丛茂密的草地,桑桑正要起来,余光忽然瞥见,草丛深处有什么东西,蓦地拨开了草。

  草丛后方是一棵树,树下坐着一个衣衫尽湿的人,雨水在泥上积起了水潭,一个包袱泡了水,开了一个口子,漏出了装在里头的、艳红的婚服一角。

  桑桑脸色剧变,那个熟悉的称谓脱口而出:“小道长!”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上去,蹲在江折容面前,捧起他的脸。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色也泛着淡淡的乌青,和白天时的他简直是天壤之别,仿佛一夕之间,生命力就在大量流失,来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他似乎不甚清醒,被她唤了许久,才慢慢地睁开了眼。

  “怎么回事?谁把你伤成这样了?!”桑桑惊怒又心慌,抓起了他的手,就被冷得一抖。江折容的体温素来是温暖的,何曾有过这样冷得像尸体的时候,又摸向了他的灵脉。这时的江折容已经没有力气阻挠她了,桑桑轻易就得了手,捏着一探,脑海瞬时空白。

  好空虚的金丹……不是吞噬了三百年的道行吗?那些力量,都去哪里了?

  江折容专注地看着她,如今的他要说话,似乎很费力气,但还是坚定地,慢慢地抽回了手:“……你走吧。”

  “我走?”桑桑喃喃着重复,又生气了:“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你是回程时受伤了吧?我现在带你下山,去找江折夜,他肯定有办法的……”

  “不必了,我没有受伤。”江折容翘了翘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似乎在自言自语:“没想到,原来是今天。”

  那颗三百年道行的妖丹最初入腹时,确实与他相融得不错,助他恢复了灵力。但是,没过多久,那股力量,便如泥牛入海,化于无形。不管如何尝试,都阻拦不了它的流失。

  他只能感受到,重新有了激流的金丹,慢慢地再次沉寂,变得如一颗死去的石子。

  兄长为了这颗妖丹,已险失去性命。为此,尽管内心不得不忍受着得而复失的煎熬,江折容还是忍而不发,瞒下了这件事。他想自己先去求证一下。前段时间出门,便是为此而去的。而验证的结果让他绝望。

  如果兄长知道了真相,一定无法弃他于不顾。他会不会继续去找四百年道行、五百年道行的妖怪?

  这一次,兄长还能侥幸活着回来吗?

  没有人会比他本人清楚,他吃再多妖丹,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兄长再这样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不想再让兄长以身犯险,不愿再成为兄长的累赘。这三年,兄长已经做得够多了,用九死一生来形容,都不为过。同时,这副病弱的身躯,无力的手臂,也无法再给喜欢的小妖怪更多保护。离开似乎是最好的做法。

  但他真的不甘心。

  相比起死亡后归于沉寂的黑暗,更让人恐惧的,是被心爱的人遗忘。

  妖怪的寿命那么长,桑桑又大大咧咧的,忘性很大。如今的她确实还记得自己。但十年后,二十年后,六十年后呢?

  他只能作为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的朋友,在她的生命里的分量越来越轻,逐渐褪色。

  即使是死了,他也要让她永远记住自己。

  但他没有想过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其实也没打算关着她一辈子。只是想在最后可以放纵自己心意,独占她一段时间。等到倒计时结束,就会放她自由。

  只可惜,命数一早就已经定好——和她相遇的命数,还有他死不逢时的命数,都一早就注定了。

  结束的这一天,比他预计来得更早,都没来得及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江折容唇畔还带着笑,却是慢慢地不动了。

  桑桑的嘴巴扁呀扁的,眼眶发热,泪水跟断线似的,“啪嗒、啪嗒”地坠落,在泥地上砸开了一朵朵小水花。

  但她知道这不是消沉的时候。

  “江折容,你撑着!”桑桑抬起手,用袖子粗鲁地擦了擦眼泪,把奄奄一息的江折容背了起来。江折容比她高得多,这样背着,他的脚会拖在地上。好在,桑桑的妖力已经不受限制了,可以负担起这部分重量,咬牙道:“我现在带你下山,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只要找到有人的地方,就有办法了吧。

  雨天山路极滑,又看不清前路。桑桑连喘带跑,来到了一处茂密的草丛前。忽然听见了前方有怪声。她目光一顿,反应极快地下蹲,带着江折容,藏在了草里。

  不多时,前方就出现了几个陌生的男人。

  其中一个,看着是头儿的人,约莫二十岁出头。在阴沉的天色下,他转过头来,微厚的上唇处,赫然长了一颗花生米大小的黑色痦子。

  桑桑眼珠一缩,难以置信。

  这个人,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江邵?

  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记得江折夜说过,江邵是江含真的好儿子,两人总是形影不离的,难不成,江含真的藏身地也是在这座山里面?!

  桑桑紧张地屏住呼吸,看到这些人在江邵的指挥下,抬着一箱箱沉重的东西,不知道要搬到什么地方去。两个家伙没拿稳,箱子倒地,滚出了几扎黄符,一湿水,就飘出了淡淡的腥味。

  江邵冷声呵斥了几句。那两个手下连忙点头哈腰地认错,把箱子重新合起来。

  桑桑有种不妙的预感。虽然她没有正式学过符咒,可跟着江家兄弟多了,她也知道,正经的修士都是用墨水或者朱砂写符咒的。

  用血来写的符,都是邪咒。

  这些人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

  实在不想错过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说不定跟踪这些人,找到江含真,就可以拿回心魂去救人了。可偏偏自己不是那些人的对手,现在还带着一个昏迷的江折容。

  别的人不提,江邵肯定认得江折容。万一被发现了,旧仇人相见,他们一定会对江折容不利的。

  就在桑桑这么纠结的时候,背上的江折容,忽然痛苦地皱眉,闷咳了一声。

  雨声没盖住这声闷咳,江邵的目光疾射而来:“谁?!”

第191章 抉择

  糟了, 被听见了!

  桑桑浑身腠理紧绷。前方这片杂乱的草垛,至少有一米高。如果从头到尾都不发出声音, 藏在里头, 兴许还能躲过去。但现在,这声闷咳,已经暴露了他们是人类, 而不是路过的小兽。

  这个江邵, 一看就是在干不见得光的事情,怎么可能容忍被不相干的人看见?

  果然,江邵已经起了疑心, 盯着草丛,做了个手势。他手下两名修士拔出了长剑, 警惕又不失谨慎地往这边走来。

  看着逼近的两个身影,桑桑一咬牙,又转头, 看了看伏在自己肩上的江折容, 蓦地将妖力聚集到腿上,转头就跑。

  雷鸣隆隆。冷酷的银白电光,如同上神降下的惩戒,鞭笞过森林。短得只有一刹那的功夫,映亮了江折容的小半张脸。

  “这、这是……”江邵瞪直了眼, 声音涌上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激动, 乃至结巴了一下:“快!快给我上!去捉住他们!”

  不是没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但有些时候,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大滴大滴的冷雨打在桑桑的眼皮上。肺腑收紧、舒张, 喘出的灼热气息, 让桑桑的咽喉一阵阵地干痛, 脚下速度却不敢有丝毫的减慢。

  换了是以前,如果被修士追杀,她多半会化成小小的原形,爬到高高的树上藏起来,用枝叶掩盖身体。在林海如涛的森林里,敌人想从某一棵树上找到她,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困难。她只要放轻气息,等待敌人从树下走开就好了。

  但现在,这个法子已经行不通了——就算她把江折容带到树上,树叶也挡不住他的身体,照样会被发现。

  好在,江邵的那些手下,虽然是有仙功在身,实力却明显差了江折夜和江折容一截。若是换了后面两者来追杀她,早就得手了。

  无奈的是,昏暗的天色,暴雨,陌生的地形,背上的人,让桑桑多少有点儿狼狈,也拖慢了她的逃命速度。一不小心,桑桑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山泥,身体猛地失衡,随它栽了下去:“啊——”

  她紧紧抱着江折容,天旋地转,一起滚下了斜坡。这是一个约有五六米深的小山坡。不幸中的万幸是,山壁没有插着尖锐的树枝,泥土也被雨水泡得发软。桑桑滚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地爬起来,一甩脑袋,就听到头顶传来了那些人的声音。

  “奇怪,怎么到这附近就不见了?”

  “肯定没跑远!你们几个,在附近搜一搜,我到这下面去看看。”

  ……

  桑桑的齿关微微抖了抖。

  再这样下去,他们早晚会被一网打尽,必须有所抉择,有所舍弃。

  林木的阴影下,桑桑抿了抿嘴,瞳眸分外深邃。瞧见旁边有一个略微高出地面的矮山洞,她有了主意,将江折容使劲地推了进去,让他靠坐在里面,又迅速掏出了怀里的碧殊草,倾尽所能,在山洞附近做了她最擅长的掩饰。

  滚落山坡的失重感和疼痛,短暂地唤醒了江折容昏沉的意识。他撑开眼缝,看见桑桑的动作,低哑道:“桑桑,你……干什么。”

  “我报恩啊。”终于大功告成,桑桑抓紧了他的手,认真地嘱咐:“小道长,你要乖乖躲好。我引开了他们,就回来找你。”

  江折容想阻拦,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雨幕里。

  不多时,远处就传来了一声暴喝:“那里!”

  “都给我追!”

  搜索的人声遽然远走了,也带走了江折容清醒的神思,一起坠入了沉寂的昏茫之中。

  ……

  “公子!”

  江邵转过身来,见到几个手下从林中步出,伸手用力一推,将一个娇小的姑娘推到了空地上。

  “我们只抓到这只妖怪,她背上那个人不见了。”

  江邵怒骂道:“废物!”

  桑桑痛哼了一声,双手被捆妖索绑在了背后,肩上还被贴了一张黄符,牢牢地压制着她的妖力。倒地时,闭紧眼皮,才没有被泥水溅到眼睛里去。

  被一群穷凶极恶的陌生道士围着,绝望悄然侵袭上心头。但与此同时,也暗暗滋生了一种求仁得仁的庆幸感——太好了,至少他们没有搜到江折容。

  这说明她的调虎离山大计成功了。

  一双黑靴踩死了一只爬过泥土的虫子,停在了她跟前。桑桑的喉咙紧张地咽了咽,下颌就被一只大手粗鲁地捏住了,被迫抬了起来。江邵阴沉至极的脸庞映入了她的眸中:“那个人呢?你把他带去哪里了?”

  这人的体温,像是某种黏腻的冷血动物。桑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怯生生地道:“道长,你说的是我背上那个人吗?我不认识他的啊。”

  ——尽管很害怕,但桑桑知道,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和江折容的关系。否则,自己很大可能会沦落成一个用来要挟江家兄弟的工具,更加无法脱身。

  虽然不承认也不一定会被放走,但总会多一分生机。

  “还在装傻!”江邵勃然大怒,吼了一声,手指遽然收紧了:“你不认识他,刚才背着他跑什么?!”

  桑桑觉得自己的下颌都要被拧碎了,眼中泛起了泪光:“道长,我哪敢骗你?我只是恰好经过附近,看到那个人倒在树下,好像快死了。我又饿了,就想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挖了他的心来吃而已。你们刚才齐刷刷地朝我冲过来,我以为你们要捉妖怪,当然会吓得拔腿就跑啊。那个人是我的晚餐,我本来不想丢下他的,可你们追得太紧,我只能扔下他了……道长,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可是妖怪,我怎么可能会帮一个修士逃命?”

  江邵冷声道:“你把他丢到哪里了?”

  “我不记得了。当时我慌不择路的,只顾着逃命,就随便把他往路边一扔,已经记不清位置了……”

  由于心底的恐惧,桑桑这段临时想出的解释,虽然偶尔结巴,却显得很真实。

  江邵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凭借他对江折容的印象,对方那一派光风霁月、他却觉得是装模作样的作风,确实不像是会和妖怪暗中往来、藕断丝连的人。更何况,他也确实没法断定,自己刚才是不是认错了人。

  但直觉告诉江邵,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并不那么简单。

  万一这只妖怪在撒谎……她这么用心地维护江折容,岂不是说明了,他们两者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江邵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松开了桑桑的下颌,直起身体,冷笑了一声:“你们究竟是真的不认识,还是在合伙骗我,之后我自会查证。来人,先把她带回去。”

  桑桑掐紧了手指。

  果然,这个人不会轻易放过她。

  桑桑被两个修士粗鲁地拎了起来,沿着陌生的路径,被押送向了深山之中。她咬着下唇,一阵心慌意乱。

  这下糟了。虽然江折容暂时没被抓到,但她已经回不去了,他一个人被留在那儿,时间一长,肯定也难逃一死……

  怎么办?谁能告诉她怎么做才好?

  就在这时,桑桑忽然眼尖地发现,斜上方的树梢摇晃了几下,还传出了“啾啾”的叫声,乍听只是普通的鸟鸣,其实隐含了奇异的节律。江邵一行人似乎都没有听出暗藏在其中的玄机。桑桑却心底雪亮,不着痕迹地抬起了眼梢。

  墨绿的叶子一晃,被一只爪子按了下去。交错的枝叶间,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松鼠。

  果然是娄初伯!

  以前定居在山上的时候,他们几个弱小的妖怪曾约定了一些只有他们听得懂的暗号,以备不时之需。

  前段时间,娄初伯答应了帮她寻找江邵一行人的踪迹。看来,他今天跟踪江邵到了附近,恰好就撞见她被抓住的情景!

  娄初伯扒拉着树叶,一双小黑豆眼里充斥着浓浓的担忧,沿着树枝攀爬,不断地在上方跟着他们前进。万幸身形小,才没被注意到。

  桑桑冲他极微弱地摇了摇头,悄然做了几个口型。

  娄初伯的优势在于人脉和妖脉都很广,其实道行与她的半斤八两。别说是救她了,一旦被发现,肯定也吃不了兜着走。

  娄初伯似乎明白了什么,犹豫了一瞬,就转过头,嗖地钻进了树梢里。

  “看什么看!走快点!”

  一只热乎乎的大手使劲推了推桑桑的后背。

  江邵听见声音,也瞥了一眼树梢。那只不过是一片寻常至极的在滴水的树梢,江邵冷哼一声,没看出异常,便移开了目光。

  桑桑足下踉跄了一下,敢怒不敢言,低着头,继续前行,心情却是喜忧参半。忧的是自己要面对吉凶未知的前路,喜的是看到了希望。

  娄初伯这么机灵,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的。

  大约半个时辰后,桑桑被带到了荒山里的一座宅邸前。

  这一路七绕八拐的,两边又都是树木草石,没有可以辨识方向的风景。更要命的是,雨水会冲淡沿路的气味。也不知道娄初伯之后还能不能找到这儿。

  不过,反过来想,这个地方,也算是一个得天独厚的藏身之地了。

  一步入宅门,桑桑就有点儿意外于这里的残破。

  这座宅邸面积不小,瓦顶落满了杂草和腐烂的树叶,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断尾缺爪,爬满青苔,檐下的两盏灯笼火光微弱,衬着后方浑浊发青的天色,让这里看上去更加阴森可怖。

  里面的花园有收拾过的痕迹。但覆盖满墙的爬山虎,还有草草地堆砌在角落的杂物,都真实地显露出了此间主人平时的生活境况。

  还记得江折容说过,他们在云中的宅邸年久失修,有些破旧。但和这里一比,他家简直是豪宅了。

  桑桑有几分惊疑。她看到江邵有那么多手下,还以为他混得很好呢。

  这时,两个中年男人匆匆从宅子里步出,迎了上来:“少爷!你回来了。”

  江邵精神一振,上前问道:“父亲今天怎么样了?”

  “家主早上醒了一回,一切都还好……”

  他们离得有点远,声音也模模糊糊的。桑桑将妖力都聚集到耳朵上,勉强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家主?

  难道他们说的是江含真?

  江家都没了,这人还非要端着一个抢来的家主称号,真是臭不要脸。

  两扇大门砰一声关上了。几个修士将桑桑押到了前堂,顺便点亮了蜡烛,光线顿时明亮了很多。

  桑桑一眯眼,粗略数了一下人数。这里除了江邵,还有十二个修士——包括了刚才迎上来的那两个中年男子。

  冒雨走了这一趟,大家的身体都淋湿了,十分狼狈。江邵作为主人,自然是被优先伺候的那一个。一个修士快步上前,递上了一身叠好的干净衣袍。江邵脱掉了湿透的外袍,换上了新衣服。

  桑桑定睛看去,发现那件衣裳,居然是江家的家纹袍。

  江折夜和江折容以前都穿过这身衣服,而且各有各的好看。如修竹,如白杨,不枉双璧之名。

  而这个江邵,如果遮住那颗痦子,倒也称得上相貌端正。但那股阴郁凶残的气质,却不会被任何外饰掩盖。穿上同款的家纹袍,也跟“仙姿玉骨”一次词相距甚远,像是偷穿了人家衣服的鼠辈,真是应了那句: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桑桑的腹诽,江邵整理好了腰带,冷不丁地转过头,凉飕飕地瞥了她一眼。

  桑桑汗毛倒竖,垂下了眼。趁着没人注意她,试着在背后转动着手腕,却撑不出一点儿缝隙。

  唉,自己居然还有心思想东想西的。照现在的情形看,她即使不是第一个被开刀的,也肯定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了……

  那两个留守在府中的中年男子,看上去,是比其他人的地位更高一些的心腹,气势也更强几分。不知听江邵说了什么,频频看向她。

  等其他修士都退出了大厅,左侧那个中年男人忽然一振衣袖,一簇白绫如灵蛇般钻出,猛地卷住了桑桑的脖子!

  桑桑瞪直了眼,却躲不开,被白绫一拽,倒在了地上。窒息的痛苦瞬间攀上了肺腑,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只听见了他们冷酷的声音:“不想死的话,就老实交代,江折容到底在哪里?”

  “我们有很多种法子,可以让你这种妖怪生不如死,你要试一试吗?”

  桑桑面孔苍白,冷汗直下,恐惧地发着抖。喉骨被白绫寸寸收紧,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压碎,勉强地才挤出了一句话:“道长,我真的不认识你们说的人……”

  不管他们如何逼问,桑桑都咬死了不认识。不知过了多久,脖子上的白绫突然松开了。

  空气灌入咽喉,桑桑劫后余生,剧烈地大咳、干呕了起来,眼泪花都冒了出来。

  那名中年男人收起了白绫,看向江邵,迟疑道:“少爷,她还是说不认识。难道没有撒谎?”

  “这只妖怪要怎么处理?”

  “哼,我们不是打算活捉江折容吗?”江邵的脸上扬起了一抹阴冷的笑容,说:“吩咐所有人,在沿途布下击杀的阵法,准备好一切,再放出这只妖怪在我们手里的消息。我倒要看看,这只诱饵能不能引来江折容,那时候自然就知道她有没有说实话了。即使江折容不来,把这妖怪的妖丹挖掉,给父亲补补身体,也不算毫无收获。”

  补身体?

  桑桑汗湿鬓角,气儿顺了几分,慢慢地睁眼。

  不管江含真的人品有多低劣,他也是一个金丹修士。如果他沦落到需要靠着吃妖丹来进补,那么,他的身体,一定出了很严重的问题,绝非普通伤情可以解释。怪不得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露过一次面。

  右侧的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但是,少爷……”

  江邵粗声道:“怎么,江折容如今顶多是个废人,你们怕什么?”

  “江折容自然不足为惧。但他还有一个哥哥,一贯和他形影不离。万一把江折夜也引来了的话……”

  江邵喝道:“那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

  桑桑被推搡进了柴房,关了起来。这里唯一一扇窗户,也钉了很粗的木条。

  换了是过去,这么一间破柴房,肯定是关不住桑桑的。但因为捆妖索,她现在的力气比普通人还差,连形态都无法变幻,只能动弹不得地靠坐在水缸旁边。

  江邵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只派了两个修士守着柴房的门。

  桑桑叹了口气,庆幸自己是妖怪,即使被不闻不问地关上几天,也不会饿死。先前,她每天都吃饭,只是因为戒不掉口腹之欲而已。

  江邵想拿她做诱饵,试探着能不能引出江折容。也就是说,至少这几天,自己的处境都是安全的。

  问题是,江邵为什么要找江折容呢?

  桑桑盯着地上的灰尘,紧紧地皱起了眉。

  如果说,江邵是因为双方过节太深,害怕被寻仇,才想对江家双璧赶尽杀绝的话,他的首要目标,应该是江折夜才对。

  因为江邵自己都说了,江折容已经没有修为了,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但很显然,他们更迫切找到江折容。江折夜反而成了被捎带的那一个。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而且,既然要斩草除根,又为何要强调“活捉”呢?当场杀了不是更好?

  桑桑咬着下唇。被白绫缠过的脖子,连咽口水都有点疼。

  从对话里漏出的线索,实在太零碎了。糅杂在一起,如同一团凌乱无头的毛线。

  这时,江邵最后的那句话,突然从记忆中浮现了出来——

  “即使江折容不来,把这妖怪的妖丹挖掉,给父亲补补身体,也不算毫无收获。”

  即使不来,也不算毫无收获。

  “轰隆——”

  天暮渐渐暗了下去,柴房里漆黑无光。这一瞬间,桑桑却赫然察觉到了这句话泄露的一个关键信息。

  江邵想找到江折容,会不会就是为了给江含真“补身体”?

  而她的妖丹,就是江折容不现身时,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之所以非江折容不可,会不会是因为,江折容身上有什么独特的东西,是江折夜所没有的?

  桑桑的背脊生出了彻骨的寒意,脑海里冒出了两个字——心魂。

  江折容曾经是心魂的寄宿者。

  这就是他们兄弟最大的区别。

  那一箱又一箱用血书写的邪咒,大概也和这个阴谋有关吧。

  当天深夜,桑桑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捆妖索消耗了桑桑不少精力,在疲累之下,她忍不住垂着头,眯了一会儿。朦胧间,她被一阵砰砰的撞击声吵醒了,睁开了眼。

  乌云覆月,柴房一片幽黑。走廊稍微明亮一点,可以看到窗纸上有不少人影跑过。

  意识到有事发生了,桑桑使劲地挪动双腿和屁股,靠到了窗户下,竖起耳朵。果不其然,等那些人都跑过去了,门外看守她的两个修士,便压低声音,闲嗑了起来。

  “家主的房间是不是又有动静了?”

  “好像是,他们都赶过去了。”

  “这次肯定也要找妖怪的妖丹来平息了吧。”左边那人伸长了脖子,说:“哎,不是说我们的家主是江陵那边的一个大人物吗?怎么隔三差五就闹一出这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孤陋寡闻了,我可从没听说过金丹修士要用妖丹疗伤的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右边那人已紧张道:“嘘,还说,别问那么多。”

  左边那人有点不服气:“难道你不好奇吗?”

  “我当然好奇,但这些不是我们应该知道的。你看,平时家主的院子只有少爷才能进去,就能看出这事儿不能随便探究了。总之,我们只要记得,等家主的大事一成,今后回到江陵,我们就是助他重振家业的一等功臣,好日子等着我们去享受呢。少问不该问的,做好分内事就好。”

  左边的人似乎同意了这个说法,嘀咕了几声,不再说话了。

  桑桑隐匿在墙根的阴影里,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些让她震惊的内容。

  原来,江邵这些手下,并不是原本的江家修士,而是他后来召集的一帮乌合之众,靠着画大饼,才让他们为自己效力。

  怪不得这些人的修为看起来参差不齐的。

  不过也是,江家的修士,除非是瞎到了极点,不然,又怎么会选择追随江含真这样的主子?

  那两个中年男子除外,因为他们不仅和江邵的关系更紧密,修为也高出旁人一截,恐怕不是后面才来的,而是江含真在江家时就有的心腹。

  桑桑低头沉思。

  刚才那阵砰砰咚咚的动静,让她想到了江折容由于心魂缺失而发作的情景。再结合之前的线索,她猜测,江含真如今身体状况不佳,和他抢来的心魂有莫大关系。

  无奈,即使想了那么多,也没法传递出去。连个一起讨论的对象也没有。

  桑桑扭过头,透过窗户,望向外间的雨幕,沉甸甸的担忧压在她心头,难以呼吸。

  也不知道江折容现在怎么样了。娄初伯有根据她的提示去救人吗?他通知江折夜了吗?

  假设江折夜听到了消息,真的过来救她,面对提前设好的陷阱和围堵,他还能毫发无损地进来吗?江邵毕竟曾经是江家的人,最是了解江家修士的弱点了。

  时间逐渐流逝。刚才的那阵骚动一过,外面再没有任何动静,唯剩雨声。

  夜越来越深了。在昏晨交替之际,消融在了晨光之中。太阳升至中空,又缓缓地降落西山。

  双臂一直被反剪在背后,已失去了直觉,屁股也坐酸了。探听不到外界的风声,等待也成了一种折磨,因为她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太阳下山后,柴房再度陷入了一片黑魆魆之中,模糊了水缸、木架的轮廓。

  一天下来,柴房的门只在中午打开过一次。江邵的一个手下丢给了桑桑一块血淋淋的肉,估计是某种野兽的身体。

  桑桑吃惯了江折容做的饭菜,嘴早就被养刁了,哪里瞧得上这个。就算没有江折容,她也从来不会茹毛饮血。胃部空虚了太久,骤然闻到腥味,反而还有点想吐。

  东西可以不吃,口渴却不那么好忍耐。好在,水缸就在旁边,桑桑跪起来,低头去够,也能喝到缸中的凉水。

  入夜,雾气越来越浓,雨又下了起来,滴滴答答的。桑桑垂着脑袋,半昏不醒时,忽然听见了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了轻微的一声“咔”。

  警觉顺着神经上窜,桑桑微微一抖,抬起头,只看到了一个人形的轮廓。对方似乎先她一步发现了她的所在,蹲了下来,在她惊叫出声之前,先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唇:“嘘,是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桑桑的眼眸倏然睁大,窜上了热意。

  这是……

  江折夜!

  知道她认出自己了,江折夜便放下了手,长剑出鞘一寸,削断了捆妖索。寒意拂过肌肤,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手腕的束缚随之消失,长索断成了几截,落在地上。

  剑光照亮了这方寸之地,桑桑手腕处青紫发红的捆痕、脖子上那一圈被缠绕过的淤痕,由此变得清晰可见。江折夜眸光微变,掠过了几分心疼,轻轻一触她的侧颈,低声问:“疼吗?”

  桑桑扁了扁嘴,扑到了他的怀里,告状道:“疼死我啦,江邵有两个很厉害的手下,其中一人的武器是白绫,就是他捆住了我的脖子!他们还绑了我一天一夜,不给吃不给喝,就丢给了我一块生肉。”

  江折夜的面上泛起了冷意,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安抚似的摸了一摸。

  诉完苦,桑桑就转入了正题,着急地说:“听我说,折容被我藏在山里了。还有,这里是江邵的老巢,江含真也在这里,这个老家伙肯定出了事,一直靠着妖丹续命。他们抓住我,还在外面设了很多陷阱,就是想引出折容。背后的阴谋可能和心魂有关。你来的时候,有撞见那些陷阱吗?”

  喉咙还在疼,桑桑却无暇去理会,只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马上告诉江折夜。

  说着说着,桑桑吸了吸鼻子,这才发现,空气里不知何时,飘起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方才,她一直以为那是地上那块生肉发出的腥味。但很显然,这股味道是从江折夜进来后才有的,新鲜,湿润,浓郁,直冲鼻窍。

  桑桑小脸一白,伸手,在他胸膛上摸来摸去,生怕会摸到几个血窟窿:“你受伤了吗?!”

  “没事,别怕。”江折夜攥住了她的手腕,用剑光往下一照。他身上有几道渗血的划伤,都不严重。这阵腥味的来源,是他衣服的下摆。那儿汲满了湿润的血,显然是来的时候,从别人身上溅上来的。

  桑桑闻言,松了口气:“那折容呢?”

  “折容还活着。”江折夜拉着她,站了起来:“先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柴房门外探进了一颗松鼠的脑袋,正是娄初伯。他招了招手,说:“桑桑,江道长,外面没人,我们快走吧!”

  “娄初伯!”桑桑激动地叫了一声,被拉到门外,才看到守门的两个修士已经倒在了地上,成了两具不会说话的尸体了。

  桑桑抿了抿嘴,没有多看,跟着江折夜往前跑。

  然而这份安宁没有持续多久,走廊的前方生出了剑光和脚步声,宣告了他们这次出逃已经暴露。

  “好啊,江折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江邵站在人群里,表情狰狞地抽出了剑:“都给我上!不用留活口!在这里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