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嫂这才平静了些。岂料销魂头陀却说:“那有这种事,用刑的人,还怕劳什子气派的人:受刑的人,还能神色不变,那就不叫苦刑子。”宋嫂一听,又要发作。

  阴盛男忽道:“我从混进牢里再出来的同道口中知道,龚大侠被关的确切所在。”

  餐风长老目光闪动:“确实么!万勿有误,否则一切都得功败垂成。”

  阴盛男道:“我还特请‘踏雪无恨’巴兄去探地虚实了。”

  那个像一座铁塔般的汉子巴勒马,却是在场中轻功修为最高者,“是啊”,他诞着嘴也涎着脸,说话就像一头牛在喘气一样,“绝对不会有错。”

  宋嫂说:“那我们杀进牢里救人去。”

  餐风长老道:“但我俩探得一桩情报。”

  饮露真人接道:“龚侠怀大概在清明前后就要押审了。”

  餐风长老道:“他们要把龚大侠自府狱里押送点视听,再自点视厅押解至县衙附厅提审,必得经过羊棚桥和二嫂亭……”

  钟夫人叫道:“对!这才是好下手的地方!”

  宋嫂则不以为然:“劫囚这回事,没有易为的。他们要押龙头受审,必定召集四方狗腿子,全力防范,反而难以得手。还是夜劫天牢,出奇不意,倒可攻其无备。怕死的、怕事的,最好现在就撤手,不要一边贪便宜一边上阵来。”

  钟夫人则是另一个想法:“你带一伙人去攻打牢狱,以弱攻坚,对方只要稳守,拖住战局,以待增援,咱们就只有撒手溜脚,落得个打草惊蛇。还是莫如拦途截劫的好!麻烦、死、坐牢我都不怕,我就怕救不了龚侠怀!”

  “大谢姊说的甚是。”单眼挑神枪霍梦姑及时赶到,他一向都是干疮百孔钟夫人的好友。

  “霍单眼,你少来捧便!小谢说的才对。”“妖妇”姚铁凝也才来了一阵。他一向都支持宋嫂。

  于是,大家都莫衷一是,意见分歧,连餐风长老和饮露真人都开解不了。恰在此时,名重江湖的“跨海飞天”邢中散也飘然而至,提出:“反正龚大侠是一定要救。咱们就定在清明时节行动,至于劫囚之法,还可以再作商议……不妨两取其长、双管齐下!”才平息了大家的辩争。

  大家都说:“这件事就不如让邢先生来给我们拿主意。”

  邢中散连忙推却:“这,我何德何能、无威无望,怎么可以。我只作一个唱道清路、摇旗呐喊的来躬逢其盛举。这件义举是‘星星、月亮、太阳’发起的,而今当然也由他们来带领大家。……不过,咱们还要等一个人。”

  “等人?”

  “谁?”

  “莫虚洲。”

  “‘神通’莫虚洲?”

  “他会来么?”

  “他一定会来的;”邢中散成竹在胸的说,“这件案子,听说是由刑狱检法陆虚舟定审的。莫虚洲平生最恨陆虚舟,因为很多人误认了他们的名字发音相近,以为是同一人。”

  “莫虚洲老爱跟陆虚舟作对,这已不是第一次了;陆虚舟也恨煞了莫虚洲,时常要诬他入罪。而今莫虚洲知有陆虚舟审理的案子,哪有不来搅和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遂磨拳探掌,养精蓄锐,但待清明一至,舍身相救龚侠怀,等得颇为迫不及待。

  这时节催人,转眼又到了春分时候。

  3.美丽女子的泣

  美丽女子有什么令人梦魂牵萦的?

  她的颈。

  她的肩。

  她的风姿。

  她的艳容。

  还有她忍饿的样子,她倦的样子,她惊喜的钟情,她专注的神情……

  以及他的嗔喜。

  ……她的泣。

  听到这里,叶红心里也在偷笑,这两个年轻人,一定是心头比枝头更春天了。忽然,他就听到简单说:“那你看过的女子中,谁最美?”

  单简期期艾艾的,像抚摸一朵花的时候一不小心折断了它,要拿走又不是,接驳回去又不可以,扔下又下舍得的样子。

  “怎么,不敢说??”

  “是……”

  “冰姑娘?”

  “才不是呢!冰姑娘虽然美艳人寰,难怪公子对她特别……有心,可是,她比起她来,还是差那么一截,一大截……”

  叶红暗骂:这两个小子,不知道自己就在这一大丛山踯躅之后歇息,待内息运转顺畅之后,就要出门去我人,他们竟谈论起冰三家来了,……好家伙,平江府里,还有什么绝色能强得过冰三家的生香活色?

  “你说什么这个‘她’,那个‘她’的……哦,我知道了,你说的。莫不就是……”

  “你别吵,你别嚷,别嚷嚷,好不好?我可什么都没说!”

  “是‘她’?”

  (单简大概是在点头吧?)

  “果真是‘她’!”

  (“她”是谁呢?)

  “那你呢?”

  “我?我什么?”

  “你问我,谁最美,我答了,你怎能不答!”

  “我问你答,我可没说过我也要回答啊!”

  “好哇,你撇赖!呵呵,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屁!你知道个什么!”

  “你喜欢的……也是‘她’!”

  “你别胡说!哎,我这哪是‘喜欢’,只不过,我很憎恶‘她’在这关节上竟做出这等让人痛心的事,但‘她’还是……”

  “还是……还是什么?”

  “‘她’,还绝对是美得惨绝人寰的女子。”

  “哦,那么说,冰三家姑娘是美绝人寰,严笑花是美得修绝人寰,究竟谁更美些?”

  (哦,原来是严笑花。)

  “严笑花美得来更有煞气些。许是世间真正美丽好看的,都带了点邪,就像菩萨像眉心上的一点朱红,多了就变成第三只眼,少了又平凡,就是那么不多不少的一点红,才神了起来。要不,我瞧,严姑娘一笑起来有七种艳八种丽,乍看只迷神,细看则要迷阵。”

  (这算什么,我正要去找姓严的这女子!)

  “嘿,瞧你这个迷醉的模样儿,我说哪,你现在已陷阵中了——”

  “殊,有人来了!”

  “啊,是公子,原来公子在这儿!”

  “哎呀!这可——”

  “怎么?要是知道我在,”叶红晒然现道,“你们就不说这些无聊的话了?”

  简单和单简脸红耳赤,巴不得把头藏到袖子里。

  叶红也不想令他们太尴尬:“我叫你们去查看严笑花何时才会离开陆倔武的府第,你们查到了没有?”

  简单说:“查到了。”

  单简道:“严笑花今天下午就会出门。”

  “出门?”叶红说,“她要到哪儿去?”

  简单说:“她要回‘春雨楼头’。”

  叶红奇道,“她回去做什么?”

  单简道:“听说她是要回去收拾东西,把一些重要的物品都搬到陆府去。”

  叶红冷笑:“从今她就下会再回去了吧?”

  简单没有口答。

  他不知怎么回答好。

  虽然他也是这样想:燕子在别家檐上找到更好的筑巢所在,只怕再也不会恋栈旧地了。

  单简也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是好。

  他知道公子很仇视严笑花。

  他们本来也很敌视这个女子:可就不知为舍,一见着她就觉得她是对的而自己是错的——就算她是错的,那也是错得很对,至少错得很理屈气壮。

  “好!”叶红断然地道:“我今天就要会一会这个女子。”

  然后他吩咐单简:“你去把冰姑娘请到这儿来,我有急事找她。”

  单简答“是”,即去。

  他忽然想起一事:“哈七哥呢?他不是说过今天要来的吗?”

  简单也诧然不解:“是啊,哈公一向都很少迟到的——”

  叶红又等了一会,不知怎的,心头有些烦躁。他又开始深呼吸。他气纳丹田,就像浇入了一杯浇烫的酒。

  “他是怎么对你说的?”

  “哈公要我转告公子:清明决审龚大侠一事可能有变,”简单答,“个中详情,他要向你面告。”

  “唔,”叶红负手,踱步,喃喃自语:“有变……?”

  “哈公还说,”简单强调的说,“他在辰未已初的时分一定到红叶书舍来,可是现在……”

  “他不来,”叶红决然地道:“我们也可以找他去。”

  他们一出门,就见到两件事:

  天边的乌云,就像雷公的胡梢,黑压压而滚滚的堆积得直贴山脊。

  还有哈广情。

  他已经来了。

  来了一段时间了。

  他来了,却下会进入叶府。

  他在叶红的“红叶庐”门前。

  他没有叫门。

  也许他是来不及叫,或己叫了,但没有让人听到。

  他的嘴已是张开的,一定是想叫,至少,也是想说些什么。

  只可惜他想告诉的话,叶红是再也听不到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

  哈广情抚着心口。他的扶椅翻倒,两个门人也倒毙在身后不远。敌人在时府门前连杀三人,叶红他居然一点都没听到。

  一支箭,已射穿了哈广情的胸口,在他胸前胸后、都留下了一个血洞。

  死前,他一定是没有心的了;叶红想:他的心,已给那一箭射裂、震碎,甚至还用箭簇串着一颗血淋淋的心,破胸而去!

  他死的时候,心里一定很痛的吧!

  又一条性命!

  又一位朋友死在箭下!

  又一个牺牲者,还有两个“陪葬”的无辜!

  叶红煞自的脸颊陡升起两朵红云。

  “你安息吧,”叶红直视着哈广情死不瞑目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他说完这句话,哈广情就闭起了直瞪着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