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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船上怕是正主,却不知是谁,但他们敢来捋虎须,自非不是等闲之辈,单看他们能将这船停在海上动弹不得,便知那些人神通不小。

  纠缠下去,吃亏的定是自己。他打定了主意,伸手扶起躺在地上的德罗星和毗沙黎,伸手从腰间取出一柄钥匙扔给罗婆娑那道:“罗婆娑那,你去尾舱开了门,那里有一艘小艇。”

  这船上只有一艘小艇,已被那些水手划走。但桑波底为人精细,向来要防一手,这船的尾舱里也预先放好了一艘小艇,以备不时之需,因此他见小艇被那些水手划走后也并不惊慌,此时便用得上了。至于无心,定然是躲在船中的什么地方,桑波底已想好了,只消一登上小艇,立刻又大明炎将这船燃起,让无心作法自毙。而那艘船为了救无心,就来不及追赶自己,只消能赶到圣火岛,集结岛上弟子,这伙密谋对付自己之人就没一个跑得了。

  罗婆娑那答应一声,拿了钥匙向尾舱走去。桑波底一手挽着一个弟子,他身材并不高,德罗星还不算高大,那毗沙黎块头却足足有桑波底两个大,但桑波底将他们挽在手上,行若无事。到了船尾,他本以为罗婆娑那手脚纵慢,此时也该将小艇放心了,但定睛一看,船后的海面上仍是什么都没有。他心头怒声,厉声喝道:“罗婆娑那,你在做什么,还不将小艇放下来!”

  这小艇因为是放在尾舱里的,旁人都不知道,要放下来也并不太容易,只是也不算如何困难,其实只消用的力气,推上一把,便会自行滑出去了。他刚喊得一声,却听“砰”一声,尾舱门一下打开,从中飞出一艘小艇。只是这小艇出来时已散了架,一落到水面,登时四分五裂,成了些木板。

  见此情景,桑波底这才吃了一惊。他将德罗星和毗沙黎放到一边,沉声道:“无心先生。”

  罗婆娑那只怕遭了无心的毒手了。但方才只是一瞬间的事,难道无心正是躲在尾舱里了?桑波底心中追悔莫及,他知道无心并不懂天竺话,多说亦是无益,所以只说了一句便闭上了嘴,右掌一举,对准了后舱门,右手拇指屈在掌心,左手五指并拢如刀,在右掌掌背重重一击。

  随着这一击,一片火云猛地向后舱中冲去,正是波夷罗术。桑波底本不愿伤人,但无心如此咄咄逼人,简直要迫使自己与他一决生死,桑波底性子暴烈,自非善男信女,下手当然不留情。这波夷罗术在阿耆尼宗十二火神术中刚猛第一,无心的神通纵高,桑波底也不相信他能超过自己去,这一式波夷罗术定要让他好看。

  哪知他刚发出波夷罗术,却听尾舱中有人一声暴喝,一片火云亦是喷薄而出,与桑波底的波夷罗术对个正着。两者一般无二,连家数亦是相同。两片火云一撞之下,在尾舱门口四散飞射,化成万千火星。

  不论无心会如何应付,桑波底都不会如此震惊。十二火神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成的,就算他们三尊者,这十二火神术亦是功力桑波底最擅长的是安毗罗、波夷罗、真达罗这三路,而婆摩罗耶最长于安毗罗、波夷罗两种,第一尊者阿尼什倒是精擅其中五路。方才这波夷罗术甫一交锋,桑波底便知道那人功力较自己尚有不如,却也比得上达山。德罗星这些弟子中的佼佼者了。无心一个初来乍到的唐人居然也会阿耆尼宗秘术,难道这十二火神术昔年也曾随佛教一起东传了么?

  桑波底心中惴惴,好在那人功力虽然不弱,却终究难敌桑波底数十年苦行修为。只消波夷罗术侵入后舱,里面纵然是钢铁之属亦当化为汁液,不消说人了,只怕转瞬就成了一具焦尸。桑波底异步留情,正待再加一把力,却听得后舱中有人高声呼喝。说的虽是唐音,但声音却并不是无心。

  是罗婆娑那!

  桑波底一张脸立时变得通红,怒火几乎要将他的天灵盖都冲破了。原来如此!直到此时,他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中了这圈套,原来一切都是罗婆娑那的安排。正是罗婆娑那报信,说婆娑罗那为无心所杀,只是不知道要到马八儿还是俱蓝,以至于自己将七大弟子兵分两路。也正是只有罗婆娑那才懂华语,自己以为无心对一切供认不讳,其实这一切可能尽是罗婆娑那在捣鬼,德罗星与毗沙黎两人变得如此,只怕也是罗婆娑那下的手,自己偏生对他如此信任,以至于试试掣肘。他越想越怒,手上劲力更大,那一团火云更是威势惊人,眼看便要冲入后舱,背后忽听得有人极快地高声念道:“太阴化生,水位之精,虚危上应,龟蛇合形,周行六合,威慑万灵。无幽不察,无愿不成,劫终劫始,数终未申。上帝有敕,吾神降临。阐扬正教,荡邪辟兵。急急如律令。”

  这才是无心的声音。虽然听不懂,但桑波底也知这定是无心在施法。他心头一凉,忖道:“原来他们打的是前后夹击的主意!”他恼怒于罗婆娑那吃里扒外,一副心思都放在了前面,一时间竟忘了防备身后。但他始终是阿耆尼火天宗三尊者之一,神通不凡,嘴一张一合,将一口气吞入腹中,右手趁势一勾,以反手向后击去。随着他的右掌拍出,又是一团火云喷出,护住了他的身后。

  桑波底神通虽高,但一心不能二用。虽然借“口不言”的法门将功力提升,可是罗婆娑那亦不是弱者,只一分心,左掌威力减弱,后舱舱门的火云立时被推出了尺许。桑波底也没想到罗婆娑那原来已修到这等地步,心下一寒,正待孤注一掷,耳边却听得一声水响,一道水柱直如长虹经天,竟然从船边直冲上来,正击在舱门的火云之上。

  水能克火,一击之下,只听“兹”的一声响,船尾立时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那道水柱竟在一瞬间尽成水汽。桑波底只觉左手一空,心知这是收手的良机,他身形极快,脚下一错,已向一边闪出数尺,只是一颗心却是狂跳不已。方才罗婆娑那自知必死,拼命反击之下,加上自己又分了心,还当真快要抵不住了,眼看就会两败俱伤,因此这一道水柱其实成了一拍两散,既解了罗婆娑那之危,也救了自己之急,他一时间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心道:“难道真是那伽隐者?”

  在天竺上古之时,水天婆楼那乃是至高无上的大神,以波里提毗为体,以阿耆尼为心,以婆由为呼吸,水天宗亦是四天宗的首领,但千年过去,婆楼那之神已江河日下,信徒寥寥无几,水天宗也四分五裂,最大一支独立成了那伽隐者团。只是水火相克,现在水天宗只在苟延残喘,那伽隐者团亦远不是火天宗对手,但桑波底对那伽隐者团还是颇为忌惮。无心所用乃是水术,桑波底恍惚间只觉得是那伽的水术。

  他定睛看去。船尾虽然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但桑波底目力过人,仍能看到身后的船桅横枝上站立着一人,双手结印,正是无心。

  七、火·水·雷

  无心虽然答应了跟随桑波底离去,其实心里一直在打着滑脚的主意,只是桑波底竟像是知道他的主意,竟将他带到了海船上。无心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路上尽在想着神不知鬼不觉逃走的主意,但他机变虽多,在四面皆是茫茫大海的海船上,想要溜走唯有背生双翼了,何况还有一个莎琳娜。到了此时,他这才明白恒伽为什么会放心大胆让自己答应了就走,原来她早知道自己是溜不掉的。

  既然知道溜不掉,无心也定下心来,准备恒伽所言内线前来联系。只是被关在舱中,门口有人看着,那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内线。他正有些着急,罗娑婆那突然让无心不要动容,不要让桑波底看出破绽。乍一听,无心险些要惊叫起来,他也没想到罗娑婆那看似是桑波底的心腹弟子,没想到竟是恒伽所说的内线。他更没想到罗娑婆那居然如此大胆,竟敢在桑波底面前玩弄花样。纵然桑波底并不懂华语,但万一在脸上看出破绽,岂不迫得自己要动手?他越听越是佩服罗娑婆那的胆大,此人与桑波底说天竺话,与自己说华语,两者全然不搭界,却由显得天衣无缝,等如是在口译。他不知婆娑罗娜还有什么本领,单这一手应变之能就让无心大为佩服。

  罗娑婆那要无心在舱中,等过一会儿桑波底会来对付自己,自己只消能顶住片刻,婆娑罗娜便会在桑波底背后下手。无心听得背后发毛,心中暗骂:“你这天竺小子惯会骗人,要我当这替死鬼。”桑波底就算与婆摩罗耶不相上下,自己也远非对手,何况舱中还有莎琳娜,自己遇险,难不成让莎琳娜也冒这等奇险?只是在桑波底跟前他也不能争执,心里却打定主意,罗娑婆那让桑波底上了一个大当,他也要让罗娑婆那上个大当不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替死鬼是决计不做的,因此桑波底在打开舱门,见无心并不在里面,罗娑婆那心中的惊惧实是难以言表。这计划步步皆成现实,偏生到了这最紧要的一步无心却耍了滑头,他原本已准备对桑波底下手,但既然没有无心牵制,他哪里还敢。待听得桑波底竟然不争一时之闲气,要乘暗藏小艇远走,他更是着急。这个计划他们准备了许多日子,等的就是这一天,为山九仞,岂有功亏一篑之理?原本派无心做替死鬼只有咬牙自己上了。虽然抵住了桑波底,但桑波底的波夷罗术仍然令他胆战心惊,他拼尽全身之力仍然挡不住。眼看要被波夷罗术烧成一团焦灰,而接应仍是鞭长莫及,绝望之下,他高声骂到:“无心,你这混蛋,难道忘了公主的话了么?”

  罗娑婆那已是绝望之下的叫骂出气,却不知躲在暗处的无心心头一热,忖道:“是啊,恒伽还答应了我的要求呢。”他虽然不愿听从罗娑婆那安排,给他们做这种替死的冤大头,但此时同舟共济,桑波底杀了罗娑婆那,小艇又已毁了,他无法离船,定会再来找到自己。自己与罗娑婆那联手,只怕还有与桑波底相抗之能,假如自己只靠莎琳娜帮助的话要害莎琳娜遇险。何况办成了此事,恒伽还答应了自己的好处,权衡之下,心道:“这生意做得过!”他低声向莎琳娜说了一句,一下窜了出来。亏得无心来得及时,再过片刻,罗娑婆那定然被烧得体无完肤。他虽然脱险,一时间却周身无力,瘫倒在地,心道:“真是再世为人,尊者的神通实在非我能敌。”

  桑波底看了看倒在甲板上的德罗星和毗沙黎,心头一片冰凉,心道:“今番可真是糟糕。”中了这等毒计,船已动弹不得,何况就算船能动,他一个人也没办法升帆驾船。一前一后都有大敌,虽然单打独斗他都不惧,可这两人水火交攻,便是桑波斯也不知该如何应付。

  无心一击得手,心中却已大定,忖道:“原来那罗娑婆那也不是嘴把式。”站在横桅上高声道:“罗娑婆那,我们再来一次。”他方才所用乃是佑圣真君咒。佑圣真君即是真武大帝,即时北方玄武,宋室为避赵玄朗之讳改名为真武,乃是道教水神。无心除了雷法,最精擅的便是水法,桑波底会的尽是火术,正好以水法克制。在单马锡时,他正是以小木郎咒困住了婆摩罗耶,秦明容才得以趁隙而入,现在正是故技重施。桑波底不懂华语,不怕他听去。他双手一合,拇指伸入掌心,中指竖起,食指压在中指之上,另外两指扣在掌背,结成请神决,正待再念佑圣真君咒,却听得船后“扑通”一声,似是什么重物掉进了海中。

  这声音大是突兀,桑波底也没放在心上,只道是什么东西掉进海里了。但无心站在高处,看得甚是仔细,跳下海去的正是罗娑婆那。罗娑婆那一下水,就抓住了几片破船板急速划动,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去势极快,一转眼就已离开了丈许。他大吃一惊,暗暗骂道:“这混蛋,居然临阵脱逃!”虽然自己也摆了罗娑婆那一道,但还是在危机时刻出来救了他,没想到罗娑婆那在这当口跳水逃走,他自己晾在了这里。无心水性并不如何,再说莎琳娜还在船上,要他扔了莎琳娜自己逃生,无心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他生怕桑波底知道罗娑婆那已经逃走,一咬牙,厉声喝道:“太阴化生,水位之精……”只是他虽然发狠,心中却没底,念咒之声总有些发颤。

  桑波底虽然不懂华语,但无心的声音底气不足却是听得出来的。原本趁着无心没念完咒立刻攻上便能收到击其未济之效,但他担心罗娑婆那乘机攻来,自己倒并不害怕,怕的是德罗星和毗沙黎两人受牵累,当即闪到两个弟子跟前,手亦结印,嘴里喃喃念诵。

  “哗啦”一声,一道水柱又从海面升起,在空中弯成一道长虹,击向桑波底顶门,只是无心声音发虚,这道水柱却比方才大了许多,便如一条天骄腾起的巨蛟、桑波底没想到无心的功力竟然突然间增大了近十倍,心一横,双眼一闭,使出了“目不视”,双掌上举,一团火云腾起,罩住了他的头顶。他本以为纵然能将水柱击散,甲板上也会如下了一场暴雨一般,哪知却听得“嗞”一声响,直如水珠溅在烧红的铁锅上,水柱竟然立时消失,雾气登时浓了许多。原来无心此番所使佑圣真君咒却并不是实打实的,而是幻术。这幻术纯是吓人用的,其实威力已远不及方才,而桑波底知道那船靠拢过来的船定是敌人,若不能速战速决,就大势去矣,因此这真达罗术使得比平时更胜三分。此消彼长,强弱立判,无心的佑圣真君咒立时被击得无影无踪。只是方才的雾尚未散尽,此时又起浓雾,几乎将半艘船都掩盖起来。

  无心冒险施放幻术,等的就是这一刻。单打独打,他是斗不过桑波底的,唯有这般游斗才能牵制。他在横桅上看得更远,见那艘来船距这里只有数十丈,从这船上逃走的水手已尽数上了那艘船。那艘船定然就是恒伽前来的接应,只消拖到她来到,银两美人就全到手了。见桑波底闭上了眼,他心中虽然不无害怕,更多的倒是兴奋,心道:“机会来了!”此时雾气遮住了甲板,他翻身下了横桅,便准备欺近桑波底,给他来个五雷轰顶,打他个七荤八素。等恒伽上来,大把的银子便逃不了了。

  无心的轻身功夫大是了得,在甲板上一点,人如影子般极速向前冲去。原本他离桑波底也不过几丈远而已,一眨眼便到了他跟前。在单马锡是他见秦明容与婆摩罗耶相斗,婆摩罗耶将口不言、耳不闻、目不视尽数使出,功力是大了好几倍,但人也如泥塑木雕,结果被秦明容一击得手。桑波底本领与婆摩罗耶是一路的,现在正与当时情景一般。他冒险施放幻术,果然吓住了桑波底。见妙计得售,心中更是喜不自禁,在手一捻,指间已夹了一道符,伸手便要向桑波底掷去。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哪知就在这一瞬间,桑波底身边的德罗星与毗沙黎两人忽地翻身跃起,两人各出单掌向无心击来。雾气中,只见他们手掌中吐出一道长长火蛇,一下便将无心罩在当中。

  宫毗罗。佛经中又称金毗罗、俱毗罗,为药师菩萨护法十二神将之首,本意乃是鳄鱼,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之蛟。虽然宫毗罗术不能像安底罗术一般及远。但威力比安底罗术更大,在单马锡时无心曾被婆摩罗耶的安底罗术追得无路可逃,早成惊弓之鸟。他心有余悸,虽然计策实现,还是加以戒备,因此虽然德罗星和毗沙黎两人明明已被罗娑婆那弄晕了,却突然又跳了起无心还是有了防备,右手一扬,喝道:“唵吽唎吒唎喧轰火雷大震摄!”

  右手符纸飞出,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一瞬间便将他自己围在了当中。德罗星和毗沙黎两人掌中喷出的火焰虽烈,却像是装上了一个透明的大坛子,只在外面打转,怎么也攻不进去。无心也知道这玉霄太素天辖咒不能持久,逆用此咒虽然挡得一时,自己的动作已经缓了一步,正待将左手的五雷破使出去,站在那里一直一动不动的桑波底忽地睁开了眼睛,舌绽春雷。一声暴喝,左手突然间长了数尺,一下抓住了无心的肩头。

  这是天竺苦行瑜珈术、瑜珈术练到极处,周身都如软泥,可以钻入小坛子之中,埋在地底数日不死。桑波底瑜珈术功力极高,这一下出手突如其来,无心只觉肩头像是压上了一块极重的石头,骨头几乎要被压断,痛的“哎哟”一声叫了起来,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心道:“完了完了,我也太小看他了。”桑波底名列阿耆尼宗三尊者次席,本领还在婆摩罗耶之上,无心先声夺人,只道已抓住了桑波底的破绽,哪知桑波底当真称得上深不可测,反是自己上了圈套。

  桑波底一睁眼,德罗星和毗沙黎两人重又摔倒在地。方才他使出了口不言、目不视,但耳朵仍然能听到。甲板上尽是浓雾,看也是白看,一横心,冒险将无心诱进来,听得果然有人欺近,即刻驱使德罗星和毗沙黎两人挡了一招,再以瑜珈术出手,果然将无心擒住。他长吸一口气,还待以火术将无心烧成焦灰,却听耳边一声巨响,前心又是一痛,似是有人用刀刺了进来。

  无心与他相距还有数尺,又是跪倒在地,而他身边也没有人,难道真有隐形之人攻过来?他已顾不得再烧死无心,一口气运到胸前,却觉手一松,无心脱出了他的掌握,一下退出了浓雾。

  那正是无心的厌胜术,无心被桑波底擒住,心知生死已在一线,幸好双手还得空,他一把拔出腰间的摩睺罗迦剑,向前轻轻一划。桑波底手搭在他的肩头,已被无心以厌胜术将他的身体与自己化为一体,这一剑划去,等如划在桑波底身上,桑波底根本不懂这种厌胜邪术,若是无心刺入自己心脏,那桑波底当然也立即毙命,只是无心哪有这种玉石俱焚的气概?这一剑划得甚轻,连皮肤都不曾划破,桑波底的瑜珈术又高明之极,根本伤不得他。倒是耳边那一声响让桑波底吓了一跳,让无心乘机逃走。

  海风不小,加上桑波底这一扫,甲板上立时清清郎朗。但他刚把雾气扫空,却觉胸口一闷,几乎要摔倒在地,心道:“不好,我用力太过了。”他自持神通广大,但终究不是神圣,方才接连涌出十二火神术,又强行驱使德罗星和毗沙黎,一时间真气不继,已无力再去追击。他弯下腰,双手从小脚里侧扳住脚跟,人忽然地倒立过来,以头顶支地,双足向天,调匀呼吸。这是瑜珈术的一个法门,运气一周天便可恢复体力。大敌当前,事不宜迟,若不能尽快恢复,那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无心生怕桑波底会追击上来,脚尖连点,人如飘风般追到了座舱拐角处,莎琳娜正站在那里。方才无心让莎琳娜安心躲好,不要出来,但莎琳娜实在放心不下,见甲板上尽是浓雾,也不见无心踪影,实在担心无心会出个三长两短她看不到无心的影子,生怕一火铳反而打中了无心,所以将火铳对空放了一下。亏得这一声响让桑波底分了心,无心才得以借厌胜术脱身。他心道:“到底还是自家老婆好。”他退到莎琳娜身边,抹了把汗道:“莎姑娘。”虽然有些怪她不该出来,但若不是莎琳娜发了一铳,他也逃不出桑波底掌握。

  莎琳娜提着另一把火铳。此时雾气已在散去,看得到桑波底的身影,她面上忽地一红,道:“无心,他在做什么?”

  无心扭头一看,见桑波底还头下脚上地倒立。他昔年避居密宗龙莲寺,见寺中僧侣练功也有这种姿势,知道桑波底真理不继,现在攻击,实在千载难逢的良机。他将手中的雷符揉在掌心,急道:“莎姑娘,你给他再来一下,我让他吃个五雷轰顶。”

  莎琳娜犹豫了一下,低低道:“要杀他么?无心,他没有为难我们……”

  无心心头一凛,忖道:“莎姑娘跟我说过那个骑士风度,我要是不依不饶,非要她一铳把这老头子毙了,只怕也要被她看不起。好吧,让莎姑娘看看,我无心也是侠者本色!只是……”其实无心做梦也没什么行侠仗义的念头,带莎琳娜一同上船,一是不放心让她孤身留在码头上,而来也是动这把火铳的念头。只是他答应恒伽将那颗波里(罗?)提毗珠夺回,委实不愿杀人,可现在桑波底势若疯虎,他死里逃生了一回,哪里还有不伤人的念头,保住自己和莎琳娜的性命就已是上上大吉,要装侠者本色的派头,他没半分底气。

  桑波底却不知莎琳娜手中还有这等利器。他虽在炼气,眼睛却死死盯着无心,见他们低低说些什么,虽然听不懂,多半是商量如何对付自己。此时他胸口气息已提起了五六成,猛一提气,双手松开了脚跟,忽地往甲板上一按,人又翻了过来。他的手掌刚触到甲板,地面立起腾起两道长长火蛇,如活物般直冲向无心。无心大吃一惊,顾不得再用雷法,右手反手抽出背后长剑往身前划了一道,喝道:“快打他!”只说得这一句便急急忙忙念道:“水府神,水之精。驱雷电,运雷声……”这召水府宙颇为繁复,他只顾念咒,已来不及多说了。

  眼看那两道火蛇便要迫到无心眼前,只听“砰”一声响,无心鼻子里闻到一股硝磺之气。他心头一喜,却见桑波底愕然站立,火蛇不再追过来,在他身前却有一个小洞,里面亮晶晶的有颗银弹丸。没打中!无心险些叫起来。一路上他有时也玩玩火铳,当然他是不舍得把银弹丸打掉的,打的都是铅弹,虽然准头远比不上莎琳娜,可一丈以内还是指哪打哪,例无虚发。莎琳娜的火铳术远远比他高明,在这点距离本没有不中之理,却只打了个空,他怔了怔,马上回过神来,心道:“原来莎姑娘不想伤人,唉,这真是宋襄公之仁了。”

  桑波底此时心中亦是忐忑不安,火铳虽然早已传入天竺,但是桑波底并不曾见过火铳,只约略听说,昔年蒙军铁骑踏破宇内,有一种火铳极是厉害,伤人立死,便是身披重加也挡不住,与无心相斗时听得一声巨响,他还不曾想到这儿去,待见莎琳娜手一扬,又是一声巨响,身前的船甲板上却出现了一个小洞,里面是一颗亮闪闪的银丸,他这才猛然省悟,心道:“是火铳!”

  先前在码头上桑波底虽然迫使莎琳娜随自己前去,但想到自己一大帮男人欺负一个少女,桑波底自己也觉得丢脸,因此不惜拉下面子要不信转达他的歉意。他恼恨无心骗了自己,对莎琳娜终究有不忍之心,方才这火神术也是尽数向着无心去的。见莎琳娜放出火铳,但相距如此之近,却只打在自己跟前,无疑是莎琳娜手下留情了。他心中更是迟疑,忖道:“这两人到底想做什么?”婆摩罗耶是无心杀的,那是罗娑婆那传的话,与无心交谈也是罗娑婆那传译。而罗娑婆那处心积虑对付自己,他的话当然不能信。桑波底人虽暴躁,终有数十年苦行之功,此时细想,便觉其中另有文章了。

  无心见莎琳娜没打中桑波底,他不敢去责怪莎琳娜,见桑波底也没有趁势攻来,召水咒也不念了,左手一摊,掌心的雷符无火自燃,正要用出五雷破,莎琳娜在边上忽地一拉他的手臂,轻声道:“等等,他好像有话要说,先不要动手。”

  无心如此乖觉,哪会不知。只是他和莎琳娜不懂天竺话,桑波底又不懂华语,也不知道该如何交谈,他迟疑了一下,道:“莎姑娘,你知道他要做什么?”

  莎琳娜轻轻咬了下嘴唇,哼了一声,道:“你不是会打手势么?去跟他比划一下好了。”

  无心哭笑不得,心知莎琳娜还在恼他在酒馆与那天竺女子搭讪。只是心一定,他也已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心道:“哎哟,难道恒伽姑娘是骗了我?”恒伽姑娘容貌绝世,软语商量,无心先入为主,觉得这火天宗仗势欺人,不是好东西,现在看来,桑波底其实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此事恐怕另有内情。他也犹豫了一下,道:“好歹我都去跟他商量一下。莎姑娘,你快将火铳装起来,万一讲不通,你可要来就我。”莎琳娜只有两柄火铳,现在两柄火铳都已放过,再装弹丸火药需要时间,自己去和桑波底东拉西扯,正好可以给莎琳娜争取那填装火铳的时间。

  莎琳娜点了点头,道:“好的。”她虽然不愿杀人,可桑波底假如真要杀了无心,那也说不得,非把桑波底打死不可。

  无心有莎琳娜在后面撑腰,胆气壮了三分。他整了整道袍,满面堆笑地慢慢走上前去,双手摊开,以示并无恶意,嘴里道:“桑波底,无心,好朋友好朋友。”桑波底虽然不懂华语,但名字总听得懂。反正罗娑婆那已借水遁而逃,桑波底只怕也在怀疑自己中了罗娑婆那的圈套,自己正好把一切都栽在罗娑婆那头上好了。

  桑波底果然有这个疑心。见无心双手摊开走过来,他定了定神,心道:“和这无心不要是个误会吧,管他想干什么,先看看再说。”他先前用力太过,此时也正好调匀呼吸。

  无心走到桑波底跟前五六尺,见他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心中更是镇定。正想着该如何向桑波底解释,忽然从那艘靠过来的船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无心先生,多谢你帮忙。”

  八、过河拆桥

  这是恒伽的声音!

  一听得恒伽的声音,无心登时一喜。恒伽要他帮忙夺下桑波底抢走的波里提毗珠,此珠自然就在桑波底身上,虽然尚未到手,但桑波底已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困在这孤舟之上,有波里提毗宗一干人等相助,不怕他不交出来。想到马上可以拿到大笔银两,还有那极大的好处,无心登时乐不可支。海风甚大,那艘船虽近,终究还有一段距离,恒伽的声音娇怯怯的,没想到在海风中却能传那么远。

  桑波底听得恒伽的声音,心头亦是一亮,这才恍然大悟,想通了此节,看到无心一副得意模样,心道:“原来是她!我还以为这无心也是上了罗娑婆那的当,原来他们根本就串通好了的!”他只道无心刚才满脸堆笑,结结巴巴的解释全是拖延时间,对无心更是痛恨,心中惊恐也更甚,双掌猛地往甲板上一拍,身前立时腾起一道火墙,隔在他与无心之间。

  这正是大明炎。十二火神术乃是三味真火,伤人而不会引燃明火,这大明炎却是亦虚亦实。他自己也身处孤舟,一直不敢使出这大明炎来,此时却已不顾一切。无心虽然得意,却仍是全神戒备,见桑波底突然动手,火势比先前更增数倍,他将身一纵,人已倒跃出去,跳到莎琳娜身边,道:“莎姑娘,快动手!”

  莎琳娜已装好了一柄火铳,比划了一下,却迟疑道:“无心,他到底为什么要和你打架?”恒伽的话她也听到了,这声音娇脆悦耳,定然是个美人,莎琳娜知道无心是个轻骨头,见了女子恐怕会连爹娘都不认,先前问无心,无心总是避而不答。她心中生疑,也不无醋意,更担心无心是晕了头受骗上当。

  无心见莎琳娜此时还要吃醋,更是着急,道:“莎琳娜,你快把他打倒,我细细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