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继棠要等候的,便是邓沧澜发出来的进攻消息。此时的秦重岛上,邓沧澜的水军得到了北战队的补充,实力已是大增,全军水陆达到七万有余,时刻准备着复仇之战。

一月十七,雾云城里还在准备着新一年的迎春宴,大统制接到了东西双边同时发出的战报。

一月十八,东西两军齐出。对清穹城的乔员朗而言,这也不过是北军的又一次大规模攻击,而东平城里却已人心惶惶。

东平东阳两城,现在都在五羊军手上。余成功这些日子真个兢兢业业,大力修整东阳城。当初郑司楚奇袭东阳,在城中四处放火,烧得一片狼藉,后来两军巷战,使东阳城更增残破。余成功夺下东阳城后,决定把东阳城营建成大江以北一颗坚不可拔的坚钉,修整时极为卖力,城墙都加高了数尺。只是听得冒称十万的邓沧澜军大举杀来,他也不禁忐忑。

邓沧澜所统,十万是肯定没有的,但七八万肯定有。五羊军虽说现在也有了十万兵力,可是先前攻打东阳损失太大,如今军中有近半都是新兵。这支新兵自组建以来,尚未经过战阵,谁也不知道战斗力如何。特别是五羊城七天将的陆军四将,年景顺阵亡,迟鲁增援清穹,高鹤翎留守南安,只剩一个叶子莱在此。叶子莱固然亦非泛泛,终是孤掌难鸣。

如果现在郑司楚在这儿就好了。

从没想起过郑司楚的余成功,这时也不禁这样想着。五羊水军这段时间里经宣鸣雷、谈晚同和崔王祥的苦心经营,尽复旧观,加上有了如意机和舷炮,可说邓沧澜的东平水军纵然有北战队相助,仍占优势,可陆军相形之下就太过单薄了,实难与北军相提并论。要命的是,守东阳率先面对的,就是强大的北方陆军。同时东平东阳虽说联为一体,可那也是指大江防线,邓沧澜纵然不能解决五羊水军,战事一起,东平城想增援东阳城,那也是侈谈。直到现在,余成功才真正理解了当初郑司楚为什么要反对攻取东阳城了。

东阳城,已将成为一座孤悬大江以北的孤城!可是放弃东阳城么?他心中亦是不甘。这数月来,他把精力尽放在东阳城,此城几可与十二名城相埒,自信北军重兵压境,也不见得能一举攻破。

事在人为,仍要在刀枪中见个真章!

余成功下了死守的决心,便向申士图打了个报告,说明己意。北军攻势虽猛,毕竟是远道来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无休止地攻击下去。如果能守满两月,北军必退。那时水军就有余暇前去增援清穹城了。同时七省联盟的其余四省也可出兵,进攻游击作战,驱逐侵入北方的军队。顶住了这次攻势,北军将元气大伤,接下来南军就能占据全面优势。

这是挑战,也是机遇。余成功这样想,申士图也是这样想着。与余成功一般,他也想起了郑司楚。如果郑司楚这时能在军中,他的信心无形中更增三分。但他也知道郑司楚现在是不会来的,就算来,只怕也已来不及。敌人就在眼皮底下了,临阵换将,反增其乱。他的决定,便是让高鹤翎率一万闽榕军北上助阵。高鹤翎擅守,在守城方面,可能比郑司楚更强,有他在,说不定效果更佳。

一月二十一日,胡继棠军抵达清穹城下,开始攻城。乔员朗坚守。

一月二十三日,邓沧澜军水陆两军齐抵东阳城下,开始攻城,大江之上,战火重燃。

这一场战争,比上回北军东西双管齐下更为猛烈。两边都经过了数月的休整,而且战具也经过了改良,炮火声震耳欲聋。夜摩千风虽说近期并无新战具发放,其实他有所不知,邓沧澜军还是带来了一种新的战具。

说是新的,其实也不新,乃是当年帝国军用过的铁甲车。铁甲车很是笨重,运行不便,特别是天水省这种山道,很难运行,后来共和国又长年无战事,用得已不多了。但铁甲车遍体铁甲,防御力极强,邓沧澜将铁甲车开到东平城下,连成一线,以此为攻势保护火炮向城头轰击,同时水军也在大江上与五羊水军展开缠斗,不许东平城发兵增援。宣鸣雷和谈晚同、崔王祥三人身不卸甲,在大江上与邓沧澜展开了激战。五羊水军因为有如意机,行动力比邓沧澜水军强很多,可是邓沧澜步步为营,也不贸然突击,只是一寸寸地侵蚀五羊水军防线,五羊水军机动力虽强,终无用武之地。邓沧澜也知道五羊军得到东阳城后,肯定也会照猫画虎,研制出自己用过的火龙出水,因此战船并不靠近东阳城,一直保持在火龙出水射程以外。这种战法,让宣鸣雷也叫苦不迭,而且邓沧澜的前锋正是傅雁书,兵锋到处,真个一往无前,所向无敌,宣鸣雷和崔王祥两人拼尽死力,才算击退了傅雁书的攻势。

一月二十四日,之江战事进入第二天,天水战事却已进入了第四天。

这四天来,胡继棠还没脱下过战甲。清穹城的防守,实在出乎意料的强韧。清穹镇本来是个小镇,依山而建,短短时间里当然也不能有太多的工事。但正因为建在山上,山势险要,而且居高临下,更是事半功倍,以至于胡继棠军损失惨重,却仍不能有什么进展。

不知邓帅如何了。胡继棠想着,对身边的王如柏道:“如柏,传令下去,让各部将领来我帐中开紧急会议。”

令传下去了,很快,诸将都已赶到。这种前敌紧急会议,自然也不会摆什么酒席,每人桌前不过一壶水和几块点心。等众将到齐,胡继棠便将军情说了一遍,陆明夷在下面听着。

这几天都在攻城,他们这支骑军有点无用武之地,很多人下马转为步兵,不能发挥出昌都军特长的攻击力。他还是第一次来天水省作战,来之前觉得敌人不足为虑,但经过四天的攻城,才明白过来,地形之利在一场战事中会发挥多大的效用。

如果是平地攻城,只怕清穹城早就陷落了。但天水军擅长山地战,这样的地形更利于他们发挥,防守得坚如磐石。陆明夷尚是第一次在山地进行战斗,虽然他已是一万昌都援军的统领,现在是胡继棠手下屈指可数战将,但越来越觉得自己实在还差得很多。

开会了军机会,陆明夷和朱震两人并马回营。走在路上,朱震忽地叹了口气道:“陆将军,看来清穹城还真不是轻易啃得动的。”

当初万里云未叛时,朱震曾经在万里云手下前来攻过符敦城。不过当时要跨江攻击,水战一般非昌都军所长,当时未能攻破符敦。那个时候,朱震觉得因为昌都军不长于水战,攻不下也不奇,但现在乃是陆上作战,清穹城更是仓促中建起来的,居然仍旧攻不下,他实在有点灰心。

陆明夷道:“朱将军也不必太灭自家锐气。守御原本就占了地形之利,现在战局仍是我军占优。”

朱震道:“占优有什么用?也不知邓帅的攻击有没有起色,若之江省的战势也没有进展,这次准备已久的进攻只怕仍将无功而返。”

陆明夷没有再说话。现在邓沧澜一军的战报还没有到来,不知他进展如何。在陆明夷看来,五羊军最佳举措就是和当初邓帅一样,弃东阳保东平,邓沧澜军实力纵然已经大大增强,只怕仍难撼动五羊军根基。若五羊军真这么应对,乔员朗再死守住清穹城,那北军的这一次大举进攻真要和朱震说的那样无功而返了。

不,不对。他想着。乔员朗的守御虽严,但应该还有破绽。清穹城不是那种千锤百炼的名城,仅仅是一个一夜间筑起的小城发展起来的城池,肯定会有什么连乔员朗都未察觉的破绽。他带住马,小声道:“朱将军,今晚要麻烦你主持军营。”

朱震年纪虽比陆明夷大,却对这少年同僚极为服膺,听他说要自己代为主军,怔了怔道:“陆将军有什么要事么?”

“我想再去见一下胡上将军,请他给我个向导,出去察看地形。”

朱震眼中亮了亮:“想奇袭?”

陆明夷点了点头道:“正是。”

陆明夷去求见胡继棠时,胡继棠也正在营中沉思。机会是自己把握的。这一次攻清穹城,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吧。他看着案上的地图出神,心里却如波涛起伏。今天的军机会仍然没什么有效的办法,照这样强攻下去,就算最终攻拔清穹城,全军的损失也是难以承受的,只怕得不偿失。但战事再没有进展的话,大统制交派的任务势必完不成了。胡继棠已是被开革过一次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大统制的想法。大统制固然信任自己,但更信任的是能力。正因为大统制用人不拘一格,当初自己一个小小的影忍能够一跃成为统兵大将,直至征倭成功,受封五上将之一。同样,南北对峙以来,自己一直没能有什么作为,只怕大统制已觉得自己暮气日重,不堪一用,最终会放弃了自己。

不行,绝对不能放弃!

他正想着,帐外护兵高声道:“胡将军,昌都军陆明夷将军求见。”

陆明夷来了?说实话,这些天胡继棠对陆明夷多少有点失望。陆明夷是大统制近期破格提拔的几个少年军官之一,但胡继棠觉得陆明夷受重用,最主要的还是解决了万里云的叛乱,而率重兵前来助战,昌都军也没能如传说中一般发挥出雷霆万钧的攻击力。不过陆明夷是客军主将,也已是都尉,礼数自不能缺。他道:“请陆将军进来。”

陆明夷应声走了进来,向胡继棠行了一礼,胡继棠道:“陆将军,请坐。不知陆将军前来,有何见教?”

陆明夷本已坐下,闻声又站了起来道:“胡上将军,这几日战事胶着,末将一直在思量此事。依末将之见,叛贼据城坚守,有地形之利,强攻终难见功。”

胡继棠听他说强攻难以见功,倒也同意。不过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他道:“那陆将军以为有何良策?”

陆明夷顿了顿,心里仍有点忐忑。胡继棠问他有什么良策,只是他想的计策实在还算不上计策。只是胡继棠已当面问了,他便道:“末将以为,唯有奇袭。”

胡继棠道:“奇袭固能见功,但不知从何着手?”

陆明夷道:“恕末将不才,眼下尚未有头绪。”

胡继棠听他说唯有奇袭,只道陆明夷真有什么良策,没想到他竟然说尚未有头绪,心头不觉有点怒意,沉声道:“陆将军所见,原来只是如此?”

陆明夷哪听不出胡继棠话中的讥讽之意,但他浑作不知,只是接着说道:“末将尚是初次来天水省,愿去勘察地形,请胡上将军恩准。”

胡继棠这才明白他原来是想去勘测地形,刚才的怒意转瞬即消,心道:“我也有点急躁了。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让他去勘测地形,倒也不妨,看看他有什么好办法。”便道:“那也无妨,不知陆将军要告假几日?”

“两日应够了。还请胡上将军选派一个熟识本地地形之人担任向导,不知可否?”

冷静下来后,胡继棠也觉得陆明夷所言并无不可。战事胶着时,奇袭确是上上之策。从以往战例来看,自己远征西原,就是被薛庭轩奇袭得手,以至功败垂成。用兵多了,往往会有暮气,顾虑也多,而后进的少年将领则没那么多顾虑,他们更能想人之不敢想。他想了想道:“好。陆将军,你先回营,等一会我让向导来找你听命。”

听得胡继棠同意了自己的计策,陆明夷暗暗心喜。来向胡继棠献策,他并不是没有想法,毕竟自己还根本谈不上计。但自己想要奇袭,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这几天虽然未能在正面强攻中有作为,但陆明夷每天都在细看地图。天水省地形多变,山岭众多,地图亦画得相当粗疏,但从地图上看,清穹城依山傍水,固若金扬,却应该在后防上有漏洞。如果能找到一条通道,绕道攻击后方,清穹镇腹背受敌,便指日可下。他深施一礼道:“多谢胡上将军。”

回到营中,陆明夷又拿出地图来细看。看了没多久,便听得护兵来报:“陆将军,有三位将军奉胡上将军之令,前来听命。”

那准是胡继棠选派的向导了,陆明夷却没想到一来就来了三个,忙放下地图道:“快快有请。”他虽然已是都尉,但深知为将当与士兵打成一片,不可恃气凌人,因此在军中对小卒也总是以礼相待,何况这三人乃是胡继棠亲自选来的向导,无论如何也要迎接。他刚迎出营外,见外面三人,不由又是一怔,原来来的三人,当先一个正是夜摩千风,身后两人则是他那两个副将夜摩王佐和谷可放。

夜摩千风本来便是都尉,因为哗变,曾卷到南军中一阵,后来因为后正立功,官复原职,仍是都尉,现在与陆明夷是平级。陆明夷只想胡继棠会选三个熟知地形的小卒,没想到竟会是这三人。夜摩千风却捧着令牌上前深施一礼道:“陆将军,又见面了。小将奉胡上将军之命,来陆将军帐前听令。”

夜摩千风应该是个心高气傲之人,现在话说得客气,眼神里多少有点不情愿。陆明夷心知定然是因为他反复过,胡继棠对他很不重用,现在他极不得意,忙过去行礼道:“夜摩将军,原来是你啊,岂敢岂敢,末将何以克当。”

夜摩千风受命来当向导,心里确是极不情愿。但他明白自己闹过哗变,还曾经算是南军一员,细算起来,现在都是降将的身份。事后大统制不曾阵罪,官复愿职算是恩大如天了,已没了当初的冲霄壮志。这次听得要给陆明夷当向导,他更加不乐,但军令如山,不来又不成。听陆明夷说得如此客气,心里多少好受了些,心道:“这陆明夷年纪不大,倒还大度。”忙还了一礼道:“陆将军,胡上将军有命,不知陆将军何时出发?”

陆明夷听他马上就要走,心想这夜摩千风倒是个急性子,怪不得当初不分青红皂白,接到乔员朗假冒金生色的伪令就哗变了。看他三人已是整装待发,便道:“不休息了么?若不休息,我交待一声,马上就走。”

夜摩千风见陆明夷直爽至此,心中不快已少了许多,便道:“好,末将随时候命。来,王佐,可放,你们也来见过陆将军。”

夜摩王佐和谷可放两人都见过陆明夷,但在东平城夜摩千风哗变时,陆明夷尚是个小军官,军衔连他两人都不如,现在却连升数级,已是和夜摩千风平级的都尉了。两人上前见了礼,陆明夷也都还了一礼道:“三位将军,请你们先在营中稍候,我马上过来。”

夜摩千风答应一声,与夜摩王佐和谷可放两人进了陆明夷的营帐。一进营里,夜摩王佐先惊叹起来:“大哥,这小子带了这么多书!”

其实陆明夷案头也没多少书,不过十来本而已。只是行伍中人,看见书大多头痛,陆明夷平时有闲就读读书,在他们看来自是异类了。夜摩千风也是个不读书之人,看着这十几本在案头堆成一叠,亦叹道:“王佐,你可别当面叫出那小子来。”

夜摩千风哗变时,被陆明夷枪刺落马,夜摩王佐和谷可放为了救他,也曾和陆明夷对过几枪,对这少年将军,他三人既是佩服,同时也不服气,因此背后时常说是“那小子”如何如何,夜摩王佐也说得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反正后,夜摩千风一直未得重用,夜摩王佐与谷可放两人更是不忿,平时说起“那小子”来,更加带着恨意。但上一回夜摩王佐奉命充任大统制特使与陆明夷见过一面,回来却说陆明夷人挺不错,他们对陆明夷才算稍有改观。待看到陆明夷在军中也是手不释卷,夜摩千风还不算什么,夜摩王佐却想起了邓帅昔年就有“手不释卷”之名,没想到陆明夷亦有此风。他听夜摩千风告诫自己,点了点头,又叹道:“千风大哥,我们也真该多读点书。”

现在大统制破格提拔的三将中,霍振武当初虽是聂长松麾下,但他们到东平城并不太久,也不认得霍振武,后来傅雁书倒是见过的。傅雁书是邓帅弟子,平时有闲,别个军官大多去饮宴作乐,傅雁书却总是在看书,在夜摩王佐看来,大概大统制赏识的都是些爱读书的人,只怕那霍振武也很爱读书。夜摩千风哼了一声道:“你现在去读,也还来得及。”

夜摩王佐没说什么。不过夜摩千风倒没想到,这个族弟后来还真个励志苦读去了。他们在陆明夷营中坐了没多少,门帘挑起,陆明夷拎着几个小包走了进来道:“三位将军,出发吧。”

夜摩千风道:“陆将军,就你一个人么?”

虽说出去勘探测地形,人不能太多,但也不至于就他们几个人。陆明夷笑了笑道:“同去的人我已点齐了。”

“点齐了?”

夜摩千风三人都吃了一惊。刚才他们一直坐在营中,外面并没什么响动,陆明夷道:“是啊,他们就等在外面,马上就可以走。”

夜摩千风更是吃惊,走出门外,却见外面已有数十个骑兵等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等到这儿了。他脸色微微一变,忖道:“想不到这小子陆将军他治军严整如此!”陆明夷年轻不大,纵有勇力,他也觉不过是个一勇之夫而已。却不曾想到陆明夷治军竟然如此有效,这数十个骑兵来到帐外,他们居然一直不曾发现。夜摩千风本来对胡继棠派自己做向导有点不满,直到此时才算有了信心,心想与陆明夷一同出去,说不定真能建下奇功。他道:“好,事不宜迟,陆将军,走吧。”

陆明夷将手中小包递给他们道:“三位将军,这儿还有点干粮,带着路上吃吧,希望我们此行顺利。”

夜摩千风接过小包,见沉甸甸的,里面多半是干肉干饼之类。他把小包挂到鞍边,跳上马道:“陆将军,那随我们前来。”

山脚下,胡继棠一军足足有七万之众,连营数里,他们这几十个人离开营帐,自是不会惹人注目。一路上,陆明夷都在向夜摩千风打听着此处地形。夜摩千风是天水人,清穹城一带本来仅仅是个小镇,很多小地方他也只知其地,不知其名,听陆明夷说来却是连一个小小村落都如数家珍,不禁佩服,心道:“难怪他能升那么快,这小子真个不凡,不仅仅是枪马出色。”

他们一路说,一路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此时已走出了里许,正是清穹城的对山。隔着一道飞鸟难越的大峡谷,看得到对山的清穹城里灯球火把星罗棋布,陆明夷叹道:“从这儿看过去,简直近在咫尺,却总是攻不上去。”

夜摩千风道:“看山跑死马。这儿看过去虽近,走过去,快马加鞭也得大半天时间。陆将军,若到了后山,尽是些荒林,连我也不太认得了。”

“没有住户么?”

“原先可能还有些猎户,现在只怕逃光了。”

战事就在眼皮子底下,自然也不会有人留在这地方了,那些人多半已逃得一个不剩。陆明夷看了看道:“这峡谷能穿过去么?”

这峡谷名叫鹰愁峡,便是极言其宽,连鹰都飞不过。其实鹰自是能飞过,人要走过去却真难如登天。因为这一道峡谷分隔南北,两座山头的树都大不一样,对面的山上大多是松树,这边却是些榆树。夜摩千风道:“七十里鹰愁峡,上面又没桥,下面水流又这般急法,哪个过得去?所以这边都没人住,那边才有些猎户,打得了猎物去清穹镇卖。陆将军,天也快黑了,要打尖了么?”

陆明夷见天色渐暗,这儿本来就几乎没路,天黑了更是难行,便道:“好,歇息吧。阿亮,传令下去,升火必要在北面有遮掩。”

陆明夷带出来的,是五十个冲锋弓队,带队的正是齐亮。齐亮答应一声,夜摩千风却有点诧异,等他传完令,问道:“陆将军,为什么要在北面有遮掩?”

“以防清穹城里发现。”

他们是在鹰愁峡南边,北边就是清穹城所在的山,如果随意生火,清穹城里只怕会发现。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清穹城看到这儿有火光,也未必想得到是他们在勘测地形。只是夜摩千风见陆明夷想得如此深远,亦是佩服,叹道:“陆将军,你想得可真是周到。”

陆明夷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叛军未必会看到,看到了也未必会猜到,但终究还是多长个心眼为是。夜摩将军,还请你们赏光与我一同用餐,也好再商量一番如何?”

夜摩千风听他邀请自己三人一同吃饭,倒没什么不乐意。此时士兵已找了块空地扎下营来生火造饭,夜摩千风和两个义弟则与陆明夷一同看着地图商议,说了没一会,齐亮带着几个士兵端着几个盘子过来道:“明夷,饭菜都做好了。”

夜摩千风平时吃的是军官灶,还嫌无下箸处,见端上来几碗米饭,再是一点平常煮过的肉干干菜,倒有一碗肉汤,里面也不知是只什么鸟,分明就是士兵灶,暗自着恼,心道:“你是故意的么?”却听陆明夷道:“阿亮,野味打来了?这是什么鸟?”

齐亮道:“这个我们也不认得,还是刚打到的。”

夜摩千风三人方知这只鸟还是刚去打的野味,都是一愣,夜摩王佐已问道:“陆将军,你平时不吃军官灶?”

陆明夷苦笑了一下道:“真是抱歉,平时也吃惯了士兵灶。好在饭还多,管饱,三位请用吧。”

夜摩千风三人听了,不禁肃然起敬。共和国的信条是以民为本,以人为尚,人人平等,但事实上怎么可能人人平等?单单一个伙食,就分军官灶和士兵灶,而军官灶也有等级之分,陆明夷这样的军官平时只吃士兵灶,实属难得。夜摩千风端起碗来道:“出门在外,自是应当的。陆将军请。”说罢,自己先扒了两口饭。

吃罢了饭,三人告辞回帐歇息。等他们一走,齐亮小声道:“明夷,你这样怠慢他们,不怕他们不满么?”

陆明夷笑了笑道:“看菜吃饭,看什么人也该说什么话。这三人都不是易与之辈,不让他们心服,他们也不肯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