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历史是由一群人的生死组成的。

  贞宁十二年年初,邓颐斩首。

  贞宁十二年夏,张展春亡故。

  贞宁十二年秋,桐嘉书院八十余人死于诏狱。

  ……

  这些人,有些在史料里面目清晰,有些却连名字都没有。

  但是他们组成了贞宁年的悲欢离合,也为邓瑛,杨伦,张洛这些活着的人,铺开了道路。

  如果杨婉可以再冷酷一点。这无疑是一场盛情款待她的血宴。

  但她能不能独自尽兴呢。

  杨婉望着沉默的山门晃了晃脑袋。

  此时她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安静地等邓瑛回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她等的人终于独自走了出来,面上有悲容,却很隐忍。

  杨婉有些踉跄地走上前去,邓瑛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搀她,忘了自己手里还握着一块翡翠芙蓉玉佩。

  杨婉低头托起他的手,“诶,这是什么…”

  “没什么。”

  他将玉佩放入怀中,动作着实有些慌乱。

  杨婉看着他无措的样子,试探着问道:

  “谁给你的呀。“

  “老师留给我的。”

  杨婉点头没有多问,“那你收好它。”

  说完轻轻晃了晃伞,“我们回去吧。”

  “好。”

  她听他答应,却没有立即动身,“我想扯着你的衣袖走。“

  “我可以扶着你走。“

  杨婉摇了摇头,伸手捏住邓瑛的袖子。

  “等你哪一天,真正愿意扶着我的时候再说。对了,想回去以后,去你那里上一回药,再换身衣服。我不想娘娘和姜尚仪知道今天的事。“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不重不轻地拽着邓瑛的袖子,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疼,身子也有些发抖。

  邓瑛侧头看向她。

  “你害怕张洛吗?”

  “怕。”

  杨婉点了点头,“他是我最怕的一个人。不光我怕他,杨大人他们也怕他。”

  邓瑛听完这句话,一时沉默。

  杨婉晃了晃他的袖子。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说的话。”

  杨婉站住脚步,“你不要想那么多。”

  邓瑛笑了笑,没应她的话。

  ——

  款待杨婉的那场血宴,终于在这一年的六月拉开了帷幕。

  持续整整一个月的文喧,牵扯进近四百余京中官员,皇帝怒极,命锦衣卫庭杖了包括黄刘两个御史在内的数十个官员。并命所有官员聚集午门观刑。

  然而这样的刑罚却并没有震慑到这些年轻的官员。

  反而成为了东林党新的奏折素材。写红了眼儿文人不以庭杖为忌,甚至反以此为荣,言辞越发没有顾忌,牵扯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白焕仍然不露任何声色,张琮几次出面弹压,却根本弹压不住。

  这一日,张洛刚走出北镇抚司,便看见一软轿停在一旁。

  “何人?”

  “是老奴。”

  何怡贤应声下轿,向张洛行礼。

  张洛道:“何掌印不伺候陛下,到我这里所为何事。”

  何怡贤抬起头,“老奴是陛下的奴婢,自然是为了陛下的事来的。”

第33章 晴翠琉璃(五) 金阳在望。

  张洛低头看着何怡贤。

  此人七岁时入宫为阉童,如今“儿孙满堂”,整个内廷的宫人都唤他老祖宗,就连尚仪女官也称他“干爹”。他掌管司礼监十二年,虽然饱受文臣谩骂诟病,但皇帝却亲自对张洛说过:“没有这个奴婢,朕要赏家里人一样东西,是不是要到内阁的值房去求啊?”

  这话没有机锋,张洛当时听得很明白。

  他不屑与这些阉人无伍,奈何他们是打不得的狗。

  他转身朝东门内走,肃然道,“既然是为了陛下的事,就进司里说。”

  何怡贤跟着张洛走进正堂。

  张洛解下佩刀放在台案上,随手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抬头道:“说吧。”

  何怡贤半弯着腰站在张洛面前,“张大人对黄刘二人留了情啊。“

  张洛道:“是陛下留的情。”

  “是啊。”

  何怡贤笑叹一声,“陛下对这些人仁至义尽,可是这些人却根本不识天恩。”

  话音刚落,后衙诏狱中忽然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痛呼,张洛回过头,“谁在后面。”

  百户回道:“是秦千户,桐嘉书院的那些囚犯,今日在牢中喧哗,妄议陛下,秦千户正在处置周从山。”

  张洛道:“没见此处在谈事吗,让他堵口!”

  “是。”

  百户忙奔向后衙。

  何怡贤直起身,朝后衙看去。

  “这个周从山是桐嘉书院的那位教书先生?”

  惨烈的痛呼变成了凄厉的呜咽声。

  张洛皱眉,直道:“何掌印有话直说。”

  “是。”

  何怡贤转过身,“邓颐的案子已经过去半年了,这些人借着为邓瑛鸣不平,写了一堆大逆不道的文章,实则还是东林党人的做派,辱骂君父,狂妄无极,早该论罪处死了。今日又妄议陛下,实在是该千刀万剐,陛下怜惜六科和都察院的年轻官员,不肯动严刑,但诏狱里这些重罪之人,张大人没有必要再姑息下去了吧。”

  张洛手掌一握。

  “杀桐嘉书院的人?”

  何怡贤应声道:“这些人是因为邓案获罪,本就该杀,都察院对此也不敢有异。张大人只需,让朝上的文臣看到辱骂君父的下场。”

  张洛站起身,几步跨到何怡贤面前,“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何怡贤拱手,“大人恕罪,陛下有这个意思,也不会说的。”

  张洛听完这句话,忽然反手狠狠地抽了何怡贤一巴掌,何怡贤被他打得直滚到台案下面。

  但他没喊,抬袖按了按嘴角,对张洛说道。

  “如果什么话都要陛下说,什么事都要陛下做,那老奴与大人如何自处?”

  张洛低头看着他,“不要把我和你们这些人混为一谈。”

  “是,大人教训的是。”

  张洛拿过台案上刀,用刀鞘抵着何怡贤脸上的伤,偏头道:,“怎么说。”

  “老奴自己掌的。”

  ——

  六月炎热,御药房在为各宫熬煮下火的凉茶,二十四内廷衙门和六局分别调了一些宫人去御药房去帮忙。

  杨婉下了值,便绑着袖子同李鱼一道蹲在茶炉前。

  她跟这些带火的东西一直不大对付,没一会儿就被整得灰头土脸的。

  李鱼看着她那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无语,“诶,难道这些茶就这么急,你们尚仪局连你都调来了。”

  杨婉拿着扇子朝自己扇了几下,抹着汗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刚说完,便见御医提着药箱走出来,杨婉忙擦了擦脸上的灰,站起身对彭御医道,“彭御医,您现在要出宫吗?”

  彭御医看着杨婉的模样,笑道:“姑娘这几日下值都在我们这儿,实在辛苦了,进来擦擦手吧。”

  “好,我也有事要求御医。”

  彭御医把杨婉让进药堂,命内监打水过来,放下药箱示意杨婉与他一道坐下。

  “杨姑娘有什么事,请说。”

  杨婉就着内监端来的水擦了一把脸,将手握在膝,有些局促地轻声道:“其实我不太敢开口,我知道太医们从来都不给内侍们瞧病。但是邓少监的腿伤,这个月疼得着实有些厉害,即便能得一些药物,好像也没有什么作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只能试着来问问您。”

  彭御医笑了笑,“原来是这件事。杨姑娘,邓少监的腿是怎么伤的。“

  杨婉见他没有立时拒绝,忙应道:“去年在刑部牢里,戴了太久的重镣,伤到了骨头。今年春夏雨又特别多,上个月初淋了雨,我看他好像就一直在痛。”

  彭御医听完点了点头。打开药箱拿出一瓶伤药,正要递给杨婉,又忽然停顿,转身把药放回去,回头又道:“这样,你让他过来,我替他看看。”

  杨婉不禁站起身,“您说真的?”

  “是。伤了这么大半年了,要看了才知道该怎么认真治,不然再多的药都是治标不治本。”

  杨婉忙道,“您这会儿出宫吗?”

  彭御医看了看天色,“还早。”

  “那我这就叫李鱼去找他。”

  她说完,欣喜地走到药堂外一把夺过李鱼的蒲扇。

  李鱼噌地站起来,“你干什么。”

  “我帮你看着,你去找邓瑛过来。”

  李鱼道:“你不是要让他也来帮你烧火吧,他这几日不是在内书堂就是在太和殿,人都忙疯了。”

  杨婉就着扇子敲李鱼的头。

  “谁说我让他来烧火的,你敢紧去找他,不然我告诉你姐姐,说你不听我的话。”

  “你…”

  李鱼跺脚转身,“行我去找他。”

  “等等,你还没问我找他做什么呢,他一会儿不来怎么办。”

  李鱼翻了个白眼。

  “你叫他上刀山他都不带问的,我走了。不准跟我姐姐说哦。”

  杨婉在李鱼身后笑着蹲下身,弯腰照看炉子里的火。

  临近贞宁十二年的秋天,整整一个月她一直在翻来覆去地做噩梦,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踏实。

  她不敢让宁妃和尚仪局的人知道,每日仍然在内廷衙门之间传递文书,但是见到宁妃和易琅的时候,话明显少了不少。

  她的笔记里的空白补充到了桐嘉惨案之前,从张展春到黄刘二御史,字字句句,看起来虽然简洁冷静,她一贯的写作风格,却处处暗隐血泪。

  今日总算有了这么一件让她开怀的事。

  她想着一面摇着蒲扇,一面朝门前看去。

  金阳在望。

  邓瑛过来的时候,黄昏正好。

  他像是从太和殿直接走来的,身穿灰衫,袖口处沾着尘,他一面走一面将袖子挽起来走到杨婉身边蹲下身,“是受罚了吗?”

  杨婉将手叠在膝上,“算是吧。”

  邓瑛伸出便要去拿她的扇,“我来做吧。”

  杨婉摇头道,“骗你的,我没事。”

  说完拿起对他身后的李鱼招了招手,“过来。”

  李鱼任命地接过蒲扇,“行了,邓瑛你敢紧把她拎走,她在火前面,火都怕她。”

  杨婉忍不住发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辛苦你了。”

  说完起身对邓瑛道:“走,跟我进去。”

  邓瑛也站起身,抬头朝药堂看了一眼,“这个地方不是我能私入的。”

  “无妨。”

  彭御医走到门前,“今日看在杨姑娘和尚仪局的面上,可以破一次例。”

  说完侧身往里一让,“进来吧。”

  邓瑛与杨婉一道走进药堂。

  彭御医指着一张圈椅道:“坐这儿。”

  邓瑛站着没动,“邓瑛不敢,大人有话请说。”

  彭御医道:“你的伤是脚腕上,你站着我怎么看。”

  邓瑛一怔,“怎能让大人替我看伤。”

  杨婉拽着他的袖子把他牵到圈椅前,“我求了大人好久的,你可别说了,一会儿大人真不给你瞧了,我得气死在你面前。”

  邓瑛被她摁在椅上有些局促,却也不再说话。

  彭御医看了一眼杨婉,笑道,“也不至于和他置气。”

  说完对邓瑛道:“把鞋袜脱下,我先看看。”

  “大人,不可!”

  杨婉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腿偏向了一边,便松开了摁住邓瑛的手,朝门前退了两步。

  “我有些热,想出去吹会儿风,你不准惹彭大人生气,听到没。”

  说完,也不等邓瑛回应,转身走到外面合上门。

  门外的李鱼见她出来,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了。”

  杨婉在台阶上坐下,“你不懂病人有隐私啊。”

  “什么玩样儿…听不懂。”

  杨婉托着下巴笑道:“所以你是个小屁孩。”

  “我要告诉我姐,你骂我。”

  杨婉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啊小屁孩。”

  邓瑛听着外面欢乐的人声,站起身向彭御医揖礼。

  “邓瑛贱躯,实不能冒犯大人。况且这脚腕上的伤是我戴罪时所受,本是责罚和警醒,无须医治。”

  彭御医示意他坐下。

  “本官是行医之人,不太过问司法。虽在宫廷,但道理是一样的,行医也是结缘,即便你真的是一个罪奴,只要罪不致死,我也愿意医治。你将才不肯脱掉鞋袜,是不愿意在杨姑娘面前失礼吧。“

  局外人一语点破。

  他却心里羞惭得难受。

  杨婉是与他最私近的人,近到看过他赤(裸)身子,只剩一布遮陋的样子。

  他在这个女子面前,应该早就没有“礼”可言了,而且根本不可能再找得回来。

  喜欢她这件事,就已经是犯了大错。

  所以他几乎像认罪一般,应了一个“是”字,

  彭御医道:“她现在不在,你褪掉让我看看,我看你进来一直在忍痛,这样下去后患极大,你也不想年纪轻轻地就废了吧。”

  邓瑛听完他的话,不再坚持,弯下腰挽起裤腿,他的脚腕自从广济寺回来以后就一直淤肿的厉害,每日穿鞋时疼痛钻心,他忍着没有与任何人说,也不知道杨婉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这样都疼是不是。”

  彭御医蹲下身,查看患处,“你这几日行走可多。”

  “在太和殿,难免行走得多些。”

  “难怪。”

  他说着站起来,“痛的根源在骨,伤了根本已经很难根治,但尚可调理。别说,这杨姑娘虽不通医理,看得倒挺准。她今年多大了。”

  邓瑛放下自己的裤腿,低头整理鞋袜,“十八。”

  彭御医站在窗边洗手,顺便朝台阶上看了一眼,也没深说,只道笑笑,“这般年纪,有这样的心不容易。”

  说完,忽听内阁值房那边宣吵起来。

  彭御医索性将窗大推开。

  “今日内阁是怎么回事。”

  邓瑛起身走到窗边,“今日是会揖,怎么了。”

  杨婉也站了起来,见邓瑛在窗边忙走过去道:“我听到了杨伦的声音,像是是在吵骂。”

第34章 晴翠琉璃(六) 你过得不好,是因为我……

  邓瑛转身走到门口,刚要踏阶,却被杨婉拦住。

  “我也要去。”

  邓瑛摇头,“你是女官,私见外官是大过。”

  杨婉绕到他身后,素衣单薄,她一说话,邓瑛就能感觉到她的呼吸,透过衣料,扑在他的肩膀上。

  “就跟着你,我不说话。”

  邓瑛不敢回头,“你为什么要管这些事。”

  她还是一贯的那个轻松的口气,“因为我心大。”

  不过,这是不是真话,倒也不重要。

  人都是被迫一个人行走的,如果有另外一个人什么都不质疑,什么都不过问跟自己一起走下去,那便是上苍最大的恩赐。

  邓瑛不知道自己这一具残身还能受多少恩典,如果可以,其他他都不是很想要了,只希望她在觅得归宿,功德圆满之前,能像现在这样,得空就来看看他,陪他走一段路,不求长短,走到哪里算哪里。

  ——

  内阁大堂内,张琮被杨伦逼坐到了台案后面。

  堂内燃着八座铜灯来照明,即便开了门通风,仍然熏烤得人汗流浃背。杨伦额上的汗水顺着脸和脖子直往中衣里钻。

  张琮的面门上也全是汗珠,他抹了一把脸,坐直身子,“已经晚了,你们师生两个以为我不想救周丛山?我之前那般苦口婆心地劝督察院的那些年轻人,不要再联名上书,结果,有谁真的听进去了吗?现在北镇抚司要杀人了,他们才知道畏惧,知道怕,有什么用呢?”

  杨伦道:“张副使上奏定桐嘉书院的罪,这件事阁老不知道吗?”

  张琮拍了拍大腿,“即便是知道又能如何,你们现在也知道了,不也只能对着我发作吗?况先君臣后父子!北镇抚司的事我也过问不了!”

  杨伦背脊上的汗水一时全冷了。

  白焕移开手边的铜灯,站起身走到杨伦身后,“是只处死周丛山一人,还是几人?”

  杨伦回过头,“郑秉笔传来的话是,落在圣旨上的是周丛山并赵平令等其余十人。但是北镇抚司连日刑讯,诏狱里已经死了二十余人了,陛下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召内阁协议,看来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白玉阳在旁接道:“这些人的尸体今日由刑部接了出来,交给本家发送,家属前来认尸的时候……”

  他有些说不下去,“实在太惨了,那个十八岁的赵平盛,被抬出来的时候……就是一堆肉泥!都不成人形了。”

  白焕听完这二人的话,仰面闭眼,沉默了半天,忽然猛地咳起来,他背过身踉跄地朝前走了几步,双眼一红,一口鲜血直呕出来,顿时就扑倒在台案上。

  台案上的纸墨笔砚滚了一地。

  白玉阳顾不上其他人在场,惊喊了一声:“父亲!”

  堂内所有的人都被地上的那一摊呕血吓到了,只有杨伦反应过来,朝外高喝道:“快御药房叫人来。”

  “子兮……”

  白焕的喉咙像吞了一口火炭一般,低哑得厉害。

  他说着又吐出一口血沫子,朝众人摆手道:“不用慌,本阁无事。”

  说完,又向杨伦伸出一只手,颤声又唤:“子兮……”

  杨伦忙跨到台案前,“学生在。”

  白焕握住他的手,“明日……你我一道去督察院见刘御史。其他的都不用说了……”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张琮开口,“倒也不必刻意再去见黄刘二人,内阁只收到了刘御史一人的奏本,其余联名者都笔喑(1)了。这本今日我们内阁暂时压放即可,阁老年事已高,务必要保养身子。”

  白焕咳笑了一声,“是啊,本阁年事已高,是该保养身子了。”

  他说着,扼住袖子,取笔铺纸,写了一道条陈。

  随后起身朝外道:“司礼监的随堂在外面吗?”

  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忙在门前侍立。

  “阁老有什么吩咐。”

  白焕对他招了招手:“你进来,把这个条陈呈给陛下,说老臣知罪,臣在太和门,向陛下请罪,请陛下降罪,重责。”

  说完,搁下笔,颤着手端正官帽,而后一个人蹒跚地朝大堂外走去。

  杨伦和白玉阳试图跟上去搀扶,不料却被白焕一把挣开,“你们……谁都不要跟过来!”

  “父亲……”

  “听我的话!”

  堂内再无人敢出声,纷纷聚到门扇前,眼看着这位年过七十的内阁首辅,独自一人跌撞进夜色里。

  邓瑛和杨婉就站在大堂外面。

  黄昏已尽,四下风声灌耳,人影绰绰。

  邓瑛看着白焕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正要行礼,却听白焕道:

  “你……是不是很恨本阁。”

  邓瑛没有出声。

  白焕提起一口气又问了一遍,“你的老师死在刑部大牢,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暗动,分明也藏着期许和怀疑。

  邓瑛闭上眼睛,平声应道:

  “邓瑛不敢。”

  白焕闻话惨笑,“你的老师说的很对,不拿他的命试一试,我真的不知道,你捧给我的是一颗什么心。”

  他说完拍了拍邓瑛的肩。

  “邓少监,桐嘉书院是因你获罪,但他们却是因我而死,是我刚愎自用,不识人言,一切罪都在我,你不用过于自责,如果以后邓少监为此听到诛心之言,本阁在此向你赔礼。”

  他说完,喘息着抬起手向邓瑛揖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