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搂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却说不出温言。

  在这个朝代,一群人用性命托着他,包括邓瑛。

  但他也握着一群人的性命。

  “家天下”的社会制度,之所以崩塌,就是因为不公平。

  人活一世可以为天下大义,但天下大义,不该有一个具体的人形。

  ——

  直房这边,李鱼束手无策,慌张地站在邓瑛的门前,转身杨婉双眼通红的走进来,“你哭了啊。”

  “嗯。”

  “哎,你也别哭,也不是第一次,我比这惨的时候都有,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就是没有药,这晚上发起烧来,人会很难受。”

  杨婉从怀里取出伤药,“我带来了。”

  李鱼抓起药看了一眼,“阿弥陀佛,我这就进去给他上药。”

  杨婉拿过药就要推门。

  李鱼忙拦住他,“你以前不是说病人有隐私的吗,你这会儿要干什么?你还是站着等吧。”

  杨婉被他一把推到了窗下,但她却没有站住,反而朝李鱼走了几步。

  “李鱼。”

  “啊?”

  “谢谢你帮我照顾他,但今晚不必了。”

  李鱼抓了抓头,“杨婉这样不好……”

  “没事,药给我。”

  李鱼只得将药还给杨婉。

  “水我烧好了,搁桌上的,还很烫,你自己小心些。”

  “好。”

  杨婉推门走进入,灯火把她的影子一下子投在邓瑛的背上。

  “没睡着吧。”

  “没有……”

  邓瑛的声音很轻。

  杨婉走到床边坐下,“第二次了。”

  邓瑛咳笑了一声,“什么第二次。”

  “第二次看见你这样。”

  “是啊婉婉,我真狼狈。”

  杨婉揭开盖在他身上的被褥,一滩血色映入眼中。

  “你的衣服在哪里,我帮你换掉。”

  “在你后面的柜子里……你拿一件旧的吧,浆得厉害反软一些。”

  “好。”

  杨婉趁着背身过去的空挡,狠狠地忍住眼泪。

  “我跟你说啊,我虽然两次看见你这样,但是我没照顾过这样的伤,可能一会儿会把你弄痛,你不许闹知道吗?”

  邓瑛笑了一声。

  “我不会吭声的。”

  “那就好。”

  杨婉伸手去翻邓瑛的衣服,背后的人却继续说道:“杨婉,我昨夜有没有弄伤你。”

  杨婉背脊一僵。

  “没有,一点都没有,这对女人来讲,是最好的方式。”

  她说着转过身,“它不会带来一点伤害,而且邓瑛,你真的很温柔,也很克制,你虽然不太懂,但一直都看着我,怕我难受,不舒服,以我的感受为先,邓瑛,我问你啊,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这般对我。”

第86章 山月浮屠(三) 但望殿下能知刑罚残酷……

  杨婉说着,挽起袖子在邓瑛榻边坐下。

  “换了衣服,帮你上药吧。”

  她说完这句话,便等着他拒绝,谁知道他却把头埋入枕中,瓮声瓮气地说了一个“好”字。

  他决定把自己交付给杨婉。

  身心交付,一点余地都不给自己留。

  “你看了不要难过。”

  杨婉仰起头,哽咽道“我不难过。”

  说着,揭开他下身的被褥,血块粘黏住裤子,无法用手剥离。

  杨婉起身找来剪刀,用手指小心的拈起邓瑛的裤子,一点一点剪开沾黏处,每剪一下,邓瑛的肩膀都会跟着向上一耸。

  “邓瑛。”

  杨婉轻声叫邓瑛,邓瑛却痛得说不出话来。

  杨婉抿了抿唇,放下剪刀,顺抚邓瑛的脊背,慢慢地安抚他身上的震颤。

  “邓瑛你猜,六百年以后,《大明律》会变成什么样子。”

  邓瑛仍然没有吭声。

  杨婉抬起头,看向清冷的窗影,轻声续道:“我觉得几百年以后,就不会再有杖责这种刑罚,也不会再有腐刑。每一个人的罪行都在自己身上了结,不会牵连家族。修建楼宇的人,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楼墙上,让一个走过的人都看见。”

  她的声音很轻柔,邓瑛逐渐地她被安抚。

  “会吗……”

  “会啊。”

  杨婉低下头,撩开邓瑛面上的湿发,弯腰趴在他耳边。

  “邓瑛,我不喜欢男人要求女人遵守的‘妇德’,所以跟你在一块,我真的很开心。”

  她说着顿了顿,“只是我不知道,我给我自己的自由,在这里也会杀人……”

  她说完摁了摁眉心。

  “但是我还是要自由,也想把自由给你,给姐姐。虽然我知道你和姐姐可能都不想再相信我了……”

  “没有。”

  邓瑛咳了一声,轻轻握住杨婉的手,“我信你。”

  杨婉低头望着邓瑛的手,“你说的啊。你一定要信我到底。”

  “嗯。”

  邓瑛点了点头。

  “婉婉,我没那么痛了。”

  “那我帮你上药。”

  ——

  那一晚,杨婉没有在邓瑛的直房里停留,等邓瑛睡熟之后,她便回了承乾宫。

  她也没有去看易琅,取了钥匙径直打开了从前宁妃居住的宫室。

  宁妃去蕉园以后,易琅也几乎不进后正殿,杨婉便将宁妃从前的衣物和金银全部封存到了后殿的次间里。大大小小约有数十只箱子。

  杨婉点起灯,将这些箱子一一打开。

  宁妃半生的积累不过千余两银,还有两箱金玉玛瑙,杨婉抱着膝盖在箱后蹲下,低头自语道:“姐姐,我要动你的东西了,但我一定会还给你。”

  ——

  陪邓瑛养伤的日子,杨婉过得很平静。

  邓瑛是一个特别配合的病人,端药来了他就喝,杨婉要他下地走走,他就披着衣裳在直房内来回走。除了李鱼和陈桦之外,内学堂的几个阉童也来看过他。他们在榻边跪着给邓瑛磕头,起来以后叽叽喳喳地给邓瑛说他们近来读的书。

  邓瑛自从做了东厂的厂督以后,去内学堂的时候不多。

  也许因为他是所有讲官里唯一的宦官,阉童们对着他的时候觉得亲近,没有那么惧怕,所以即便多日不见,仍然彼此亲近。

  邓瑛靠在榻上听他们说话,杨婉便拿坚果与他们吃,然而自己也坐在一边,听他们问邓瑛书本里的问题。

  邓瑛虽然不舒服,却依旧忍着疼,细致地回答他们。

  杨婉听着邓瑛说话的声音,不禁想起,两年以来,她认识的很多人都变了,只有邓瑛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直都愿意认真地和每一个人说话。

  和阉童们说话算得上是片刻悠然,东厂来看他的人则都是和他说事的。

  临进正月,厂狱快要竣工了,邓瑛请旨,从诏狱当中,抽调了两名掌刑千户和百余校尉。如此一来,司狱和厂狱的规制几乎持平。

  覃闻德过来禀告这件事的时候,杨婉正在外面煮面。邓瑛侧卧在榻上看书,覃闻德进去的时候,问了杨婉一嘴,“小殿下的气性怎么那么大?我们督主那天到底说了什么不敬的话啊。”

  杨婉摇了摇头,把面碗端给他,“你端进去给他吧,让他好好吃,别剩。我去把衣裳洗了。”

  覃闻德件柳枝上晾着邓瑛的衣衫,有两件还有淡淡的血色。

  “哎……你说,督主过得清苦就罢了,杨姑娘,这种事你让承乾宫的人来做不就行了吗。”

  杨婉用棉绳绑起自己的袖子,一面道:“我就没有使唤人的习惯。”

  说着,又朝直房内看了一眼。“对了,你帮我一件事。”

  “你说。”

  杨婉收回目光,“清波馆现在如何了。”

  “关着,不过我前两日去看的时候封条已经撤了。”

  杨婉点了点头。

  “他们东家应该回不来了,宽勤堂和其他几个坊刻书局可能想要接手,你帮我看好它,不准它买卖。”

  覃闻德道:“姑娘要做什么啊。”

  杨婉抿了抿唇,“我要买下它。”

  买下清波馆其实并不需要多少银钱,但是不仅要买下它,还想要将他经营下去,所需的费用却不少。

  邓瑛下得床以后,杨婉抽了半日,让合玉去将宋云轻请到承乾宫。

  宋云轻跟着杨婉走进后殿的次间,一边走一边道:“我听到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宋云轻打了个谜,“儿子抓老子,这可是本朝头一件。”

  杨婉听了这话,抿着唇推开了窗,“细说说。”

  宋云轻道:“

  “快入冬了,陈桦这两日天天在外面办炭差,我是听他说的,说是张洛亲自从家里锁拿了张次辅,关到诏狱里去了。京城里为这事都炸开了。你说这幽都官,也太狠了吧。”

  杨婉听完这句话,忙转身问道:“是今日的是吗?”

  “今日一早,陈桦就在西华门上看着呢。”

  杨婉肩膀猛然一松。

  宋云轻继续说道:“这张次辅是两朝元老,说拿就拿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应该是不能回内阁,也不能再做小殿下的老师了吧。欸,这么一说,翰林院会举谁啊。”

  杨婉怔怔地点了点头,却没顾上回答她的问题。

  历史上的张琮是靖和朝的辅臣,如果宋云轻的话成真,那么,她所知道的那段历史,就算是真正被她扒出口子来了。

  “对了……咳咳”

  宋云轻被次间里的灰尘呛得咳了几声,挥袖扇着灰道:“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杨婉弯腰打开箱子,宋云轻顿时被箱中的金银晃了眼睛。

  “你……的啊……”

  “不是。是以前宁娘娘留下的。我想整理整理,把它们清算出来,但邓瑛受了伤,我这几日实在太忙了,所以找你来帮个忙。”

  宋云轻蹲下身道:“怎么想起整理这些。”

  杨婉应道:“预备给小殿下。眼看着就要翻年了。”

  宋云轻笑道:“行,帮你清算,好久没跟你一块做事了。”

  杨婉笑笑,“想没想过,以后出宫,也跟我一块做事。”

  宋云轻笑道:“我攒了一些钱,够一辈子清贫地过。等出了宫,我就找一个地方住下来,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

  杨婉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也好。”

  说完,取了一支笔递给她。

  两人各自点算,黄昏时才点算了不到一半。

  杨婉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易琅下学快回来了。

  宋云轻直起身道:“你去照看殿下吧,这一时半会儿算不完,我再点一会儿,后日不当值,过来帮你一道算完。”

  杨婉点了点头,出来刚走到中庭,合玉便迎上来道:“督主把小殿下接回来了。”

  杨婉一怔,忙要往书房去,合玉拽住她道:“姑姑别急,清蒙说,殿下是在路上遇见督主的。一路说着话回来,并没有争执。”

  杨婉听了这话,才稍安下来。

  “他们在哪儿。”

  “殿下让督主去书房了。”

  杨婉放轻了步子,悄悄走到书房外面。

  里面的炭烧得很暖,一阵一阵的暖风从门隙里扑出来。

  易琅与邓瑛一道立在灯下,易琅仰头望着邓瑛。

  “我今日讯问了张副使,知晓了清波馆一案,可是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那样做。”

  邓瑛蹲下身。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身子不稳,便顺手扶着窗台。

  他抬头视易琅,“殿下看过杨大人写的《清田策》吗?”

  易琅点了点头,“看过,舅舅要还田与民,在南方推行新的税制。”

  “嗯。殿下怎么看呢。”

  易琅沉默了一阵,“我觉得还田与民和赋税归田都是益民之策。”

  “张大人怎么想。”

  “先生……”

  易琅垂下头,“先生一直不太认可这个新政,他说祖制不能轻易违背。”

  邓瑛咳了一声,“所以殿下明白了吗?”

  易琅眼眶一红,沉默地点了点头,抬头又道:“这是不是……就是党争。”

  “是。”

  邓瑛闭眼缓了一口气,“古往今来的官场,党争都是不可避的,不过殿下不必害怕,只需要从他们的政见里选择于国于民都有利的见地。”

  易琅听完虽然在点头,眼眶却越来越红,他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接着便一直抿着唇忍泪。

  邓瑛问道:“奴婢能问殿下为何难过吗?”

  易琅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以前学的道理都是假的。”

  “不是。”

  邓瑛换了一只支撑的腿,另一只手也撑向了地面,“殿下要明白,《贞观政要》,《资治通鉴》,《四书》,《五经》都是古贤人呕心沥血之作,他们教殿下立身,也曾教奴婢处世,谁把这些书本放到殿下面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的心性,能否与古贤共鸣。”

  灯烛一晃,熄灭了两盏,邓瑛的面上落下一片阴影。

  “邓瑛。”

  易琅唤了他一声。

  邓瑛抬头应道:“奴婢在。”

  “我对你如此严苛,你为何还肯与我说这些。”

  邓瑛含笑道:“殿下不惑,吾等才能不惑。殿下清明,天下人才能清明。”

  易琅听完,垂头沉默了良久。

  “我以前……从来没有对人动过刑罚,我不知道会……”

  “殿下没有做错。”

  邓瑛打断他道,“殿下惩戒的是奴婢对殿下姨母的不敬,奴婢受之于身,慎记于心。但望殿下能知刑罚残酷,行用慎之。”

第87章 山月浮屠(四) 弄得跟回门一样。……

  杨婉一直站在门外听二人的对谈。

  邓瑛讲到了《贞观政要》第五卷 当中的《仁恻》篇。谈及贞观七年,唐太宗不避辰日哀悼襄州都督张公谨,以及贞观十五年,唐太宗下诏安抚病卒的故事。易琅安静地听邓瑛说话,偶尔询问。

  邓瑛走出书房的时候,天幕阴沉,承乾宫已灯火通明。

  杨婉站在阶下等他,抱着手臂冲他笑了笑,“你真厉害。”

  邓瑛仍然有一些行走不稳,踏阶时不得不扶着门廊柱。

  杨婉伸手给邓瑛借力,一面替他看着脚下的台阶,轻声续道:“我自愧不如。”

  邓瑛低头看着杨婉笑了笑,“听说你要买清波馆。”

  “覃闻德跟你说的吗?”

  “嗯,为什么要买?”

  杨婉抬起头:“因为那是大明喉舌。虽然它强极便易折,但我很喜欢。”

  大明喉舌。

  邓瑛第一次听人用“喉舌”二字来形容天下流行的文章,很生动。但是过于贴切,令人有了画面感之后,反显得残忍。

  “买下了还要经营,钱够吗”

  “不够问你要也没用啊。”

  她说完挽住邓瑛的手臂,“钱是姐姐和易琅的,我借来用,日后要还,你这个东厂的厂督就帮我护着它。让它赚钱。”

  邓瑛笑着点头,应了一声“好。”

  二人在宫道上走,邓瑛重伤刚愈,一步一步走得都有些吃力。

  杨婉边走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忽然说道:“这个月月底,你带我出宫吧。”

  邓瑛道:“你想去哪儿。”

  “想带你回家吃饭。”

  邓瑛站住脚步,欲言又止。

  杨婉回过头,“你怕杨子兮吗?”

  “是。”

  邓瑛顺着杨婉的目光朝宫墙上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要亲自审我了。”

  “为何。”

  “明年杭州要试行赋税新政,杭州遗留的学田,户部已经开始清算了。”

  杨婉捏了捏手指,“你要如何应对。”

  邓瑛摇了摇头,“一旦滁山书院和湖澹书院被查,司礼监会保我。”

  杨婉听后却蹙紧了眉,他转身面对着邓瑛:“司礼监若要保你,弹劾你的人会怎么样。”

  邓瑛沉默不语。

  杨婉望着邓瑛道:“你要保他们。”

  邓瑛抬起手抚上杨婉的脸颊,“婉婉,等我的伤再好一点,好到能久坐的时候,我跟你回家吃饭。”

  杨婉低下头,脸上的皮肤在邓瑛的手掌中摩挲。

  “你还很痛吗?”

  邓瑛抚摸着杨婉的眼角,摇了摇头“结痂很久了,你给我的药都很好。”

  ——

  结痂之后掉痂,然后消肿,邓瑛的这一场伤病持续到了贞宁十三年的深冬。

  在这期间,易琅愿意留邓瑛在自己的书房,偶尔也准许站不住的邓瑛在他面前坐一会儿。

  从十二月初起,翰林院推举了一位老翰林汪临江充仁皇子师,带着易琅从头开始精辨《贞观政要》,易琅受讲回来以后,习惯与邓瑛一道温故。

  邓瑛在的时候,杨婉很少进去,即便进去也只是给两人送些饮食。

  有一回,她煮了面给这两个人,邓瑛不能在易琅面前吃,便端着面坐在门廊下面吃。

  为了不沾染汤水,他小心地挽掖袖口,在寒夜里露出一截手臂,一口一口地,吃得慢而认真。

  书房内的易琅偶尔会抬头看邓瑛一眼,却也不说什么。

  杨婉独自站在侧窗下,看着这两个在她面前各自沉默吃面的人,虽在冷窗下,心里却实有些暖意。

  性纯如雪,不闻远香,邓瑛是一个需要私近之后,才能洞悉真心的人。

  杨婉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万物献祭般的残美,像极了物哀美学的内核。

  冬日卷帘,眼前大雪满地,知道不久之后便会化为泥泞,但仍然感动于它耗尽自身,献于眼前的这片纯净。他没有远香,在漆黑的夜里不为人知,只有提灯卷帘,才能得幸邂逅。

  “万物谦卑无邪。所以寺内寿太郎写才会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吧。’”

  (感谢两位读者的纠正,此处最初版本写此句出自太宰治有误)

  杨婉在笔记上写下了这一段话。

  那一日,易琅赏赐了邓瑛一件冬衣。

  月白色的绫段夹不知名的兽绒,杨婉记得,那是邓瑛唯一的一件亮色衣袍。

  邓瑛穿着这件冬衣,带杨婉出宫。

  那日是腊月二十四日,民间祭灶神,各处高门都挂上了接福的红袋,用来接“飞贴”。

  广济寺门前在架熬山灯,灯高十二丈,上悬金玉彩灯足足有百余盏。杨婉边走边抬头看那架了一大半的灯架,“我看宫中也在架鳌山灯,最高的那一个比这个还要高。”

  邓瑛点头,“今年宫内一共架了八盏,你看到的那盏最大在太和殿,是杭州的几个官员送来的。广济寺门前的这一盏也是内廷制的,从除夕起,一共燃八日,供百姓游赏。”

  杨婉低头道:“鳌山一盏千金价啊。”

  正说着,便听见鳌山灯下传来杨伦的声音,“‘宣和彩山,与民同乐’礼部也是会拟,户部的堂官打饥荒的年份,我都恨不得在衙门口下跪,试问谁同乐得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萧雯忙拉住他的胳膊,“这话我听着就吓人,人陛下想与民同乐,造了这鳌山灯,咱们跟着看就成了,今日菁儿出狱,婉儿也要回来,我知道你在户部做事,看这铺张场面你心里不顺,可再怎么气不顺,今日好歹也忍一忍,婉儿秋天在诏狱受那么重的伤,你在杭州我们什么都没过问到,你不愧疚,我心里愧,我什么都不管,今儿的戏酒钱花下去,我得让婉儿开开心心地在家里乐一日。”

  提起杨婉,杨伦才换了一幅脸色,“她说什么时候来。”

  萧雯道:“说的辰时之前……欸?”

  她说着,已经看见了街市中的杨婉,忙提裙与丫鬟一道迎了过来,走到面前时,见邓瑛站在杨婉身旁,忙墩身行欲向邓瑛行妇礼,杨伦跟过来一把搀住萧雯,“你是有诰命的。”

  萧雯有些尴尬。

  邓瑛向后退了一步,弯腰向杨伦行揖礼,“杨大人。”而后又向萧雯回礼,“邓瑛见过夫人。”

  杨婉见他行礼,自己也跟着向杨伦和萧雯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