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惊咦一声:“听说八宝崔家的女儿拜在了神刀门下,莫非就是姑娘?”
见观音奴点头承认,气氛霎时凝重起来。虽然观音奴闯出了喜蛛巷,取得了向夜叉挑战的资格,众人却没把她当成强有力的挑战者,反而因她的女性身份和清丽容颜,对她生出了微妙的好感。
现下证实她是南武林的白道领袖之女,却只身前来挑战东京的黑道之王,这挑战便成了挑衅,无论她取胜还是落败,在座诸位都不能容忍,不会谅解。
观音奴压根儿就没考虑到这一层,却迅速捕捉到了周遭情势的变化。她从衣囊中取出骨头,双手托着还给夜叉,并将事情的原委和盘道出:“晚辈不是来挑战夜叉将军的,只是想请将军帮忙找人而已。”
“因为曲院街晏家糕团铺的女人告诉我,只要是东京地面上发生的事,都逃不过将军的法眼。她还说,想见将军,只需摘下夜叉酒窠门口悬挂的龙骨,自然有人引见。”
“于是我便来到喜蛛巷,摘了夜叉骨。受伤之后,我在一户人家歇脚,才知道这骨头分量之重。稀里糊涂地把夜叉将军的徽记当成访客用的门环,大概我是二十年来的第一个吧?”
众人哄然而笑,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她一句话便消解。夜叉摩挲着自己的骨头,对身旁叉手而立的青衣少年低声吩咐了几句。少年点点头,一溜烟地去了。
在喜蛛巷伏击观音奴的八人恰于此刻赶到。领头的提着一杆枪,瘸着一条腿,一见观音奴便抱拳道:“姑娘轻功卓绝,箭法通神,咱们兄弟都很承姑娘的情。”
原来观音奴方才所射八箭贯注了碧海真气,其速如光,其势如电,令这八人不及闪避便已中招。不过除了重创使枪者的右腿,其余皆射在发髻、带钩等处,显然观音奴手下留了情。
观音奴干脆地道:“你给我一枪,我还你一箭,这账就算清了吧?”
使枪者爽快答应,转向夜叉躬身一礼,简明扼要地回禀了事情的经过。众人听后,皆对观音奴刮目相看,收起了适才的轻视之心。
夜叉赞道:“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身手,真是英雄出少年。我习刀四十五载,从未与南海弟子交过手,如今误会虽解,却想借此机会领教一下南海神刀,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身为前辈,可以不计较观音奴的鲁莽;身为夜叉将军,却不能坏了规矩,纵容这类挑战自己权威的举动。不然日后传到江湖中,说混江龙霍夜叉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做了缩头乌龟,连带整个东京黑道都要面目无光。
观音奴闷闷地想:“我两次把轻功提到极限,受伤后又开了六石的强弓,这种时候还逞强出战,只怕要丢师门的脸。可若不答应,夜叉这儿也不好交代。”她踌躇片刻,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晚辈在师门中属于未够七重界的弟子,除了自卫,一般是不许跟人动手的。不过将军有意指点晚辈,晚辈虽然不才,也只好奋力一搏。”夜叉将骨头放到木榻旁的小几上:“我以逸待劳,姑娘有伤在身,为公允起见,我只守不攻。只要姑娘能将这骨头拿回去,就算姑娘赢了。”
观音奴闻言,松了口气,暗道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她的一举一动与所思所想尽皆契合,在夜叉面前简直无所遁形,令他深感诧异:“这么坦白,全无城府,在世家子弟中也算是异数了。”
撤下两列交椅,东京各行当的头面人物们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半圆,垓心便只剩下夜叉和观音奴。
那是一场力与美的对决,一次石与风的对话。
夜叉的防御坚实致密,观音奴的进攻轻盈流畅,每一回合都能擦出火花,让人目不暇接。然而六年来少有实战的观音奴,与从黑暗街巷、残酷沙场搏杀出来的夜叉相较,实力与经验都差着一大截。就算她有天下无双的轻功,还是越不过夜叉龙鳞刀构筑的屏障。
七十回合后,观音奴汗湿鬓发,后腰的伤亦痛不可当,步子稍微一乱,手上也只犹豫了一下,散发着寒气的龙鳞刀便停在了眉睫之前。
她自觉已经竭尽全力,并不懊恼,垂下燕脂刀道:“我输了。”
夜叉从容收刀,说话的语气几乎算得上温和:“姑娘的刀法很好,不过尚缺历练。”他略微停顿,“稍后要举行全羊宴,姑娘适逢其会,不如留下来尝一尝。”
一桩本来要震动南北武林的大事,就此揭过。
观音奴应邀列席,马行、鹰店、金银铺几位爱开玩笑的老大都收敛了几分,将各式各样的荤段子闷在了肚里。而她利落地片开羊腿、握着短匕叉肉吃的样子也增加了众人对她的好感,一致认为这姑娘虽是世家千金,却够随和,够爽气。
在夜叉看来,观音奴片肉的姿势太过娴熟和放松,显然是惯于用刀进食的,他想:“这姑娘看着单纯,经历倒不简单。”
见夜叉握箸不语,观音奴停下来道:“将军不吃么?这羊腿烤得很地道,用小茴解膻,用青飒锁香,火候也刚刚好。”
小茴叶和青飒果都是夏国特有的香料,夜叉在西北军中的友人不远千里送来,他不愿独享,拿出来招待众兄弟,没想到还是观音奴这不速之客尝出了其中的妙处。夜叉颔首道:“姑娘去过西夏?”
“嗯,我就是在西夏拜师入门的。”观音奴有些赧然地解释:“神刀弟子都须练到七重界才能离开南海,独我一个散漫在外,刀法也匠气十足,至今尚未登堂入室。”
夜叉稍觉困惑:“我看姑娘学武的天赋极高,轻功和箭法都堪称神妙,何以练不好南海刀法?”
这是雷景行至为遗憾之事,观音奴倒不甚在意:“没办法,我只对轻功和箭法着迷,人也好,箭矢也好,那种极速飞行、一蹴而就、一击即中的感觉……哎,真是无上快乐。练刀就不行了,我找不着刀的神,摸不着刀的魂,只好蒙着法帖写字,依着葫芦画瓢。”
夜叉看她说起喜欢的东西时眼眸晶亮,跟孩子一般,心想真是个不知愁苦的姑娘,也不知是谁将她护得这样好。他微微一笑,道:“天下轻功流派何其多,唯神刀门的清波乐能执牛耳。似姑娘这样,也算学有所成了。”
两人正在闲谈,先前被夜叉遣走的少年霍云从踱过来,瞥了坐在夜叉下首的观音奴一眼,尚在踌躇,夜叉已道:“但说无妨。”的
“是,叔父。小侄赶到曲院街时,晏家糕团铺已经关门,贴出了歇业半月的告示。小侄潜入晏家,发现空无一人,遍地狼藉,房中箱笼大乱,桌上的茶壶尚有余温。而今日在曲院街乞食的瓦盆帮,在晏家后门的麦秸巷开瓠羹店的陆六,都没有看到晏家的人离开。小侄再入晏家仔细勘查,确定没有地道、暗门和夹壁,便让人盯紧了毗邻晏家糕团铺的留春院和芳景楼。”
观音奴方才的说辞,夜叉并不很信,只是不想跟小姑娘计较。此番查证后,情形却又不同,夜叉对霍云从道:“不错,这么处置很妥当。”随即转向观音奴:“刚才姑娘说想找人,但不知找的是谁?”
观音奴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夜叉摇头道:“怒刀卫家的人不见了?这事儿可轮不到我插手。”http://www.qxtxt.com/ 武侠小说
观音奴忙道:“不是的,九姑娘很能干,她要是真的出远门,我也跟她家里人一样,放放心心的。自从听到九姑娘出走的事,我的眼皮一直在跳,老觉得不对劲儿,却拿不出证据来。”她双手合十,恳求道:“夜叉将军手眼通天,您若发现这事儿的蛛丝马迹,我就好跟卫世伯和三夫人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