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何慧琼知道,他们不是。

女子面生得很,可那个男的,她是认识的。尽管他老了很多,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双手后知后觉地哆嗦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居然……回来了!”

第160章 借刀杀人

他们还是没能撬开那五个人的嘴。

纠察队什么时候也能培养出骨头这么硬的家伙了?苏闲扫了一眼铁栏杆后那几个鼻青眼肿的哥儿们,他们都吃了不少苦头,缩头缩脑地蜷着,宛若丧家之犬。

其实焦头烂额的何止他们,苏闲这些负责审问的也是一样,什么花样都来了一遍,搞的身心俱疲,但什么都没有挖出来。

他起身,揉了一下纠结的眉心:“大家伙都休息一下吧。”

说完之后,他率先出了讯问室,倚着栏杆,正打算点支烟解解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自远而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恰好与宗正则及钟云从二人打了个照面。

他把香烟塞回了烟盒里,目光落在面色稍显苍白的钟云从脸上停留片刻,而后冲宗正则点点头:“您来了。”

钟云从本想开口打个招呼,不过见他一脸的淡漠,又默默地把话吞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他心情好像不太好……因为审问工作进展不顺利吗?

宗正则一看他那副倦怠的神情就知道目前仍是一无所获,也懒得来虚头巴脑的那一套,拍拍钟云从的肩:“去吧。”

钟云从应了一声,正要走进屋子的时候,苏闲又冷不丁地出声了:“今晚大家都累了,不如先收工,休整一夜,明天再继续吧。”

钟云从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等着宗正则发话。

宗正则却是看着苏闲,神色淡淡,瞧不出什么端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本来是应该让他缓缓的,只是综管局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三天之内,我们还拿不出证据的话,就只能放人。”

他顿了一下,摇头:“你信不信明天一早,他们就会过来要人了?”

苏闲垂下眼,不吭声了,钟云从却是恍然明白了三件事。

其一,难怪局长这么急吼吼地找他,原来综管局在背后步步紧逼;其二,难怪那五个人的嘴这么紧,原来是早就知道熬过今天明儿就能脱身了;其三,看样子某人不高兴的缘由……在他身上。

搞了半天,原来是担心我,嗨,直说嘛,摆一副臭脸还以为我得罪他了。

牢骚终归压不住窃喜,他悄摸摸地觑了一眼苏闲,然后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开了口:“没关系,就今晚吧,睡够了吃饱了,我现在精神挺好的。”

这话明面上是看着宗局说的,可实际上是说给别人听的。

钟云从觉得对方肯定是心领神会,结果余光掠过,却发现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不是吧?这都听不出来?

他在那一瞬间,对他们之间的默契产生了怀疑。

“嗯,走吧。”宗正则好似什么也没看出来,往前走了两步,又侧过脸瞥了苏闲一眼:“你要是累了可以回去休息了。”

钟云从也附和了一句:“对啊,忙了一天了,赶紧下班吧。”

谁知苏闲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越过他,一言不发地回了讯问室。

钟云从讨了个好大的没趣,举手投足都有些悻悻的,宗正则失笑:“他抽风了,别理他。”

钟云从这下更不爽了:您老人家怎么说话呢?哪有抽风这么严重,他姓苏的……也就是有点傲娇而已。

宗正则才懒得理会他复杂的心理活动,撂下那一句之后就进了房间,钟云从耸耸肩,也跟着走了进去。

时间不早了,钟云从也没耽搁,直接选了个看起来最疲惫的大兄弟,开始试着侵入对方的精神世界。

宗正则微微一笑:“这小子也算有点经验了。”

所谓精疲力竭,人在疲乏的时候,意志力自然也相对薄弱,对于精神系异能者来说,自然是最大的可趁之机。

只是他没能得到身边人的回复,坐在隔壁的苏闲,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未有任何表示。

“气性还真够大的啊。”宗正则知道此刻的钟云从是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的,所以才毫无顾忌地揶揄起来,“都解释过了,你还想怎么样啊?要不要我给你写封道歉信啊?”

苏闲扯了下嘴角:“我怕折寿。”

宗正则挑起半侧眉尾:“这‘孤岛’里大家都活不久,再折还能折到哪儿去?”

他的下属闻言倒是露出了个有三分真心的笑容:“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旁边负责记录的另外两位治安官都没忍住笑,颜面不保的宗局长瞪了他一眼,苏闲能怎么样呢,谁让人家是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于是只能乖乖给对方台阶下:“我跟您开玩笑呢,哪能真让您给我道歉。”

宗正则总觉着这低三下四的话听起来却是讽刺十足,不悦地拧起眉,正要呛回去的时候,却听到安静了许久的钟云从喃喃出声:“原来是这样”

他的话都让在场的所有人浑身一凛,苏闲伸手扳过他的肩:“云从?”

他的脸上血色更少了,额角也满是细密的冷汗,他似乎听见了苏闲的呼唤,缓缓地睁眼。

宗正则亦是分外关切:“怎么样?”

钟云从冲苏闲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问一句“不生气了吗”,不过一转眼瞄到目光灼灼的领导,愣是把在舌尖上打转的话给咽回去了。

工作场合,不适合调情。

他用手背蹭去额角的冷汗,长长地吁了口气,才出声:“原本,是一个借刀杀人的故事。”

宗正则与苏闲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催促钟云从往下说:“继续。”

从钟云从的叙述里,他们可以确定,苏闲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暗影”的确分裂了。

虽然都是干坏事儿的,但作恶的理念也会不合的,“暗影”内部由此分为了两派,但他们的行事作风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和平分手,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不死不休的争斗。

两方人马都想吞并对方,可惜势均力敌,谁也吃不下谁,这样一来,双方的领头人都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彻底地消灭对方。

苏闲他们在西城发现的那几具尸体便是作证之一,但在更早之前,两边的冲突就已经开始了。

譬如交换人质那次,本来是其中一方为了博取名声与治管局做的交易,却被另一方搅黄了。

从那次的事件里,也能够管中窥豹,观察出两方相左的行事风格——一方偏温和,想用怀柔手段树立起“孤岛领路人”的形象,甚至不排斥与治管局这样的“官方”部门合作;另一方却坚持到处搞破坏的粗暴作风,并且视治管局为眼中钉。

由此可见,矿区那一站,也是双方斗争的一环。

只是这一次,至少有一方是胆大包天,竟然将治管局也算计了进来——他们故意留下那些尸体,在他们死前就灌输了一个七分真三分假的情报,目的就是将治管局引到矿区。

“七分真”是指时间地点都是正确的,而“三分假”则是隐瞒了他们的实际意图——他们并非要抢劫翡翠矿,事实上,去到那个地方的根本不是他们自己人,而是他们的对手;至此,他们的目的也很明显了,想借助治管局的力量,消灭敌人。

可惜,他们机关算尽还是没能阻止意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这个消息显然是走漏了,得知此事的是综管局,他们派出了自己豢养的打手,也就是纠察队,欲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那些□□就是纠察队预先设下的陷阱……

钟云从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被中断了:“不对,有个地方说不通。”

钟云从正推理到兴头上,蓦地被人浇了冷水自然不太爽,不过出言打断他的人是苏闲,考虑到他今晚的抽风,啊不是,傲娇病发作,他还是忍气吞声,好声好气地反问:“哪里不对?”

“既然其中一方的势力,想利用我们消灭对手,但为什么他们给我们的时间是错的?”苏闲眉头紧锁,“如果想把我们当枪使,开枪的时间可是很重要的,可你也看到了,我们到达的时候,两边都已经打的你死我活了……咱们倒更像是去善后的。”

钟云从一怔,另外一边的宗正则也开口了,他显然是认同苏闲的质疑的:“对,咱们已经是提早去了,可他们很明显比我们还要早得多,要不是综管局提前下手,我们很可能扑个空。”

这话一点也没错,时间不对的话,“暗影”的人可不会留在原地等他们来,只会警觉地逃离。

对比起姗姗来迟的治管局,纠察队的出手才叫一个快准狠。

“那,或许就是一方的情报失误呢?他们一开始就没弄清楚对方的时间……”钟云从无力地辩解着,可很快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要是情报真的错误了,那为什么综管局能够准时赴会?

钟云从摇摇头:“难道……他们觉得治管局还不够,所以搞了个双保险?故技重施,把综管局也牵扯了进来?”

他这个揣测,尽管没什么依据,但还是比之前的要靠谱点。

可苏闲仍是摇头:“还是不对。纠察队那帮家伙,平时是混账得很,但很少会下这样的杀手……直接用的炸药,这根本就是要完全抹杀的意思,他们和‘暗影’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吗?非得让他们尸骨无存不可?”

钟云从亦是颌首:“嗯……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抓活的,然后带回去审问吧?”

“除非……他们有不得不灭口的理由。”他蓦然抬眼,直勾勾地看进钟云从的眼睛里,“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很好奇的一个问题。”

钟云从挠了挠头,心说你好奇的问题多了去了,我哪知道你现在打的是哪个哑谜?

好在苏闲也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他很快又说道:“我一直很想知道,‘暗影’的资金和武器的来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宗正则的眼角猛地抽动:“你是想说……在背后支持‘暗影’的,是治管局?”

苏闲既不承认,也未否认,只是自顾自说下去:“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借刀杀人’真正的目标,并非他们昔日的同伴,而是……综管局。”

第161章 告别

他们走出治管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天还是很黑,街道寂寥又空旷,行道树三三两两地排开,昏黄的路灯把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钟云从一只脚踩在苏闲的半个影子里,心里却有点郁闷,心说这人多久没说话了。

其实真要算起来,也没有很长时间,毕竟他们离开治管局还不到五分钟,在治管局的时候,他的话可一点都不少。

可那会儿谈的都是公事啊,私人对话约等于零。

钟云从瞄了一眼他的侧脸,起伏的线条隐在晕黄的光线里,他暗叹了一声,还是忍受不了这长达五分钟的寂寞,率先开口了。

“哎,问你个事儿。”

应该不是错觉,时刻都在察言观色的钟云从敏锐地发现他出声之后,苏闲的的眼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肯定不是风吹的吧?

小样儿,当我不知道你在想啥是吧?就等着我先开口是吧?

钟云从挑挑眉,然后继续说。

“用异能探出来的情报,能当成证据吗?”

好不容易开趟口,话题居然还是公务,苏闲的眉眼又沉了几分,面上却是波澜无惊。

“当然不能,人家听了,只会说这是你的一面之词。”

钟云从原本只有样学样故意气气他,结果他一回话倒是真的被勾出了几分焦虑:“那几个人岂不是要交给综管局了?”

“怎么可能?”苏闲的脸色还是淡淡的,“他们可是杀了我们的人的?怎么可能就这样把人还给综管局?”

钟云从愣住了:“那宗局还说……”

“他说你就信啊?”苏闲斜了他一眼,眼神和口吻都不乏讥诮,“都落到手里了还能把人还回去?他宗正则能吃这么大的亏啊?”

行吧,又被老东西坑了一次。

钟云从被嘲讽的灰头土脸,讪讪地摸了摸鼻梁:“那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我说了,”苏闲竟然笑了起来,“你听吗?”

钟云从张了张嘴,想分辩些什么,最后却又颓然闭上了。

苏闲说的没错,就算宗正则不搞迂回曲折那一套,他还是会答应的。

倒不是因为什么责任或者大局之类的,那点时间没空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而已。

他苦笑起来:“原来,你是在气这个……”

苏闲剜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我哪只眼睛都看到了。

钟云从嘀嘀咕咕:“那干嘛不说话?”

苏闲的表情不太好看:“累了,不想说不行吗?”

他继续嘀咕:“那还黑脸呢?”

苏闲脚步一滞,而后咬着牙呛了回去:“……不好意思,脸天生就长这样。”

钟云从咧开嘴想笑,可笑到一半又被瞪了回去。

随后就是一路的沉默。

“啊还有个事儿,”钟云从忐忑了许久,在快道家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口,“对不起,让你这么担心。”

他没有说出诸如“下次不会了”之类的保证,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苏闲显然并没有被他的道歉打动,不仅一言未发,反而加快了脚步,迅速地从他身边走过。

钟云从望着他的背影暗暗叹气,怎么觉着好像适得其反了。

他来到住处楼下的时候,苏闲已经上楼好一会儿了,他耸耸肩,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爬楼梯。

爬到苏闲家所在的三楼,钟云从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颇有几分感慨,这几个月里真正在这里度过的时间其实少得可怜,不过钟云从对这间不足七十平米的小公寓还是很有归属感。

至少在“孤岛”里,这是他唯一的家。

不过尴尬的是,他此刻很可能进不了门了——苏闲给过他钥匙,不过他刚刚已经摸了一遍,不确定是自己没带还是搞丢了,总之这会儿身上没有。

钥匙那谁不给他开门的话,估计真进不去了。

搁平时也就算了,他肯定就理直气壮地去敲门了,可这会儿不是冷战着吗?虽然是某人单方面的不搭理。

但他多少还是有点心理负担的。

钟云从在门前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敌不过困倦和无聊的双重折磨,抬手轻敲了一下门。

这一下真的很轻,他没用什么力气,声音也小的可怜,被铁门隔着,他怀疑根本传不进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门几乎是立刻就开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拉了进去。

“砰!”

门重重掩上,钟云从的后背贴在在门板上,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的人。

不过除了模糊的轮廓之外,他什么也看不清,因为苏闲没开灯,屋子里一片昏暗,只有他轻缓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克制地回荡着。

“闲?”

钟云从试探着叫了一声,旋即他听到对方一声轻叹,紧接着,他的左肩一沉。

苏闲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低低地开口:“没生你的气。”

钟云从心底一松,又听到他说:“就算要气,也是气我自己。”

他听得出苏闲没出口的后话是什么——或许当初不应该把你拉进治管局。

钟云从没吭声,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在黑暗中找到对方的嘴唇。

他慢慢地凑过去,覆上了对方的唇,苏闲很快有了回应,一时间,似乎有所的触感都被黑暗剥夺了,只剩下嘴唇间温柔的吮吸和适当的湿濡感。

一吻结束后,钟云从捧着他的脸,笑着摇头:“别胡说,所有的事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况且,有些事情是没法逃避的,就算我天天躲在家里,该来的还是会找上门。”

苏闲没作声,只是更用力地拥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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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杰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进了家门。

门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任杰站在一切如故的客厅里,看着他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

“回来了。”何慧琼的表情和声音都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眼前的场景也很熟悉,以至于任杰有些恍惚,仿佛母子间的不虞从来没有发生过。

“嗯。”任杰笑了笑,快步走了过去,“晚上吃什么?”

冷战的日子任杰也并不好受,难得母亲主动示好让他回家吃饭,他也希望能够改善关系。

“有你喜欢的红烧茄子和麻婆豆腐。”何慧琼也极为难得地露出笑容,伸手为儿子拉开椅子,“不过辣的不许吃太多,你胃本来就不好。”

之后,她又亲手为任杰盛了饭,后者过意不去,想拿回碗:“您别忙了,我自己来吧。”

“没事。”何慧琼轻轻拍开他的手,“反正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

任杰一怔:“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心猛地一沉,脑海里瞬间闪过好几种猜想,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