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贞看着他多少有些尴尬,顺手把手炉扔给于二姐道:“你们慢慢玩,我先回了,手炉有数的,晚间记的还回来,只说见我落在园子里了。”

丹旭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姐姐且慢。”

林贞回过头问道:“何事?”

丹旭攥了攥拳头,道:“不知姐姐日后可否成全…成全我们…”说到后两个字,声音越来越低,脸也再次羞红。仗着小姐宽容,提无礼之事,实在是…

林贞道:“我不能做主,待妈妈提婚配之事,我便替你们作保。若妈妈不提,我一个女孩儿家,却不好管的。”

丹旭也不指望现在能成,在林贞眼前过了明路,便离成功不远了。想到此处,丹旭粲然一笑,几个女人皆是一呆!好美!林贞脑海里竟闪过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差点忍不住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苦笑,美色诱人,原来她也不例外。罢了,至多到他二十三四岁,就不信林俊还喜欢。到时候再赏多几两银子与他过日子吧。这番模样,要生在她的那个时代,都不知如何颠倒众生,真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啊美人,可惜了。

第47章 胡思

林贞回到上房,玉娘将将把帐算完。见林贞进来便问:“说是送人,竟去了半日,可是到姥姥家转了一圈儿?”

“我到园子里走了走,街上人多,轿子抬到那里都要半个时辰,赶上饭点姥姥还留饭。他们正忙年,没得给人添乱,懒去了。”

玉娘道:“偏你这么多想头。京里的妇人通不许胡乱出门,你在这里好好逛吧,日后可不得自在。”

林贞笑道:“若想出门,总有许多办法。”

玉娘道:“又胡说,那府里好几层婆婆哩,别叫人说嘴。”

林贞只得应了,又对玉娘道:“方才丹旭悄悄求我成全他和于二姐哩,我见他还有胆色儿,敢自家出头不叫于二姐为难,也算个人物。日后有婚配,妈妈成全了她们吧。”

“我早有成算,通瞒着你爹,没得寻他生气。”玉娘道,“丹旭…是你爹的人…你懂吧?”

林贞哭笑不得:“妈妈,我又不是二三岁,三妈妈还闹了一场哩。怎底不知?总也要等爹爹不要了他再说。哪有寻自家爹不自在的。”

“正是这话了,我拘了她们不许告诉你爹。”玉娘叹道,“也是那孩子老实,也来了几年,从不仗着宠爱做些无礼的事。不像丹阳,恨不能拉来打死!见天在家吆五喝六,当自己是主子了!”玉娘极讨厌丹阳,她乃一家主母,丹阳勾搭李凤山之事林贞都知道了,她能不知?先前不知,后来丹阳媚眼乱飞,她又没瞎了。良家女子,最恨偷情之人。丹旭又不同,谁个都知他不愿,又没与于二姐做出无礼的事来,便是私相授受,也没下作的去勾引男子。还常常见他被丹阳欺负,心里先同情了三分。哪像丹阳浪的不像个男人!大户人家养小厮的不少,丹阳那样的也多见,偏偏有个丹旭比着,玉娘难免就偏心了。林贞说了,她便记着,以后如了他的意,算是行善积德。

君子成人之美,林贞报备完毕,了却一桩心事。与玉娘闲话道:“秀兰姐姐预备许谁家哩?我看大妗子挑花了眼了。”

“左不过这几家吧。她家帮着你爹贩皮毛丝绸,赚了好大一注。只是她不同你,家产多半留与兄弟,妈妈想添些个给她,你莫恼。”

林贞笑道:“我何曾小气过?又不会外了我去。”前世小康之家的影子渐行渐远,在豪富林家生活了十几年,金钱上越发不计较了。提起这话,林贞又道,“今日我找出了两件披风与丫头,旧年还有好些,都是上好的皮毛,叫他们拆了重新拼一下,改了穿也是好的。白收着可惜了。”

一语提醒了玉娘,忙对春花道:“我也有好些,都压着箱子底。捡那半新的收拾出来与她几个妈妈。虽年下有新的,那些个也极好。差些儿的一样捡出来,与姐儿的一并拢起来,重新做了,赏了几个有功的吧。前日想说的,又混忘了。”

春花道:“不若把爹的也一齐拿来,他们跟着爹在外头行走的,顶好要头一份哩。”

玉娘点头道:“很是,你去办吧。”又扭头对林贞道,“承平公府我便不送太多,做人儿媳,起先不要忒大方了,日后容易结怨。宁可先冷着,再慢慢热乎。对公婆要恭敬,却不能过软。世人皆是一样,你软了,人家便要欺你。;过硬了,又叫人说嘴道你没家教。横竖咱家陪嫁丰厚,他家不敢为难你。你只别先作践自个儿,一世便安了。”

“妈妈与我的嫁妆也太重了些。”

玉娘笑道:“我的儿,这家里一桌一椅,哪个不是你的?我和你爹还带到土里去不成?若得天之幸,再得个哥儿,你又不是那等没良心的,岂会丢开手不管?何况既然能赚这多钱与你,自然也能赚那多钱与他,你且不用操心这个。”说起嫁妆,玉娘又道,“我实与你说,承平公府真个穷,我使人在京里打听来的。你的嫁妆,压箱银子我打算给多了,多多与你衣衫布料,他们总不好明抢。其余的给多了,这个讨那个要,你也为难。过了年,你十三了。女子及笄而嫁,正巧你爹今年贩了那多绸子,正好捡了你喜欢的花样来。我寻思着,京里的院子太小,你出嫁不好看,再买一个大的。既做出门使,又做陪嫁,日后你生孩子,我去瞧你也有地方住。今年夏天再进京,我们娘俩就去挑一回,你说好不好?”

“好地段儿怕难得。”林贞道,“若说他们家惦记我的嫁妆,依我说索性买了田,一年有那么多,又不够多,省的磨牙。”

“田也要买,铺子也要买。你一个女孩儿家,手里攥着这些才好,不用抛头露面的费心,又白有钱拿,才是福气哩。日后养了姐儿,做陪嫁都好。我们姐儿这个模样儿,一等一的好。公府里出来的小姐,没准要做皇后哩!”

“妈妈,我还没嫁!”

“害甚么羞?你婆家又不是没出过皇妃王妃。”

“那多早的事儿了!何况皇妃又不是皇后。”林贞不欲在此事上饶舌,忙拿闲话引开。母女两个又说了一回珠宝首饰,一齐吃了晚饭,各自休息不提。

林俊一直忙到除夕才得了闲,一家人聚在厅里。同往年一样,林俊两口子上座,林贞末坐。因林俊累的狠了,只想歇歇,嫌戏曲吵的人脑仁疼,便只一家人凑在一起闲话儿,并无闲杂人等进出。

一群妻妾,无一个聒噪的,轻言细语的拉拉家常,林俊听的一阵阵舒心,不由叹道:“还是家里舒服,外头闹哄哄的。”一时又想起正事,对玉娘道,“初四寻一班好戏,再找四个妓|女,我要请陈指挥使吃年酒。他怕要带家眷来,你仔细招待着。衣裳就穿诰命的服饰,别越了她。”

“我省得。外头的事我不懂,家里的事你且放心。”

“又有,你大哥要同世俊说亲,托到我这里。我哪知内宅女眷,少不得你去瞧了。他似不大看得上广宁的,官家的又看不上他。依我说,索性到京里,不拘哪个勋贵,寻那靠近本家的庶出聘了来便是。无非花些个钱财,我自发达了,也不会忘了亲戚,那是王家长孙,银钱不凑手,你与他贴上便可。”

玉娘喜笑颜开的道:“叫他们操心去,你累的很,何必管他家闲事。”

林俊笑了笑不说话,闷头吃了一阵酒,众人闲话说尽,竟安静下来。一时气氛有些尴尬,玉娘来回扫了几眼,看到三个妾皆年华不再,才想起林俊好久没添新人了。便道:“她爹,过了年,我们再寻个好生养的聘了来吧。家里热闹些。”

人的精神气儿皆有定数,如那书香门第,为何不许子弟纳妾?无非是怕他们分了心劳了神丢了前途。林俊往年无甚正经营生,铺子虽有琐事,交予掌柜,不用日日操心。如今的生意,连内府都做,不敢有一丝差池,唯有兢兢业业,才不负天恩;他又是个千户,多不多、少不少、一日也有十来件事儿要他或管或判。近一年来,他只要回家,多半都在书房睡觉,连丹旭美人都抛在脑后,哪有空纳新娘子。然心里又对儿子报着一丝丝期望,体谅玉娘一番好意,笑道:“累你烦心。”

玉娘同他已是老夫老妻,自打柳初夏这个祸头子除了之后,她越发坐的稳当,心气从容无比,一丝醋意都无,笑问道:“要好看的?还是要好生养的?”

林俊道:“你说呢?”

玉娘嗔了他一眼,道:“寻个老母猪与你!”

林俊调侃:“那却不用费银子,眼前不有一个?”

气的玉娘拿帕子砸他,夫妻两对望,一起笑将起来。

李翠娘等人酸的脸都青了,暗道:奇了怪哉,莫不是她爹改了性子做起了菩萨?如今越发不把几个妾放在眼里。便是有半个名份的李翠娘都心慌,何况那两个过不了明路的!一顿饭吃的极没意思,三人不敢摆脸色,一齐装死,一个字儿不吐,硬是把除夕夜坐出了一堂萧瑟的味道。

林贞方才还好,听到玉娘替林俊纳妾,心里先咯噔一下。往常她不对此事过心,乃林俊风流成性,习以为常。今日忽然想起她也要嫁人,日后少不得也要咬着压替孟豫章纳妾,只觉的胃里的胃酸都在翻滚。勋贵人家…贾母怎么说的?大家子规矩,哥儿未成婚前,屋里先放两个人使。林贞一阵胃疼,孟豫章现在到底是几手货了?屋里有几个袭人晴雯了?

她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呀。今日看着玉娘林俊恩爱,她可不曾忘了玉娘当时哭的那样惨。柳初夏那时步步紧逼,她一个正房只好扣着个继女,抢了保姆的活计做着。堂堂一个正室,何其可怜?然风光一时的柳初夏,一不留神,连死都那样消没声息,这个年代的女人,又何其可悲?想到此处,林贞一时间顾不上过年该喜庆的事儿,整个人都蔫了。

作者有话要说:姐儿,你想太多口!

第48章 嫁妆

除夕夜宴有些萧瑟,兆头不好,玉娘心中不快。然也无人说煞风景的话,竟发作不得。家主林俊也兴致不高,将将熬过子时,便要去歇息。晚饭就这么散了。倒是因主子们胃口不佳,剩菜颇多,守夜的下人们欢乐的大吃一顿,幸而管家魏嘉镇场,分配了一回,不然非打起来不可。

次日一早,林俊不愿早起,在玉娘屋里死睡。年初一到玉娘屋里说笑都得轻声,李翠娘等人越发没意思,不过做了一盏茶功夫也告辞了。大厅里除去丫头仆妇,只得玉娘和林贞两人枯坐。

林贞见玉娘不大高兴,劝道:“去年嘈杂的很,清清静静过上一年也好。明日初二便有热闹瞧了。”

玉娘扯了扯嘴角,埋怨道:“平日里一个赛一个的聒噪,过年倒无话了!你年轻不懂,过年就要闹,才吉利。”

“唱戏就闹了,只爹爹累的很。妈妈且看吧,从明日起,家里要闹的你耳朵痛哩。今日既然人少,妈妈也歇歇。初二起,各处拜年走礼,只怕忙的觉也睡不好。依我说,把各处的礼物再拢一回,省的忙中出错。”

玉娘笑道:“有甚忙?要上心的无非那么几家,其余的都要往咱家送礼,好来年带他们发财哩。又有广宁卫的百姓,也送了不少礼。”

“百姓送礼作甚?”

“你爹开那么大的铺子,哪处不要人?云母片儿又精贵,路上最忌讳颠簸。官道不好走货,小道上磕的稀烂。你爹使人把路平了一番,既请了人赏了口饭吃,又做了好事。广宁人岂有不高兴的?”

春花插言道:“如今外头人人都赞爹是活菩萨哩!”

林贞一笑:“不说爹是恶毒霸王了?”

“吃谁的饭,自然服谁的管。”玉娘道,“暗地里骂人的人也有,只是骂了便失了饭碗,谁去骂来。自是说好。若说这个,你舅舅家真个有骨气。你爹发成这样,几百里的亲戚都来讨好,他们家便是穷死,愣是一句话不搭。怪道人敬重读书人,我也佩服。”

林贞皱眉道:“他家过不得?”

“前日碰到你大妗子,换首饰哩。想是你表兄弟娶亲,没钱置新的,只得熔了旧的娶新妇。我欲相帮,又怕她多心。”

“只不是吃不上饭,我们休要搭理。读书人牛心左性,搭理了反不敬他了。”

秋叶上前道:“说起首饰,我仿佛记得爹前日使人送了一大箱入库的,娘说要捡来看,一直不得闲,今天开了让我们瞧瞧呗。”

玉娘正闲的无聊,点头道:“你去库房,把旧封条没拆的都抬了来。再把记姐儿嫁妆的单子也寻来,看有什么添减置换的。”

仆妇们一齐上手,不多时就抬了五六口箱子来。打开皆是宝石。玉娘唬了一跳:“哪来这么多宝石?”

林贞道:“贩丝绸皮草的钱都没入库,怕是叫爹换了这个?”

“皮草竟这等好赚?”

林贞想了想,道:“是丝绸好赚,皮草胡人尽有,上好的丝绸却少。宝石他们多着哩。”说毕又走进看了一回,拍手笑道,“哈哈,我们看花眼了。也不是甚好宝石,虽发亮,却是矿石。都不大透亮,想是窗子上配色用的。只有这口箱子的才是宝石哩。”

玉娘走进看了一回,也笑起来:“越发老花眼了。咦?那个杂宝的树可是摆件?”

林贞小心的取出来一瞧,只见一个一尺来高的翡翠雕成的树上,缀满了各色宝石切的果子,真个熠熠生辉,不由赞道:“好漂亮!”

“好精贵的物事,还有玻璃罩子。”夏禾道,“娘赶紧摆上!多喜庆呀!”

玉娘正要摆,又不舍得,便道:“收到姐儿屋里去,摆上一阵,日后带了出门子,晒嫁妆的时候那才气派!”

林贞笑道:“摆到这里不也一样?”

“不好,”玉娘道,“众人知道咱家有钱,也别刺上了别人的眼。我这里常有诰命来,没得招恨哩。”

林贞道对春花道:“去,摆妈妈卧室里去。”

玉娘方不言语了。

几人又看一回,春花指着一匣子宝石道:“与姐姐打个大项圈儿,成亲那天带。”

秋叶道:“姐姐有诰命,谁带着个。”

林贞笑道:“哪来的诰命?你姐夫又没自己考上,秀才还不是哩。便是捐官,也懒有人替你上报。诰命是圣上的奖赏,捐的闲官儿又有何功可赏?”

春花奇道:“怎底娘有?”

玉娘笑道:“侯爷与的体面,不然谁家原配填房都有?又不是那三品二品的大官,几轴诰命的往家里抗。何况你们爹好赖也是实职。”

玉娘看了一回宝石,兴头起来,又点了一回林贞的嫁妆,忽又想起前日看到的秀兰那寒碜的嫁妆,对林贞道:“你大妗子忒偏心眼,便是看重哥儿,也不该太轻了姐儿,不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往日搬回娘家的东西,通没几件添到陪嫁里头。眼睛又只往上看,指望着她嫁的好提携兄弟。世间哪有那等好事?她是嫂嫂,我是姑子,竟不好狠劝她。”

王家不把女儿当人也算家风,不然何以当初把玉娘逼的那样难堪?林贞心里也同情秀兰,便对玉娘道:“姥姥家…不甚富裕,实在大户的恐也…平日里亲戚走动,衣裳首饰也无需太好。时下略好点的人家,总是聚族而居。若是嫁了长子还好,幼子通分不到多少家产,空守着衣裳,若要用钱时,当起来折了老本。不若陪些金珠子串成的链子,她也好花来。”

玉娘愁道:“怕夫家对她哭穷,给还是不给?”

“那就与一套金饭碗,再哭穷,也不好叫自家没了吉利。若是那等无耻的人家,便是把金子嵌在肉里也无用。”

玉娘叹道:“她娘真是,倒叫我心疼一场来。”

林贞笑道:“谁叫妈妈好心眼?顶好还在金饭碗地上刻了字儿,便是印记。我悄悄说与妈妈知道,我不信大妗子的眼光哩。”

一句话说到玉娘心坎上,她娘家一贯卖女成风。她原有个姐姐,就是叫人买了似的娶了。王姥姥只看钱,半句也不打听,她姐姐竟叫姐夫活活打死。最后赔了一注钱,姥姥差点喜笑颜开。如今想来,林俊对她着实不错了。看到秀兰的样子,还有甚不知足的呢?当日发誓要对林俊死心的,早就心软了,只憋着口气。现今恰找了个借口,从善如流的又把一颗心放在林俊身上。这番心思,谁也不知,也不知她自己与自己怄甚。

有事做,一日便过的极快。点了一回嫁妆,都到下午了。林俊醒来一眼便看到那杂宝雕的树,心下不快!原是他看林贞喜好与众不同,宝石总喜欢那闪着光的款式,特问胡商定的,还来不及理论,怎底又摆到这间屋里来?又不好明说,只黑着脸走出来,看到厅上无数箱子,母女两个正算嫁妆单子,心里略好过了些。

要说林俊,与玉娘也是十几年的夫妻,感情比别个都深厚。他也并非只顾女儿不顾妻子的人。只是王家人实在恶心,偏玉娘一点不像他家,不想近又不能远,连带着对玉娘便没那么亲。此时看到玉娘母子两个和谐,便想:罢了罢了,横竖离出嫁还早,再去寻一个吧。面上一丝没带出来,坐在一旁瞎指挥:“多放些红色的,红色的喜庆!”

玉娘白了他一眼道:“胡说,好人家的姐儿出嫁,那是连老衣都做好的。她日后做了太婆婆,还日日穿大红大紫不成?你不懂这个,别混闹。”

林俊又道:“哎呀!我可忘了!怎底没书本?笔墨纸砚,竟一点没备上。女婿可是读书人!”

林俊一说,连林贞也想起来,她的单子里尽是皮草丝绸宝石黄金,呃…

玉娘脸一红:“都怨我没文化,忘了这个。开了春,立等就叫采买去。还有京里的房子,你一并办了,别等我们上京再办。我们上京有事哩。”

林俊问:“何事?”

“首饰没打完,京里的试样好。”

林俊嘿嘿一笑:“等你想到,黄花菜都凉了。京里的好看甚?江南的才好看。我早使人往江南打去了。连家具一并到那里做,跟着我们的货船,直接运到京城摆着。我们那院儿太小,早想买个大的,却无人肯卖。实买不到,便先在城外租个库放着也是一样。首饰到时我叫他们送到家里来,细软还是放家里好。”

玉娘见他有成算,便不再说这个。夫妻两个也无甚话说,闷坐一回,林俊自去寻乐。玉娘无奈,赌气到林贞屋内睡了。一夜无话。

第49章 谋财

不出林贞所料,年初二各处便热闹起来。先是到王家拜年,王家人苦留,林家三口在王家乐了一日。大妗子尤其热情,林家替她养了一年多的女儿,养的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年节吃酒走亲戚,哪个不赞?有意说亲的都多了许多家。看看玉娘这些年的帮衬,她还指望着秀兰也嫁的那样好,日后儿子可就不愁了!这几日不断有人下帖子,邀她带着秀兰去吃酒,瞎子也知是相看的意思。先前她还想把秀兰嫁到京里去,后来转念一想,嫁那么远,便是想顾娘家也顾不来,不如同玉娘一样嫁在左近,还可以接侄女去教养哩。真个划算。遂今日下了血本,各色珍馐佳肴皆摆上案前,连林俊吃遍酒席的都赞好。一日也算宾主尽欢。

初三开始,官员大户开始走礼。旁人家人口多,有出去拜年的,便有在家看家的。唯有林家,只得主母一个。去别人家拜年都不安生,除了陈指挥使家里多坐了一会儿,余者同赶场似的,忙乱不堪。林贞也跟着四处跑场子,不由感概:“果然多子多福!”

常言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林家金银满仓,与林家相干的人家也喜笑颜颜,不相干的却不大高兴了。

前文有述,公侯勋贵,无事摆谱、奢靡成风。每到过年管家奶奶们莫不使出浑身解数,恨不能天上能掉银子,才好撑起脸面。若说林家请客唱戏赏新钱,是财大气粗,勋贵家丢上台的便是心头血。往年大家都一样,谁也莫笑谁。顶天了宣宁侯有几个门生孝敬一二,过年割的是胳膊肉、大腿肉不是心头肉罢了。却不想今年,宣宁侯家因胡乱认得干儿子发了,他家霎时松快许多,旁人家裁人哩,他家倒一气买了十二个水嫩嫩的舞姬养在家中。把年下只够钱请外头班子的人家气了个死。

其中有一户尤其嫉恨,此户便是寿宁伯家。寿宁伯乃皇后生父,因女得封,首代伯爵,人口还未来得及繁衍,按说即便不是金银满仓,也该游刃有余。只是旁人看着风光,未必就真个风光。如宣宁侯承平公之流,乃老祖宗的基业,家也不继而已,若肯舍下脸面省俭一二,也不是过不得。然外戚又有不同。皇后有育嫡长子,已册封为太子。然天家之事极不好说,后头无数皇子,不少出自勋贵家,哪个不比皇后娘家有脸面?谁知道他们动甚坏心思?勋贵再穷,也好过昔日连勋贵都不是的寿宁伯家!若不是当时赶巧,圣上的嫡兄死绝,谁知他竟能当了皇帝。真个造化弄人。

既然圣上的嫡兄能死绝了,谁知现在的情形?皇后且没三五个嫡子死哩,通一个宝贝,再不护着,连寿宁伯家都万劫不复。休说太子的小动作,便是正儿八经的打赏东宫属官,都要许多钱。这钱还不敢问圣上要,还不只得外家填上?太子又小,镇日跟在圣上身旁,连个走门路的银子都收不到,真是苦煞人也!皇后一系只得苦哈哈的等着太子长大,才好财源滚滚。

可寿宁伯家已经撑不下去了!

太子暂无实权,旁人讨好,不过是讨好。本朝对外戚防范甚严,送礼之人都同做贼无二。年初三时,寿宁伯夫人忍不住点了一回家资,差点哭出声儿来,对丈夫道:“年前替太子寻年礼,早花的精穷。过了一个年,库里竟只剩下几百银子。这年怎生过得!”

寿宁伯皱眉道:“年前圣上赏的一百金子呢?”

“哪还有?戏酒不是钱?走礼不是钱?”寿宁伯夫人道,“实在没法子,只好叫人偷着把不要紧的家伙当些银子出来救急。”

“胡说!”寿宁伯跳起来,“我才不干那没脸皮的事!才笑了宜川侯家当东西呢!我自打自脸啊!”

寿宁伯夫人怒道:“那你去想法子!不然今年我便和媳妇们背上那妒忌名声,把你们爷几个的姬妾统统发卖,既得了钱还省嚼用!”

寿宁伯气的眼都鼓出来了:“你敢!?”

寿宁伯夫人把账本往丈夫身上一摔:“你看我敢不敢!好不好我把那几个贱种卖与商户去换银子!我与你不一样,横竖满府里我嫡亲的子孙就那几个,偏着他们饿自家,我还不如偏了太子外孙哩!你看着办!”说完,一打帘子走了!

寿宁伯翻开账本看了一回,重重叹了口气,竟真个穷了!又不舍得如花似玉的小妾,如何是好呢?抬眼望窗外,忽然见到窗子上镶嵌的云母片儿!一拍大腿:“着啊!何不把生意抢过来!我乃太子外公,怕他一个鸟四品千户?”忙使人喊了三个儿子来,道:“伯爷我要去发个大财,你们几个带上人手,一同去!”

世子问:“老爷要做甚?且与儿子们分说分说。”

寿宁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说,两个幼子皆叫好。

唯有世子又问:“那宣宁侯和承平公”

寿宁伯嗤笑:“承平公一家废物,鸟他作甚。宣宁侯还敢跟老子硬杠不成?他干儿子也赚的够多了,竟是日进斗金,早该轮到别人享福了。莫不是天下只许他家发财?你休做娘们样,抄上家伙,唬的他交出生意,宣宁侯能耐我何?家里通只有几百银子,你们不过,老子还要过!孩儿们,走!”

林家正请年酒,谁想到大年下的叫人打起主意来?便是那最刻薄的地主儿,也不在正月里收租!杀父仇人都不过如此。

那寿宁伯也不是傻子,并不直扑林俊而来。从京城到广宁,冰天雪地里千多里路,竟是急行军的速度,只半个月便到了广宁。真个是人为发财,命也不要了。到了广宁,先不做声,原地狠狠休息了两日,于正月二十一日,摆出仪仗,大步流星的冲进了陈指挥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