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的时候,我又要跟谁斗嘴吵架来打发时间?

心情不好的时候,又有谁一边骂我没出息,一边取来全世界各种奇怪的礼物,博我一笑?

如果敖炽死了,还有谁,可以陪我走过下一个千年?

我憋住眼泪,恨恨道:“好,你最好马上死,等你死了,我马上找另外一个男人嫁了!”

“你敢!”敖炽条件反射般大喊,完全的情不自禁。

“什么死啊死的,听着多丧气。老板娘,又淡定又彪悍才是我认识的你啊。”

一头鬓毛翻飞,全身赤金的雄狮,托着一个圆眼圆面的姑娘,脚踏火红的云纹气流,从后头追了上来,与我们比肩而行。

“Kevin?阿辽?”

我们所有人,都被这头黄金狮人的金光灿烂刺得眼花缭乱。

“抱歉我们来晚了点,因为住得比较远。还没到婚礼地点,就发现世界变了样,没想到有人真搞出了沼影之国祸害天下妖怪。” Kevin狮脸很不高兴,继而又松了口气,对我说,“不过幸好我们黄金狮人以速度著称,不然肯定追不上你们。”

“你们…”

Kevin朝我眨眨眼:“未步她现在过得很好,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不要你还我人情,你已给过报酬。”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我很怕他变成第二个不听话的敖炽。不管怎样,我不愿意身边这些家伙中的任何一个有事。不过我倒是奇怪,为什么Kevin好像完全不被沼影之国的力量影响,他明明也是妖怪。

聪明的阿辽从我的眼神看出了担忧与疑惑,指指自己说:“这里不是妖怪的不止这条龙,我也不是呀。我们银杏子最大的本事,就是与死亡唱反调。虽然我修为不太高,但我的力量起码可以保护这头狮子四十八个小时吧。”说着,她抿嘴一笑,“他们会弄出一个沼影之国,我们也可以试试…弄出一个阳光之国”

言毕,阿辽将身子一缩,化作一粒圆圆的银杏子,从Kevin的背上跳起来,落进他的嘴里。

“阿辽你疯了?”我大惊。

“我没打算吃她,这样才能发挥我们俩合作的优势。” Kevin将银杏子小心地含在口中,深吸一口气,奋爪朝前,三两下便超过了敖炽,朝前飞奔而去,一身灿烂光芒,勇往直前,恍惚看去,黑暗里仿若燃起了另一个太阳。

就在这时,四面的气浪突然开水般沸腾起来,巨大的震颤几乎将我们从空中掀翻下去。

“我亲爱的弟弟一直是个英雄,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非要破坏他的美德?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大妖怪,就算不愿为我的国度贡献一点力量,起码也该乖乖当个观众吧。”

我看到敖烁的脸,无数张,紧密堆积,像一面面巨大无边,又无懈可击的堡垒之墙,赫然出现在我们身边,每张脸都是相同的表情,说着想同的话,看上去骇异无比。它们上下左右,从任何一个我能看到的角度,朝我们挤压过来。现在的局面,我们如同陷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上下左右的墙壁在不断往中心移动,不能脱身,就成肉酱。

奔跑的Kevin不得不急刹车,围拢的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闪开!”敖炽追上去,从口里喷出熊熊火焰,烧得那人面墙怪叫不止,他再狠狠一甩尾巴,重击在那一大片燃烧的地方,顿时裂缝四生,再一击,便是个宽阔的大洞。

“敖烁!你口口声声不忍心与我动手,却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你把裟椤,九厥,都当做自己的保险,用他人的安危逼我自行了断。二十年,不敢与我正面交锋的人是你!你根本就是个怕输的懦夫!”敖炽大骂,将那人面墙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

Kevin一低头,从洞里突围而出。

可是,从洞口的边缘,赫然生出无数蛛丝般粘连的白线,像怨妇头上绝望的白发,它们不停暴涨,生长,一半回头缠向敖炽的脖子,一半朝Kevin追了上去。

“给我滚回来!”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从敖炽背上跃起,踩着他的头跳出去,一把抱住那一大堆追杀Kevin的白发,用力将它往回扯。

一个往前窜,一个朝后拖,对峙之下,这些钢丝般坚韧的白发,深深割进了我的肉里。

没觉得疼,因为注意力不在自己,而在别人。

我死死拖着怀里的白发不松手,对,我是千年修行的树妖,我人世历练,天下无双,哪怕现在奄奄一息,可我还是那个彪悍的裟椤,无敌的老板娘。区区白发,能奈我何!

心理暗示是有用的,紧闭眼睛,咬紧牙,坚持,坚持,我不允许它伤害我任何朋友!

嗤啦几声,我听到头发断裂的声音。

沧瞳凯跟玄在我后头,对着这些白发又撕又咬,指甲断了,见了红,舌头被割掉了一块肉,却满不在乎,只是很认真与我同心协力。

用身躯堵在洞口,不允许更多白发出来作乱的敖炽,境况比我更糟,全身像爬满了白色的毒蛇,每一条都愤怒得想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我看到九厥在他身边,脸色依然苍白,身上的光圈还在流失,可手中的剑,却利光如虹,将无数白发断成飞灰。一旁,顾无名断了一只胳膊,却丝毫不影响他用一只手与白发相搏。

还有枯月,虽然是妖怪,可失去人形的他,跟普通的蝴蝶没有多大区别,弱小得一阵风都能吹走他,但他还是不断扇着薄薄的翅膀,用细细的触手抓住一缕冲向敖炽眼睛的白发,狠狠捏断了它。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早该倒下了,可我们每个人都不肯,哪怕已经到达身体的极限。

也许在敖烁这种人的眼里,放弃与坚持,结果都是一样。可我依然选择后者,就算输,就算死,也要趾高气昂。

我想,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人跟我们很像,抱着自己的坚持与勇气,不肯妥协,不肯倒下。

末白如是,梁宇栋如是,百里未步如是,李淮如是,苏秋池如是,还有许许多多曾出现在我哦生命中的家伙们。

妖也好,人也好,正因为这世界还有很多的“末白”,很多“百里未步”,很多的“我们”,我才会有信心指着敖烁的鼻子说他错了,说这个世界,依然有它存在的价值,以及改变的希望。

我们谁都曾失望,谁都曾受伤,但人生本就如此,完美无缺只是童话。但,每个人都有不给自己留下遗憾的机会。

只要是自己认真地活过,只要为生命中重要的人努力战斗过,这本身已是一种完美。

我的力气,是真的用尽了。

白发越来越多,其中一缕,凶狠地缠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怕死去,只是,希望在死去之前,把那句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讲给某人听。

那些白头发真狠哪…勒得我脖子都要断了,眼睛又看不清楚了,耳边时而是沧瞳凯跟玄的声音,时而是敖烁变态的大笑,时而是敖炽在呼喊我的名字…

远处,响起了隆隆的声音,但不是雷声,是一声久违的,狮子的吼叫,贯穿天地的力量。

我的眼睛越过了黑暗,看到了一束阳光,像我刚刚诞生在浮珑山,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那样,层层的云端里,金色的光线旋转着穿过,投射到我的身上,一场风雪刚刚停下,我的周围,只有温暖,温暖,温暖…

“张嘴!”

我举着勺子,里头装着药水。

敖炽高傲地别过脸去:“不吃!”

“好吧。”我放下碗,从桌子上取来一杯香草奶昔,“这个呢?”

如果不是身上绑满了绷带,这个看起来比木乃伊多口气的男人一定会从床上跳起来。 他对我亲手制作的秘方香草奶昔有着最疯狂的迷恋。

“我要吃!”他的两眼闪出狼一样的绿光。

“那就张嘴!”我放下奶昔,重新拿起那碗婴儿食品,“先吃药,再甜品。没商量,不谈判。”

他怨念地瞪着我,不情不愿地张开嘴。

一杯香草奶昔就能让这条任性妄为的孽龙乖乖听话-----------要拴住男人的心,先拴住男人的胃,此言诚不欺我也!

不停里头,又飘出了久违的甜甜的味道,厨房里炖的那一大锅极品八宝糯米粥,正在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现在再没有“胖子”跟“瘦子”供我使唤了,所以自我们回到不停之后,所有的食物都是我亲自烹调。

老实说,没了那两个帮工,我真不习惯。

“快快,奶昔奶昔!”敖炽乖乖吃完药,迫不及待地催促我。

“今天你精神不错哦。”我舀了一勺奶昔,却不急着送进他嘴里,“那表示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这个女人还要知道什么?”敖炽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手,“快喂我吃啊!”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二十年前不告而别?”我举着勺子的手,故意在他面前晃,就是不给他吃,“答完了可以吃一勺。”

“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他像个患了多动症的猴子,气恼地在床上扭来扭去,“时间之轴的看守者也是有保质期需要更换的嘛,我是老家伙嫡亲的孙子,他托人找到我,希望把这个重任交给我。而且他亲口跟我说,敖烁回来了,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与力量,这家伙已经放话出来,这次回来,誓要拿到龙心钥匙。老家伙说,他找族里的大祭司占卜过,敖烁的回归是全东海,乃至整个世界的灾祸,占卜结果显示,只有我可以应付。祭司还说什么‘遁世二十年,一怒为红颜。但见黑云烧,友来骄阳现’,我不懂什么意思,总之是要我继任看守者之职,隐匿世间二十年,绝不与敖烁碰面,大祸必可逆转。虽然我挺烦那个罗嗦的老家伙,可我知道大祭司那乌鸦嘴说什么中什么,说起来我好像也从没给东海龙族做过贡献,好歹是吃东海的饭长大,这回索性一次给足饭钱吧。我答应了老家伙,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二十年里我不能以敖炽的身份出现。所以…”

“所以你故意弄丢我的绿纱衣,还对我说那么过分的话,就是吃准了我的脾气,一定会撵你走。你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消失,还不用惹我怀疑!敖炽,你行啊你,演技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接过话茬,恨恨地把勺子从他眼皮底下拿回来,塞进自己嘴里,用夸张的吃相掩盖自己想哭的事实。

就因为一把龙心钥匙,一个回归的疯子,我们两个,分开二十年。

“你竟然抢病号的奶昔!最毒不过妇人心!最毒…”他气得要死,可是一看到我突然红了眼眶,他愣了愣,沉默半晌,才说,“其实…答应做守护者之后,我一直是不安的,我怕永远不能再回到你的身边,以敖炽的身份。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你希望你把我厌恶到死。对于一个厌恶的人,我知道你总是很快就会忘记。”

一勺奶昔,粗鲁地塞进他的嘴里,那边,我红着眼睛不说话。

他满意地砸吧着嘴,恢复了惯有的无赖嘴脸,嘻嘻一笑:“呀,被我感动了吧?居然要哭了呢!我也觉得我还蛮伟大的!”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后来又要变成胖子跟瘦子埋伏到我身边?还装死装的那么猥琐,那么天衣无缝?”我横他一眼,又问。

“你问了两个问题,两勺奶昔交换。”他舔舔嘴,“前十九年,我差不多一直留在时间之轴的结界里,真是无聊至死。但我每年都回去看过你,有时变成一只蚊子,有时候是一盘向日葵,哦,我还变成过鼠标。不过我知道你嗅觉很灵,每次我都不敢留太久,怕你发现。坦白讲,这段时间里,你表现都还不错,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总算没白教导你。”

“等等!”我瞪大了眼睛,突然打断他,“你有没有变成过沐浴露瓶子之类的,快说!”

“切,比你身材好一百倍的女妖怪我都没兴趣看。”他一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