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好。"卡尔弗利说,然后他满脸通红地说道,"可是那其实不是神经的问题,你知道。那不可能是主观的感觉。 "

  "你认为不可能是吗?"桑代克问道。

  "对,我确定都不是。"他又像个女孩子似地脸红了起来,用他那对迷蒙的大眼睛望着桑代克,"可是你们这些做医生的,"他说,"对所有的灵异现象都表现出可怕的怀疑。你们全都是唯物主义者。 "

  "不错,"布罗德里布先生说,"当医生的对超自然的事都不那么热衷,这倒是事实。 "

  "不如你把你的经验告诉我们,"桑代克劝说道,"就算我们没法解释那些现象,至少给我们一个相信的机会。 "

  卡尔弗利想了一下,然后热切地望着桑代克说道,"很好!只要你不觉得烦的话,我就跟你说。那是个很奇怪的故事。 "

  "我已经把你在海上的经历和到地中海一带去的事告诉了桑代克搏士。"布罗德里布先生说。

  "那么,"卡尔弗利说,"我就先从真正和那些怪事有关的情形说起吧。第一次发生那种事是在马赛。我当时在一家古玩店里,看一些阿尔及利亚和摩尔人的瓷砖。突然,挂在玻璃盒子里的一件坠子似的小饰品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块长方形的黑檀木,中间只镶了颗约莫四分之三英寸长的梨形珍珠。黑檀术的四边都上了漆--大概是为了遮掩接缝--还写了一些中国字,顶上有个小小的金色花样,中间穿了个洞,想必是用来穿链子或绳子用的。除了那粒珍珠之外,整件东西非常像一块长形的中国墨条。呃,我很喜欢那件东西,这点兴趣并不过分,我也花得起钱来满足自己。老饭开价五镑,他向我保证那颗珍珠是上好质量的真货,可是显然他自己也不相信这句话。不过,对我来说,那看起来像是一颗真正的珍珠,我决定冒险买下。因此我付了钱,而他鞠躬送我出门时,脸上带着满足的徽笑--我几乎可以说那是个得意的笑容。要是他跟着去了那家我经常去咨询专业意见的珠宝店的话,大概就不会那么高兴了,因为那位珠宝商告诉我说珍珠绝对是真货,价值近一千镑。两天之后,我碰巧把我新买的这件东西给几个我认得的人看。他们是乘着游艇来到马赛的,对我会买这样东西觉得很有意思,听说我花了多少钱之后,全部对我大声嘲笑。'哎呀,你这个蠢蛋,'其中有个叫哈立威尔的人说,'十天前我只要花半镑,或是五先令就能买到了,早知道我就买下来,再转卖给你。'"听说是有个水手在港口一带兜售这个坠子,而且还带上了他们的游艇去卖。'那家伙还急着想脱手哩,'哈立威尔回想起这件事,咧嘴笑道,'发誓说那是颗真正的珍珠,无价之宝,但他自己愿意吃亏低价贱卖。可是我们以前也听说过这一套。不过,古玩店老板大概预见到可能会碰上个不识货的外行,看来还真给他赚到了,那个古玩店老板运气真好!' 我很有耐心地听他们嘲弄,等他们都说累了之后,我才把那个珠宝商的话告诉他们。他们惊得脸色苍白,等到我们把那个坠子拿去给一个正好在城里的宝石商人看,而他当场出价五百镑要向我买的时候,他们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当然这个故事很快传了开去,在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成了当地最大的话题。一般的看法是那个在进港运茶船上工作的水手,从一个中国乘客身上偷了那个坠子,结果有十七个中国人跑来说那是他们的失物。

  "这事之后不久,我回到了英国。因为我的神经还在受惊的状态,就住在我堂哥艾尔弗雷德家中休养。他在韦布里奇有一栋大房子,当时他有个朋友也住在那里,是一位名叫罗杰顿的上尉,那两个人好像关系很亲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罗杰顿。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待人亲切,能言善道。但事实上--我当然只是私下这样,说他是个坏蛋。他以前在近卫兵团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原因离开了。不过我确实知道他在几个俱乐部里玩扑克牌和巴卡拉(一种流行于欧洲赌场的三人纸牌游戏),赌得很大,而且听说他的赌运好得颇不寻常。他也常去赌马,总之很明显不是个好人,我实在不明白我堂哥怎么会和他走得那么近。虽然我必须承认,自从我离开英国以后,艾尔弗雷德的恶习是越来越多了。我买到好东西的消息似乎比我回来得还快,因为有一天我把那个坠子拿给他们看的时候,发现他们早就知道了。罗杰顿从一个海员那里听说了这件事,而且我依稀觉得他还听到了些我没听过的事,只是他不想告诉我,因为我堂哥和他经常谈起那颗珍珠,提到它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神色总有深意,而且说的话意有所指,让我不能不注意。有一天,我碰巧和他们谈到回家的路上所遇到的一件事。我回英国时坐的是一条霍特航运公司的大中国船,和一般又挤又吵的客轮不一样。大概是出海两三天之后吧,有天下午,我拿了本书回我的客舱,准备在喝下午茶之前先安安静静地看阵子书。但是没过多久我就打起瞌睡来,而且想必睡了一个多小时。我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发现房门半开着,一个穿着中式服装、衣着光鲜的中国人正往里面看我。他立刻将门关上。而我被他吓得呆了好一阵子,才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门来向外看,可是走廊里空空的.那个中国人就像变魔术似的消失不见了。这件小事让我紧张不安了一两天,我这样其实很蠢,可是我的神经总紧绷着--恐怕现在还是如此。"

  "不错,"桑代克说,"这件事没什么神秘的。那种船上有很多中国船员,你看到的那个大概是个水手长,就是这些船上水手的头头。也可能是一个中国乘客,逛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不错," 我们的当事人表示同意,"再回头来讲罗杰顿的事。我在说那段故事的时候,他特别有兴趣地注意听着,等我说完之后,他用很奇怪的表情看着我的堂哥。'这可真是件怪事哩,卡尔弗利,'他说,'当然,也可能只是巧合而已,可是真的看起来好像有什么问题。说起来,在那个--' '闭嘴,罗杰顿,' 我的堂哥说,'我们可别开这种玩笑。' '他在说什么呀?' 我问道。'哦,不过是他在什么地方听到的一些无聊蠢话。你可别跟他说啊,罗杰顿。' '我不懂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有点不高兴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错,'艾尔弗雷德说,'可是你是个病人,不能受惊吓。' 实际上,他拒绝再多谈这件事,让我充满了好奇。不过,就在第二天,我把罗杰顿单独找到吸烟室去,和他谈了谈。他刚下了一百镑的注但没能押中,我想他应该很容易被说服。我果然没有失望,为了商量向我借钱的事,他对我百依百顺,说只要我答应不让艾尔弗雷德知道是他说的,他愿意把所有的事都讲给我听。'哎,你要知道,' 他说,'关于你那颗珍珠的传说,只不过是流传在马赛一带的无稽之谈。我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聊的家伙编造的,我是从地中海船队里一个叫约翰尼的人那里听来的。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份他那封信的抄本。'

  "我说我倒真的想要一份。结果,就在当天晚上,他给了我一份他朋友来信的抄本,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大约四个月以前,广州港停了一艘英国的三桅大帆船。船名不详,不过那不是故事的重点。货已经都上了船,水手也雇好了,只等官方的手续办妥之后,就要启程回国。在那艘船前面,停在同一个码头上的,是一艘丹麦船,因为在海上发生了碰撞,现在正等候海事法庭的裁决。船上的货都卸下了,船员也解雇了,只剩下一个年纪很大的人留在船上看守。呃,那艘英国船上大部分的货物都是一个中国富商的财产,而这个人在那艘船装货的时候经常会到船上来。有一天,这个中国人正在船上的时候,碰巧有三个水手坐在厨房里,一面抽烟一面和厨子聊天--那个名叫吴立的中国老厨子把那位中国富商指给他们看,说那个人多么有钱,而且向他们保证说,大家都相信他随身带着的东西有整船的货那么值钱。唉,这对那个中国富商来说真是不幸之至,因为那三个水手恰巧是船上最差劲的几个坏坯子--这正好反映了船上所谓一般的道德标准在哪里。吴立本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事实上,他根本就是个恶棍,后来抢劫那位富商的计划好像就是他定下的。那个计划可说是极其简单又冷血残暴。在大船起航的前一晚,那三名水手,尼尔森、傅科和巴瑞特带着威士忌酒到那条丹麦船上去,把那名看守灌得大醉,再把他锁在一间空的舱房里。而吴立则秘密通知那位富商说他有些货被偷走了,放在那艘空船上。富商听说之后,匆匆赶到码头边,由那三名水手接上船去,他们已经把后舱门打开。巴瑞特跑下铁梯带路,那位富商跟在后面,可是等到他们到了下面的一层甲板上,望进漆黑的后舱里时,他似乎害怕起来,开始往上爬了回去。这时尼尔森从上面拉过一根穿在木头上用来吊货的绳索,用其中一头做了个绳圈。等到那位中国富商上来的时候,他俯在舱口栏板上,把绳圈套在富商的脖子上,用力收紧,然后他和傅科用力拉扯绳子另一头。那个不幸的中国富商就从梯子上被拉开了。等到他身子悬空之后,那两个坏蛋放松了绳子,让他由舱门直坠到下层,然后他们把绳子拴住,走到下面去。巴瑞特已经点上了一盏小灯,在微光中,他们看到那个中国富商在离舱底几英尺的地方像个钟摆似的前后晃动着,垂死的身子还在抖动。原先在码头上看着这一切的吴立现在也下来了,这四个坏蛋一点儿也不浪费时间,开始搜那吊在空中的尸体。让他们既意外又难过的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找到,只有一块镶了一颗珍珠的黑檀木,不过吴立虽然很明显地对这点赃物感到失望,却向他的同伙保证说,单只这一件东西就值得了,他特别指出那颗珍珠的大小和无与伦比的美丽。几个水手对珍珠无所知,可是事情已经做了,也只能求一个最好的结果。于是他们把绳子拴在下层甲板的梁上,把多余的部分割掉之后带走,回到他们自己的船上。二十四小时之后,那个守船的才清醒过来,逃出了锁住他的那间舱房,到这时候,另外那艘船早就出悔了,而且又过了三天,那位中国富商的尸体才被人发现。警方搜查凶手,可是因为守船的人并不认识他们,所以对他们的下落也毫无线索。

  "这时候,那四个凶手为如何分赃而伤现脑筋。因为那样东西无法分割,而且显然一定得交给其中一个人来保管。最先这个责任落在吴立身上,他们一回到船上,就把那个坠子收进他的柜子里,说好只要同伙提出要求,他就随时都得取出来让他们检查。接下来的六个星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状况。然后出了一件怪事。有天晚上,那四个坏蛋正坐在厨房外面,厨子突然发出一声充满惊讶和恐怖的叫喊。其他三个人回过去去,想看看是什么事让他们的同伙这样吃惊,结果他们也样吓得呆住了,因为在舱室升降口--那艘大船是艘平甲扳(一种船只样式,船头与船尾较低,与船腰部的高度接近)的船--站着那个被他们谋害了的中国富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他们整整一分钟,而他们也吓得愣在那里回望着他。然后他向他们招了招手,就从舱口下去了。他们因为惊讶和恐惧而愣了好一阵子,动弹不得。最后他们鼓起勇气,私下向其他的船员打探,可是没有一个人--包括船上的小厮在内--知道什么中国乘客的事。实际上,除了吴立之外,船上没有别的中国人。第二天早上天亮之后,厨师的副手到厨房去烧水,发现吴立吊死在天花版的一个挂钩下。厨子的尸体僵硬而冰冷,显然已死了几个钟头。这个悲惨的消息很快传遍全船,另外三个人赶快把那个珍珠坠子从死者的柜子里取出来,以免被长官查到。他们用一根弯曲的铁丝就很轻易地打开了那个便宜的锁,那件珠宝也拿到了手,可是现在的问题是该由谁保管,原先大家都急切地想把那件珍宝抓在手里,现在却都避之不及。可是总得有人负责,经过漫长的争论之后,尼尔森被迫把东西收在他的柜子里。两周过去了,那三个坏蛋心中暗藏焦虑,冷静地做着各自的工作,休息的时候则坐在一起谈论在舱口出现的幽灵和他们那个己故同伙神秘的死亡。然后打击来了,那时候正是值夜的第二班过后,所有的水手都集结在前甲板上准备等坏天气的诅咒过去之后便扬帆起航。突然之间,尼尔森发出一声沙哑的喊叫,冲到巴瑞特面前,递出他柜子的钥匙。 '喏,你,巴瑞特,'他叫道,'下去把那受诅咒的东西从我柜子里拿出来。''做什么?'巴瑞特问道。然后他和站在旁边的傅科一起朝船尾望去,看尼尔森在瞪着两眼看什么。他们两个都马上脸色白得像鬼一样,浑身颤抖得几乎站立不住。那位中国富商就站在舱口,用稳定而冷漠的眼光迎着他们充满恐惧的视线。而就在他们看着的时候,向他们招招手,走下舱去。'你听到没有?巴瑞特?' 尼尔森喘着气说,'拿着我的钥匙,照我的话去做,否则--' 就在这时候,上面命令大家到桅顶上面把所有的帆张起来。这三个人各自去到工作岗位,尼尔森攀着前面主桅的绳索上去,其他的两个则到了中间的桅顶。工作做完之后,都在左舷值哨的傅科和巴瑞特下到甲板,因为他们是下一班,所以先去睡觉。半夜起来值勤时,他们去找在右舷站哨的尼尔森,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他们以为他偷溜到下面去了。因此并未声张,不过还是很担心。右舷值岗的人在四点钟到甲板上时,尼尔森也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出现。这两个人就紧张起来,向别人查问。这下才发现从前晚八点以后就没有人见过他。这事被报告给负责勤务的长宫,他命令全员集合,可是尼尔森仍然没有出现。于是众人展开全船上下的彻底搜索,但那个失踪的人依然不见踪影,大家认定他一定是跌进海里去了。不过到了八点钟,有两名水手被派到桅杆上去把前桅帆张好。他们几乎是同时抵达那里,刚刚爬上绳梯,其中一个突然叫了一声,然后两个人一路从后主索上滑了下来,脸都白得像猪油一样。一落到甲板上,他们就把负责勤务的长官找了来,站在船首斜桅的后面,手往上指着。有几个水手,包括巴瑞特和傅科,也跟了来,全都抬头往上看。他们看到尼尔森的尸体挂在顶桅帆前面,吊在一根束帆索下晃动着,船身随着海浪上下起伏,他便不停地撞在鼓张的帆上。

  "那两个还活着的人现在怀疑是不是还该和那颗珍珠有任何关系。可是那颗珍珠的珍贵价值,而且现在是两人对分,而不是分成四份,都对他们颇具诱惑力。他们把东西从尼尔森的柜子里取走,然后因为没有其他方法来决定由谁保管,于是决定掷铜板。铜板转过正反之后,珍珠进了傅科的柜子。从那一刻起,傅科就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在甲板上的时候,他的两眼永远望向那个舱口,而在下面轮值的话,只要不睡觉,他就会愁眉苦脸坐在他的柜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是两个星期过去了,这趟旅程只有几天就宣告结束,那个可怕的中国富商仍然不见踪影。最后,那艘船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要抵达马赛--船上大部分的货都是运到那里的。大船准备进港,包括吊货的滑轮在内,很多东西都要检修保养。这个工作有部分落在傅科和巴瑞特的身上,大约在第二班勤务的中段--黄昏七点左右,他们坐在甲板上,正在整理一根粗索末端的环眼结(绳结的一种,将绳索末端弯回并编入绳索中形成一个圆形)。面向前方的傅科突然看到他的同伴脸色发白,以充满恐惧的表情瞪着船尾那边。他马上扭过头去看巴瑞特在瞪着什么。原来是那个中国富商,站在舱口,冷冷地望着他们。就在傅科转头过去和他四目相交时,那中国人招了招手,走下舱去。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巴瑞特都始终紧跟在他吓坏了的朋友身边。到底下值班的时候,他也尽量保持清醒,不让他朋友离开他的视线。那一夜什么事也没有,第二天早上,他们到甲板上值上午的班时,港口已经在望。这时两个人才第一次分开,巴瑞特到船尾去帮忙掌舵,而傅科则被派去把要运上岸的滑轮装好。半小时之后,巴瑞特看到大副站在栏杆上,把身子伸出船外,一手抓住了后桅纵帆的主帆索,向船边看过去。然后他跳回甲板上,愤怒地叫道:'前面的!那个家伙在右舷的系锚架下面搞什么鬼 ? ' 在前甲饭的人都冲到船边去看;有两个人拉着一条绳子把身子伸出了栏杆外,第三个冲到船尾去找大副。'那个人是傅科,长官,' 巴瑞特听到他说,'他在系锚架那里上吊了。' 巴瑞特一干完话就到他那个已故同伙的柜子那边,用工具撬开锁,把珍珠拿了出来。现在那是他一个人的东西了。而船还有一两个小时就要到达目的地,他觉得不必再怕那个遭到谋害的原主人。 一等船靠了码头,他就要溜上岸去,即使以比较低的价钱,也要把那件珠宝脱手。事情看来非常简单。

  "但是真正做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开始的时候是向衣着光鲜的陌生人搭讪,愿意以五十镑的价钱出让那个坠子,可是他得到的响应只是会心的微笑和摇头拒绝。同样的情形经历了十几次,又被一个心生怀疑的宪兵在街上跟了将近一小时,这使他着急起来。他去了几家店铺,也上了停在港里几艘游艇,每次遭到拒绝就降一点价,最后他急得只要几个法郎就肯卖了,可是仍然没有人要。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定那颗珍珠是膺品,而且大部分的人都认为那是偷来的赃物。情况让他越来越绝望。夜晚--还有可怕的值班--就要来临,那颗珍珠却还在他手里。他现在甚至情愿一文也不要地白送给人家,可又不敢这样试,因为这样必定招致最强烈的怀疑。最后,在一条小街上,他看到一家小古玩店。他装出一副毫不在乎而开心的样子,走进店里,说那个坠子只卖十个法郎。老板看了看,摇摇头,递还给他。'你愿意出多少呢?'巴瑞特问道,面对着可能遭到的最后拒绝而冷汗直冒。老板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两个法郎来,把手伸了出去。'很好!'巴瑞特说。他尽可能镇定地把钱接过来,大步走出了店门,放心地叹了口气,把坠子留在那个老板手里。那件珠宝挂在一个玻璃盒子里,再没有人去理会,直等到大约十天之后,有个英国来的观光客,走进店里,一眼就看中了那件东西。结果老板向他索价五镑,保证说珍珠是真的,没想到那个观光客竟然信以为真。他很后悔没开个更高的价钱,可是生意成交了,那个英国人带着他买的东西走了。

  "这就是罗杰顿上尉的朋友所说的故事,我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了,因为抄本给了我之后,我已经把它看过好多遍。毫无疑问,你会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认为我是个迷信的笨蛋,才会相信这种事。 "

  "这个故事的重点在于它的多彩多姿,而不是在它的可信程度,"桑代克表示,"我能不能请问一下,"他继续说道,"罗杰顿上尉的朋友再没有说明他或者是任何其他的人,是怎么听到这个故事的 ? "

  "哦,有的。"卡尔弗利回答道,"我忘了提到那个水手,巴瑞特,在他卖掉那颗珍珠之后不久,就在船上卸货时从舱口掉了下去,伤得很重。送到医院之后,第二天就死了。就是他临死前躺在那里承认了谋杀的罪行,也说了这件事前后的情形。"

  "原来如此,"桑代克说,"我想你认为这个故事是确有其事喽 ? "

  "没错,"卡尔弗利回望着桑代克时脸红了起来,他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不是个学科学的人,所以我相信的事物不只限于可以测量和称重的。桑代克博士,天下有些事远远起过我们小小的知识、范围,有很多被科学家和傲慢的唯物主义者放在一边,闭起眼睛加以忽略的事物。我宁愿相信那些显然存在的事情,哪怕我没法加以解释。而我认为,这种态度比较谦虚,也比较明智。 "

  "可是,亲爱的弗雷德。"布罗德里布先生抗议道,"这根本是胡说八道的童话嘛。 "

  卡尔弗利转身对那位律师说,"要是你看到我所看过的那些东西,你就不只是相信了,你根本就会知道那是真的。"

  "那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我们吧!" 布罗德里布先生说。

  "只要你们愿意听,我就会说。"卡尔弗利说,"我会继续说那颗中国富商的珍珠的奇怪历史。 "他点上支烟,继续说道:

  "我到山毛桦舍--你知道,就是我堂哥的房子--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很荒谬的事,我之所以会提起,是因为它和后来发生的事大有关系。我很早回到房间里,在睡前先坐在那里写了几封信。写完信之后,我开始四处检查我的房间。你们想必记得我当时处在紧张不安的状态,并养成了在脱衣服上床睡觉之前先检查房间的习惯。不但要看过床底下,还要检查房间里所有的五斗柜或壁橱里面。这一回,我在这新房间里四下环顾的时候,看见还有另外一扇门,我马上过去把门打开,看会通到哪里。一开门,我就大吃了一惊,发现自己正望着一个很窄的壁柜或者通道,墙上有一排挂衣钉,上面有用人替我挂上的好几件衣服;另外那头也是一扇门,而我站在那里往里看时,突然惊觉有个人站在那里,把门半拉开着,默不作声地在打量我。我呆站在那里瞪着他看了一阵,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四肢颤抖。然后我砰地关上了门,跑去找我的堂哥。他正和罗杰顿在撞球间打球,我走进去的时候,两个人猛地抬起头来看我。'艾尔弗雷德,'我问,'从我房间通出去的那条走道通到哪里?''通到哪里?'他说,'怎么回事?哪里也通不到。原先是通往另一条相交的走廊,可是房子修建的时候,那条走廊改掉了,你那条走道就封了起来,现在只是个壁柜而已。' '呃,里面有一个人--至少刚刚有一个人在那里。' '胡说八道!' 他叫道,'不可能的! 我们去看看那个地方。' 他和罗杰顿站了起来,我们一起到了我的房间。当我们拉开那扇壁柜的门往里看时,三个人都大笑起来。在另外那头打开的门口现在有三个人在望着我们。谜底揭晓了,壁柜那头装了一面大镜子来遮住原先因连接走廊而切断的部分。这件事当然让我受到我堂哥和罗杰顿上尉的取笑,可是我常常希望那面镜子没有装在那里,因为我有好几次因为没有想到那面镜子就匆忙打开柜门,结果就像有个人从一扇打开的门向我直冲过来,把我吓得半死。事实上,这事让我很不舒服。以我那样神经紧张的状态,差点想要我堂哥给我换一个房间。可是,我在和罗杰顿聊天的时候碰巧提到这件事,结果发现那位上尉对我的胆小极度轻蔑,这大伤了我的自尊心,所以就没再谈换房的问题。

  "现在我要讲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这件事我会很坦白地说出来,虽然我知道你们定会把我当做个骗子或者疯子。我离家外出了两个星期,回来的那天已经很晚了,我直接回到我的房间,脱了一部分衣服。我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拿着一直蜡烛,打开了壁柜的门。我先站了一会儿,不安地望着自己的身影,它站在走道那头打开的门口,手里拿着支蜡烛,回望着我; 然后我走了进去,把蜡烛放在一个架子上,把我的衣服挂起来。等我挂好衣服,正要伸手去拿蜡烛的时候,突然瞥见镜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那里映照的不是我手里的蜡烛,而是一盏很大的彩纸灯笼。我吓得呆站在那里,望着镜子里面,然后我看到我自己的身影也变了,本来应该是我自己身影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中国老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想必在那里站了将近一分钟,无法动弹,也几乎无法呼吸,和那样可怕的一个人面对面。最后我转身边走,而在我转身时,他也转过身去,我回头看到他匆匆地走开。到了门口时,我停了一下,用手把着门,将蜡烛高举在头上,回头看去,而他也这样停住了,回头看我,一手把着门,将灯笼高举在头上。我非常不安,好几个小时都没法上床睡觉,一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顾自己已经筋疲力尽。我忍不住不时地再朝壁柜里窥探,但在镜子里没有看到别的,只有我自己的身影,手里拿着蜡烛,由半开的门向我自己窥视。每次我一看到自己那张苍白而充满恐惧的脸,就急忙将门关上,打着寒战掉头走开,因为那些挂在挂衣钉上的衣服似乎都像人影一样在呼唤我。最后我终于上了床,躺下后我做了个决定,要是我能活到第二天,就要写信到广州的英国领事馆,把那颗珍珠还给被杀富商的亲人。第二天我把信写好寄出之后,觉得好过多了。不过我还是一再想起那石像一样面无表情的身影,而且不时地会有股忍耐不住的冲动,想打开壁柜的门去看里面的镜子和挂了衣服的挂衣钉。我把幽灵来访的事告诉我堂哥,可他只是大笑,表示一点儿都不相信;而那位上尉则很不客气地劝我别做个迷信的笨驴。

  "那之后,有好几天我都过得很平静,我开始希望我的那封信已经安抚了那被杀的中国富商的灵魂。可是到了第五天,傍晚六点钟左右,我正好需要壁柜里挂着的一件大衣口袋中的几张文件,就走进去取。我没有点蜡烛,因为当时天还没黑,不过我把壁柜的门敞开着,让光可以照进来。我要的那件大衣挂在靠近壁柜最里面的地方,离那面大镜子只有四步远。走过去的时候,我直紧张不安地望着我在镜中的影子朝自己走过来。我找到了大衣,伸手进去找那些文件时,还一直以怀疑的眼光看着我的影子。就在我看着的时候,发生了再奇怪不过的事情。镜子好像突然暗了一下或是起了一阵烟雾,然后,等到镜子又变清楚时,我看见有个黑影站在身后打开的门透进来的亮光前,正是那个中国商人。我只看了一眼,就跑出了壁柜,惊吓得浑身颤抖;可是等我转身去关门的时候,注意到镜子里映照的是我自己的身影。那个中国人在一瞬间消失了。显然我的信并没能达到目的,这使我陷入绝望,尤其是在那天我又感到那种必须要去看壁橱端上那排挂衣钩的可怕冲动。这种冲动所代表的意义是不会弄错的,而每次我一过去,都很不情愿地勉强自己离开,而且怕得全身发抖。不过有一件事对我有些鼓舞作用,那就是每一次那个中国人都没有像他对那些水手似地向我招手,所以也许我还有可以躲过一死的方法。接下来的那几天里,我很认真地想了各种方法来逃过笼罩在头上的厄运。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把珍珠送给别人,这完全不列入考虑,那样和杀人没什么两样;在另一方面,我也不能等着我那封信的回音;因为即使我还能活着,大慨在得到回音之前,我早就已经疯掉了。可是就在我考虑该怎么办的时候,那个中国人又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只过了两天,也就是昨天晚上,他又来找我,我一直盯着他,像着了迷一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而他站在那里,手里提着灯笼,盯着我的脸。最后他把手朝我伸了出来,好像要我把那颗珍珠给他。然后镜子就黑了,他突然也消失不见了,在他原先所站的地方只剩下我自己的影子由镜子里望着我。

  "这最后一次的现身让我下定了决心,今早我离家的时候,把那颗珍珠放在我口袋里。走在滑铁卢桥上时,我把身子靠在栏杆上,把那玩艺儿扔进了水里。之后我有好一阵子觉得放心了。我已经摆脱了那受诅咒的东西,而且没有牵扯到别人。可是后来我开始感到一种新的不安。那一整天里,我越来越确定我错了。我那样做只是让珍珠的主人永远拿不到了,我应该像按照中国人的做法把它埋起来,这样的话,珍珠的灵气就会和它主人的灵魂合在一起了。可是现在已经无法改变了。不论是好是坏,事情已经做了,只有上帝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说完之后,卡尔弗利深深地叹了口气,用他那修长纤细的两手捂住了脸。我们全部沉默了一阵,我感觉到了深深的触动,因为尽管这件事诡异得没有一点儿现实感,却有种哀伤的力量,甚至可说是悲剧的氛围,让我们都能真正地感受到。

  布罗德里布先生突然一惊,看了下表。"天哪,卡尔弗利,我们会赶不上火车了。 "

  那年轻人镇定下来,站起身子。"如果现在就走的话,大概正好赶上。"他说着又加上一句"再见",跟桑代克和我握了握手。"你们很有耐性,恐怕是我太无趣了。来吧,布罗德里布先生。 "

  桑代克和我跟着他们到了外面的楼梯口,我听到我的同事压低了声音,但很急切地对那位律师说,"让他远离那栋房子,布罗德里布,暂时也别让他离开你的眼前。 "

  我没有听到那位律师的回话,可是等我们回到房间里之后,我注意到桑代克的神色,我还从来没看过他这么激动。

  "我不该让他们走的。"他叫道,"我真该死!要是我够聪明的话,我就该想办法让他们赶不上那班火车。"

  他点上烟斗,大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两眼盯着地上,一脸沉思的表情。最后,我发现他怎么也不说话,就清理了我的烟斗,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穿衣服,桑代克走进了我的房间,他板着脸,神情严肃,手里拿着一封电报。

  "我今早要到韦布里奇去。"他简单明了地说,同时把那张电报递给我,"你要去吗? "

  我由他手里接过电报,读道:"天啊,快来! F.C.去世,你明白的一一布罗德里布。 "

  我把电报交还给他,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简短的信息瞬间让这场可怕的悲剧来到我的眼前,那悲伤而空虚的生命得到这样悲惨的结局也让我被一阵深深的怜惜之情席卷。

  "好可怕的事呀,桑代克!"最后我终于开口叫道,"居然只是被一个诡异的幻象给杀了。 "

  "你以为是这样吗?"他冷冷地问道, "哼,我们会弄清楚的。你会去吧? "

  "会。"我回答道。他走了之后,我很快地把衣服穿好。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很快地吃完早餐,站起身来时,波顿走了进来,拿着一小包卷起来的各式工具和一串万用钥匙。

  "这些要放在袋子里吗?先生。"他问道。

  "不用,"桑代克回答道,"放在我大衣口袋里。哦,这里有封信,波顿,我要你送到苏格兰场去,是给副局长的,一定要弄清楚你给对了人之后才能离开。这封电报发给布罗德里布先生。 "

  他把钥匙和那包工具收进口袋里,然后我们起下去等马车来。到了韦布里奇车站,我们看到布罗德里布先生正极其沮丧地在月台上走来走去。看到我们时,他稍微开心了点,诚恳地握住我们的手。

  "你们两位能够即刻赶来,真是太好了。"他热情地说,"我能感受到你们的好意。你当然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吧?桑代克。 "

  "当然,"桑代克回答道,"我猜那个中国人向他招手了。 "

  布罗德里布先生吃惊地转过身来。"你怎么猜到的?"他问道。然后不等回答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交给了我的同事。"那可怜的家伙留下这个给我,"他说,"用人在他的梳妆台上找到的。 "

  桑代克看了看那张短简后递给我。上面只有几个字,是用颤抖的手匆忙写就的。"他向我招手,我得走了,再见,亲爱的老朋友。"

  "他堂哥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桑代克问道。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那位律师回答道,"艾尔弗雷德和罗杰顿清早吃完早餐就出去了,为了一些事骑自行车到吉尔福德去,还没有回来。这件可怕的灾难是他们离开不久之后发现的。女佣送了杯茶到弗雷德的房间去,却很惊讶地发现他没有睡在床上。她紧张地跑下楼去报告管家,管家立刻上楼去搜查那个房间,可是找不到那个失踪者的踪影,只找到给我的那封信,然后他才想起去看看壁柜里面。他一打开门,先因为自己映照在镜子里的影子而大吃了一惊,然后就看到可怜的弗吉德吊死在靠近壁柜顶端镜子前的一根挂衣钉上。这实在是件很悲惨的事--啊,我们到了,在等我们的那个就是管家。史蒂文斯,那么艾尔弗雷德先生还没回来喽 ? "

  "还没有,先生。"那一头白发,满面惊恐的人显然是因为厌恶那栋房子才在大门口等着,现在因为我们到达了才放心地往回走。我们走进屋子之后,他一言不发地请我们上到二楼,走过一道走廊,停在走廊尽头。"就是这个房间,先生。"他说完之后,就转身下了楼。

  我们走进房间里,布罗德里布先生踮着脚尖在后面,害怕地东张西望,又紧张地看了看躺在床上被尸布覆盖的形体。桑代克则走了过去,轻轻地将布单拉开。

  "你最好不要看,布罗德里布。"他弯身看着尸体说。他摸了摸死者的四肢,又检查了那条仍然绕在脖子上的绳索,末端的参差不齐见证了那些用人在解下尸体时的恐惧。然后他把布单盖回原状,看了看表。"事情大概发生在半夜三点钟左右。"他说,"可怜的家伙,他想必为这种冲动挣扎了很久!我们现在去看看那个壁柜。 "

  我们一起走到房间角落的那扇门前,打开之后,看到有三个人影在另外那头打开的门口对望着我们。

  "这实在很吓人,"那位律师低声地说道,带着些担心的表情望着那三个向我们迎过来的人影,"那可怜的小子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 "

  那里的确是个很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我们走进那又黑又窄的通道,看着另外三个黯淡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迎向我们,模仿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禁不住想,这绝不是像弗雷德·卡尔弗利这样一个既神经质又迷信的人该来的地方。那排挂衣钉的末端有一根钉子,上面挂着半截绑箱子用的绳子,布罗德里布先生害怕地指了指。可是桑代克只约略看了一眼,然后走到那面镜子前面,非常仔细地检查起来。那是一面很大的镜子,有将近七英尺高,和壁柜等宽,离地面约有一英尺,而且看来好像是由后方装进这个隔间的,因为在上方和下方都有木框挡在前面。我观察着这些的同时,很好奇地看着桑代克。他先用指关节敲打着玻璃,然后他擦亮一根火柴,凑在镜子前,仔细地看着反映在镜子里的火焰。最后,他也脸颊贴在玻璃上,把拿着火柴的手沿镜子伸直出去,再顺着镜面去看火柴的镜像。接下来他吹熄了火柴,走回房间里,等我们都出来之后,关上了柜门。

  "我想,"他说,"我们一定会被验尸官传讯的,不如先看一下搜集到的证据。我看到窗子前面有张写字台,我建议你,布罗德里布,先记下你昨天晚上所听到的事情,写一个摘要,杰维斯记录尸体的状况。你们两位做这些的时候,我要四下去看看。 "

  "我们可以找个更让人开心一点的地方去写,"布罗德里布先生嘟囔道,"不过---"

  他那句话并没说完,就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找出几张纸,把一支笔蘸上墨水来激发他的思想。这时候桑代克静静地走出了房间,我则开始仔细地检查尸体。其间不时被那位律师打断,让我帮他回想一些情形。我们这样忙了将近一刻钟之后,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房门突然打开,有个人冲了进来。布罗德里布站起身子,伸出手来。

  "你这趟回来真伤心,艾尔弗雷德。"他说。

  "不错,我的天!"新来的那个人叫道,"太可怕了。 "

  他斜眼看了看床上的尸体,用手帕擦了下额头。艾尔弗雷德·卡尔弗利不是很讨人喜欢。他像他堂弟一样,相当的神经质,可是由他脸上就看得出来他沉迷酒色。现在他脸色苍白,带着不忍卒睹的恐惧表情。更过分的是,他走进来的时候带来了一股白兰地的气味。他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我,直接走到那张写字台边。他站在那里,低声与那位律师交谈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桑代克站在我身边,他刚刚悄无声息地从卡尔弗利忘记关上的房门走了进来。

  "把布罗德里布的那封信给他看。"他低声地说道,"然后让他进去看那根挂衣钉。 "说完这个神秘的要求之后,他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卡尔弗利和那位律师都没有注意到。

  "罗杰顿上尉再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布罗德里布正在问他。

  "没有,他到镇上去了。"对方回答道,"可是他不会去多久。这事一定让他震惊不已。 "

  就在这时候,我走了过去。"你有没有把死者留给你的那封很特别的信给卡尔弗利先生看过?" 我问道。

  "什么信?"卡尔弗利大吃一惊地问道。、

  布罗德里布先生把信取出来递给了他。卡尔弗利看完之后连嘴唇都变白了,信在他手里不住抖动。

  "他向我招手,我得走了。"他读道,然后他偷偷瞥了那位律师一眼,"谁招了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布罗德里布先生简单地说明了其中的意思,又说,"我以为你早知道这些事呢。 "

  "对,对,"卡尔弗利有点不知所措地说,"你现在提到我就想起来了。可是这真是好可怕,好奇怪啊。 "

  这时候我又插话了,"有一个问题,"我说,"也许相当重要,是关于这个可怜的家伙上吊用的绳子。你能不能指认那条绳子呢? 卡尔弗利先生?"

  "我!"他叫了起来,两眼瞪着我,又擦了擦他那张苍白脸上的汗水,"我怎么指认?绳子在哪里。"

  "有一部分还挂在壁柜里的挂衣钉上。你能去看一下吗?"

  "如果你能取来的话--你知道,我--呃--当然可以--看一看--"

  "采证之前不能破坏现场,"我说,"可是你当然不是害怕-- "

  "我没有说我害怕, "他愤怒地反驳道,"我为什么要害怕?"

  他用颤抖似的奇怪姿态,大步走到壁柜前,一把将门打开,冲了进去。过了一阵,我们听见一声恐怖的喊叫,他冲了出来,脸色发青,喘息不止。

  "怎么了,卡尔弗利?"布罗德里布先生叫道,一面警觉地站了起来。可是卡尔弗利却说不出话来。他跌坐在一把椅于上,默不作声惊恐地对我们看了一阵。然后他往后一仰,发出一阵尖声狂笑。布罗德里布先生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卡尔弗利?"他又问了一次。

  因为没有得到回答,他也走到壁柜前从那扇打开的柜门走了进去,先好奇地向里面看了看,然后他也发出了一声惊叫,匆匆地退了出来,看来苍白而狼狈。

  "老天保佑,"他脱口而出,"这个地方闹鬼吗? " 他沉重地坐了下来,瞪着仍然在歇斯底里地狂笑的卡尔弗利。

  而我也充满了好奇,走到壁柜前去看看造成他们这种独特反应的原因。在我拉开那位律师刚才关上的那扇门时,我必须承认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因为开着的门昭然很清楚地映照在镜子里,但我自己的身影却被一个中国人的身影所取代。因为吃惊我停顿了一下,然后走进了壁柜,朝镜子走去;那中国人的身影也同时走进门向我迎面而来,就在我走到超过一半的地方时,镜于里突然变黑了,一道旋转的闪光,那个中国人就在那一瞬间消失,等我走到镜子前面时,面对着我的是我自己的身影。

  我转身回到房间里,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并带着新生的厌恶感觉看着卡尔弗利。他仍然面对那不知所措的律师坐着,时而抽搐着哭泣,时而歇斯底里地狂笑,样子实在很难看。过了一阵,桑代克走进房间来,站在门口,用厌恶的眼光看着他。我向他走过去,这时候有个人从桑代克身边挤了进来,大步走到卡尔弗利身边,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摇晃。

  "别闹了!" 他愤怒地叫道,"听到了没有?别闹了?"

  "我没办法,罗杰顿,"卡尔弗利喘息道,"他把我吓死了--那个中国人,你知道。 "

  "什么?"罗杰顿脱口叫道。他冲到壁柜门口,朝里看了看,转过身去怒骂了句,然后走出了房间。

  "布罗德里布,"桑代克说,"我想跟你和杰维斯到外面说一句话。"

  在我们跟着他走出来之后,他继续说道,"我有样很有意思的东西给你们看,在这里面。 "

  他轻轻地拉开旁边一扇门,里面是一个没有放家具的小房间。在房间的那边有一个突出来的壁柜,罗杰顿上尉站在壁柜门口,正用钥匙开门。

  他恶狠狠地转过身来,但脸上却带有一丝紧张,质问我们,"这样闯进来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两个家伙又是什么人?你们知不知道这是我私人的房间 ? "

  "我就猜到是这样,"桑代克不动声色地回答道,"那柜子里的东西也都是你的了。"

  罗杰顿的脸都白了,可是还是虚张声势地问道,"你是说你居然敢闯进我私人的壁柜里吗?"

  "我的确查看过了,"桑代克回答道,"我可以告诉你再怎么转那把钥匙也没用,因为我已经把锁弄坏了。 "

  "见你的鬼!"罗杰顿叫道。

  "确实。你知道,我正在等一位警官带搜索令来,所以我希望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 "

  罗杰顿因为恐惧和愤怒而脸色发青,他一副威胁的样子大步走到桑代克面前,突然又改变丁主意,叫道:"我会留意你的!" 就跑出了房间。

  桑代克由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把房门锁好之后,转到壁柜前面。他把钥匙抽出来,用一根很硬的铁丝将锁还原,再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去之后,我们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狭窄的壁柜里,和另外那个房间的壁柜非常相似,但因为里面没有镜子,所以比较黑。挂在钉上挂了几件衣服,等桑代克点燃一直蜡烛放在架子上之后.我们就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这里有些他的东西。"桑代克说。他指着挂在一根挂衣钉上的东西:一件蓝色缎于中国长袍,一顶后面拖了最假辫子的瓜皮帽,还有一张做得非常精美的纸糊面具。

  "仔细看。"桑代克说着,把那个面具取了下来,让我们看里面的标签,上面写着 "巴黎雷纳德,精心制作"。

  他脱下外套,穿上那件长袍,戴上面具和瓜皮帽,在那黯淡的烛光下,瞬间变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中国人。

  "只要再多一点时间,"他指着一双中国式的布鞋和一盏很大的纸灯笼说,"整个装扮就更完全了,可是这已经足够影响我们的朋友艾尔弗雷德了。"

  "可是,"布罗德里布先生看着桑代克除去化装的衣物说道,"我还是不明白一一"

  "我马上会向你解释清楚,"桑代克说。他走到壁柜的底端,轻敲着右手边的壁柜,说道,"这是那面镜子的背面。可以看出,它挂在上了油的巨大铰链上,下面由一个装了橡皮垫的底座撑住,而底座显然装了滚轮。再看看沿着墙边的三条黑色绳索,都穿过上面的滑轮。现在,我拉这根绳索,注意看会怎么样。"

  他用力地拉动其中一根绳索,那面镜子立刻悄无声息地随着巨大的底座向里打了开来,最后被一个橡皮的缓冲器挡住,停在壁柜对角线的位置。

  "我的天哪!"布罗德里布先生叫道,"好特别的东西!"

  结果的确很奇怪,因为这面镜子正好斜在看来像是一长条通道的两个壁柜之间,两头各有一扇门。走近到镜子前面,我们发现镜子原先所在的地方是一块普通的玻璃,显然是放在那里以防止有人从一边壁恒走进另一个壁柜而发现其中的诡局。

  "这些事真让人困惑,"布罗德里布先生说,"我现在实在弄不清楚。 "

  "我们先把这里弄完,"桑代克回答道,"然后我再解释。注意这块黑的幕布,我一拉第二根绳索,就会滑过壁柜这边来,遮住光线,现在镜子就不会反射任何影像到另外那个壁柜里,看起来只是一片漆黑。现在我要拉第三条绳索。 "

  他拉了一下,镜子又无声无息地转回原处。

  "在我们出去之前,只有另外一件东西要看,"桑代克说,"那就是另外那块面向墙壁的镜子。这个当然就是弗雷德·卡尔弗利原先在壁柜底端所看到的那面镜子。那面镜子后来移开了,换上了这面会转开的大镜子。现在,"他等我们走出壁柜到了房间里面之后继续说道,"让我来仔细说明其中的机关。我听可怜的弗雷德·卡尔弗利说完他的故事之后,就很清楚地知道那面镜子是'假的'。我画了张可能是怎么装置的简图,结果完全正确。这就是那张图。"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交给那位律师,"上面一共有两个部分,第一部 分画的是镜子在一般的正常位置,也就是壁柜的底端,一个人站在 A点,当然看到他反映的身影面对他在 Al点。第二部分画的镜子转了四十五度,现在站在 A点的人完全看不到他自己的身影了,可是如果有另外一个人站在另一个壁柜里的 B点,A点的人却可以看见B点的反射身影出现在B1--也就是说,恰好是镜子在正前方时他自己的身影所在的位置。 "

  "现在我明白了,"布罗德里布先生说,"可是到底是谁设下这个机关。又为了什么呢?"

  "让我问你一个问题,"桑代克说,"艾尔弗雷德·卡尔弗利是不是他最近的近亲, "

  "不是,弗雷德还有个弟弟。不过我知道弗雷德最近立了张遗嘱,对艾尔弗雷德大为有利。 "

  "那这就是原因所在了。"桑代克说,"这两个坏蛋阴谋要逼得那可怜的家伙自杀。罗杰顿应该是主谋。弗雷德提到在船上遇到的中国人,显然让他想到可以编出一个故事来剌激可怜的弗雷德的迷信心理,于是他捏造了那个遭谋杀的中国富商和被偷的珍珠等等的离奇故事。你一定记得,直到说了那个故事之后,幽灵才开始出现。在那之前弗雷德还离开那栋房子到别处去了一阵,显然就是趁他不在的时候,罗杰顿把原先的镜子取了下来,装上可以转动的装置,同时从戏剧道具商那里买来中国人的衣服和面具。他一定是想在侦查之前悄悄地把可转动的镜子取下来,和其他道具一起拿走,再把原来的镜子装回去的。"

  "天哪,"布罗德里布先生叫道,"这真是我所昕到过的最恶名昭彰,也最下作的事。这两个坏蛋一定要为此坐牢,这话就跟说我现在活着一样没错。 "

  可是在这一点上,布罗德里布先生错了。一发现他们的诡计被人看破,那两个同谋就离开了那栋房子,连夜安全地逃到了英法海峡的另外一边,而那位律师唯一得到的满足就是基于所揭发的事实,那份遗嘱就此作废。至于桑代克,他直到今天仍然不能原谅自己当初居然让弗雷德·卡尔弗利回家去送死。

  XIII 铝柄匕首

  急诊--强制要求专业者即刻提供职责内的意见--通常是医师,而不是法律工作者会有的经验。我以为我在职业上放弃了诊疗的部分而专注在法医学方面之后,大概就不会再碰上那种情况了。进餐受到打扰,休憩被迫中断,半夜门铃声大作,这一切都已成过去。然而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说起来法医学者是处在两种专业的边缘地带,两方面的事都会遇到,所以我同事或我自己都会经常临时受命去提供我们的专业服务。我现在要叙述的正是这样的一个案例。

  神圣的沐浴仪式已经完成,我刚擦干身子,正准备进行穿衣的第一个步骤时,听到楼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我们实验室助手波顿在我同事的房门口提高了声音说,"楼下有位绅士,先生,他说他有最紧急的事必须马上见你。他看来很激动,先生--"

  波顿还在继续讲着的时候,又传来一阵更为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个陌生的声音在叫桑代克,"我是来请求你立刻伸出援手的,先生。发生了一件最可怕的事,是一件恐怖的谋杀案,你现在能和我一起去吗? "

  "我马上就和你一起走,"桑代克说,"被害人死了吗? "

  "死了,冰冷僵硬,警方认为--"

  "警方知道你来找我吗?" 桑代克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知道,要等你到了之后才开始调查。 "

  "很好,我几分钟内就准备好。 "

  "如果你可以在楼下等等的话,先生,"波顿劝说道,"我可以帮医师赶快准备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