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这样很有手腕的说辞把那位不速之客哄回客厅里,然后又悄悄地上楼来,端着二个放早餐的小托盘,把上面的餐点分别送到我们各人的房间里,还适时地发表了"不该空着肚于去办谋杀案"的意见。这时候,桑代克和我已经以只有医生和快速变装表演家才有的速度把衣服穿好,几分钟之后一起下了楼,关照实验室准备一些桑代克从事调查时通常需要携带的东西。

  我们走进客厅时,那位正在着急地踱来踱去的客人宽心地长出了口气,一把抓起帽子。

  "你们准备好出发了吗?"他问道,"我的马车在门口等着。"

  然后也不等我们回答,就匆忙出门,走在我们前面下了楼梯。马车是一辆很宽敞而有顶盖的四轮大马车,恰好能容得下我们三个人。我们才一上车,关上车门,车夫就扬鞭赶马,很快地上了路。

  "我最好在路上先把相关的情形跟两位说一下,"我们那位激动的朋友说,"首先,我姓柯蒂斯,亨利·柯蒂斯,这是我的名片。啊!这是另外一张名片,我应该先给你们才是。我的律师,马奇蒙先生,在我发现那可怕的状况时正和我在一起,是他要我来找你们的。他留在现场,在你到之前不让别人乱动。"

  "他这样做很聪明。"桑代克说,"可是现在请先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我会的,"柯蒂斯先生说,"被杀的那个人是我的姻亲,艾尔弗雷德·哈特里奇,我很遗憾地说他是个--呃,他是个坏人。要这样说他让我很难过--你知道,不可以说死者的坏话--可是,就算让人很痛苦,我们也还是得实话实说。 "

  "完全正确。"桑代克同意道。

  "我和他之间有过很多次非常不愉快的来往,这些马奇蒙会跟你说。昨天我留了个条子给他,约他见面,把事情解决一下,时间定在今天早上八点钟,因为我必须在中午以前出城去。他回了封很短的信电说他会在约定的时间和我见面,而马奇蒙先生很好心地答应陪我去。我们按照约定一起在今天早上去往他的住处,八点准时到达。我们按了好几次门铃,又用力地敲门,可是毫无反应,就下楼去找门房。门房在院子里好像已经注意到哈特里奇先生客厅的电灯一直亮着,而根据夜班门房的说法,灯已经亮了一整夜,所以他怀疑出了什么事,就和我们一起上楼去。按了门铃,又用力敲门。然后,因为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他就把备份钥匙插进锁孔,想把门打开--却没有成功,因为门被从里而闩住了。因此那位门房找来一名警员,商量过之后,我们决定破门而入。门房找来一支撬棍,在我们齐心合力之下,终于把门撬开了。我们走了进去,结果--我的天啊,桑代克博土,在我们眼前的景象真恐怖!我的姻亲死在客厅的地板上。他挨了一刀--给刺死了,而且那把匕首还没有拔出来,就插在他的背上。 "

  他用于帕擦了擦脸,正准备继续他关于这场灾祸的叙述时,马车进入威斯敏斯特街和维多利亚街之间的一条安静的侧街,停在一排又高又新的红砖楼房前,门房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拉开车门,我们在大门前下了车。

  "我姻亲的公寓在三楼,"柯蒂斯先生说, "我们可以坐电梯上去。 "

  那位门房已经赶在我们前面,站在那里用手拉着绳索。我们上了电梯,几秒钟就到了三楼。那个门房非常好奇地跟着我们由走廊走过去。走廊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被损坏得相当厉害。门上以白色的字标着"哈特里奇先生"的字样。那个有点像狐狸的柏杰探长从门里走出来。

  "我真庆幸你来了,先生,"他在认出了我同事之后说道,"马奇蒙先生正像只看门狗似的坐在里面,只要我们有哪个敢走进那个房间,他就会咆哮起来。 "

  这话有抱怨的意思,可是说话的人在态度上有种得意的模样,让我怀疑柏杰探长想必已经偷偷地查看过了。

  我们走进一个小小的玄关或是门厅,由那里进入了客厅。马奇蒙先生正坚守岗位,旁边还有一名警员和一名穿了制服的警探。我们走进去时,三个人都轻轻地站起来,低声和我们招呼。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房间那头,有好一阵子都沉默无语。

  整个房间让人感觉非常阴郁可怕。最常见的东西上似乎都笼罩了一种悲伤而神秘的气氛,最熟悉的形体下似乎隐藏着邪恶。更让人深有所感的是那种紧张的气息--很普通的日常生活突然停止,在刹那之间就此切断。电灯仍然亮着微弱的红光,虽然夏日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子流泻进来。那把没有人坐的椅子旁边放着的半空酒杯和打开的书本,连同这些等着的人放低的声音和小心翼翼的动作,都像在低声诉说着那来得迅速又突然的灾难。但最骇人的,还是那几个钟点前还是活生生的人体,现在却一动也不动地倒在地上。

  "这真是件谜案,"柏杰探长终于打破沉默,"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很清楚了。由尸体本身就可以看得出来。 "

  我们走了过去,低头看看那具尸体。那个人可算是一个老人,躺在壁炉前的一块空地板上。脸朝下,两臂伸开。那把匕首细细的刀柄从左肩下方的背部伸了出来,除了嘴唇附近的一抹血迹之外,这是唯一显示死亡的地方。在离尸体不远的地方,有一把给时钟上发条用的钥匙,我抬头看了看壁炉上的钟,看到钟面的玻璃罩打开了。

  "你看,"那位探长注意到我的眼光,进一步说,"他站在壁炉前面,给钟上发条。凶手偷偷地走到他后面--上发条的声音想必让人听不见凶手的动静--把他刺死。而且你看,自匕首刺在左边背上的位置,可以知道凶手一定是个左撇子。这一切都很清楚了。不清楚的是,凶手是怎么进来,又怎么出去的。 "

  "我想,尸体没有移动过吧?" 桑代克说。

  "没有。我们派人请了警方的医生埃杰顿大夫,他证实这个人已经死了。他等下会再来见你们,安排遗体解剖的事。 "

  "那么,"桑代克说,"我们就先不要动遗体,等他来了再说,不过要先量一下体温,匕首的把手上要先验指纹。 "

  他由于提包里取出一支很长的体温计,还有个叫做吹药器,或者指纹显示器的东西。他先把体温计放进死者衣服下贴近腹部的地方,然后用吹药器把一些很细的黄色粉末吹到匕首的黑皮刀柄上。柏杰探长急切地蹲下去检查刀柄,而桑代克把原先均匀附着在刀柄上的粉末吹掉。

  "没有指纹,"柏杰失望地说,"他想必是戴了手套。可是上面刻的字却是很好的线索。"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匕首的金属护手,上面用拙劣的字迹刻着"TRADITORE"。

  "这是意大利文的'叛徒',"探长继续说道,"我从门房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正符合这个说法。我们等下把他找来,你要听听这件事。 "

  "现在呢,"桑代克说,"因为陈尸的位置在开调查庭时可能会很重要,我先拍一两张照片,再接比例画一张简图。你说,都没有任何东西被移动过吗?是谁把窗于打开的? "

  "我们进来的时候,窗子就已经是开着的。"马奇蒙先生说,"你记得吧,昨天晚上很热,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动过。 "

  桑代克从他的手提包里取出一架折叠式照相机,一个伸缩自如的三脚架,还有一把测量用的盘尺,一把黄杨木的比例尺,以及一本素描簿。他把照相机放在屋角,拍了一张包括尸体在内的室内全景。然后他走到门口,拍了第二张照片。

  "杰维斯,能不能请你站到钟前面,"他说,"伸起手来好像要上发条的样子? 谢谢。请不要动,让我拍一张照片。 "

  我就以谋杀案发生时死者所站的姿势等着照片拍好,然后,在我走开之前,桑代克先用粉笔把我两脚所站的位置标画出来。接着他把三脚架放在粉笔标注的地方,由那个位置再拍了两张照片,最后又拍了尸体的照片。照片拍完了之后,他接着以高超的技巧很快地在素描簿上画下这个房间的平面图,标出所有对象的准确位置,用的是四分之一英寸比一英尺的比例--对这项工作,那位探长却有点不耐烦。

  "你真不嫌麻烦,博士,"他评论道,"也不怕浪费时间。"他刻意地看了下表。

  "不错,"桑代克说着把他画好的草图由簿子里撕了下来,"我会尽量收集和案件有关的所有事实。之后也许会发现毫无价值,也许结果非常重要,但事先谁也不知道,所以我全部加以收集。现在,我想是埃杰顿大夫到了。 "

  那位警方的医生非常恭敬地向桑代克致意之后,马上对尸体进行检查。我的同事将体温计抽出来,记下读数,将体温计交给埃杰顿大夫。

  "大概死了有十个小时,"埃杰顿大夫看了一下说, "这实在是一件很让人不解的谋杀案。"

  "的确,"桑代克说,"杰维斯,摸一下那把匕首。 "

  我碰了下刀柄,感觉到刀子和骨头的摩擦。"戳穿了一根肋骨!"我叫道。

  "不错!力量非常大。而且你看他的衣服微微往上扭转,好像刀子刺进去的时候还转了一下。这一点很特别,尤其是和这一刀的用力连在一起。 "

  "这当然很特殊,"埃杰顿大夫说,"不过我觉得这对我们没什么用处,在移尸之前,要先把匕首拔出来吗? "

  "当然要,"桑代克回答道,"否则移动时可能造成新伤痕。不过,等一下,"他由口袋里掏出一根绳子,在把匕首抽出来一两英寸之后,将绳子拉成和刀身平行的一条线,然后让我捏住绳子的两头,再由他将刀子完全抽了出来。刀子抽出之后,衣服上的皱褶就消失了。"注意看,"他说,"这条绳子表示刺杀的方向,而衣服上的破口和伤口不一致.角度相当大,正体现了刀子转动的状况。 "

  "不错,这点很奇怪。"埃杰顿大夫说,"不过,正像我们刚才说的,我怀疑这对我们有什么用处。 "

  "目前,"桑代克冷冷地回应道, "我们只是在搜集证据。 "

  "的确,"对方表示同意道,脸有点红,"也许我们最好把尸体移到卧室去,对伤口做个初步的检查。 "

  我们把尸体抬进了卧室,察看伤口之后,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们用床单将遗体盖上,回到了客厅里。

  "呃,各位,"探长说,"你们已经检查过尸体和伤口了,也量过了地板和家具,还照了相,画了图,可是我们好像并没有什么进展。这个人在他自己家里遭人杀害。这间公寓只有一个入口,却在凶案发生的时候由里面闩住了。窗子离地大约有四十英尺高,任何一扇窗子附近都没有排水管道,管子都埋设在墙里,墙上连苍蝇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壁炉架是新的,而所有的烟囱连一只大点的猫都爬不进去。现在的问题是,凶手是怎么进来,又怎么出去的呢? "

  "可是,"马奇蒙先生说,"事实上他就是进来了,而现在他不在这里,所以他想必已经出去了,因此他一定有办法出得去。再进一步说,也一定能查得出他是怎么出去的。 "

  探长冷笑了一下,但没有回应。

  "整个状况,"桑代克说,"看起来是这样的:死者好像是一个人在家,房间里看不出有第二个人在的痕迹,而且桌子上只有一个半空的酒杯。他当时正坐在那里看书,显然是注意到钟停了--停在十二点差十分。他把书面朝下,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去给钟上发条,而就在他上发条的时候遇害身亡。 "

  "是一个左撇子偷偷走到他后面把他刺死的。"探长加上一句。

  桑代克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这样。"他说,"不过我们现在把门房叫进来吧,听听他要跟我们说什么。"

  要找那个门房并不难,事实上,他当时正从信箱口的缝里往里面窥探呢。

  "你知道昨天晚上有谁到这里来过吗?"门房畏畏缩缩地走进来时,桑代克问道。

  "进出这栋房子的人很多。 " 门房回答道,"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到这一家。我看到柯蒂斯小姐九点左右来过。 "

  "我女儿!"柯蒂斯先生吃了一惊,"我倒不知道这件事。 "

  "她大概是九点半离开的。"门房说。

  "你知道她是为什么事来的吗 ?"探长问道。

  "我可以猜想得到。'柯蒂斯先生答道。

  "那就不要说,"马奇蒙先生插嘴道,"任何问题都不要回答。"

  "你盯得真紧,马奇蒙先生,"探长说,"我们并没有怀疑那位年轻的小姐。比如,我们就没问她是不是左撇子。 "

  他说这话时特意看了柯蒂斯先生一眼,我注意到我们的当事人突然变得脸色死白,而那位探长很快地转开眼光,好像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变化。

  "再把那些意大利人的事说给我们听听,"他对门房说,"他们之中最先来的那个是什么时候来的 ? "

  "大慨是一个星期以前。"门房回答道, "他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好像是个街上拉手风琴卖艺的,他带了封信来给我的房客。那个信封很脏,上面写的是'致:布拉克豪斯大厦,哈特里奇老爷',字写得很难看。那个人把信交给我,要我转给哈特里奇先生,然后就走了。我把信拿过去放在他的信箱里。 "

  "后来呢? "

  "哎,就在第二天,有个老意大利婆娘--架子上放着一笼鸟来看相算命的女人--过来坐在大门外面。不久之后,我把她请走。可是,天哪!她不到十分钟又回来,连鸟带人一起来,我又把她赶走--我不停地赶她,她就不停地回来,最后把我搞得筋疲力尽。 "

  "好像你从那之后就更加警醒了吧?"探长咧嘴笑道,一面还朝门房那扇很显眼的凸肚窗看了一眼。

  "也许是吧,"门房骄傲地回答道,"呃,第二天来的是个卖冰激凌的人--他呀,就是那种没出息的人。守在外面,就像是粘在人行道上了似的,不停地请跑腿的小厮试吃,我要让他走开,他就叫我别妨碍他做生意。做生意,才怪哩!哎,那些男孩子倒都盯上了,一个接一个地用舌头舔杯子底,我简直要气炸了,而且他还这样整了我一整天。然后,再过了一天来的是个玩手风琴的,还带了只肮脏的猴子。他最讨厌了,而且亵读神灵。那个家伙,一直把赞美诗和滑稽的小调混在一起,像《万古磐石》、《比尔贝里快回家》和《圣母悼歌》、《翻墙去采花》夹杂着演奏。只要我去赶他,那只浑蛋的小猴子就会来咬我的腿。然后那个人就会咧开嘴笑着,开始演奏《坐看云飘过》。我告诉你,那可真叫人恶心。"他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探长很欣赏地做微一笑。

  "他是那群人里的最后一个吗?"探长问道,门房绷着脸点了点头。探长又问道,"你是不是还能认出那个意大利人交给你的那封信呢?"

  "应该可以的。"门房很神气地回答道。探长匆忙地走出了房间,一分钟之后,手里拿着一个信夹走了回来。

  "这个在他胸前的口袋里,"他说着把那个鼓鼓的皮夹子放在桌上,拉过一把椅子来,"呃,里面有三封信捆在一起。啊!应该是这封吧。"他解开丝带,拿出一个上面以拙劣字迹写着自'致:哈特里奇老爷'的肮脏信封。"这是不是那个意大利人交给你的那封信? "

  门房很仔细地看了看。"没错,"他说,"就是这封信。 "

  探长将信纸由信封中抽了出来,打开之后,他的眉毛挑了起来。"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博士。"

  他说着把信递给了桑代克。桑代克默不做声地看了一阵,然后他拿着信走到窗前,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仔细地检查那张信纸,先用倍数小的镜片看过,然后改用高倍数的放大镜细看。

  "我以为你用肉眼就能看见了的,"探长对我很狡猾地一笑,"字写得很大嘛。"

  "不错,"桑代克回答道,"很有意思的东西。你怎么看,马奇蒙先生? "

  那位律师把信接了过来,我站在他后面看着。那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东西,用红墨水写在一张最普通的便条纸上,字迹和信封上一样拙劣:"给你六天时间做你该做的事,看到上面的记号,就知道如果做不到会有什么后果。"所谓上面的记号是一个带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的骨头,清楚地画在信纸上端,可是绘画技巧很差。

  "这个,"马奇蒙先生说着把那封信递给柯蒂斯先生,"就说明了他昨天写的那封信是什么意思了。我想,那封信你带着吧?"

  "带了,"柯蒂斯先生说,"在这里。"他由口袋里取出一封信来,大声念道,"好的,你要来就来吧,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你那充满威胁意味的信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值得到全盛时期的赛德勒韦尔斯剧院(伦敦著名的表演场所,始建于1683年,曾在原址七度改造,未曾更名,现以舞蹈表演为主)去演出。艾尔弗雷德·哈特里奇。"

  "哈特里奇先生有没有去过意大利?"柏杰探长问道。

  "啊,去过,"柯蒂斯先生回答道,"他去年在卡普里差不多待了一整年。 "

  "哎,那我们就有线索了。看,这里还有另外两封信,是 E.C区的邮戳。番红花丘()就在 E.C区吧,你们看看这个!"

  他打开那儿封神秘信件的最后一封,我们看到在那个"死亡通知"之外,只有一行字:"小心,记得卡普里!"

  "要是你这边都弄好了的话,博士,我要先走,到小意大利区去看一看。那四个意大利人应该不会太难找,而我们有这位门房可以指认他们。 "

  "在你走之前," 桑代克说,"我有两件小事想先弄清楚。一件是那把匕首,我想现在在你口袋里,我可以看一下吗?"

  探长很不情愿地把匕首拿了出来,交给我的同事。

  "这是件很独特的凶器,"桑代克说,他沉吟地看着那把匕首,还转来转去地看各个部分,"在形状和材质上都很独特。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用铝做的刀柄,这种用于装订书本的摩洛哥皮革也很不寻常。 "

  "用铝是为了轻便,"探长解释道,"而我想做得那么窄是为了能藏在衣袖里。"

  "大概是吧。"桑代克说。他继续检查,拿出了他口袋里的放大镜,这让探长很是开心。

  "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探长开玩笑地叫道,"他的座右铭想必是:'放大一切'。我猜他接下来就要量刀子了。 "

  探长说得不错,桑代克在本子上照凶器画了个草图之后,就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把折尺和一个很精细的测径器,用这些工具很仔细精确地将那把匕首各部分的尺寸--加以量度,再把所得的每项数字标注在草图上,而且加上一些对细节的简短描述。

  "另外一件事,"最后他把匕首还给探长时说,"和对面的房子有关。 "

  他走到窗前,向外望着一排和我们这边相似的高楼的背面,两楼之间大约有三十码远,隔着一块种着灌木,而且有好几条碎石小径分割开来的地面。

  "要是那些房间里昨晚有人住的话,"桑代克继续说道,"我们说不定可以找到这件罪案的目击证人。这个房间里灯火通明,所有的百叶窗都是拉起来的,所以在任何一个窗口的人都能直接看到这个房间里,而且看得很清楚。这点也许值得查一查。 "

  "嗯,这倒是真的。"探长说道,"不过我认为,要是有谁看到了什么的话,他们一看到报上的新闻,早就会出面了。不过我现在得走了,得封锁现场。"

  我们下楼的时候,马奇蒙先生表示他晚上会再来找我们。"除非," 他加上一句话,"你们现在就要我提供什么消息。 "

  "是的,"桑代克说,"我想知道这个人死了有谁会得利。"

  "这点,"马奇蒙先生回答道,"是个很奇怪的故事,我们往刚才从窗子里看到的那个花园那边走吧,在那里不会受到打扰。"

  他向柯蒂斯先生招了招手,等探长坐着警车走了之后,我们就请门房让我们进了花园。

  "你刚刚所间的问题,"马奇蒙先生好奇地抬头望着对面那几栋高楼说,"答案十分简单。艾尔弗雷德·哈特里奇死亡后能立刻获得利益的,只有他的遗嘱执行人以及唯一的遗产受赠人,那个人叫伦纳德·沃尔夫。他和死者没有亲属关系,只是一个朋友,但是他将继承全部的财产--大约有两万镑。情形是这样的:艾尔弗雷德·哈特里奇是两兄弟里的哥哥,他的弟弟查尔斯比他父亲去世得早,留下了守寡的妻子和三个儿女。十五年前,父亲死了,所有的财产全部留给艾尔弗雷德,意思是要他照顾他弟弟的家人,把孩子们当成他的子女。 "

  "没有立遗嘱吗?"桑代克问道。

  "在他儿子遗孀的朋友们的巨大压力下,老先生在过世前不久立下了一份遗嘱,可是当时他年纪很大,行为像小孩一般,所以艾尔弗雷德以受到不当影响为理由申请判决遗嘱无效,最后果如所愿。从那之后,艾尔弗雷德·哈特里奇就再没有付过一文钱给他弟弟的家人。要不是有我这位当事人,柯蒂斯先生,他们说不定就饿死了--照顾那一家孤儿寡妇的重担全落在他身上。呃,最近他们正要着手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查尔斯的长子埃德蒙已经成年了。柯蒂斯先生让他学习当一名律师,现在他已经合格,也有与人告伙开业的大好机会,我们一直在对艾尔弗雷德施压,要他遵照他父亲的遗愿提供必要的费用,结果遭到他的拒绝。而我们今天早上来找他,就是为了谈这件事。第二个原因涉及到一件很奇怪而且不名誉的事。有这么一个叫伦纳德·沃尔夫的男人,是死者的一个密友。我得说,他是个很坏的人,他们的交往对两个人来说都没什么好处。另外还有个叫赫斯特·葛丽妮的女人,她手里抓着死者的把柄,目前我们不必细说。呃,伦纳德·沃尔夫和死者艾尔弗雷德·哈特里奇之间达成一份协议,其内容是,(一)沃尔夫娶赫斯特·葛丽妮为妻;(二)为此艾尔弗雷德·哈特里奇将全部财产无条件地给予沃尔夫,在哈特里奇死亡时执行。"

  "财产已经转移了吗?"桑代克问道。

  "不幸得很.已经转移了。我们原先希望看是不是能在哈特里奇生前替那位寡妇和她的孩子们弄到点什么。毫无疑问,我当事人的女儿,柯蒂斯小姐昨晚也是为同一件事来找他--她的行为相当隐秘,是因为那件事正在我们手里办着呢。可是,你知道,她和埃德蒙·哈特里奇订婚了--我想他们那次会面一定很不愉快。 "

  桑代克沉默了好一阵,慢慢地在碎石小径上走着,两眼盯着地面,不过他的目光并非茫然,而且用专注搜寻的眼神扫过矮树丛和灌木,好像他在找什么似的。

  "那个伦纳德·沃尔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问道,"他显然是个下流的恶棍,可是其他方面怎么样?比如,他是个傻瓜吗?"

  "我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傻。"马奇蒙先生说,"他以前是个工程师,而且,我相信他还是个能力很强的机械技师。最近他得了一笔财产,就把时间都花在赌博租吃喝玩乐上。结果,我想他目前手头相当拮据。 "

  "外表呢?"

  "我只见过他一次,"柯蒂斯先生回答道,"我只记得他个子很矮、金发、很瘦,脸刮得很干净,左手少了根中指。 "

  "他住在哪里?"

  "住在埃尔特姆,肯特郡,埃尔特姆的莫顿格兰,"马奇蒙先生说,"现在,要是你想要的信息都有了的话,我真的得走了,柯蒂斯先生也还有事。 "

  那两个人和我们握了握手,匆匆离开,剩下桑代克沉吟地望着肮脏的花床。

  "这是一桩很奇怪也很有意思的案子,杰维斯,"他说着蹲下来看一丛月桂树底下,"那位探长像闻到气味的狗--一条最明显的绳子上绑了条最显眼的红鲱鱼。可那是他的事。啊,门房来了,想必是来套我们话的,其实一一"他对走来的门房亲切地做笑着问道,"你刚才说这些房子面向哪条街? "

  "柯特曼街,先生,"门房回答道,"差不多全是办公室。 "

  "门牌号码呢?比如,三楼开着的那扇窗子。 "

  "那是六号,可是正对着哈特里奇先生房间的那栋房子是八号。 "

  "谢谢你。"桑代克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身对着门房。"对了,"他说,"我刚刚在窗口掉了样东西--一块小小的金属片,像这样的。"他在名片后面很整齐地画了一个圆盘,中间有个六角形的孔。他把卡片交给门房。"我说不准会落在哪里,"他继续说道,"东西是扁的,大概是这么大,你可以请园丁找一找。要是他能送到我住的地方,我会给他一镑金币的酬劳,因为那对别人虽然不值一文,对我来说却是很有价值的。 "

  门房伸手触帽行礼,我们走出门时,我回头看了一暇,看到他已经在树丛里找起来了。门房要找的那个东西让我想了好久,我根本没看到桑代克掉了什么东西,而且他也不会那样不小心地对待重要的物品。我正准备问他这件事时,我们转进了柯特曼街,他走到六号的大门口,开始仔细地看住户的名牌。

  "四楼,"他念道,"'拉马斯·巴格先生,经纪人',哼!我想我们要去拜访下巴洛先生。 "

  他很快地走上石头台阶,我跟了上去,一路气喘吁吁地上到了四楼。他在那位经纪人的门口停了一下,我们两个都很好奇地听着里面很不寻常的脚步声。然后他轻轻地打开门,往里面张望。这样过了将近一分钟后,他回过头来对我咧嘴一笑,悄无声息地将门整个推开。里面有一个瘦高个子的十四岁少年正很有技巧地在练习一种叫做空竹的东西。他专心到连我们走迢来,关上了门,都没注意到。最后空竹因没有挂好线而飞进了一个很大的字纸篓里,那个男孩子转过身来,看到我们,马上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

  "让我来吧。"桑代克说着,很不必要地在字纸篓里翻了一阵,把那个玩具交还给少年。

  "看来我不必问巴洛先生在不在,"他说道,"或者他是不是马上就会回来吧。 "

  "他今天不会回来了。"那少年说道,因为尴尬而流着汗,"我进来之前他就已经走了,我今天来得太晚了。 "

  "原来如此,"桑代克说,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晚起的鸟儿玩空竹。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呢? "

  "他留了张条子。就是这个。 "他把那张纸条拿了出来,上面以红墨水写着整齐的字迹。

  桑代克仔细地看过,然后问道,"你昨天把墨水瓶打破了吧? "

  那男孩子惊讶地瞪着桑代克。"是呀,"他回答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并不知道,否则我就不必问了。可是我看到他这张字条是用制图的针笔写的。 "桑代克在少年怀疑的注视下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来拜访巴洛先生,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就是我以前认得的那位,可是我想你就可以告诉我了。我那位朋友很高,很瘦,很黑,没有留胡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