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是,"那男孩说,"他是很瘦,可是既不高也不黑。他留着花白胡子,还戴了眼镜和假发。假发我是一看就看得出来的,"他很精明地加上一句,"因为我爸爸就戴假发,他总是把假发挂在钩子上梳理,我要是笑的话,他就会骂人。 "

  "我的朋友左手受过伤,"桑代克追补了一句。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少年说,"巴洛先生一直都戴着手套,至少,左手一定都戴着手套。 "

  "哎,好吧!我给他留个条子,碰碰运气吧,麻烦你给我一张便条纸。你有墨水吗 ? "

  "瓶子里还剩了一点,我帮你用笔蘸蘸。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包已经打开了的便宜信纸和一包同类的信封,将笔伸进墨水瓶底蘸了墨水之后,递给桑代克。桑代克坐了下来,很快地写了张短笺。他将信纸折好,正准备写信封,突然好像又改变了主意。

  "我想到底还是不要留字条的好。"他说着把那张折好的纸放进口袋,"算了,就告诉他我来找过他--我是霍勒斯·包杰先生--说我一两天之内再来看他。 "

  那个年轻人带着困惑的表情看着我们出去,甚至跑到楼梯口来,那里比在栏杆后面看得更清楚。一直到他意外地和桑代克四目相交,才赶快把头猛地缩了回去,仓惶退走。

  说老实话,桑代克的行径让我和那个办公室的小弟一样困惑。我完全看不出那和我以为他在调查的事情有任何关联。等到他停在楼梯口的窗子前面,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信纸来,用放大镜仔细检查,又拿起来迎着光看着,还发出笑声,我就再也忍不住我的好奇了。

  "运气,"他说,"尽管不能取代谨慎和智慧,却也是很有用的,真的,我的好兄弟,我们的成绩太好了。 "

  我们回到了门厅里,桑代克在管理员室门口停了下来,向里面亲切地点了点头。

  "我刚刚上楼去找巴洛先生,"他说,"他好像很早就离开了。 "

  "是的,先生, "那个男人回答道,"差不多是八点半的时候走的。 "

  "那可真早,想必他来得更早了? "

  "我猜是的吧,"那个男人咧嘴一笑地同意道,"不过他走的时候我才来上班。"

  "他有没有带着行李?"

  "有的,先生。有两个箱子,一个方的,一个又窄又长,大约有五英尺长吧,我还帮他拿上了车子。 "

  "我猜,是辆四轮的马车吧? "

  "是的,先生。 "

  "巴洛先生在这里没租多久吧?"桑代克问道。

  "不错,是在上一季的结账日--差不多六个星期前才来的。 "

  "啊,算了!我得改天再来了,再见。"桑代克大步走出了那栋房子,直接走到隔壁一条街上的那家租车行。他在那里停了一两分钟,和一辆四轮马车的车夫谈了一下,最后对方给了我们一个在新牛津街的地址。用"谢谢"和一个半英镑的金币将车夫打发了之后,他消失在一家店里,留下我在外面看着那些陈列在橱窗里的车床、钻孔机和金属条。接着,他由店里拿着一个小包襄出来,迎着我询问的眼光,向我解释道,"一条钢条,和一块金属,给波顿的。 "

  他接下去所买的东西更怪异了。我们当时正走在霍尔本街上,他的注意力突然转到一家家具店的橱窗上,橱窗里陈列了一些报废的法国制造的武器--1870年悲剧(普法战争法国战败)的遗物--现在卖给人家当装饰品。他略略看了一下之后,走进店里,不久之后拿了一把长长的刺刀和一支老式步枪走了出来。

  "买这些武器做什么?"转进了菲特尔弄,我向他问道。

  "看家护院呀,"他很快地回应道,"先开一枪,再用刺刀一刺,就能把最大胆的强盗击退,这你总会同意吧。"

  我想到这样看家护院的荒谬场面,不禁笑了起来,但还是在想着我朋友这些奇怪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这一定和布拉克豪斯大厦的凶案有关,只是我找不出究竟关系何在。在吃过一顿很晚的午饭之后,我匆匆赶出去处理被今早那件急事所打断的公务,留下桑代克一个人用一块图板、丁字尺、比例尺,还有圆规等工具把他的草图画成合乎比例而准确的平面图。波顿手里拿着那个牛皮纸的包裹,焦急而期盼地望着他。

  黄昏时我在回家的路上赶上丁马奇蒙先生,他也正往我们的住处去,所以我们就一起走着。

  "我收到桑代克来的一封信,"他对我说,"问我要一份笔迹的样本,所以我想我不如自己送过去,听听他有没有什么消息。 "

  我们进门时,发现桑代克正和波顿在热烈地讨论者,而让我大吃一惊的是,看见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的正是那件凶案中所使用的那把匕首。

  "我带来了你要的样本,"马奇蒙说,"我原以为找不到的,可是,运气很好,柯蒂斯还保留了那位有问题的先生寄给他的唯一封信。 "他把那封信由他的皮夹子里取出来,交给桑代克。

  桑代克很仔细地看着,显然很满意。

  "哎,"马奇蒙拿起那把匕首说,"我以为那位探长把这个带走了呢。 "

  "他是把原件拿走了"桑代克回答道,"这是个复制品,是波顿为了做实验,根据我画的图做的。 "

  "真的!"马奇蒙惊叫道,很佩服地看了波顿一眼,"复制得一模一样--而且还做得这么快。 "

  对常做金属加工的人来说,"波顿说道,"其实是很容易做的。 "

  "这一点,"桑代克加上一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证据。 "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来到门口。过了一阵,我们听到如飞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接着是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波顿打开门后,柯蒂斯先生狂乱地冲了进来。

  "出了可怕的大事了,马奇蒙!"他喘着说,"伊迪斯我的女儿一一以谋杀罪名被抓起来了。柏杰探长到我们家来把她带走了,我的天啊,我快要疯了!"

  桑代克伸手按住那个激动的男人的肩膀,"不要激动!柯蒂斯先生。"他说,"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的。我猜想,"他加上一句话,"令嫒是左撇子吧? "

  "不错,她是左撇子,真是不幸的巧合。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天哪!桑代克博士,他们把她关进牢里--进监狱了--你想想看!我可怜的伊迪斯。 "

  "我们马上就可以让她放出来的。"桑代克说,"不过你听,有人来了。"

  轻快的敲门声证实了他的话。我起身把门打开,发现面前站着的是柏杰探长。在一阵极端尴尬之后,这位探长和柯蒂斯先生都表示为了礼让对方而愿意先行告退。

  "别走,探长, "桑代克说,"我想要和你谈谈。也许柯蒂斯先生可以在,呃,一个小时之后再来,好不好。我希望,到那时候我们就有消息给你了。 "

  柯蒂斯先生连忙同意。像平常一样急躁地冲了出去。他走了之后,桑代克转身对着探长,冷冷地说道,"你好像很忙吧,探长? "

  "是呀,"柏杰回答道,"我可是一点儿都没闲着,而且已经靠着强有力的证据逮捕了柯蒂斯小姐。你看,她是别人看到最后和死者在一起的人,她对他怀有恨意,她是个左撇子,你还记得凶手是个左撇子吧。"

  "还有别的吗? "

  "有呀,我去见过那几个意大利人,整件事情全是捏造的。有个穿着寡妇衣服,戴面纱的女人付钱让他们到那栋房子外面装神弄鬼,留给门房的那封信也是她给他们的。他们还没存指认她,可是看起来身形和柯蒂斯小姐一样。 "

  "门由里面反锁住了,她是怎么出去的呢? "

  "啊,就是呀!目前这还是个谜--除非你能给我们一个解释。 "探长说这话时微微咧嘴一笑,然后又说,"既然我们破门而人的时候,那里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凶手一定是用什么方法出去了,这点你不能否认。 "

  "可是我就是否认这一点,"桑代克说,"你看来很吃惊,"他继续说道一一他的话当然毫无疑问是真的,"可是这整件事实在非常明显。我一看到尸体就马上知道了内情。那里显然没有可以离开那间公寓的出口,而你们进门的时候里面也确实没有别人,那么,很清楚的是凶手根本就没有到过那里。"

  "我一点儿也不懂你的意思。"探长说。

  "呃,"桑代克说,"因为这个案子我已经解决了,现在正要转交到你手里。所以我就依序把证据放在你面前。现在,我想我们都同意,行刺的那一刻,死者正站在壁炉前面,给时钟上发条。匕首斜斜地从左边剌进他的身体,而你要是能回想起刀的位置,就会记得刀柄直对着打开的窗子。"

  "而那扇窗子离地有四十英尺。 "

  "不错,现在我们要考虑一下行凶凶器非常特殊的地方。 "

  他的手放在一个抽屉的把手上,却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我站起身来,打开了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布拉克豪斯大厦的门房。他认出我们那几位客人之后,有些吃惊,但应是走到桑代克面前,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来。

  "我找到了你要找的东西,先生。"他说,"这可真难找呢,卡在一棵灌术的枝叶里。 "

  桑代克打开那张纸来,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放在桌子上。"谢谢你,"他说着把一枚一镑的金币递给那满怀感激的门房,"我想,探长知道你的名字吧? "

  "他知道。"门房回答道,然后他把酬劳收进口袋里,开心地走了。

  "再回到匕首的问题上,"桑代克说着,拉开了抽屉,"就像我说过的,这是把很特别的刀子,而你从这个完全精确的复制品也能看得出来。" 这时他把波顿制作的匕首放在大吃一惊的探长面前。"你看得出这把刀特别细,没有突出的部分,而且用的材料也很不寻常。你也看得出这不是一般铸刀制剑的人做的,尽管上面刻了意大利文,可是一眼就看得出是'英国工匠'的制品。刀锋是用一条很普通的四分之三英寸宽的钢条制成,刀柄却是用铝棒做的,而且上面还刻了一道纹路,是任何一个工程师的学徒在车床上都做不出来的。就连顶上的突起也是手工打造的,看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六角形螺丝。然后,请注意我图上所标注的尺寸大小。突出在刀锋外的A、B两个部分,大小完全一样--这种精确绝非偶然,这两个圆形的直径都是十点九厘米--这个口径碰巧就和老式步枪的枪管口径模样,这样的枪支目前在伦敦几家店里都在展售。比如,我这里就有一支。 "

  他把买来后竖在屋角的那支步枪拿了过来,然后捏起匕首的刀尖,将刀柄套入了枪口,松手后,那把匕首就静悄悄地滑进枪管里,最后刀柄从打开的后膛露了出来。

  "我的天哪!"马奇蒙惊叫道,"你不会是说匕首是从步枪里射出去的吧 ? "

  "正是这样。你现在就知道为什么要用铝棒的刀柄了--为了减轻已经相当重的投射物重量--也知道为什么顶端要有六角形的突起了吧 ? "

  "我还是不知道。"探长说,"可是我认为你说的这事完全不可能。 "

  "那么,"桑代克回应道,"我就必须一边示范一边解释了。首先,投射物必须尖端朝前射出,因此必须使它旋转一一那把匕首在刺进去的时候也的确是在转动状态,由衣服和伤口就看得出来。好,要让刀子旋转,就必须要从步枪的枪管里发射出去,可是因为刀柄没法和膛线相接,必须装上可以相接的东西,那种东西就是个软的金属垫圈。它可以装在这个六角形上,卡进膛线的凹槽里,使匕首旋转,可是等凶器射出枪口之后就会脱落下来。这里就有这样的一个垫圈,是波顿给我们做的。 "

  他把一个中间有六角形洞的圆形铁片放在桌子上。

  "这些都很巧妙。"探长说."可是我认为这根本不可能,只是异想天开。 "

  "听起来的确不太可能。"马奇蒙同意道。

  "等下就知道了,"桑代克说,"这是波顿做的一颗子弹,里面装了点二0口径枪弹里无烟火药量的八分之一。 "

  他把垫圈装在从打开的后膛露出的刀柄头上的突起部位,推进枪管里,装上子弹,将后膛关好。然后,打开了办公室的门,靠墙放好一块装有垫子的硬纸板靶子。

  "这两间房间的长度,"他说,"加起来的距离是三十二英尺。杰维斯,劳驾你把窗于关上好吗 ? "

  我关上了窗子,他将步枪瞄准了靶子。一声闷响--比我预期的声音要小得多--等我望向靶子时,看到那把匕首正中靶心,刺得很深,只剩刀柄在外。

  "你看,"桑代克说着把步枪放下来,"这事还是可行的。现在谈一下实际的证据。第一,在用作凶器的那把匕首上有条状的痕印,和步枪的膛线完全相合。然后就是那把匕首确实是由左向右旋转着--是说由步枪所在的方向去看--刺入被害人的身体。另外还有这个,你刚才也听到是由门房在花园里找到的。 "

  他打开那张纸来,里面是一个圆形金属片,中间有一个六角形的洞。他走进办公室,从地上捡起他刚才装在匕首上的那个垫圈,放在纸上另外那个垫圆的旁边。两个金属圆片大小相同,两片的边缘上都有一模一样的痕印,和枪管的膛线相合。

  探长默默地对那两片圆的金属片看了一阵,然后抬头望着桑代克说道。"我认输了,医师,毫无疑问是你对了。可是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真会叫我想破了头也搞不清楚。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谁开的枪?为什么没有人听到枪声 ? "

  "关于后面那个问题," 桑代克说,"很可能他用了压缩空气的消音装置,不但消除了声音,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火药的痕迹在匕首上。至于前一个问题嘛,我想我可以告诉你凶手的姓名,可是我们最好还是按顺序来看所有的证据。你大概还记得,"他继续说道,"在杰维斯医师站在那里假装在给时钟上发条的时候,我用粉笔在他所站的地方做了个记号。好,站在做了记号的地方往开着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有一栋房子的两扇窗户几乎就在正对面,就是柯特曼街六号三楼和四楼的窗子。三楼是一家建筑公司,而四楼住的是个名叫托马斯·巴洛的经纪人。我去找了巴洛先生,可是在谈我去找他的经过之前,我要先说另外一件事。我想,那几封威胁信你没带在身边吧? "

  "哎,我带着呢。"探长说着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个皮夹子来。

  "那我们先看第一封吧,"桑代克说,"你看信纸和信封都是最普通的那种,而笔迹显然是一个没受过教育的人写的。这种人通常买的是小瓶装的墨水。你看这个信封上所用的是德莱柏牌双色墨水--是一种高级的墨水,只有大瓶装售的--而写在信纸上的红墨水则是种没有调过的深红墨水,是绘图师专用的,而且你也看得出是用一支制图针笔所写出来的。不过这封信最有趣的是同在信纸上端的那个骷髅头,以艺术的眼光来看,这个人根本不会画图,骷髅头的形状和比例简直可笑,但是那个图案画得很清楚,线条细致干净,像机械制图,而且画的人手很稳,也很有经验,图像完全对称。比如,那个骷髅头位于纸的正中,我们用放大镜仔细检查,就知道了原因何在,因为我们发现有铅笔画过的中线和以尺子画出的十字线的痕迹。而且,在放大镜下丽还发现制图用的红色软橡皮擦所留下的小碎屑,铅笔的线条就是用那个橡皮擦擦掉的。所有这些事实加在一起,表示那幅小图是一个习惯于绘制精准机械制图的人所画的。现在我们再回到巴洛先生身上,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出门了。我自作主张地在他的办公室里四下看了看,以下就是我所看见的东西:在铁架子上有一把十二英寸的黄杨木尺,是工程师用的那种;一块红色的软橡皮擦;还有瓶德莱柏牌的双色墨水。我耍了个小花招,弄到了一张办公室用纸和那瓶墨水的样本。我们等下再来检验一下。我发现巴洛先生是个新房客,个子不高,戴着眼镜和假发,而且左手永远戴着手套。他是在今天早上八点半离开办公室的,没有人看到他进来。他走的时候带了一个四方形的箱子,另外个箱子则是窄长形的,大约有五英尺长。他叫了部车到维多利亚车站,显然搭上了八点五十一分的火车到查塔姆。 "

  "啊!"探长叫道。

  "不过。"桑代克继续说道,"现在先来检查一下那三封信,把那些信和我在巴洛先生办公室里所写的字条比较一下。你看到纸张是一样的,有同样的水印,可是那并不很重要。最重要的一点是:你看,在每封信上,靠近底角都有两个小小的凹洞。有人在这沓纸的第一张上用了圆规或是图钉,尖端留下了印子,一路留在好几张纸上。这些纸张都是先折好才裁切成固定大小的,要是在那沓纸的第一张上用针刺下去,所有底下的纸张上所留的印子都会在和纸边和纸角同样距离的同一点上。"他用一支圆规确认了这件事,"你现在看着我从巴洛先生的办公室里拿到的那张纸,上面有两个凹痕一一很淡,但清楚可见一一就在靠下面的角落,我们用量规量一下,就发现两点之间距离和其他的一样,而离纸边和纸角的距离也都一样。不可避免的结论就是这四张纸来自同一沓。 "

  探长由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面对着桑代克。"这个巴洛先生到底是谁?" 他问道。

  "这一点,"桑代克回答道,"要由你来决定,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有用的暗示。只有一个人能因为艾尔弗雷德·哈特里奇的死而得到好处,而且他的好处多达两万英镑。他的名字叫伦纳德·沃尔夫,我从马奇蒙先生那里听说他是个品性不好的人是个赌徒和浪荡子,职业是工程师,而且是个能力很强的机械师。他很瘦,很矮,金发,没留胡子,左手没有中指。巴洛先生也很矮,很瘦,金发,但是戴着假发和眼镜,而且左手一直戴着手套。我看过这两个人的笔迹,觉得很难分辨出来。 "

  "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探长说,"把他的住址给我,我会马上释放柯蒂斯小姐。 "

  就在当天晚上,伦纳德·沃尔夫在埃尔特姆被逮捕,当时他正在花园里掩埋一支大而有力、装有消音器的步枪。不过,他始终未受审,因为他在口袋里还有另外一支更小的武器--一把枪口很大的短筒手枪--他用来结束了那条没有好好利用的生命。

  "说起来,"在听说这件事之后,桑代克评论道,"他毕竟还是有他的用处。他让这个社会上少了两个坏人,而且给了我们一个最有启发性的案子。他让我们看到个聪明机灵的罪犯会怎么样费尽心力来误导和欺瞒警方,可是,在过分注意细节的时候,却可能到处留下线索。在这两方面,我们只能对一般的犯罪阶层说:'你们不妨也照着做。'"

  XIV 深海来的信息

  邻近的商业街从前的美景已不再,遗留下的零星房舍多少点缀着怀特查佩尔街。尽管如此,它实在称不上是条热闹的大街,尤其是在东端,肮脏的现代建筑反映了当地居民黯淡的生活;一长段灰色而可怕的路,使经过的人也情绪低落。然而就算是再长再无趣的路,也可以因为充满机巧和智慧的愉快谈话而变得很有趣,像我走在我的朋友约翰··桑代克身边的时候正是这样,那漫长而单调的路却让人觉得实在太短了。

  我们刚去过伦敦医院看一宗相当惊人的枝端肥大症病例。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讨论了这种奇怪的疾病,以及相似的巨大畸形症。从"吉布森氏下颗"的源起到巴珊王噩(巨人的代名词,圣经中的人物,是类似巨人族的利乏音人中的最后一个,在以得来与摩西率领的以色列人交战时失败而早歼灭)等所有相关问题。

  "如果说,"桑代克在我们转上阿德盖特高地街时说,"能把手指伸进那位国王陛下的脑下垂体小窝里,一定很有意思--当然是在他驾崩之后啰。对了,这里就是哈乐巷(处子笛福所著《瘟疫之年纪事》);你还记得笛福(1660-1731,英国小说家及报刊撰稿人,代表作《鲁宾逊漂流记》)形容运尸车停在弄口,那恐怖的队伍从弄堂里走出来的情形吧。" 他拉着我的手臂,带我走进那狭窄的街道,一直走到星星酒馆边的转弯处,然后我们转过身来往回看。

  "我从来没到过这里,"他饶有兴味地说,"可是我似乎能听见钟响,还有车夫可怕的叫声--"

  他的话戛然而止。两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拱门下,以很快的速度向前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个矮壮的中年犹太女人,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非常激动,另外一个是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比他同伴要镇静得多。等到走近时,那年轻人突然认出了我的同事,就以激动的口吻招呼道,"我刚被派去查一桩不知是谋杀还是自杀的案子,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看看,先生?这是我头一回出勤,我挺紧张不安的。 "

  这时候,那个女人冲了回来,抓起那年轻医师的手臂就拉。"赶快!赶快!"她叫道,"别停下来谈天。"她的脸白得像猪油,而且闪着汗光,嘴唇抽搐,双手颠抖,像个吓坏了的孩子似的瞪大了两眼。

  "我当然会去,哈特。"桑代克说着转过身去,我们跟在那个狂乱地推开行人匆匆往前赶路的女人身后。

  "你在这里开业了吗?"我们一边赶路,桑代克一边问道。

  "还没有呢,先生,"哈特医师回答道,"我只是个助理,我的上司才是警方的医师,可是他现在出城去了,你肯陪我来真是太好了,先生。 "

  "哎呀,哎呀,"桑克回应道,"我只是要看看我有没有把你教好。看来就是那一家了。 "

  我们已经跟着我们的向导转进了一条侧街。走到一半的地方,就看到有一群人围在一户人家的门口。他们望着我们过去,然后退在一边,让我们进去。走在我们前面的那个女人就像在街上赶路时一样匆忙地冲进了门,爬上楼梯。但等到快到楼梯顶上时,她却突然慢了下来,开始踮起脚尖,小心而迟疑地往上走。上了楼之后,她转过身来对着我们,伸出一根抖动的食指,指向后面房间的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地说,"她就在那里面。"然后就像半昏迷似的,坐倒在通往楼上的那段楼梯的最底下一级上。

  我伸手握住门钮,回头看了看桑代克。他正慢慢地走上楼梯来,一路仔细地看着地上、墙上,还有楼梯的扶手。等他上了楼,我转动门钮,我们一起走进了房里,把房门带上。窗帘仍然遮着,在朦胧暗淡的光线下,起先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简陋的小房间看来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有把椅子上堆了一堆脱下来的女人衣服。床上除了一个看不太清楚的人体之外,似乎都没被碰过,而在阴影角落里依稀可见的那张恬静的面孔,也像是睡着了似的,只不过一动也不动,而且在旁边的枕头上有一块暗色的渍印。

  哈特医师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桑代克则将窗帘拉了开来。明亮的目光涌进房间里时,那年轻的医生惊叫一声,往后退去。

  "天哪!"他惊叫道,"可怜的东西!可是这太可怕了,先生!"

  阳光照着一个二十五岁女子白暂的脸孔,年轻死者的脸十分安详沉静,有种朴素得几近超凡的美。嘴唇微傲张开,两眼惺松半闭,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茂密的黑发编成粗大的辫子,衬托着晶莹的皮肤。我们的朋友将被单拉开了一两英寸,在那张谜一般的宁静,却又因为毫无动静和如蜡般苍白而显得可怕的脸蛋下方,暴露出一道裂开的可怕伤口,几乎将美丽的颈子切成两段。

  桑代克以悲悯的表情俯视着那张丰满的白色脸庞。

  "手段很野蛮,"他说,"但正因为野蛮,倒很慈悲,她想必连醒都没醒就死了。 "

  "畜生!" 哈特叫道,他握紧了拳头,气得满面通红,"可恶的胆小畜生! 他应该给绞死!夭哪!应恢判他绞刑!"

  那年轻人愤怒地挥舞着拳头,泪水涌进了他的眼眶。桑代克拍了下他的肩膀。

  "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哈特。"他说,"把你的记事本拿出来。"

  他说完之后,就俯身去检查那已死的女孩子。在这样友善的训诫下,那位年轻的医师镇定下来,打开记事本,开始他的调查工作;而我在桑代克的要求下,忙着画下房间的平面图,详细记述里面的东西和所在的位置。但这件工作并没有妨碍我注意桑代克的行动。然后我停下了自己的工作,注意看他用小刀子把一些他在枕头上找到的东西刮在一起。

  "你看这是什么?"他在我走到他身边时问道。他用刀子指着那一小堆看起来像银色砂粒的东西,我靠近去仔细查看时,看到还有类似的小颗粒撒在枕头上其他的部分。

  "细砂(园艺中使用的白色细沙)!"我惊叫道,"我完全想不通这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你知道吗 ? "

  桑代克摇了摇头。"我们等下再想这个问题。"他回答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他向来随身携带的小金属盒子,里面放的是一些必要的物品,像是显做镜用的盖玻片、毛细管、印模用的蜡,以及其他"分析用物品"。他从其中取出一个放种子用的小封袋,干净利落地用小刀把那一小堆砂子铲进袋子里,将袋口封好,在外面用铅笔注明内容。这时哈特的叫声使我们吃了一惊。

  "老天哪,先生,你看看这个!下手的是个女人!"他已经把被单整个拉开了,吃惊地望着死者的左手,于里握着一小束长长的红发。

  桑代克很快地将他搜集的取样放进口袋,绕过那张小小的床头几,皱起了眉头俯身去看那只手。五指拳曲,但并设在握紧,轻轻地想把手指扳开时,才发现手指都僵硬得好像是木头雕成的一样。桑代克将身子俯得更近些,取出他的放大镜,把那一小束头发仔细地从头看到尾。

  "事情不像乍看上去那么单纯,"他说道,"你怎么说呢?哈特? "

  他把放大镜递给他以前的学生,对方正要接过来时,房门开了,三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是探长,第二个看来是便衣警探,第三个则显然是当地警方的医生。

  "你的朋友吗,哈特?"警方的医师不悦地打量着我们问道。桑代克简单地说明了我们在场的原因,那新来的人反驳道,"哎,先生,你在这里的'正式地位'由探长来决定。我的助理无权请外人进来。你不用等了,哈特。"

  他说完就开始检查,而桑代克把他原先放在尸体身下的体温计抽出来,记下读数。不过那位探长却没有行使那位医师所暗示的职权,因为专家有专家的用处。

  "先生,你认为她死了有多久了?"他殷勤地问道。

  "大约十个小时。"桑代克回答道。

  探长和那便衣警探不约而同地看了下表,"那就是半夜两点钟了," 巡官说,"那是什么呢?先生。"

  医师指着死者手里的那束头发。

  "哎呀!"探长叫道,"是女人啊?她想必是个狠角色。警佐,看来是很好办的案子呢。 "

  "是呀,"便衣警探说."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床头有个上面放了垫子的箱子,她得站在上面才够得到。看来她不可能很高。"

  "倒是蛮强壮的,"探长说,"她差点就把这可怜小姐的头给割掉了。"

  他绕回床头,弯下腰去,细看那道张开的伤口。突然之间,他开始伸手在枕头上摸过去,然后把手指搓在一起。

  "哎,"他叫道,"枕头上有砂子--细砂!哎,这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

  医师和便衣警探都过去证实这个发现,急切地讨论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注意到这个了吗?先生?" 探长向桑代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