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他看不出她的把戏,害他邀约不成,还拼命骑在他头上撒野。

  他不捏死淳安公主他就不信燕。

  燕翎继续埋头公务,置若罔闻。

  见此情景,满屋子官员就差没把失望写在脸上,堂屋的气氛又紧紧提了起来。

  内侍也不急,不慌不忙退到一边,瞥见哪位官员文书下藏着一叠瓜子,他气定神闲抽出来,抓了一把,坐在一旁慢悠悠磕。

  他看燕翎撑得几时。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燕翎没动。

  又一盏茶功夫过去了,燕翎抬起眸,寒潭般的眸子隐约跳动着几抹怒火,略坐片刻,不再迟疑,语气平淡吩咐,“余下的折子搁在这里,等我明日批阅。”旋即干脆利落褪下官袍,往旁边搁下,抬步走出桌案,拧起那嗑瓜子的内侍,往外面一扔,“带路!”

  众官员瞅着那清肃矜贵的背影,纷纷松了一口气。

  正阳门离着东苑马球场并不远,燕翎快马只半刻钟便疾驰而到,他未下马,坐在马背上视线冷淡地扫了一圈,瞥见戚无忌也在场上,眉头顿时皱得死死的,两位皇子无聊便罢,他一堂堂军咨祭酒有这么闲吗?

  心里虽这般想,眼瞅着宁晏被戚无忌克制的死死的,还是摇了摇头,抬手接过云卓递来的马球杆,一马当先驶入战场。

  这一场马球赛打得酣畅淋漓,除了燕翎外,其余人脸上都洋溢着痛快的表情。

  淳安公主今日险象环生,打算给燕翎一个好脸色,正携着宁晏走过来,却见燕翎看都没看二人,径直往戚无忌那头去了。

  戚无忌正坐在锦杌上,任由小厮替他解缚带,燕翎迈过来,在他跟前蹲下,接过活计,责备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这么闲了?我让你整理的军备资料呢?哪一项差多少,还没个数?”

  戚无忌擒着一抹复杂的笑,远远地往淳安公主方向望着,“后日给你,”顿了一下,又嫌弃地觑着燕翎,“你不在都督府当差,跑来这里作甚?你不来,我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燕翎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赢淳安公主,你很得意?”言下之意是戚无忌没出息。

  戚无忌不惜的与他辩驳,牙疼地啧了一声,“亏得弟妹受得了你……”

  燕翎这厢替戚无忌上了一遍膏药,吩咐戚家小厮小心照料,转身往对面走去。

  晚风拂猎,宁晏一袭天蓝色的劲衫沐浴在夕阳里,腼腆又温柔地望着他,“世子…”

  淳安公主告诉她,派人去请燕翎时,宁晏是不可思议的,燕翎醉心公务怎么可能为了她来马球场,后来淳安公主将那五陵年少给抛出来,害宁晏躁了个没脸,真正看着燕翎出现在赛场上时,心里涌上那么一点点感动,但更多的是羞愧。

  燕翎心里还呕着气,失约与被淳安公主挑衅的火绞在了一块,他二话不说,抓起宁晏的手就往场外的马车走,淳安公主正与五皇子交流今日取胜心得,瞥见这一幕,连忙追了过来,

  “喂喂喂,燕翎,你别把晏儿带走了啊,今日有庙会,我打算带晏儿去玩呢,难得我出来一趟,我要玩得尽兴。”

  燕翎真的快被淳安公主给戳破了肺管子,他扭头,以近乎发木的眼神睨着她,

  “淳安,我们夫妇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请自便。”

  淳安公主狐疑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质疑的眼神落在宁晏身上。

  宁晏此刻手被燕翎握在掌心,他有些用力,就仿佛握住了她整个心肝,她敢保证只要她说个“不”字,燕翎这会儿能捏死她,她朝淳安公主眨了眨眼,带着安抚之意。

  淳安公主明白了,嫌弃地嗤了一声,念着今日燕翎表现好,她也放下身段,“这样吧,我不嫌弃你,一起去吧。”

  燕翎这会儿真的是被气得失声。

  沉默片刻,他从齿缝挤出二字,“没空。”

  淳安公主这会儿真的有些失落,“我这是第一次逛庙会呢,我都与晏晏商量好了,待会去哪些铺子吃好吃的,又去哪儿看花车,燕翎,你这样的冰木头不懂姑娘家,晏晏再稳重,她也才十六岁,她没你想象中那么老成的,她……”

  宁晏已察觉到那人掌心炙热到发烫的温度,她拼命朝淳安公主摇头。

  淳安公主也晓得她再挑衅燕翎,最后为难的是宁晏,便倏忽闭了嘴,这时,一根竹竿撑了过来,戚无忌广袖宽衫迈近,恰到好处挡住了燕翎蔑视淳安公主的眼神,含笑与淳安公主道,

  “殿下,若您不嫌弃,在下正好要过去一趟,可陪您去庙会逛一逛,在下对铜锣街一带比较熟悉。”

  淳安公主掀起眼睑,正要拒绝,三皇子与五皇子一行过来了,三皇子热情招呼大家,

  “淳安,咱们也去,大伙一道去吧。”他又朝戚无忌抬了抬下颚,示意他随行。

  三皇子不会错失拉拢戚无忌的机会。

  戚无忌看了一眼淳安公主,待她拂了拂耳鬓被风吹乱的碎发,不情不愿嗯了一声后,慢吞吞点了下头。

  宁宣辍在后头,瞥了一眼燕翎拽着宁晏的手,默不作声移开了。

  燕翎这个时候看向身侧的妻子,宁晏听到众人都去时,黑青的鸦羽似小扇子,轻轻一垂,将一抹失落掩在眉睫下,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又悄然抬眸望他看来,见被他逮着,俏脸一瞬间染了霞色,明眸如画,不好意思地错开了视线。

  燕翎的心就被那小扇子给拂了几把,一瞬间柔软下来。

  恰在这时,公主的女婢担心风大,抱着那件孔雀翎跑了过来,“殿下,您出了些汗,莫要冻着…”熟练地将那件孔雀翎披在淳安公主身上,又替她将系带系好。

  宁晏怔了一下,下意识扯了扯燕翎的袖子,很想带他转身离开,偏生那孔雀翎过于耀眼,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哇,淳安妹妹,你这孔雀翎是哪儿来的,我没听说今年进贡了这等好物。”三皇子艳羡地赞道。

  燕翎在这时抬目朝淳安公主扫去,一眼就顿住了。

  宁晏都不敢去看燕翎的脸色,只觉脚跟发软,有些立不住了,原就打算今夜回去与他告罪,偏生被他逮了个正着。这会儿当着淳安公主的面不敢说什么,只得轻轻回握了一下燕翎表示歉意。

  淳安公主并不知道个中里情,俏眼翻飞,得意地朝宁晏使了个眼色,并未解释,只道,“时辰不早,咱们去庙会吧。”与众人一道往场外走,走了几步恍惚想起什么,拽紧了裘衣飞快奔了过来,不顾燕翎冰冷的视线,兴高采烈捧着宁晏的面颊狠狠亲了一口,

  “晏晏,我喜欢你。”

  燕翎:“……”

第37章

  霞光漫天,青云将天际切割成两半,一半是瑰丽无边波澜壮阔的晚霞,一半是层层青云铺就的鱼鳞,变幻莫测。

  燕翎撑额坐在马车的软塌上,闭目养神,他长眉如画,鼻梁英挺,沉静下来时侧脸其实是温和的,宁晏看了他一会,郑重地与他道歉,

  “世子,公主下个月生辰,我思来想去,便将那件孔雀翎当做生辰礼赠给公主,先前没与您商量,是我之罪过。”

  燕翎缓缓撑开眼皮,一动不动看着她,她颊边的亮彩尤未褪去,眼眶有些红彤彤的,交织着愧疚与忐忑,

  “我并未生气,东西给了你,你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我不会怪你。”

  人情往来是必要的,他不会为了件衣裳跟她置气。

  他就是有些遗憾而已,昨晚瞧见她穿在身上特别美,他也希望小妻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宁晏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涌上更深的愧疚,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原以为燕翎会不高兴,不成想他并不在意,也对,这才符合他的性子,他根本不可能在意这些小事。

  “多谢您了…”她身上出了汗,黏糊糊的不太舒服,瞥一眼软塌角落里搁着的衣裳,碍着燕翎在侧,只得忍一忍。

  车厢内安静下来,彼此都不知如何开口,

  宁晏默了一会,绞尽脑汁寻着话题,“对了,您今日过来帮忙,没耽搁公务吧?”

  燕翎这会儿手垂了下来,盯了她片刻,“夫人,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前夜的约定?”

  宁晏震了一下,腰身倏忽直了,“什么?什么约定?”她只记得燕翎说会早些回来,其余的没在意,她这个人记性很好,真有事不会忘记的,她神情绷紧了几分,生怕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燕翎瞧她脸色不对劲,舌尖抵着唇齿,极轻地笑了下,带着几分无奈地摇摇头,“我说过,今日带你逛庙会,你是没听清,还是忘了?”宁晏做事一贯稳妥,没听清楚的可能性较大。

  宁晏脑子轰了一下,眉心一点点蹙起,面庞跟要烧起来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平生最不喜不讲信用之人,她也从不失信,这会儿得知是自己的疏忽导致燕翎空等,心口弥漫浓浓的愧疚以及对自己的失望,

  “对不起……”她咬唇说出三个字,垂下眸懊恼不已。

  燕翎见她这么大反应,反而愣了一下,神情缓和下来,“好了好了,我没怪你,一桩小事而已,那我问你,你现在想去庙会吗?”

  “去,我想去……”她抬起泛红的眼眶,连着点了两下头,

  第一次在他面前热切而直白的表露自己的愿望,她太明白空等后的失望,以及承诺后得不到回应的失落,她尽可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燕翎眸色忽的怔了一下,唇角缓缓绽开一抹笑意,旋即掀开车帘,往外吩咐道,“掉头,去铜锣街。”

  马车停了下,又飞快地驶去南城。

  燕翎回眸看着她,她神色并未有半分好转,怀疑自己吓到了她,语气又放软了几分,“真的没事,我上次不也忘了你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宁晏刚刚沉默下来后,便在想,燕翎好端端的怎么会邀她去庙会,这会儿听了这句话,就明白了,原来是想弥补上次的过错,她赶忙失笑一声,“无碍的,夫妻之间总有这些那些顾不着的,实属寻常。”

  今日妻子有事忽略了丈夫,明日丈夫公务忙碌又枉顾了妻子,若整日为这些事折腾来折腾去,岂不太累了,宁晏又苦笑道,“世子,若以后咱们遇到这种情况,您也别在意,我也不放在心上,好吗?您平日朝务繁忙,而我也兴许有顾虑不周全的时候,不希望因此而生分了,您看行吗?”

  这才是熟悉夫妻该有的相处方式,总不能来回道歉。

  燕翎也十分认同,“好。”

  冷风呼呼拍打着车帘,从缝隙里灌了进来,宁晏出过汗后身上便觉得有些冷,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角落的衣裳,与燕翎道,

  “世子,我想换身衣裳…”

  燕翎顺着她视线看了一眼,颔首,“你换…”

  四目相对,燕翎见宁晏满脸的窘迫,后知后觉她的意思,慢腾腾转了个身,将脸侧去一边。

  宁晏赶忙背过身去解系带纽扣,动作快而不乱,内衫已湿透,她咬了咬牙,先将一件干净的衣裳往身上一披,以此为遮挡再去脱里面的小衣……

  燕翎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动作,明明什么都没看到,脑海却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恰在这时,马车因行驶过快,轧住了一颗石子突然歪了一下,宁晏猝不及防往燕翎的方向一倒,燕翎反应极快,连忙转过身,宁晏径直撞到了他胸膛,与此同时燕翎牢牢扶住了她胳膊。

  目光所及之处,杏色的中衣挂在她身上,垂到了她胸前,遮住一片旖旎风光,雪白的脖颈往下一片阴影若隐若现,她手里正拧着一件粉色的小衣。

  燕翎飞快将视线挪开,稳稳当当将她扶起,一字未言。

  宁晏闭了闭眼,深吸一气,顾不上耳根烧透,加速穿戴。

  燕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犹残余着软糯凝脂般的触感,她的身子太软了,明明在床上连更过分的事他都做过,这会儿光天化日之下,当真有几分不自在。

  片刻后,宁晏总算换好了衣裳,侧眸往燕翎看了一眼,他坐姿如松,眼神凝视车壁的方向一动不动,宁晏拘束地挪了挪身,坐的稳稳当当的,小声道,“我好了……”

  燕翎回眸看向她,她换了一身鹅黄的裙衫,外罩那件新做的大红羽沙的缎面斗篷,胸前束着一条双环四合如意绦,比起刚刚飒爽的模样,此刻便如那被精心浇灌的花蕊,亭亭如画,玉柔花软。

  美得有些扎眼了,这样的她站在人群中,不知要被多少人看去,一时竟恨不得将她藏起来,这个念头一起被燕翎从脑海拂去,他不能阻挡她的美,而是该护着。

  “很好看。”他道,

  宁晏被他夸得有些害羞,腼腆地抿了抿唇,那两个酒窝深深嵌在那里,燕翎想起皇后夸过她,这会儿便盯着她的酒窝瞧,宁晏发现他盯着看,有些不知所措,将那抹笑意慢慢地藏入唇角,直至不见。

  酒窝也随之消失,燕翎忽然有些遗憾,只得移开目光。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云旭在外头唤了一声,“停车。”铜锣街到了。

  天色将暗未暗,五彩缤纷的灯盏与天际的晚霞交织成一片瑰艳的光芒。

  宁晏从马车内钻了出来,天幕如画,繁花似锦,满街的吆喝声汇成了人间烟火朝她扑面而来,宁晏眼眸亮晶晶的,拖住燕翎的掌心跳了下来,燕翎顺手握住了她,牵着她迈入喧嚣里。

  宁晏随着他没入人群中,发觉迎面而来的妇人少女总时不时往燕翎身上瞄,她忍不住打量身侧的丈夫,俊美如画的眉目,挺拔清隽的身影,浑身散发着与这片人海格格不入的矜贵,仿佛是被她生生拽入凡间的谪仙,宁晏不知为何,心底忽然生出几分茫然,渐而又被掌心真实的温暖给拉回现实。

  走了一段,宁晏瞥见路边有一老妪摆着一香囊小摊,想起燕翎通身无饰,想给他买一个,便牵着燕翎挤到摊前,眼波盈盈说,“婆婆我想买个香囊……”

  老妪笑融融问她,“是自个儿戴呢,还是给旁人买?”

  宁晏笑眼弯弯,小酒窝若隐若现,“给我夫君买…”

  燕翎愣了一下,侧目看向她。

第38章

  晚风轻掠而来,拂起她耳鬓的发梢,露出一张瑰丽无双的容,唇瓣的鲜红在灯芒的映衬下带着几分妖艳的蛊惑,他清晰地看到那红唇一颌一动,吐出那两个字,心底那点不快与失落一下子便被冲刷干净,又被随之而来的愉悦给填满。

  宁晏从琳琅满目的摊子上挑了一只石青色的香囊,捧在他跟前,“好看吗?”

  燕翎将目光从她面容移至香囊,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不过是她挑出来的,应该是她喜欢的,便道,“好看。”

  漆黑的眼瞳如倒映着一汪泓泉,有波光在荡漾,她亲自将那香囊系在他的腰带上,纤巧的手指时而从他腰腹勾了勾,燕翎微微绷紧了身子,默不作声。

  待宁晏替他系好,又仔细打量一番,石青色佩戴在他身上能提一点亮色又不过于显眼,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悄悄瞥了一眼丈夫,见燕翎没有什么反应,当他接受了,吩咐如霜付了五个铜板,信手牵住燕翎往前走。

  燕翎注意到她又换了一只手,从他左边绕到了他右边,唇角微微勾了勾,再垂眸瞥了一眼那只香囊,无奈地笑了笑。

  这场庙会的规模始料未及,街上摩肩接踵,云旭怕行人冲撞了主子们,安排了两个厉害的婆子挡在宁晏身侧,又吩咐着青衣的侍卫开路,如月在前头执了一盏琉璃风灯引路,如霜抱着一个包袱跟着宁晏,里面是宁晏一些备用之物。一行人不紧不慢顺着人流走。

  铜锣街毗邻漕运的金水河,河面波光粼粼,画舫叠堆在岸边,有人卖水鲜,有人卖时新的果子,还有吹棉花糖的艺人在街上表演,引得老少妇孺争相抢购,燕翎想起同僚所说,十几岁的姑娘都喜欢吃糖,便指了指路边举着葫芦糖的老汉问,“要尝一尝吗?”

  宁晏顺着他视线望去,只见那老汉手里举起一个草靶子,上头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糖葫芦,四五个扎着总角辫的小孩正咿呀举起手中的铜板,嚷嚷要买。她瞳仁微微缩了一缩,燕翎把她当什么了,这是小孩儿吃的玩意儿,她又不贪嘴,不,她贪嘴,但不贪糖果,哭笑不得朝他摇了摇头,“不必了。”

  燕翎没什么表情,又走了一段,瞥见路边有一小女孩儿捧着一篮子花叫卖,女孩嗓音极为清脆跟黄莺似的,在人群中十分打眼,燕翎一眼看到那篮子里的鲜花,有牡丹,有金菊,当中有一束紫色的小花,如堆笑脸似的迎风轻摇,燕翎便觉得有些像宁晏的小酒窝,他朝云卓吩咐一声,片刻,云卓便将那束紫色的碎花给捧了出来,燕翎接过递给宁晏,

  “喜欢吗?”

  宁晏这回笑了,嫩艳的牡丹不买,金灿灿的菊花不买,偏生买了一束野花,成,夫君买的,怎么着都得说好。

  “很好看,谢谢世子。”宁晏收了过来握在手里,又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清淡的香气,倒是怡人,又道了一声,“好闻。”

  燕翎很满意。

  有玩杂戏的艺人在一块空地表演,夫妻二人驻足欣赏片刻,忽然间,明宴楼一小厮大汗淋漓奔来,禀报宁晏说是今日庙会人多,下午便有人涌到明宴楼问今年的美食大宴何时举行,原本林叔与周管事商议再晚些时辰,今日盛情难却,临时决断今夜趁此机会举行,这头林叔等人在筹备,便安排小厮去讨宁晏个主意,怎知去了一趟燕府,人不在府上,又追去了马球场,最后跟到了这里。

  小厮气喘吁吁道,

  “表小姐,此刻怕盛宴已快开始了。”

  宁晏当机立断道,“好,你先回去,等会儿我再过来。”又邀请燕翎一起去明宴楼,燕翎答应今晚陪她,自然是欣然应允,他也想看小妻子会操持出一场怎样的盛宴。

  避开主街,打算从侧街绕去明宴楼。

  宁宣与三皇子一行在铜锣街逛了半晌,后来戚无忌乏累,打算寻个茶楼歇着,三皇子与五皇子有意作陪,便一道留下了,淳安公主听闻明宴楼有美食盛宴便带着人往那头赶,宁宣便干脆携霍玉华出来游街,逛了几个首饰铺子,霍玉华见到什么买什么,宁宣手头并没有那么宽裕,找个借口离开了。

  这会儿正想寻个清净的地儿歇会,忽然看到前方街口,燕翎牵着宁晏立在街角一货郎旁,那货郎大约二十岁上下,正挑着担儿卖一些竹雕的玩意儿,燕翎罕见地与那货郎攀谈起来,神色间很是郑重,而那宁晏却随手拨弄着货担上的葫芦玩,夫妻二人被街角的灯芒渲染,男子颀长,女子貌美,十分登对。

  宁宣心里忽然涌现一些没由来的怒火,她见不得燕翎对宁晏好,扯了扯看花灯的女婢,神色冰冷道,

  “走,咱们去给三妹夫打个招呼。”

  宁晏与燕翎要从小巷离开时,迎面便撞见了这个货郎,燕翎一眼认出他是边军退下了的伤兵,当年腿受了伤,没法干重活,便干起了走门串户的货郎行当,燕翎很是关心,问起了对方家中情形,宁晏在一旁挑着竹雕玩意儿,打算买一些回去玩,倏忽余光瞥见一道熟悉又傲慢的身影,摇曳多姿走了过来。

  “三妹妹,你们也来逛庙会呀。”

  视线有意无意往燕翎身上扫,一脸雍容得体的笑看着宁晏。

  宁晏面无表情欠身,“长姐好。”便无多余的话。

  燕翎已发现了宁宣,稍稍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继续与货郎说话。

  宁宣见燕翎视线并未在自己身上停留,傲气作祟,微微抬着下颌,眼波动人撩着燕翎,“还真是造化弄人,回想年初祈福会,半路大雨,巧遇回乡祭祖的国公爷,国公爷吩咐世子把我的马车从坭坑里拉出来,又护送我回府,那时只道世子是体贴之人,没成想如今世子倒是成了我妹夫。”

  宁晏闻言脸色微微一凝,而燕翎那头听了这话,又将注意力从货郎身上投了过来,他冷漠地看着宁宣,眼神淡的没有一丝温度。

  当年燕国公与宁家约为儿女亲家,最先长辈确实属意宁宣,虽是没过明路,也没交换庚帖,但只言片语里是打算将宁宣嫁给燕翎,此事确确实实发生过,燕翎否认不了。

  宁晏想起年初去寺庙祈福,她央求父亲许她一道随行,想趁机给母亲做做法事,回程时遭遇山体滑坡,明明是燕翎吩咐侍卫帮宁家拉马车,到了宁宣嘴里倒显得燕翎为她似的,当年二人是什么情形不说,眼下各自成了家,再说这话,便有些膈应人了。

  她记得那一回躲在马车里,听说燕世子来了,如月悄悄掀开车帘瞅了一眼,说是燕世子丰神如玉惊为天人,非要拉着她去瞅,她往塌上一歪闭眼睡过去,

  “他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与我无关,我瞧他作甚?”谁又料到那“无关的神仙”兜兜转转成了她的枕边人。

  宁宣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见不得旁人比自己好,总觉得燕翎还该惦记着她,对她念念不忘,恨不得宁晏一辈子生活在她阴影下。

  宁晏这个人,从来不会跳对方给她挖的坑,相反她很擅长寻找对方的痛处。

  于是,她回神过来后,便自然而然将燕翎胳膊给搂紧,小鸟依人偎在他身侧,神采奕奕道,“长姐说得对,每每想起此事,我心中对长姐的感恩便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若非长姐在琼华宴上一曲霓裳舞技惊四座,被三皇子一眼相中,又是长姐不知打哪七抄八凑弄出一本诗集流传出去,彻底俘虏了三皇子的春心,我又有什么机会得嫁世子呢?”

  “说来自嫁给世子后,我从来没有这般如意过,世子宽容我,家公称赞我,婆母爱护我,家里铺子如流水般的银子往我手里送,我经常寻不到地儿放呢…”

  宁宣脸上的得意僵住了。

  燕翎看向身侧尽情演戏的妻子,唇角微微一勾,为了配合她,干脆将胳膊伸过来将她揽在怀里。

  宁晏察觉到丈夫的举动,底气越发足了,“对了,前不久铺子里送来了六十多张皮子,我将最好的那件孔雀翎献给公主为生辰礼,余下的做了不少,可我一个人哪穿得过来呀,如今还有不少好皮子放在那里落灰呢…”

  宁宣神情不可控地出现裂缝,难以置信盯着她,“淳安公主身上的孔雀翎是你送的?”她今日瞧见时,都快要嫉妒疯了,只当是蒙兀进贡的好货,被皇帝赏给了淳安,马车里她还央求着三皇子替她去讨要几张好皮子来,这会儿得知是宁晏所赠,心里就仿佛被人抠出一个窟窿似的。

  蒙兀那头大雪封山,边市谈的不太理想,今年市面上皮子紧俏,有钱也买不到好的。

  而宁晏一人竟有六十张…再瞥着她一身大羽红纱斗篷,浑身上下无一物不矜贵,宁宣心里的不平与嫉妒就不是零星半点了。

  这些本该是她享受的。

  宁晏无辜地眨眨眼,“当然,这些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我夫君文武双全,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陛下愣是赏了不少金银珠宝给他,长姐是不知道,我最无聊的时候,就只能去库房咬一咬金子…”

  宁宣鼻子都快气歪了。此事她有所耳闻,听说去年燕翎力扛蒙兀,皇帝私下赏了他一百斤金子,一百斤哪,光想一想,就心潮澎湃,有那么多银子,她刚刚在铺子里买什么没有。

  不,她当初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被三皇子花言巧语所骗,选了一位看起来风光却没有什么实权的皇子,为了退婚,不惜嚷嚷不喜燕翎的冷性子,逼着这话传去燕国公府,后来顺顺利利改嫁三皇子。

  还有那淳安公主,她也恨极了,若非淳安有事没事寻她麻烦,她也不会因此而厌弃燕翎。

  宁晏满意地欣赏着宁宣丰富的表情,最后百无聊赖叹了一声,“哎,长姐就不会有这等烦恼…”

  宁宣:“……”

  硬生生逼着自己将妒恨的怒火压下去,试图从燕翎身上寻到一丝安慰,她就不信燕翎对她没有半点求而不得,却见燕翎满脸宠溺地看着身侧的小娇妻,二人依偎在一处,情意绵绵,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这一幕活生生像是年画上的璧人,而她则像无事生非的跳梁小丑,宁宣深深吞了一口恶气,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既然三妹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转身,踩着碎花棉鞋头也不回离开了。

  待她走远,宁晏心虚地从燕翎怀里直起身子,得体温恭地站着,立了一会儿,方定住神,满脸歉意道,“对不起啊,世子…”她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宁宣离间他们夫妻感情还得意洋洋。

  燕翎凉凉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仿佛在说,戏演完了,就过河拆桥?

  宁晏惭愧地低下头。

  燕翎也没说什么,将她绞在腹前的手拉了过来,往明宴楼方向走。

  记得上次她将戚无双怼哭了,今日又把宁宣气得够呛。

  宁晏这张嘴着实厉害。

  没去当使臣可惜了。

  他不希望妻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宁晏懂得保护自己,身为丈夫很欣慰。

  又怕她顾忌自己而畏首畏尾,燕翎握紧了她,温声道,

  “为人,不能不顾名声,却也不能为名声所累,你不去寻别人的麻烦,但麻烦来了,你也不必被名声胁迫而忍气吞声。”

  宁晏闻言,刚刚心底那点顾虑消失得无影无踪,燕翎这是告诉她,不要为了担个贤良的名声而任人欺负,这很合她的脾气。

  “我知道了。”

  戌时初刻,明宴楼灯火辉煌,一楼当中的屏风被撤开,留出硕大的空间,二楼往上的帘帐也悉数被拉开,环廊上用围帐与屏风设了大约二十来个小间,如此形成一个下是厅堂,中有宽台,上设雅间的阁楼,四周各式各样的彩灯绵延汇聚在堂中,整个明宴楼如流光溢彩的仙宫。

  宁晏从后门去了厨房,仔细核对今日十道大宴的原料与配料,燕翎独自一人踏入了明宴楼,周管事早给他留了一雅间,他落座时,听到隔壁传来淳安公主与五皇子的大呼小叫,而最北的雅间里坐着三皇子与宁宣,想必戚无忌也在。

  原来明宴楼的侍从已将今日拍卖的菜单写在一条绢帛上分发出来,雅间人手一份,好方便客人挑选喜爱的食物。

  底下聚了不少看客,嗡嗡声一片,好不热闹。

  燕翎先去隔壁与三皇子和五皇子打了招呼,二人看到他竟是十分意外,燕翎也不做任何解释,不一会,周管事出来敲了一通鼓,提醒诸位拍卖开始。

  各人回到雅间。

  淳安公主这一席,戚无忌与五皇子陪她挑选菜系,

  “这道不要,我吃过最好的油焖大虾,这道虾子就不必拍了,我喜欢这道‘水中捞月’,还有这道‘春风不改旧时波’…名字取得如此文雅,就不知是何物?”淳安公主纤指点点,兀自琢磨。

  五皇子也是个嘴馋的,光听听名字就吞口水,

  “妹妹,咱们银子够不够?”

  淳安公主摸了摸口袋,清了清嗓,“几道菜而已,能贵过咱们御膳房的菜?”

  五皇子颔首,“言之有理…”

  戚无忌坐在一旁喝着小酒笑而不语。

  去年明宴楼举办了第一届美食竞拍,当时名声并不敞亮,不过那一夜的十道菜却令人赞不绝口,渐渐的声名远播,替明宴楼打开了局面,而今夜不少客人更是慕名而来。

  明宴楼早就定下规矩,但凡在美食盛宴上出现的菜肴,平日都买不到,也就是说,今夜是唯一的机会。

  第一道菜名为“檐花深夜春酌”,是一道黄酒鸭,黄灿灿的鸭皮上头散着些许桂花,远远闻着酒香四溢,香味动人,起拍价是二十两银子,后来为一商人竞价而得,成交价直达三百两。

  淳安公主原也没打算参加拍卖,这会儿摸了摸口袋的一百两银票,发现自个儿小看了明宴楼,对上五皇子灼灼期待的眼神,有些心虚,忍不住朝身侧的戚无忌求救,

  “有银子借没?”

  戚无忌淡然地将酒盏搁下,从扈从手里将一个香囊拧了过来,径直塞到淳安公主手里,“家底都在这,等你出嫁时再还。”

  淳安公主接了过来,正想打开瞧瞧有多少,冷不丁听到他这话,狐疑道,“为什么是出嫁时再还?”

  戚无忌面不改色道,“你大约也只有那时才能还得起…”

  淳安公主隐约听懂了,出嫁时父皇会给她整丰厚的嫁妆,便迷迷糊糊点了下头,扒开戚无忌的香囊,一叠银票扔在里头,面额从一百到一千两不等,淳安公主微微惊愕,“你家底颇丰嘛。”

  戚无忌唇角微平,拾起酒盏慢慢酌着。

  还以为香囊里只有几百两,她全部借下,这会儿发现里头金额不少,淳安公主觉得有些烫手,数了十张一百面额的银票,其余的又还给了戚无忌,戚无忌微微有些失望,却又没说什么。

  这时,场下已拍卖到了第三道菜,底下的富商十分起劲,尤其是第一人吃下那道黄酒鸭后,直呼过瘾,砸下一叠银票嚷嚷着今夜要买空明宴楼。

  燕翎淡淡瞥了一眼那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这人仿佛有些眼熟,该不会宁晏这丫头故意安排的托儿吧?说她是小狐狸还真不冤枉了她。

  不管怎么说,效果是显著的,接下来几道菜被抢的热火朝天。

  一道起拍价是五十两银子的东坡肘子,被拍卖到了八百两银子的天价。

  淳安公主几回想出手都不得。

  最后终于拍到了第七道名为“一鸟不鸣山更幽”的大菜,说是大菜也不尽然,盘中一只不大不小的野鸽匍匐,左右用果子与蕨菜莴苣与一滩浓浓的汤水搭配出一副山水画来,做得如此精细,比御膳房有过之而不及。

  就这么一道菜居然花了她九百两银子,淳安公主心疼得滴血,忍耐着不舍,想请金主戚无忌先享用,戚无忌摇头失笑,“我不吃野味…”于是,她与五皇子当场大快朵颐,以至于堂上拍卖得只剩最后一道菜,方回过神来。

  待最后一道压轴大菜被抬入宽台时,楼内沸腾了。

  宁宣指着那绝无仅有的大龙虾,泪光楚楚抱着三皇子的胳膊撒娇,

  “夫君,我最喜欢吃虾了……你给我拍下来好不好?”

  宁宣拍下这道虾,除了想吃还有一层缘故,她暗暗往燕翎的雅间瞟了一眼,心里不服气。

  她嫁给三皇子这段时日,大抵也摸到了一些底细,三皇子母妃霍氏出身霍家,霍贵妃野心不小,一直逼着三皇子夺嫡,而霍氏起家江南,家底十分丰厚,据她所知,三皇子手底下有一部分产业是霍家给的,只可惜她一直没能染指,今夜这么好的机会,她必须试探一下丈夫的家底,也好给自己撑一回脸面。

  三皇子心中盘算着,这道菜不好拍,花钱犹在其次,对于他名声不算好,只是见宁宣执意,也不好拂了娇妻的意思,便吩咐侍从准备竞拍。

  这是一道大约有五斤重的大龙虾,金黄的虾头,霁蓝的皮壳,皮壳下隐隐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取名“聚是一团火,散作满天星”,其大小在整个京城酒楼界属于绝无仅有,故而一出场,全场雷动。

  周管事先标出起拍价“八百两”,底下的富商先喊价,不过一刻钟便疯抢到了三千两,这下三皇子觉得有些肉疼,而宁宣呢,就更慌了。

  犹豫片刻,三皇子当机立断,喊下“四千两”的价格,他刚刚看了这么一会儿,心中也有数了,一锤定音反而有机会震慑住其他竞拍者,虽然四千两银子也够让他吃痛,但面子大于天。

  众人瞧见楼上有贵人一口气加了一千两,都被唬住了,底下鸦雀无声。

  三皇子目的答到,微微松了一口气。

  “四千两一次…”

  “四千两二次……”

  这时隔壁雅间内,燕翎与宁晏几乎是不约而同伸出手,按住了桌案上那张白色的拍卖牌,宽大的手掌一下子覆在她手背上,宁晏讶异了一下,扭头看向燕翎,燕翎也正看着她,眼底慢慢浮现一抹深意。

  夫妻二人无声交换了个眼神,就猜到了对方的用意。

  宁晏四平八稳收回手,燕翎举起牌子,淡淡喊了一声,

  “五千两!”

  “咳!”三皇子差点喷出一口血来,扭头惊愕地瞥向燕翎,偏生目光被帷幔挡住,他只窥得燕翎一片湛色的衣角,二人当中还隔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淳安,淳安笑眯眯掀开一抹帘角,朝三皇子眨眨眼,

  “王兄,继续啊,可不能被燕翎比下去了…”

  三皇子:“……”

  恰在这时,宁晏听到淳安公主的声音,掀开帷幔探出半个头,与淳安公主相视一笑后,视线落在宁宣身上,她露出平和浅笑,宁宣生生从她的笑容里嗅到了得意,冲动涌上心头,举起牌子,

  “五千五百两。”

  三皇子扫了她一眼。

  燕翎:“五千八百两!”

  这时,右侧雅间内的霍玉华兄妹也察觉了不对劲,细细琢磨,不能让表兄表嫂输给了燕翎,于是财大气粗地往上加了一层,“六千两!”

  三皇子绝望地揉了揉眉心。

  楼下贺客一阵欢呼,纷纷看着好戏,你一句我一句添油加火,三皇子被放在了火上烤。

  燕翎就在这片欢呼声中,淡定地举了举牌,“七千两!”

  三皇子忍无可忍,一记眼刀子扔过去,暗恨燕翎一口气加的太多,就不能一百两一百两加吗?

  他这口气还没顺下来,隔壁霍玉华嗓音铿锵,“八千两!”

  比富贵,霍家就没输过。

  三皇子往案上一扑。

  偏生在这时,底下聚众疑惑了,

  “咦,三殿下没动静了?不会是拍不起吧?”

  “龙子龙孙怎么可能拍不起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三皇子指缝里扣一扣都够咱们用一辈子!”

  好了,三皇子缓缓地从桌案上抬起头来,朝侍从使了个有气无力的眼色,侍从立即叫价,

  “八千五百两。”

  这已经是三皇子能承受的极限了,不,他根本承受不了,一想到他今日八千两拍卖明宴楼一道大龙虾,父皇的板子怕是在路上了。

  这一瞬间,他特别希望燕翎加过去,只要燕翎开个口,他就当丢个脸算了。

  可惜,左侧第三间雅间内,再无动静了。

  宁晏体贴地倒了一杯乌龙茶递给燕翎,“世子,喝口茶润润嘴。”

  “八千五百两一次…”

  “八千五百两二次……”

  三皇子的心一点点往下沉,而宁宣呢,也意识到自己今夜很可能闯祸了,一时僵坐在那里大气不敢出,此刻她恨不得隔壁的霍玉华加上去算了,怎知那霍玉华见燕翎不开口了,她便作罢,她今夜已经拍下了两道菜,就不跟表兄抢了,给表兄留个面子。

  就这样,三皇子以八千五百两高价竞拍到了最后一道大龙虾。

  在满堂欢呼声中,三皇子冷汗落下来,就着明宴楼侍从大张旗鼓将大龙虾抬上他桌案时,他保持着皇子风度,从容地将冷汗拂去,露出雍容的笑来。

  侍从退下,三皇子看着那足足有一个铜盆那么大的龙虾时,告诉自己,此物世所罕见,值!

  他说服自己,强压下心中的慌乱,与宁宣道,“王妃,若你所愿,趁热吃吧。”

  宁宣总感觉三皇子的语气里凉飕飕的,有些犯怵。

  就在这时,珠帘被掀开,露出五皇子一张笑嘻嘻的脸。

  “哥,独食可不厚道,有事兄弟陪你担着,这龙虾还是分兄弟一口吧。”不等三皇子颔首,他已迫不及待坐了下来,抬手就扯下一只腿,开始剥壳吃肉。刚刚戚无忌已经告诉他,这种龙虾腿肉最鲜。

  三皇子正想说什么,又一道身影风风火火迈了进来,淳安公主一脸埋怨,“三哥,妹妹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钱?我今日寻你借时,你怎么推脱开了?”

  三皇子无语地瞪着她,谁都知道淳安公主花钱大手大脚,借出去的银子还不知何时能归还。

  但人已进来了,赶是赶不走的,三皇子勉强维持笑容,“妹妹误会了,坐下一道吃吧。”

  淳安公主堂而皇之往宁宣身旁坐了下来,“三嫂,我陪你吃。”

  宁宣恨不得翻白眼,这可是八千两的大龙虾,她不需要任何人陪,脸上的笑容生生被呕得扭曲了几分。

  随后而来的戚无忌,三皇子脸色便好看多了,特意将身旁的位置留给他,

  “无忌,一道尝尝,我晓得你有腿伤,吩咐明宴楼备了西风烈,烈酒下肚,再吃些虾肉当无大碍。”

  戚无忌拱手一揖,“多谢殿下。”

  圆圆的八仙桌,一下子挤进来三个人。

  三皇子估摸了龙虾大小,五个人吃够。

  众人正要下筷,珠帘响动,三皇子有些忍无可忍,扭头就是一声喝,“还有谁来凑热闹…”抬眸对上燕翎波澜不惊的脸,他气血上涌,冷笑道,“你来做什么?”

  又指了指楼下的宽台,“去,寻人家明宴楼的管事再去买一个,八千两九千两的不在话下。”

  燕翎面色无波道,“殿下,在下问过了,这是唯一的一只大龙虾,即便有钱也买不到了,念着咱们多年情分,还请殿下赏个脸。”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三皇子只得憋屈地点了下头,燕翎先进来,宁晏跟在他身后迈进雅间,宁宣看到宁晏脸色一变,憋了一个晚上的火再也忍不住了,睨着她,

  “三妹,据我所知,你吃虾子过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