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身负才学,竟是边弹边吟,细听来,正是一曲《后庭花》,声调婉转,沉鱼出听,时而呜咽如诉,时而清然凌绝,难得最后一抹余音,袅袅如黄莺吟,皎皎似山间月,处处击中了三皇子的心坎。

  不知何时那女子已弃了琵琶,裙带当风,彩袖飘飘,如灵蛇一般在地上匍匐涌动,又缓缓如烟妖娆升腾,似一朵自夜间绽开的幽花,摄人心魄。

  三皇子当年可不就是因为宁宣的舞姿而一见倾心,如今这女子比宁宣有过之无不及,甚至多了几分宁宣所没有的魅惑与妖娆。

  热血涌上心头,当即推门而入。

  宁晏将金莲带回府那一日,去了一趟明宴楼,着人暗查金莲与二夫人的过往,果然查到金莲真实身份,又得知金莲家里还有一母亲与幼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许之以利,七分真诚,三分手腕,说服金莲倒戈。

  留在宁晏处是个死,跟着三皇子尚有前程。

  金莲权衡后,打算搏一把。

  宁晏太清楚当年宁宣是如何得三皇子青睐的,依葫芦画瓢,金莲好歹出身扬州,又经过一番训练,宁宣做不到的事情她做得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果然将三皇子的魂儿都给勾没了。

  宁家人瞅着坐在塌上按着眉心,沉吟不语的三皇子傻眼了。

  宁宣嘴巴挣得鸭蛋大,眼眶盈满震惊与愤怒,若非丫鬟扶着,她便要跪下去了。

  凌乱的长塌,衣不蔽体的纤弱女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只嘤嘤啜泣着。

  大夫人差点一头栽下去,还是宁老太太狠狠拽住了她,目色龟裂瞪着宁晏,“这是怎么回事?”

  宁晏也昏聩地盯着这一幕,惶然地摇头,“不对啊,世子呢,世子何在?”

  淳安公主轻咳一声,适时站出来说话,“对不起啊晏晏,我路过的时候,正撞见下人将燕翎与三皇兄扶出来,他们一个要睡觉,一个要醒酒,这不,就让云旭将燕翎送去书房,三皇兄便来了湖边醒酒。”

  淳安公主瞥着宁宣黑里泛青,渐渐汹涌而上的怒意,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指了指金莲问宁晏道,“要不,我把人送去书房?”

  宁晏还没反应,坐在塌上的三皇子喝声劈来,

  “胡闹!”

  好歹是堂堂皇子,自己睡过的女人怎么可能给别人?

  况且那女子是处子之身,无论如何是要负责的,三皇子也着实喜欢她,舍不得把她拱手让人。

  宁宣听得丈夫这话,气得胸口起伏,双目发红,“殿下,这里是燕家,你难不成真的把她带回去?您考虑过名声吗?”

  淳安公主很体贴地回道,

  “嫂嫂不必担心,这桩事只咱们在场的人知晓,本公主行事周全,已封锁消息了,外面的贺客一无所知。”

  宁宣:“……”

  淳安公主是什么人,她能不清楚吗?

  “不过,你若是再闹的话,我就不能保证消息不外露。”淳安摊摊手道,

  宁宣一口血涌上嗓眼。

  一边是吃个闷亏,帮着丈夫将人带回去,一边是闹得人尽皆知,最后人也得带回去,并同时被霍贵妃晓得,回头又甩她一巴掌。

  宁宣从未像今日这般屈辱,憋愤与怒火在胸口横冲直闯,让她险些站不稳脚。

  三皇子毕竟是皇子,更不可能看宁家人脸色,当即沉着脸喝道,“来人,拿一件衣裳给她,做丫鬟打扮,跟着王妃回府。”

  “我不答应……”宁宣咬着唇,眼底寒芒涌动,换作平日她也不是不能答应,但这是在燕家,让她当着宁晏的面丢这么大脸,还不如死了。

  “她本是燕翎的女人,你不能带回去!”

  三皇子冰冷的目光一寸寸掠过宁家几位当家夫人,冷笑道,“真的是给燕翎的女人吗?”

  宁家人身子一颤,什么意思?

  这时,那瑟缩在角落里的女子,抬起一双含怯的泪眼,悄悄往三皇子方向挪了挪,涩声道,

  “王妃,老太太,我不是什么扬州瘦马,我是二太太的表侄女,二太太一心想让我攀高枝,又得知那燕世子不近女色,三姑娘那等绝色倾城,怕是瞧不上我,故而依着三殿下的喜好培养我,教我吟诗跳舞,学着大姑娘的作派……”

  大夫人双目骇然,扭头就是一巴掌抽在了二夫人方氏脸颊,

  “好你个毒妇,平日我念着你死了夫君,处处照料你,不成想暗地里如此算计我们母女…”

  大夫人本气得摇摇欲坠,又是久病之身,没多少力气,二夫人并不觉得疼,她捂着脸僵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没有的事,这一定是晏丫头搞的鬼!”

  宁晏在一旁冷笑道,“是吗?她是你表侄女的身份,也是我搞的鬼?”

  二夫人哑口无言。

  “我看你是故意让金莲在我的宴会上闹事,好嫁祸于我,一箭三雕吧?”

  那头金莲承诺宁晏,一切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连忙哭丧着道,“老太太,你别怪二夫人,都是我的错,我不想跟世子,我喜欢三殿下,我就算死也要跟着殿下……”

  她嘤嘤地挪向三皇子,跪在他脚跟前。二夫人被金莲这话气了个倒仰,桩桩表明是她借宁晏之手算计宁宣,以泄自己被大夫人压制多年的恨。

  这时,如月已送来一件衣裳,三皇子接过二话不说裹在金莲身上,“你起来,本王定护着你。”

  金莲是个厉害的角儿,事成之后,按照宁晏的吩咐,与三皇子坦白一切,还任凭三皇子处置,三皇子此人颇有几分大男子气概,见金莲敢于认错,反而不怪她,良禽择木而栖,金莲不想跟燕翎,要跟他,三皇子还能说什么,反倒是对宁家的行为十分不齿。

  他正了正衣冠,扶着金莲起来,目色冷淡看着宁宣,

  “今日,要么带着金莲回来,要么,你也不必回了。”

  扔下这话,三皇子信步离开。

  宁宣木然看着丈夫离开的方向,每一字如同刀子一下一下剜着她的心,所以,今日她先替宁晏撑了场子,后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不知自己怎么出的燕府,只知到了王府马车,再也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宁家这厢回了府,老太太气得脑仁疼,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仅彻底断了燕家这条线,连同也得罪了三皇子,送了女人给三皇子,还没得一句好话,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大夫人无处撒气,冲到二夫人院子里破口大骂,狠狠发作了一番,二夫人蓬头垢面趴在窗边,望着渐渐西沉的夕阳,眼底现出几分惊惧与懊悔,何苦折腾来哉,到头来表侄女是发达了,她却要备受老太太与大夫人的怨恨,从此再无宁日。

  目送宁家人远去,淳安公主一只胳膊得意洋洋往宁晏身上一搭,

  “晏晏,你这叫什么,将计就计,借刀杀人,妙得很,你怎么说服金莲倒戈的?”

  彩霞铺满半片天空,映得宁晏面颊璀璨无比,她含笑道,

  “我许她母亲与弟弟衣食无忧,适当时候会帮她对付宁宣,她也从周嬷嬷处得知,以前但有女人想爬世子的床,都被扔去了城外乱坟岗,一边是康庄大道,一边是鬼门关,是个人都知道如何选择。”

  “今日这场戏真好看,”淳安公主痛快一笑,“行,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别忘了元宵节的约定。”

  宁晏要送淳安公主,淳安公主晓得她还有一堆手尾要收拾,连忙摆手,“不必,你我之间何必客气,况且五皇兄还在前院,他说好等我一道回去,我去寻他。”

  宁晏着实还要去宴客厅送客,也就不跟她客气。

  淳安公主一路往前院走,路过斜廊时,瞥见燕翎正与戚无忌从书房方向出来,她想起一事,便耐心等着二人走近,单独问燕翎道,

  “对了,十五元宵是姑母的忌日,父皇嘱咐我今年替他去给姑母上香,先前晏晏想去,我已打算带她一道去爬燕山,你没意见吧?”

  先皇葬在燕山下,长公主陪葬帝陵,也单独在燕山半山腰给她起了公主陵寝。

  燕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燕山祭拜母亲,今年自然是打算带宁晏去的,宁晏居然早约了淳安公主?

  淳安公主一番好意,燕翎也不能拒绝,遂道,“好。”

  淳安公主不再多言,又朝戚无忌挥手致意往外走。

  戚无忌目送她走远,殷切的视线扫向燕翎,

  燕翎喝了不少酒,这会儿额头有些发紧,正靠在柱子上揉着,不耐瞥着他,“何事?”

  戚无忌深深望着他,“我能一道去吗?”

  燕翎乍一下没反应过来,猛地想起上回戚无忌承认喜欢淳安公主,抬目看向那道鲜活肆意的背影,又凉凉瞥着戚无忌,带着几分嫌弃的意味,“行吧…”

  戚无忌自唇角绽开一抹笑,“多谢了。”

第57章

  夜里总算收拾停当,换好家常软袄窝在罗汉床上靠着歇息,荣嬷嬷与如霜喜不自禁,还在为白日的事津津乐道,“姑娘是没瞧见老太太的脸色,老奴送她出门时,她额尖青筋暴跳,想必回去还不知怎么恼火,大夫人脸色又青又白,怕是二夫人今后没有消停日子了。”

  “我说姑娘为什么不声不响把人领回来,原来是早有谋划……”

  宁晏摆摆手,示意她们别再说了,她很是淡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值当高兴,对了,世子如何了?”

  如霜笑着回道,“今个儿世子可是帮了大忙,将三皇子灌醉又答应请舞女助兴…”如霜更高兴的是燕翎并没有为女色所动,说白了这种事根源都在男人身上,燕翎没有心思,旁人再算计他也是白搭,反观三皇子,只要合心意合眼缘的就收回去,宁宣想防都防不住。

  说曹操曹操就到。

  燕翎愣是在书房来来回回洗了几遍,生怕宁晏嫌弃他的酒气,这才姗姗来迟。

  说姗姗来迟也有个缘故,年前燕翎子时回来都是常事,开年这阵子日日赖在明熙堂,今日亥时回来算是晚的。

  荣嬷嬷与如霜见男主人回来了,当即止住话头,收敛笑意,悄悄行礼退了出去。

  燕翎掀帘进来,一眼瞧见倚在罗汉床上的睡美人。

  宁晏已撑着懒洋洋的身子要下来请安,燕翎制止道,“躺着吧。”

  宁晏着实精疲力尽,这会儿是当真不想动,便又躺了回去,燕翎进来挨着炕床坐着,刻意离开一些距离,撩眼看着她,“今个儿玩什么把戏呢。”

  昨夜宁晏罕见跟他提了要求,要他今日无论如何得将三皇子灌饱又许了舞女助兴一事,换做是他,绝不会在自家宴席上弄些女人来折腾,为了做的不着痕迹,愣是让燕璟出面办了。

  事实上,他已从云旭口中得知事情真相,心里不免琢磨宁晏为何没跟他通气,转念一想,莫不是怕他舍不得那女子?如此一来,仿佛有吃味的情绪在里头,燕翎反而有些高兴。

  这会儿问一句,是想听她亲口说。

  宁晏哪里知道燕翎那些小心思,愧色难当道,“爷,不是不愿意告诉您,实在是此事上不了台面,不值当污了您的耳。”

  燕翎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宁晏说的没错,他确实不耐烦女人间争风吃醋的把戏。

  他靠在引枕看了一会儿书,见宁晏侧身倚着,脸压在掌心,粉颊又白又嫩,活脱脱似刚剥出来的荔枝,卷翘的鸦羽一闪一颤,跟钩子似的挠人心肺,燕翎见她眼皮都在打架,便劝道,“累了就去睡。”

  宁晏昏懵地睁了睁眼,迷茫地看着燕翎,“你不睡吗?”

  自从燕翎不许她用敬语,她现在说话随意了些,燕翎也很自在,两个人身份上带来的隔阂又少了许多,他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默了又不自信道,“我今日喝了不少酒,怕熏着你…”

  宁晏闻言弯弯一笑,从罗汉床起来,趿着鞋下来,“那您就睡炕床上吧。”

  燕翎本也在思量这个问题,主动提出与被妻子嫌弃是两码事,便有些不甘心,骤然想起宁晏约了淳安公主忽略了他,气又上来,追着宁晏上了拔步床,“我已洗了几遍澡…好像没气味了。”

  “不信你闻…”

  特意把自己送到她跟前。

  宁晏已滚入被褥里,这会儿他又凑了过来。

  两个人好像从未有这等轻松自在的时候,可见他心情很好。

  燕翎的双眸是幽亮的,神情闲适而清逸,配上这身月白的宽衫,倒真有几分年少的意气,她唇角抿着笑,还真就配合着他,去嗅了嗅,

  酒气并未完全散去,不过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又想着今日燕翎帮了忙,便哄着他道,“是没有了…”

  燕翎高兴了,将她捉回怀里。

  他手掌宽大粗粝,掌心指腹的茧滑过薄薄的面料,宁晏浑身都酥软了,试图去推他,燕翎岂肯,一条修长笔直的大长腿往她身上轻轻一箍,宁晏便是毫无招架之力,她鼓着腮囊瞪着他,“爷,您连着好几日了,今夜让我歇一晚吧。”

  燕翎也想,只是有些事不是完全能受控制,说来也怪,他自制力一向极好,这么多年想引起他注意的女人前赴后继,他都能无动于衷,如今忍一晚上不碰她便有些不得劲,这会儿身上跟着了火似的,急切想要她。

  但他不是强迫妻子的人,将身子退开数寸,仰身躺了下去。

  宁晏也随他平躺下来,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已习以为常,说来已有好长一段时日,二人挤在一个被窝睡觉,谈不上很舒服,毕竟动一下都影响对方,但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又或者近来夫妻二人在房事上很频繁,睡在一个被窝更加顺理成章了。

  在宁晏快要睡着时,燕翎侧身一动,宁晏又醒了,有些头疼看着他,“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燕翎今日喝了酒,此刻脑子是清醒的,但身体里如有火在窜,侧身撑额看着面前的小妻子,一只手已擒住她搁在被褥里的柔荑,嗓音轻轻哑哑,“你帮我?”

  宁晏身子霍然僵住,“什……什么?”

  燕翎指腹已轻轻在她掌心按压,又缠着她手指滑去指尖,他在等宁晏的回答。

  宁晏一张脸胀红得要滴血,即便光色昏暗,燕翎幽深的眼依然辨认得出她那薄薄的肌肤渗出来的红晕,宁晏脑子懵住,有些不知所措。

  被褥里的温度无端升高,他所到之处都像着了火似的。

  手已被他带的往那一处去,快要碰到时,她猛地收回手,往被褥里一扑,传来破罐子破摔的闷声,“那你还是要我吧。”那种事她还真做不出来。

  燕翎看着她跟个小鸵鸟似的拱在那里,蓦地一笑,只当她是害羞,总有一日哄着她做。

  拍了拍她的浑圆,轻声叹道,“睡吧。”

  燕翎起身去浴室洗冷水浴,宁晏又羞又躁又怒,对着他背影狠狠吐了个舌,这才钻入自己那一边睡去了。

  临近开朝复印,燕翎便有些忙了,连着两个晚上没回来。

  宁晏忙着清理账房账目,打算改弦更张。

  燕国公府不能像过去那样,必须做出改变,否则,迟早只剩下个空架子,宁晏自小有一股韧劲,又在林叔的协助下一手操办了明宴楼,也是有几分魄力的人,这会儿撞上燕家这个烂摊子,一方面是身为长媳的责任使然,一面也是面对难关时,她跃跃欲试要去闯关的兴奋与干劲,女人家的,与其日日争风吃醋争奇斗艳,还不如踏踏实实做点实事,倘若她能把燕国公府这个烂摊子捡起来,何尝不是一份成就。

  宁晏列出了几处亟待解决的难题,打算着一突破。

  正月十二是燕翎时辰,他从不过生辰,他的出生给母亲带来了致命的灾难,他没办法呼朋唤友饮酒作乐来庆贺,相反,这一日他总要去祠堂跪上半日,以表自己的哀思。

  宁晏上午陪着他跪经,中午亲自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燕翎吃到嘴里,胸膛滚烫,连着那颗坚硬的人也被她烫软了。

  他不是没吃过长寿面,每年生辰几乎都在慈宁宫过,只是外祖母不擅厨艺,是下面宫人给他备着的。

  这是第一次吃到家人做的长寿面。

  燕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也免不了因为妻子的体贴而动容。

  面条被他吃得一根不剩,汤水也一滴不留,高高大大的男人,那日中午,就默默无声抱着妻子。

  自从有了她,他的身心有了烟火气。

  他不习惯表达,总想做点什么,思来想去,将宁晏抱上了床。

  宁晏:“……”

  眨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因这一日是长公主的忌日,国公府不许点花灯,清晨,国公爷带着燕翎夫妇在祠堂祭拜长公主,完了问他,“你今日还去燕山?”

  燕翎颔首,又将宁晏扶了起来,“对,我与晏儿一道过去。”

  国公爷木讷地嗯了一声,转身慢吞吞往外走,“去吧…”

  跨过门槛时,迎着昳丽的朝阳,他眯起眼张望湛蓝的长空,一群飞鸟打长空掠过,不留下一丝痕迹,

  “欢欢喜喜带着你媳妇去,你母亲会很高兴。”

  燕翎看着他略带蹒跚的背影,眼里没有过多的哀思,牵着宁晏露出温色,“好。”

  燕山路远,从京城骑马过去少说也得半个时辰,若是坐马车还不知要晃荡要什么时候,淳安公主不仅是祭奠姑母,也是想爬山春游,打算骑马前往,她穿了一身飒爽的劲衫,外罩一件厚实的马甲,迎着清晨的凉风来到了国公府。

  宁晏没有经验,昨夜问起燕翎要准备什么注意什么,燕翎总觉得她大惊小怪,就说句随她。

  淳安公主勒着缰绳看着跟在宁晏身后背着大包小包的两位丫鬟,笑出了声,“晏晏,咱们骑马过去,让你两个丫鬟坐马车慢慢追来便是,咱们先爬山,下山时,如霜的马车该也到了,咱们也有吃的喝的。”

  宁晏应了下来,安排云旭带着如霜和如月,捎着吃食与衣物坐马车随行,她与燕翎则骑马先行。

  燕翎换了一身玄色的长袍,腰间左边系着一块古玉,右边绑着上回宁晏在市集给他挑的香囊,模样依然俊美无双,身姿更是修长挺拔,就是这身装扮有些不伦不类,宁晏笑弯了腰,“我怎么没瞧过你这块玉?”

  燕翎眸色微怔,“是母亲留给我的,平日搁在书房,今日戴着过去。”

  宁晏明白了。

  淳安公主见二人在廊庑下磨磨唧唧,不悦道,“能不能赶紧些?”

  燕翎正色下了台阶,先翻身上了他那匹火红的汗血宝马,朝宁晏伸手,“过来。”

  宁晏正犹豫要不要骑马,这会儿见燕翎捎她,也无不可,自然而然走向燕翎,淳安公主却在这时纵着马往二人当中一挤,

  “喂,燕翎,说好由我带晏晏出行,我们俩速度慢些,也舒服些,你一个大男人的,别跟我们一块磨叽了,你先上山将烛台酒食备好,等着咱们便是。”

  燕翎一股子邪火就冒了出来,这会儿忽然意识到,让戚无忌随行是明智选择,他没理会淳安公主,凉凉看着云旭,“戚无忌呢?”

  云旭轻咳了一声,回道,

  “戚公子在城门处等着。”

  燕翎想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他,策马往旁边一转,探手一捞,就将宁晏给捞上马,再搁在怀里,力夹马肚,一马当先跃入朝阳里。

  淳安公主:“……”

第58章

  淳安公主看着燕翎张狂的背影,脸色发木,“本公主脾气这么好,怎么能跟他计较呢?”当即将马鞭一抽,扬起一地尘土,以更快的速度越燕翎而去。

  燕翎眯起眼,一手揽住妻子,一边信手由缰假意地追了一段,眼见淳安公主得意洋洋甩着马鞭消失在大道尽头,燕翎忽然掉转方向,打西便门出京。

  宁晏这会儿被灌了几口冷风,捂着口鼻侧身往燕翎怀里躲着,没瞧清情形,直到速度慢慢停下来,头顶传来一道温声,

  “坐后面去?”

  宁晏深吸了一口气,找回呼吸,“我还是坐后面吧…”

  正打算下马换位置,忽然腰身被人一托,人被他拦腰抱在怀里,又在他身前一个旋转往后一放。宁晏这么轻而易举坐在了他身后,她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心里一阵唏嘘,她好歹也算高挑的姑娘,并不纤弱,到了他手里就跟个随意拿捏的小姑娘似的,燕翎不知妻子在腹诽她,定声吩咐道,“抱紧我…”

  宁晏依言环腰抱住他,脸还没贴过去,一股巨力裹挟而来,她不可控地撞到了他后背,连精致挺翘的鼻头都给撞红了。

  宁晏:“……”

  燕翎感受到背后紧贴的那个柔软身子,心里踏实了,这才双手执缰往前纵去,燕翎的马匹前面缀着可随时出城的玳瑁令牌,守门的侍卫瞥见了,立即提前放开铁栅,燕翎身影如离箭似的从城墙下一跃而过。

  淳安公主优哉游哉地骑着赤兔马出了南城门,

  戚无忌一袭白衫端坐在马背上,含笑朝她拱手,“殿下……”

  公主吁了一声,慢慢来到他身边,又忍不住往身后望去,“咦,这个燕翎怎么骑得这么慢?”身后的正阳门大街铺满金色的阳光,御道上空无一人,哪有燕翎半个身影,公主意识到不对劲,慢慢的笑意一点点收敛,狠狠往地上抽了一记马鞭,“可恶,他耍我!”

  “他把晏晏拐跑了…”淳安公主气得眼眶泛红,指着城门内的方向与戚无忌说。

  戚无忌的心哪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缓缓驶向她身侧,两匹马交叉,他离她很近的位置,“燕翎定是从西便门出发,需要绕过一个山头才抵达燕山,咱们可以比他们快。”

  淳安公主较真的劲又上来了,将眼泪一收,“好,出发!”

  两道马儿一前一后争相追逐,戚无忌一时在她后面,偶尔又抢在前头,激起淳安公主的斗志,“我的赤兔马怎么可能比你的棕马慢呢。”

  远远望去,两道身影如贴在山脊上的画人儿,嬉戏追逐,淳安公主很快忘了先前那点不快。

  燕山坐落在京城西北角,山体宏伟,群山绵延,无论景色风水都堪上乘,正中的山峰气势雄迫如同巨佛俯瞰人间,左右各有起伏不绝的山脉如扶手俯卧脚下,先帝的昭陵便建在主峰的佛肚处,一带低缓的峡谷一路往下延伸至山脚,四境层林密布,景色峻奇。

  长公主的陵寝便在其中一山坡顶处。

  从京城方向远远驶来,一眼就能看到长公主的陵寝,到了近处,仰眸探望,只觉那陵寝上的宝鼎有如一点星辰点缀层林当中,远得很,若是从底下徒步上去,还不知要费多少时辰。

  整座燕山被皇家圈成了禁苑,金碧辉煌的城楼矗立在谷底的峡口,如无声的卫士,戚无忌与淳安公主抵达时,已有一批官员候在门口,当中一人一身紫袍太监服饰,乃是总领此处的守陵太监,左有一六品青袍官员,右是四品守陵中郎将,三人当先行过来,

  “臣等给公主殿下请安,见过戚世子。”

  待淳安要下马,守陵太监立即恭恭敬敬小跑过来,弯着腰屈在公主脚下,“殿下,老奴许久没见着您了,昨个儿听人传话说殿下要来,奴婢高兴得一宿没睡,将园子里的花儿果儿的都摘了来,想请殿下尝一尝呢。”

  淳安公主只见得这守陵太监数回,并不熟悉,这些守陵的太监大约都是在宫中不得势,又或者得罪了主子被发配而来,见到了她这样矜贵的主,自然是铆足了劲讨好,淳安一脚踩在他背上跳下来马,环顾一周,

  “燕翎呢,来了没?”

  守陵太监笑嘻嘻道,“没呢,还没瞧见世子影儿…”

  “很好,戚无忌,那我们先上去吧。”

  戚无忌正与守陵的将士与官员打招呼,问了几句防务,见公主过来,众人收住话题,迎着她进去,帝陵内部不许行马,二人在神殿内上了一炷香,磕了个头,用了茶水点心,带着行囊便往山上去。

  沿着一条宽敞的石径往南侧山林走,过了一段,便见一湖泊被奇石圈在正中,亭台阁谢错落有致,湖泊上游有一溪流发源于山林深处,更有一些飞檐峭廊掩映其中,淳安公主顾忌着戚无忌的腿伤,行得不快,两名太监背着行囊,并十几名戍卫远远辍在后头。

  绕过湖泊,沿着一条红漆木廊往上,便入了林子里,山林稀疏并不算茂密,阳光如碎星般洒落,枝叶随风而动,光影在二人身上交织,木廊有一条岔路,往左是一条长长的上山的路,接的山脚,往右是一条赏景的游廊接上陡峭的山腰,这本不是路,只是平日侍卫巡逻多走此处可省时间。

  两个人循着右边到了山腰处,从木廊往上有一石岩,换作平日淳安公主手脚并爬也能上去,只是今日跟了个戚无忌,戚无忌到底是男子,淳安多少也得顾念着公主威仪,看着那石岩便有些头疼,

  戚无忌自然明白她的顾虑,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公主踩着臣的脊背上去。”

  淳安公主看了一眼他的伤腿,咳了一下,道,

  “没事,本公主自个儿来…”

  戚无忌蹲在下方,扬起俊脸,露出温煦的笑容,“殿下,臣还不至于连这点事做不了,您是君,我是臣,您踩着我脊背上去于礼也合。”

  戚无忌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面对皇帝他都做不来这样的事,但在喜欢的女人面前,骄傲化作齑粉。

  淳安公主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别人对她越好,她反而不知所措,耳郭已微微泛了红色,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寻了个合适的借口,“换做旁人,本公主二话不说便上去了,只是你不同,我担心这只腿伸出去,燕翎要砍死我。”

  戚无忌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默了片刻,舌尖在唇齿了打个转,凉声道,“他不敢。”

  “我敢。”一道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二人同时扭头望去,只见燕翎长身玉立牵着宁晏立在游廊的岔路口,宁晏今日穿着那件莲青如意纹的翠羽狐裘,春寒料峭,冷风肆掠,狐裘衣摆轻盈又沉甸甸地翻飞着,她亭亭玉立,笑眼弯弯朝公主眨眼,眼梢如同小狐狸般带着几分狡黠。

  什么意思?

  淳安公主脸色微微有些发黑,又瞥着面如冰山的燕翎,慢悠悠将一只腿伸出来往戚无忌身上搁去,“你看我敢不敢?”激将法淳安公主一吃一个准。

  燕翎脸色一变,大步往前跨,身侧的宁晏连忙抱住了他的胳膊,“世子…”

  如果眼神能杀人,淳安公主那条腿大概是被他烧了,一句“世子”根本不管用,燕翎用力抽手,宁晏既然看穿戚无忌的心思,就不能让丈夫去当拦路虎,面颊兀自一红,又轻声唤了一句,“夫君,你听话……”

  燕翎脚步一凝,眼神还钉在淳安公主腿上未动。

  淳安公主双手已在发颤,却强装镇定,高抬着下颚,有恃无恐盯着燕翎。

  这时,戚无忌朝宁晏投来一个求救的眼神。

  宁晏心领神会,双手从燕翎胳膊滑下,往下握住他的掌心,又与他十指交叉,踮着脚在他耳边低喃,“你难道真的愿意看着无忌孤独终生?”

  燕翎心神一动,浑身汇聚的绷力瞬间松懈下来,他自与戚无忌相识起,维护他成为本能,更见不得任何人作践戚无忌,尤其这个人是淳安公主。

  这会儿见戚无忌神情分外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无奈与无语,燕翎也意识到自己防备心太盛,搅了戚无忌的好事,他脚步往后一退。

  只是戚无忌犯得着这么卑微吗?

  燕翎眼底满是不解与不屑。换做是他,这会儿也没法接受让宁晏踩他的背,当然,宁晏也不可能这般无理取闹,再次庆幸自己娶了一位温婉的妻子。

  宁晏朝公主挤了挤眼色,双手扣紧燕翎,强行拉着他朝另外一条岔路上山。

  淳安公主被宁晏弄得一头雾水,“你眨什么眼?你抛弃我了,你知不知道?本公主生气了,你知不知道?回去没一锅油焖大龙虾,别想我放过你。”

  那头燕翎见她欺负完戚无忌,又欺负自己妻子,扔来两字,“做梦。”

  淳安公主今日真的被燕翎气得不轻,张牙舞爪的恨不得去寻他麻烦,这头戚无忌蹲的有些累了,笑着道,

  “殿下,咱们抢在他们前头上去,待会我帮你想办法对付燕翎。”

  淳安公主这才意识到身边蹲着个人,连忙将腿放了下来,讪讪道,“对不起哈,我刚刚就是气不过燕翎嚣张的样子…”

  戚无忌拧着竹竿站了起来,温柔看着她,“我明白……”

  淳安公主抬眸看了一眼高高的岩石,思索片刻,“要不,你先上去,再来拉我?”

  戚无忌闻言只觉心神轻震,眼神灼热地看着她,艰难地暗吞一声,“好…”

  淳安公主退开两步,戚无忌借着竹竿的力道,一跃而上,蹲在上头朝她伸出手,淳安公主一脚踩在木栏,蓦地往上一蹬,同时手往戚无忌伸去,戚无忌抓准时机拽住她,将她往上一带,两个人稳稳当当立在岩石之上。

  松涛如浪,阵阵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戚无忌心跳如鼓,

  她的手是极软的,与她这个人截然不同。

  戚无忌再不舍,也在第一时间松开了她。

  这大概是淳安公主第一次被男子握住手,浑身不自在。

  戚无忌适时地缓解她的尴尬,轻声问道,

  “你这么怕燕翎?”不等她回答,眸眼带着几分伤,“还喜欢他吗?”

  淳安公主眼中的火苗登时窜了起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双颊鼓鼓,凶巴巴地瞪着戚无忌,

  “我当时大概是觉着他那张皮囊好看,以为自己喜欢他,现在回想,我是脑子进了水,自从知道他娶了妻还不跟人家圆房,我就看穿这个男人的德性,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戚无忌,我警告你,再也不许提这桩事。”

  戚无忌心里的褶皱得到抚平,眉梢的笑越来越深,笑出来却是浅浅的,

  “一言为定。”

  淳安公主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晏晏就比他好看多了,不对,连你都比他好看!”

  戚无忌喉结滚动,只觉脚跟都在发软,愣是逼着自己不露出半点端倪,执着竹竿往前迈开几步,离着悬崖远一些,淡定道,“殿下,我拉你上山。”

  “我还需要你拉?”淳安扔了戚无忌一个凉凉的眼神,转身往山上攀爬,爬了一段,扭头去寻宁晏,却见夫妻二人走在树丛深处,只隐约有几片翠羽穿梭其间,又回眸去瞧戚无忌,

  戚无忌慢吞吞地借力竹竿往山坡上爬,淳安公主瞧不过眼,又觉得戚无忌的模样很有趣,弯着唇,懒洋洋伸出手臂,“来,本公主拉你。”

  戚无忌抬眸,她天真烂漫的笑容,如载着星光的舟徜徉在他心底,他毫不犹豫伸手够住了她。

  燕翎与宁晏徜徉在山脚树丛中,一条山经蜿蜒入林子里,路上干干净净,也无过多的杂草,可见已有侍卫清理过一遍,夫妻二人走得不疾不徐,燕翎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勾着宁晏,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到了一段陡坡,宁晏有些气喘吁吁。

  燕翎回眸瞧她,她面颊红扑扑的,眉梢里全是新奇,连着那如三月春晖般的笑容,也绽开得有些晃眼,她笑起来过于明媚,衬得这漫上的翠叶与残红也失了颜色。

  往戚无忌方向瞥了一眼,那二人抄了近路,正跃上一段山坡,已将他们甩开了一大截,又看着娇娇弱弱的妻子,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我背你。”

  宁晏微微一怔,玄色的袍子剪裁合适,将他那宽肩窄腰勾勒得清晰,流畅的线条顺着衣裳束入腰带里,隔着布料都能看出那结实有力的腰身,宁晏在他身上吃过多少苦,自然知道这男人体力如何。

  她压根不需要人背,她又不是那等娇弱的姑娘,只是顺着燕翎的视线望了一眼公主的方向,猜到他的意思,罢了,缓缓往下一蹲,轻轻搂住他脖颈,胸前隔开一些距离,

  “辛苦世子了……”

  燕翎勾住她细腿,慢慢将她背起来,她身子隔得开,有些往下掉,燕翎不敢直起身,于是将她往上一掂,她柔软的身子就这么被掂得扑在他背身。

第59章

  宁晏圈住他脖颈,怔怔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健步如飞,如履平地,那条稍陡的小坡很快被他扔至脚下,而她呢,趴在他背身未受半点颠簸,他太稳了,就仿佛是在平地移动,猎猎生风。

  片刻后,他们到了一处坡顶,一行汗从他耳鬓滑下,宁晏用自个儿的袖子替他擦拭,燕翎驻足扭头瞧她,一眼看到她饱满红润覆了一层水光的樱桃小嘴,在阳光下红艳艳的,她神情专注,细致入微一点点将他的汗擦干净,她总是这样好。

  “世子乏了吧,快放我下来。”宁晏做了片刻的懒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燕翎摇头,脚步比先前慢了几拍,“我十二岁刚入军营时,扛着六十斤的沙袋在林子里奔行一日一夜,戚侯治军甚严,完不成任务的新兵就要退回去,退回去多没面子,我可不能丢我爹的脸。”

  “那年,无忌十三,我十二,我们俩是军营最年轻的新兵,却是跑在最前,我刚去,不如无忌对山林熟悉,他跑在我前头,你猜我怎么追上他的?”他慢腾腾背着妻子往上走,

  宁晏听得入神,原来军营里的将士平日训练这般艰苦,突然很心疼他,将脸贴在他后颈,柔声问,“如何追上的?”

  “趁着他休息时,悄悄将他沙袋给针破,循着他痕迹追上去。”

  宁晏听到这里,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倒是狡猾。”

  燕翎自个儿也笑了起来,“是啊,无忌被我气得不轻,回去与戚侯告状,戚侯说,兵不厌诈,判他输给了我,无忌心中不服,后来新兵讲武赛,他非要与我比,被我伤了腿……”说着,语气便黯淡了下去。

  阳光从头顶浇了下来,驱不散他眉间的阴霾。

  宁晏心倏忽被扎了一下,用力抱紧了些他,“世子,都过去了,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

  燕翎只当宁晏安慰他,没当回事。

  为了转移燕翎低沉的心绪,宁晏忽然问道,“对了,无忌公子那会儿如此争强好胜吗?真看不出来。”

  燕翎张望前方山幕,山林一片连着一片绵延至云海深处,叹道,“你是不知道,他原先十分张扬,名声不在我之下,有人称他是雍州小霸王。”

  他始终记得初见戚无忌时,对方眉梢的肆意比那朝阳还要绚烂,整个人如同猎豹似的在草原奔驰,嚣张得让人想去驯服,少年意气风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两头小猎豹在讲武场上谁也不服谁,使出浑身解数想去征服对方。

  燕翎个子比无忌稍稍高大一些,毅力也非常人所及,总是耐心地等着无忌露出破绽,戚无忌自小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过对手,却不成想一朝折戟,抱憾终身。那么张扬快意的一个人骤然跌下神坛,燕翎愧疚无以复加。他不仅断送了戚无忌的前程,更是让大晋损失了一名无往而不利的悍将。

  后来他化悲愤于动力,逼着自己快速成长,逼着自己变得完美,别人抗一百斤,他抗两百斤,风里来雨里去,试图一人承担起两人的职责,弥补戚无忌的退出给朝廷带来的损失。

  旁人都道他运气好文成武就,却不知他暗地里多少次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他做到了。

  宁晏着实愣了许久,如今的戚无忌如静水流深,眉目清润无害,谁又能料到当年他是草原上的疾风小霸王。

  一定要治好他呀。

  又不忍丈夫总是深陷自责,宁晏劝道,“世子,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一回若不是你技高一筹,受伤的是你也未可知,你也好,无忌也罢,既然选择上场,那就銥嬅必须承担后果,谁也怨不着谁。”

  燕翎回眸看着斩钉截铁的妻子,微微错愕。

  她眼中坚毅的光令人心折。

  印象里宁晏聪慧温婉,也有见识,却没料到她待人接物也如此通透。

  他眉间迷雾缓缓散开,露出清湛的笑,“好。”背着她继续前行,走了一段又道,“晏晏,谢谢你。”扯开她交叠在他颈下的手,放在掌心重重亲了一下。

  宁晏愣愣看着那片残有微湿的手背,久久说不出话来,羞涩后知后觉爬上耳根,红晕在艳阳下娇艳欲滴,好半晌脸上的不自在方褪了下去。

  戚无忌与淳安公主果然提前抵达了长公主的陵园,陵园面积广阔,前是享殿,后是陵墓,二人先在享殿上香磕头,沿着砖石铺好的陵道往后来到陵墓前,左右各有一尊高大奇伟的石像生,当年光秃的土丘早已郁郁葱葱,里三层外三层栽满了长公主生前喜欢的花木,有月季,芙蓉,亦有几颗梅树,哪怕是如今这个时节,此处的花木依然被修剪得一丝不苟,更有数枝寒梅应春而开。

  当中用白玉石围成一个巨大的陵墓,三丈见宽,五丈纵深,四周砌了一片砖石将树丛圈在外头,当中矗立一座厚重的碑石,上头纂刻着先帝亲自撰写的墓志铭。二十多年了,当年光滑玉润的石碑已斑驳不堪,洋洋洒洒上千字叙说不尽先帝与太后对这位长公主的怜惜和哀恸。长公主病逝一年不到,先帝驾崩,父女俩最终长眠于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