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是向北走,从大理入川西,径入汉中,再经陕北直入山西。这条路快捷许多,不过走的多是山路,难行得多。沿途也不平安。但走得快的话,两个月就可到达目的地了。

  陈石星急于了此大事,决定采取后一种走法。

  从石林到大理,一千多里路程,全是山地高原,盘旋曲折,险峻崎岖。往往五步一转,十步一回。后面的人,抬头但见前人履底,前面的人,俯视可见后人发顶。尤其在山坳转弯之处,更是越盘越高,越上越险。前头的路,分明就在眼前,往往也要走个半枝香的时刻。幸而他挑选的那头骡子,虽然其貌不扬,却是擅于行走山路。

  走了四五天,还是在丛山峻岭之中,罕遇行人。好在云南有花国之称,气候又特别好。一路上鸟语花香,山奇水丽,陈石星倒也不觉寂寞。

  这日陈石星正在骑骡转过一个山坳,盘旋而上之时,忽听得有人歌道:“黄鹤之飞尚不过,猿猱欲度愁攀缘……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这是唐代大诗人李白作的《蜀道难》中的一段,陈石星心里想道:“人家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没有走过蜀道,不知是否夸张。但这段山路,确是难行,料想蜀道亦不过如此。”

  那人放歌未已,一个女子已是笑了起来,说道:“表哥,我从没有听过你说一个难字,怎的你也后悔此行了么?”那男子说道:“我是怕你过不惯风霜之苦:刚才你不是还在想着家吗?”那女子笑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读这一首诗,乃是讽刺我的。”

  那男子笑道:“把你比作李白,那也不能算是讽刺你呀。思念家乡,乃是人之常情,是以,以李白的豪气薄云,亦自不禁有蜀道难行之叹。这首诗我还没有念完呢,后面有两句是 ……”

  那女子抢先念了出来:“是不是:‘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那男子说道:“不错。要是你当真思家的话,那我就要改两个字奉赠你了——大理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那女子噗嗤一笑,说道:“表哥,你误解了李白的诗意了。”那男子道:“请教。”

  那女子说道:“这首诗是李白因永王一案,被皇帝放逐,从四川回家的中途写的。”

  唐“永王”李璘因和哥哥李亨(即后来的唐肃宗)争帝失败,李白曾任永王幕僚,因而也被放逐。

 

  那男子说道:“不错,李白写这首诗的时候,正是他一生之中最失意的时候。”那女子笑道:“你知道就好,李白由于宦途失意,故而想要早日还家。但蜀道难行,想要归家归不得,故而李白这首诗最后两句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他平生最爱游览名山大川,要不是因为失意思家也不会有‘蜀道难’之叹。他不是真正的畏难,而是由于失意,由于思家。你怎可厚诬古人。”

  那男子笑道:“那么你呢?”那女子说道:“我和李白刚好相反,这次能够来大理,正是我认为最得意的事。”

 

  那男子道:“为什么?”

  那女子娇声嗲气的说道:“你是明知故问,我,我不说!”那男子道:“我要你说。”过了片刻,才听得那女子低声说道:“因为我是和你在一起呀!”陈石星虽然只是闻其声,未见其人,但也可以想像得到,那位可爱的姑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杏脸晕红,眼波欲流。

  陈石星骑骡走出山坡,看见那棵大青树下,除了这双情侣之外,还系着两匹白马,配上银鞍,相得益彰,令人更感到光彩夺目。陈石星虽然不懂相马,也知这两匹白马定非凡品,不由得暗暗喝采,心里想道:“是要有这样两匹壮美的名驹,才配得上他们俊雅的主人。”他乘坐的那头黑骡,也不知是否因为走了几天山路,未曾见过“同类”,甚感寂寞,发现了前面这两匹白马,不由得发出欢喜的嘶鸣。那两匹白马对它却似不屑一顾的样子,仍然低头吃草,毫无反应。陈石星心中暗暗好笑:“你这头丑陋的骡子,不知自量,想要高攀,人家可不愿意和你交朋友呢。”

  那少女看见有人走近,不好意思再谈情话,换过话题说道:“一路上人说,天子庙坡最高,红崖坡最险,果然名不虚传。”

  陈石星想道:“原来这里已经是红崖坡了。”他曾向土人打探路程,知道过了红崖坡之后,再走两天,便可到达大理,未来两天的路程,好走得多。精神为之一振。

  那男子道:“一路上人们也说,大理风景最佳。经过险阻的路程,才更显得那是桃源福地。我看这是天公有意安排,必须先历艰难,然后才可享受安乐。世事如此,行路亦然。”

  陈石星如闻生公说法,暗暗点头,“这几句话说得倒是很有意思。”不觉油然而生和对方结交之念。于是遂下骡步行,牵着他的那头“其貌不扬”的骡子,走到另一顶大青树下歇息。

  那少女看见陈石星像个乡下少年模样,一身残旧得褪了色的衣裳沾满尘土,却背着一具古琴,不觉有点诧异,看了他一眼。随即就转过了头,和她表哥说话。她的表哥对陈石星似乎更注意,但也没有和他搭汕,还好像特地对陈石星装出冷淡的神气。

  陈石星好似被浇了一盆冷水,心里自己嘲笑自己:“陈石星啊陈石星,你笑骡子不知自量,岂知你在人家的眼中,也不过是一头丑陋的笨骡?”

  本来他只要一弹古琴,定然可以引得那个少年先来和他攀谈,但他随即又想:“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的外表谈吐,龙成斌何尝不是满肚文才,谈吐不俗?当然这个少年未必就是龙成斌那一类人,但只听了他的几句谈话,就想和他结交,那也未免太幼稚了。何况人家是一对情侣,你凑上前去,不是更惹得人家讨厌么?”

  心念未已,只见那少女已经站了起来,说道:“表哥,咱们走吧!”

  那少年道:“对,早点赶路,说不定明天中午就可以赶到大理。”两人跨上坐骑,绝尘而去。

  陈石星不便立即就走,仍然坐在树下歇息。但见那少年走过前面那个山墩之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回头向他望了一眼。跟着与那少女并辔而行,嘀嘀咕咕的在她耳边似乎说了几句不想让陈石星听见的私话。

  原来这少年是个有经验的江湖行家,比他的表妹细心得多,他的表妹只注意到陈石星的那具古琴,他却察觉陈石星身上藏有两把宝剑。这对情侣刚刚走了不久,忽听得“呜”的一声,掠过空际,那是响箭的声音。跟着一阵山风吹来,隐隐听得远处似乎有许多人在大声吆喝。

  陈石星吃了一惊,连忙跨上骡背,跑出山坳去看,只见在山前面大约二三里路的山坡之上,那对情侣已是陷入贼人的埋伏。

  原来山坡上长满高逾人头的茅草,那伙强盗埋伏在茅草丛中。待他们经过之时,茅草丛中突然伸出几枝挠钩,那少女冷不及防,马失前蹄,跌下马背。那少年好快的身手,就在这瞬息之间,只见他马鞭一卷,那少女未沾地,已是给他马鞭卷着,少女一握马鞭,登时一个翻身,跨上她表哥的坐骑。但她自己乘坐的那匹白马,却已给一个强盗头子捉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伙强盗一拥而上。少年喝道:“好,我就给你这些小贼一点赏钱!”

  他身上没带暗器,随手撒出一把铜钱。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有三口兵刃给他打飞,两名强盗中了他的钱镖,倒在地上。

  但有一个魁梧的大汉,却是厉害得很,一伸手就把那少年掷出的铜钱接了五枚,反打回去。少年一记劈空拳把五枚铜钱震落,但其中一枚几乎是擦着少女的鬓边飞过。可见那大汉的内力,实是不弱于这个少年。

  少女叫道:“表哥,我的短剑——”原来她心爱的一把佩剑在她跌下马背的时候,刚拔出鞘,就因拿捏不牢,落在地上了。

  少年又再拨转马头,马鞭一挥把地上的短剑,连同剑鞘都卷起来,拿下剑鞘,却让马鞭仍然卷着短剑,倏的又挥出去。他的马鞭比普遍的马鞭长得多,正好可以当作软鞭使用。

  他用马鞭卷着短剑,唰的刺将出去,居然如臂使指,吓得本领高强的盗魁也不禁为之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把短剑收回,和那少女合乘一骑,冲出包围去了。

  少女似乎心有不甘,说道:“表哥,咱们的坐骑本来是成双作对的……”话中之意,自是舍不得她的那匹坐骑落在强盗手中。

  少年低声笑道:“表妹,只要咱们人能成双,马儿暂时失掉伴侣,那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将来还可以把它抢回来的。”

  少女面上一红,说道:“表哥,你说得不错,咱们快走!”她也知道,在目前的情势之下,表哥的武艺虽然高强,亦是寡不敌众。既然她不愿意表哥为一匹白马拼命,只好忍痛抛弃它了。

  他们合乘的那匹白马冲出包围圈,跑得飞快。盗魁用重手法射出三支飞镖,两支飞镖给少年马鞭打落,第三支飞镖已是落在他们后面十数步之遥了。

  盗魁道:“可惜,可惜,眼看到口的馒头又给溜了。”他手下一个头目安慰他道:“好在咱们已抢到一匹骏马,也算不虚此行。”

  另一个强盗头子是这盗魁的副手,此时正在驯服从少女手中抢来的那匹白马。

  那匹白马给挠钩伤了腿,但仍是不甘驯服。盗魁的副手骑着它试跑,它忽地人立长嘶,强盗几乎给它抛下马背。

  盗魁眉头一皱,说道:“老二,让我来!”

  那二头领满面通红,说道:“这匹马野性难驯,恐怕是只有大哥的神力才能降伏。”

  盗魁正要走过去接替他,忽听得手下叫道:“咦,又有一个人来了。”盗魁回过头来一望,只见一个好似乡下人模样的少年,骑着一匹又瘦又黑的骡子,从山坳那边飞跑过来。这少年背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腰间胀鼓鼓的,落在这盗魁的眼里,却一眼看得出是藏着两把一长一短的剑。“这小子倒似乎有点邪门。”盗魁心想,当下喝道:“兀这小子,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陈石星道:“你们又是些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群盗轰然大笑,说道:“原来是个傻小子,大哥,别理会他,干脆将他干了。”

  乱箭纷飞,已是向着陈石星射去。陈石星挥袖成风,荡开乱箭。但他护得了人,护不了胯下的坐骑。那头黑骡中了几箭,哀嘶倒地。陈石星跳了下来,叫道:“我这匹骡子是我全副家当,给你们杀了,你们须得赔我!”

  群盗纷纷笑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们是杀了人也不偿命的,杀了你一头骡子,你居然敢要我们陪偿!”盗魁喝道:“好,你来吧,拿出来一点玩艺给我看看,我看得上眼,就赔给你。”

  陈石星道:“我只知道捕鱼打鸟,别的‘玩艺’是没有的。但我也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正理,你们不赔我,我可不依!”他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在短距离内,跑得比马还快。说时迟,那时快,已是像旋风一样跑上了群盗所在的山坡。

  群盗此时方知道这“貌不惊人”的乡下少年,原来身怀绝技,但欺负他单身一个,却也并不怎样将他放在眼内。当下便即一拥而上。

  盗魁叫道:“你们小心了!”话犹未了,陡然间只见精芒电射,陈石星剑已出鞘了。

  连这盗魁也还未曾看得清楚,围攻陈石星的七八名强盗,已是全都倒地。这伙强盗总共不过十多个人,一下子就折了过半。

  倒在地上的强盗哼也不哼一声,身上也没鲜血流出。余盗大骇道:“不好,这小子会妖法!”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同党是给陈石星以迅捷无伦的剑法刺着了麻穴,只道是已经给“妖法”害死了。

  那盗魁又惊又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厚背斫山刀一招“力劈华山”,向着陈石星的天灵盖直剁下来。陈石星挥剑招架,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盗魁的厚背斫山刀竟然给他削断了刀头。但陈石星的腕口也是一阵酸麻,白虹宝剑几乎掌握不牢。

  这盗魁也真顽强,断了兵刃,立即从一个小头目手中接过一根熟铜棍,以“泰山压顶”之势,向陈石星猛击下去。大声喝道:“你有宝剑,我也不怕。有本领,你把这根铜棍也削断吧!”铜棍是重兵器,宝剑虽利,要想一下削断也是不能。盗魁的气力比陈石星大得多,而且一在马上,一在地下,陈石星先吃了亏。一阵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过,盗魁的熟铜棍损了一个缺口。陈石星却给这股猛力一震,跌在地上。

  盗魁飞身上马,拨转马头,又是一棍向着陈石星打去。另外四个骑马的强盗也都放马向他冲来,想要把他踏成肉泥。

  好个陈石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鲤鱼打挺,已是跳将起来,这三年来在石林所练的上乘轻功登时派上了用场!

  四匹向他猛冲过来的快马扑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陈石星已是一个“旱地拔葱”,身形平地拔起,跃起一丈多高,比骑在马上那个盗魁还高出半个头。陈石星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的骡子你非赔不可!”唰的一剑,凌空刺下。这一招名为“鹏搏九霄”,不但剑势凌厉,而且奇幻莫测。盗魁武艺虽高,哪曾见过这等奥妙的上乘剑法,他的那根八尺多长的熟铜棍还未来得撤回来招架,已是给陈石星一剑刺个正着。

  这一下主客易势,盗魁给他迫得跳下马背,陈石星却已抢了他那匹坐骑,稳坐雕鞍,冷笑喝道:“不服气的换马再来打过!”盗魁心知肚明,对方实是手下留情,否则自己纵然能够保全性命,琵琶骨一断,武功也是废了,这一下盗魁吓得心胆俱寒,哪里还敢恋战,连忙跳上一匹空骑,逃下山去。

  盗魁一走,那四个骑着马的强盗当然也跟着走了。

  此时除了那七八个被陈石星刺着穴道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强盗之外,剩下来的就只是那个二头领了。

  他不是不想逃跑,但那匹白马,却不听他使唤。

  陈石星自言自语:“这匹坐骑比我的骡子差得多了,健骡换劣马,我可是大大的吃亏。嘿,你这厮骑的这匹白马倒还可以将就,就拿这匹白马来抵偿吧!”

  那个二头领见他跑来,而胯下的白马又不肯跑路,只是在原地打着圈儿,时不时还冷不防的给他来个虎跳,这二头领束手无策,眼见陈石星已是拦住他的马头,不由得魂飞魄散,忙叫道:“好汉高抬贵手,我赔给你!白马你牵去吧!”他惊惶失措之际,那匹白马又是一个虎跳,把他抛下马来。

  陈石星冷笑道:“你这是慷他人之慨,我可不领你的情,给我滚吧!”那二头领摔得面青唇肿,连忙和衣滚下山坡,哪里还敢作声。陈石星拍一拍那匹白马,笑道:“你可别向我发臭脾气,我送你去见你的主人。”这匹白马果然似乎颇有灵性,俯首贴耳的依偎着他。陈石星给它在前蹄的伤处敷上了金创药,那匹马就在他的面前屈下四蹄,矮了身躯,好像是示意请他骑上。

  陈石星本来舍不得就骑它的,见它这样的善解人意,而伤得也还不算很重,于是笑道:“好,我知道你急于要见主人,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从红崖坡到大理,不到三百里,以这匹白马平日的脚力,一天就可走到。但陈石星怜惜它腿伤未愈,不忍叫它跑太快,故此在途中又歇宿一宵。

  第二天一早起来,走过一段崎岖的山路,中午时分,转出山坳,望见一座黑蓝色的像是从地底突然涌出的高山巍然耸立面前,开始只见山峰,渐渐看到山脚,看到山脚的时候,在山的东面也看到了被阳光照得耀眼的湖水。途人告诉他道,“下去便是下关,从下关再走,没多久就可到大理了。你看这座山便是有名的苍山,这个湖便是有名的洱海。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是大理著名的风花雪月的四景。”

  陈石星谢过途人,策马续行,心里想道:“那少年说是要和他的表妹一同到大理去的,他们想必昨天已经到了,但愿他们还没离开,在大理可以碰见。”要知陈石星心地纯良,那对情侣虽然对他神情倨傲,但他知道他们一定不是坏人,是以宁愿自己在大理多耽搁两天,也要找着他们,让白马重归故主。他策马跑快一些,果然没有多久,便到下关,苍山洱海的面目已是完全豁露。

  “下关”坐落在苍山洱海的南边,依傍着苍山十九峰南端最末一峰的斜阳峰,面临洱海的一角,从洱海泻出来的水,绕过这座山城,穿过一个山口一个山口,流入漾鼻河。到了下关,大风陡起,一眼望去,洱海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水,掀起了奔腾的波涛,浪花卷着烟雾,随风飞舞。这景色令陈石星想起了漓江的落日,不过漓江乃是轻波荡漾,和目前的波涛拍岸的洱海不同。陈石星给眼前的景色撩起了阵阵乡思,心里想道:“拿漓江来比洱海,一个是‘清丽’,一个是‘壮丽’,可说是各有千秋。只不知苍山的景色又是如何,比得上普陀山否?”

  此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陈石星记挂着自己到了大理还要寻人,只好放弃欣赏美丽的景色,放马奔驰,路旁游人啧啧赞叹道:“你们看,这匹白马!啊,跑得真快,我可从没见过跑得这样快的马。”

  入黑之后,陈石星到了大理,找一间客店住下。第二天出去打听,但因他既不知道那双情侣的名字,又不知他们是路过还是要到大理住下的,什么都说不清楚,打听了一整天都没结果。

  第三天陈石星得了一个主意,“与其我去寻找他们,不如让他们来寻找我。苍山洱海是大理著名的风景,既然到了大理,苍山不可不游。”于是一大清早起来,便即骑上白马,特地从几条繁盛的街市经过,向闲人打听得苍山的走法,这才缓缓策马出城。其实他在客店里早已打听清楚了,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那一双情侣得知他的行踪而已。

  乘船渡过洱海,到了苍山脚下,只见山顶积雪覆盖,在积雪中露出一点点苍翠山色,陈石星赞叹道:“怪不得苍山又名点苍山,真的名不虚传。”从山脚望上去,又见层层白云笼罩,好像一条白玉宝带,围绕苍山十九峰。舟子告诉他,当地人称这景致为“玉带苍山”,陈石星笑道:“这名称可更雅了。”舟子说道:“我是粗人,不懂什么是雅,什么是俗。不过客官如果要游苍山,还是步行的好。”陈石星笑道:“我知道,走马观花,尚且是大煞风景之事,何况是游苍山。”

  陈石星舍舟登岸,牵着白马,走上苍山。苍山有十九峰十八涧,美景目不胜收。十八条溪流犹如人体的脉络一样,穿插在群峰之间,通到洱海。苍山顶上的积雪虽是终年不化,山坡的气候却暖洋洋的恰似江南暮春,长满了如茵的绿草和万紫千红的花朵。陈石星禁不住欢喜赞叹,想道:“果然不愧是天下名山之一,和普陀山相比可说是各有千秋。”

 

  山上游人稀少,但有碰上他的,亦是无不赞他的这匹白马。

  陈石星心里有事,暗自想道:“接连两天,我带了它亮相,假如它的主人是在大理,想必亦有所闻了,我且回去再说。”

  陈石星下了苍山,在芦花深处唤出扁舟,舟子笑道:“相公这么快就回去了?”

  陈石星道:“苍山九溪十八涧,一天半日,哪里能够遍游?我在山上虽没骑马,也等于走马看花了。”

  此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望洱海又是一番景色,但见湖光似镜(云南人习惯把大湖称为海,洱海其实是内陆的大湖),湖面上归帆点点,令人感到宁静幽美。湖岸遍植垂杨,细嫩的枝条,飘曳水面,好似欲系行舟。湖面水鸟低飞,水底锦鳞游泳,景物如诗似画。陈石星想起三天前的恶斗,恍如一梦。正在欣赏山色湖光,忽见有一条装饰得甚为华美的画舫顺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