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星轻轻敲窗,那小王爷喝道:“是谁?”陈石星道:“是我,送雪里红给你的那个人。”

  小王爷认得他的声音,又惊又喜,打开房门。见他穿着卫士的服饰,不觉怔了一怔。但随即自作聪明的想道:“是了,他得到我的保荐,龙文光没有文官的位置安插他,先让他当个卫士。”

 

  陈石星道:“我的朋友也来了,小王爷愿见他么?”

  小王爷道:“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请一并进来吧。”

  主客坐定,小王爷甚为高兴,说道:“雷大哥真是信人,我以为你过几天才来的,想不到你今晚就来了。”

 

  陈石星道:“小王爷,我要告诉你老实话,我并不是特地来探访你的。”

  云瑚跟着冷冷说道:“我们这卫士是假冒的!”

  小王爷这才大吃一惊,说道:“那,那你们是什么人?”

 

  陈石星道:“我们正是龙文光所要捉拿的刺客!”

 

  小王爷呆了半晌,说道:“你们和龙文光有仇?”

 

  陈石星道:“不错,他不仅是我们的仇人,而且是我们汉人的公敌!”

  “为什么?”

  “因为他做明朝的大官,却要卖国求荣。把我们中华的锦绣山河送给你们瓦剌!”

  小王爷面色也都变了,说道:“雷大哥,我是把你当作朋友的,我只想问你,如今你是不是希望在我这里逃避龙府的缉拿?”

  陈石星说道:“你又猜错了,我们并不是逃来你这里避难的。”说至此处,一掌劈下,“手刀”把桌子削去一角。小王爷见他掌力如此惊人,吓得张大嘴巴,可又不敢叫嚷。

  云瑚道:“小王爷,你也不用惊慌。我这位陈大哥还把你当作朋友。不过,你若是叫嚷的话,可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小王爷定了定神,说道:“哦,陈大哥,你当真还是把我当作朋友?”

  陈石星道:“我若不是把你当作朋友,也无须花这许多工夫和你说话了。不过,如今咱们是否还能再做朋友,可就得全看你的啦!”

  小王爷道:“你们要我怎样?”

 

  陈石星道:“小王爷,我先问你,你们瓦剌兴兵来打我们中国,侵占我们的地方,杀害我们的百姓,这是对还是不对?”

  小王爷道:“国家大事,我不懂得。不过,我当然希望是最好没有战争!”

  陈石星道:“这也要看是什么样战争。你们来打我们,我们就被迫非得应战不可!那时死的人不但有我们中国人,也有你们瓦剌人!大家都要受战争之害!”小王爷想了想,只好说道:“你讲得不错。我也不愿见到我们瓦剌发动这样的一场战争。”陈石星道,“你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就好。那我希望你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龙文光和你的爹爹私下订了一份密约,这是要明朝向你们屈辱求和的所谓‘和约’。我们想要这份所谓‘和约’草案。”

  云瑚接着说道:“老实话,你交给我们对你们父子也有好处!”

  小王爷苦笑道:“恕我鲁钝,我可不懂,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陈石星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本是把你的爹爹当作敌人,要抓你的爹爹的。今晚进来的人,不仅是我们两个,还有许多英雄好汉,你别以为你们瓦剌武士一定可以抵挡得住,但只要你取得这份和约草案交给我,我可以为你们父子求情,请那些英雄好汉不再难为你的爹爹。”

  小王爷道:“可你叫我怎么开口?我爹一定不肯把那份草案交给我的。”

  陈石星道:“明讨不行,你还可以去偷。我愿意把你当作朋友一样的相信你,在这里等候你。”

  小王爷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有生以来,从未碰过这样为难的问题。令他感到为难的不是去偷这份密件,而是不知这样做对还是不对。不错,他觉得陈石星说的有理,但去偷密件,究竟是“背叛”父亲的行为,急切之间,要他判别大是大非,即行抉择,如何能够?

  正当他踌躇未决之际,忽听得有拍门之声,那人咕咕噜噜的说了句瓦剌话。云瑚只听得懂“开门”二字。小工爷的卧房是在楼上的,事先并没有听到走上楼梯的脚步声,那人便已到了门前径自拍门,来的显然不是普通人物。

  小王爷面色大变,在陈石星耳边悄悄说道:“活佛来了,你们快躲!”

  云瑚曾经听得金刀寨主谈过瓦剌方面的人物,知道有个弥罗法师是位武学宗师,被尊为“活佛”。料想来的这个“活佛”必是此人无疑。云瑚本想把小王爷抓为人质对付他的,但因陈石星有言在先,她只好顺从陈石星的意思,静观其变,与他躲在屏风后面。

  小王爷打开房门,恭恭敬敬的请这“活佛”进来。说道:“国师深夜到来,不知有何见教?”果然是那被封为“国师”又被尊为“活佛”的弥罗法师。

  弥罗法师游目四顾,缓缓道:“小王爷,听说你今日在长城交了两位新朋友,是吗?”

  小王爷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有个汉人书生送给我一只很难得、很可爱的鸟儿。这书生有个朋友,我答应向龙文光保荐他们。国师怎的理起这件小事来了?”

  弥罗法师冷冷说道:“恐怕不是小事呢!据我所知,这两个人是要行刺你爹的刺客!你快说实话,他们是不是躲在你这里?”小王爷道:“国师,你是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可不信他们会行刺我的爹爹。”

  弥罗法师说道:“你年纪轻,别上了人家的当!你只说他们在不在这里,你不说,我可要搜了!”

  原来濮阳昆吾听得龙成斌派来的那个卫士报告,早已猜到陈石星和云瑚可能躲在小王爷这里。

  濮阳昆吾是属僚身份,不便来搜查小王爷,只有请身为国师的弥罗法师出马。

  弥罗法师鉴貌辨色,情知所料不差,于是说道:“小王爷,你一向聪明,今次怎的这样糊涂!你不帮忙捉拿刺客也还罢了,岂能反而包庇要来行刺你父亲的刺客?快快把他们交出来吧!交出来我还可以为你遮瞒,说是在别处抓到的。否则让你爹爹知道,只怕你也难逃责罚了!”

  小王爷心乱如麻,半晌说道:“国师,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刺客,不过,我却想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要是你抓到那两个人,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别杀他们。”

  “好,只要他们肯乖乖的投降,我答应你饶他们一命。你叫他们出来吧!”

  小王爷叫道:“陈大哥,你别怪我不能护你,国师本领高强,你若和他动手,只有白送性命。我劝你、劝你——”

  “投降”二字尚未出口,只听“乓”的一声,屏风倒下,陈石星和云瑚已经走了出来。

  陈石星喝道:“中华好汉,头可断而膝不可屈。你躲过一边,我倒要见识见识你们国师的本领!”

  话犹未了,弥罗法师已是大踏步走上前来,哈哈一笑,说道:“我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胆敢来作刺客,原来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好,你们要见识佛爷本领,那就让你们见识吧!”一副倨傲的神情,好像料准了一出手就可手到拿来,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内。陈石星喝道:“看剑!”与云瑚双剑齐出倏地合成一道圆弧。弥罗法师正在迈步向前,忽觉冷电精芒,耀眼生缬。身形已是笼罩在他们双剑的剑圈之下。

  弥罗法师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他为保持自己的身份,本意是想后发制人,让对方一出手就找对方的破绽的,哪知对方双剑迅即合璧,他目光一瞥,已看出了竟无破绽可寻!弥罗法师不觉大吃一惊:“怪不得这两个小子如此猖狂,原来果然有几分本领!”不过,他究竟是当世的一位武学宗师,挥袖拂出,袖风激荡,剑影纵横,只听得“嗤”的一声,他的袖子虽然给削去了一幅,但陈石星和云瑚的剑点却也给他拂得歪过一边,没能刺中他的身体。

  双剑合璧的威力竟然受挫于对方衣袖的轻轻一拂,这是他们从没碰过的事情,不由得也大吃一惊了。

  殊不知陈云二人固然吃惊,弥罗法师却比他们吃惊更甚。他自负天下无敌,内功早已练到摘叶伤人,挥绸成棍的境界。哪知他使出了铁袖功,袖子还是给陈云二人双剑削掉。心头一凛,哪里还敢轻敌?

  正在打得难分难解之际,忽听得“当、当、当”一阵钟声。弥罗法师听见钟声,不觉面色一变。

  原来这钟声是敌人深入重地的警报,弥罗法师生怕他们的王爷(即那瓦剌使者)遇险,权衡利害,自是回去保护王爷要紧。听得钟声,如何还敢恋战?

  弥罗法师倏地转身,双臂一振,身上披的那件大红袈裟突然飞起,就像一幅红云,向陈石星当头罩下。陈云二人双剑齐出,穿破袈裟。但云瑚仍是给袈裟罩住。好在袈裟上的那股内力已经消失了。云瑚迅即甩开罩在她头上的破袈裟,只是稍为感到胸口作闷而已。不过他们被这么阻一阻,弥罗法师已是下了楼房,跑到外面的院子了。

  陈石星和云瑚跟着跳下去,紧迫不舍。就在此时,忽闻得有人叫道:“陈大哥,是你和云姑娘在这里吗?”声到人到,两条人影,掠过墙头,落在院子当中。

  陈石星又喜又惊,原来这两个突如其来的人,正是他的知音好友葛南威和杜素素。

  无暇叙话,急事先说。葛南威道:“找到了那瓦剌使者没有?”

  陈石星道:“没有。在这里住的是他的儿子。”

  云瑚说道:“那秃驴已经跑了,没人再能阻拦我们,大哥,请你改变主意,还是让我进去把那小王爷抓出来吧!”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呜呜声响,空中飞起一道蓝色的火焰。跟着隐隐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

  葛南威大喜道,“是渭水渔樵找到了那瓦剌使者了!”葛南威听得出他们的啸声。

  陈石星道:“既然找到了‘正点儿’,咱们可不必难为这小王爷了。赶快去吧!”

  一行四个向那蛇焰箭飞起的地方跑去。葛南威无暇向陈石星细说详情,只能匆匆告诉他一件事情:“段剑平和戒嗔四哥躲在武陵源,戒嗔四哥受了重伤,待会儿,你要是腾得出身子,请去接应他们。不过,现在当然还是先去帮忙渭水渔樵两位大哥要紧!”

  他们还没赶到蛇焰箭飞起的地方,已是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

  陈石星瞿然一省,连忙问道:“你们见到了陶董两位大哥没有?”

  葛南威吃一惊道:“还没见着,他们怎么样了?”

  但用不着陈石星回答,他也知道了答案了。此时他们已经跑过陈云二人刚才躲藏之处,看得见那座假山下面的情景了。

  陶一樵和董千峰正在危险之中!

  原来陶董二人本是说好和贺兰健、萨天照单打独斗的。贺萨二人名列瓦剌四大高手,和他们刚好是棋逢敌手,杀得难解难分。但此时在旁观战的瓦剌武士,却因听到告急的钟声,不理会他们自己人许下的诺言了。

  在旁观战的瓦剌武士约有十多个人,包括名列瓦剌四大高手之首的濮阳昆吾在内。濮阳昆吾不愿失了身份,没有参加围攻。听得告急的钟声,带了一小半人先回去保护主公。但剩下来的还有七八个武士已成方阵,把陶一樵和董千峰围在当中。

  葛南威定睛一看,又惊又怒,叫道:“陈兄,请你先走一步,去帮渭水渔樵,我要替黄叶三哥报仇!”贺兰健和萨天照在正面和陶董二人交锋,葛南威一见他们所使的独门兵器,已是知道他们正是戒嗔和尚曾经向他描绘过的、那两个杀害黄叶道人的瓦剌武士了。

  葛南威如飞奔去,正好碰上了要回去保护主公的濮阳昆吾。濮阳昆吾喝道:“你是‘八仙’中会吹箫的那姓葛小子吧?好,让我送你去会你的义兄黄叶道人吧!”当的一声,箫剑相交,葛南威玉箫趁势斜飞,点濮阳昆吾的左肩井穴。可是他的玉箫还未触及濮阳昆吾的身子,紧接着只听得又是“嗤”的一声,濮阳昆吾的剑尖已先刺穿了他的衣裳。葛南威心头一凛:“这人出剑好快!”虽然微有吃惊,招数丝毫不乱。玉箫迅即一抽,身形摇晃,就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玉箫挥舞,似是不成章法,但瞬息之间,已是遍袭濮阳昆吾七处大穴。濮阳昆吾也不由得心头一凛:“这小子的点穴手法忒也古怪,果然不愧‘八仙’中的人物!”但他的剑法之快,亦是毫不逊色,长剑横空一划,看似一招,内中已是藏着七个变化,一招七式,刚好化解了葛南威的攻势。

  云瑚道:“怎么样?”陈石星当机立断,说道:“先救陶董二人!”

  濮阳昆吾曾经吃过他们双剑合璧的大亏,一见他们跑来,不敢恋战,虚晃一招,避开葛南威的玉箫,陡地向杜素素撞过去,杜素素的青钢剑遮拦不住,濮阳昆吾立即从缺口冲出,叫道:“对方来了强援,你们快下杀手,别让到口的馒头又给别人抢去!”其实用不着他提醒,贺兰健和萨天照已经是在猛下杀手了!陶一樵身上已受了两处伤,蓦地一声大吼:“我和你们拼了!”流星锤向着萨天照砸将过去,萨天照举起铁拐一挡,给流星锤的链子缠上!“卜”的一声响,流星锤正好击中了萨天照的头颅,萨天照左手的钢刀飞出,也正好插进了陶一樵的胸膛!一场惨烈之极的搏斗,竟是同归于尽!

  董千峰心痛如绞,怒发如狂,三节棍舞得“啪啪”作响,一抖一拉,夹着了贺兰健的丧门剑。眼看也要像陶一樵那样,与强敌同归于尽。

  说时迟那时快,葛南威和杜素素已是杀进了方阵。他们来迟了一步,但不幸中之万幸,虽然已救不了陶一樵的性命,却刚好来得及助董千峰一臂之力。两名瓦剌武士,正在抡刀挺枪,在董千峰背后劈刺过来,忽觉劲风飒然,葛南威的玉箫已是抢先点到了那使刀的背心大穴。葛南威一声喝道:“给我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