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质似感到自己被爱抚着, 无意识地将脸往他面前送了送,主动磨蹭他的手掌。

裴济望着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 眼神微黯, 喉结滚动,一侧头便吻上那两瓣红润丰盈的唇, 轻轻吮咬。

丽质被扰得幽幽转醒,睁眼见到靠得极近的俊颜, 有一瞬迷怔,随即便柔顺地回应。

裴济样样都好, 只是年轻人血气方刚, 又不常见到她,时常会需索无度。

她看出他已在极力克制,但凡她表露出疲惫乏力时, 他便会加快速度,不再纠缠。可正因为这样,她反而对他又多了几分怜爱,有时不愿拒绝,由着他放纵。

快意自然一点不少,只是到第二日总会手脚酸软,愈发惫懒。

就像现在,她才从梦中醒来,稍挪了挪双腿,便感到一阵异样。

好在他总是体贴入微,才察觉她微微蹙眉,搂在她腰上的手便自觉下滑,抚着她的双腿有力的按揉起来。

肌肉的酸乏慢慢得到缓解,丽质舒服得如一只慵懒的猫,趴在他光裸的胸口,满足得喟叹。

只是裴济却有些难熬,身体显而易见有了变化。

他知道她恐怕有些受不住了,这时候便该主动起身,自己平复。可今日他却不想如此,宁愿自己难受些,也不愿放过这一点点与她亲昵的机会。

他抱着她一个翻身,让她整个人趴在自己身上,双掌绕到她的腰背处,慢慢按揉起来。

二人腻在一处,心里都明白一会儿便要分开,却谁也没有说出来。

屋外又亮了几分,寂静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三声敲门声:“小娘子可起来了?奴婢送盥洗的水来。”

是春月的声音。

二人几乎同时僵硬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

从前夜里私会时,他不敢留宿,即便留宿,盥洗的水也是早准备好,温在外间的炉子上的,像今日这样,还是头一回。

门闩还插着,需有人去开门。

“就来。”

丽质瞥他一眼,只好撑起身子,披上外衫,下榻去将屋门打开。

春月也不久留,将东西放下后,便又退出去,指指身后道:“奴婢去前面守着。”

屋门阖上,裴济随手披了件外衫,便过来抱起她放到膝上,主动递青盐水来,又绞了巾帕替她净面。

巾帕的下沿垂落,擦过她的脖颈,令她忍不住咯咯笑着推他,想自己过去穿衣。

他却固执地又将她抱回榻边,自己拿起衣物,一件件替她穿上。

那双在自己胸前系着衣带的大掌动作间仍有两分生涩,她忍不住伸出食指从他手背上轻轻刮过:“你解女人衣裳的手法可比这熟稔多了。”

他动作微顿,黑黢黢的眼眸不动声色观察她的表情,随即闷声道:“我只解过你的衣裳。”

这回换丽质说不出话来。

她可不止解过他一人的衣扣。

这样的事计较起来,总没什么意思。况且,她以为,二人现在的关系,还远够不到那样亲密。

她抿唇沉默,耐心等着他替她将衣物穿戴整齐,才披着发坐到一旁,拿起春月送来的木梳,将头发绾成最简单的高髻。

裴济拿过巾帕和自己的衣物,到一旁迅速洗漱。

丽质一面往发间插金钗,一面饶有兴味地观察他。

堂堂大长公主与宰相的儿子,这幅做派倒与那些常年混迹军营的普通军士别无二致。

若没那一身不凡的样貌与仪表和不卑不亢又淡然自若的冷傲气质,任谁也想不到他出身如此显赫。

实在是大魏贵族中的一个异类。

裴济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由转过头来:“怎么了?”

丽质笑笑没说话,见屋里没有铜镜,便起身立到他面前,左右转了转,问:“好看吗?”

裴济微笑:“好看。”

她自然怎样都好看。

丽质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替他调了调蹼头的方向。

他捉住她的手在唇边轻吻,嗓音微哑:“我已让石泉悄悄去寻门路,替你办别的户籍了。”

其实这事有些难。

他虽是皇亲贵族,又身居高位,户籍这样的事本不在话下。难就难在他不能以自己的身份行事,得处处不留痕迹。而掌户籍的官员多是品级不高的士曹参军,其中一个便是她的叔父钟承平。

可他不会与她说。

“你耐心等着,很快会有消息的。”

丽质含笑望着他,闻言点头:“好,我等着,你也不必着急。”

二人静静对视,都没再说话。

才是个户籍,便已有些艰难,往后要离开,又会有多难呢?

他不知道,甚至都没有确切可行的办法。可他更没办法让自己袖手旁观,猛兽即将出笼,必须做些什么,才能缓解一日重似一日的欲念。

不一会儿,春月又送了清粥点心来做早膳。

二人第一次同桌而食,心中都有几分恍惚,吃得也比平日更慢了。

然而片刻后,方才下去用食的春月又急匆匆推门进来:“小娘子,出,出事了!”

裴济条件反射地霍然站起,丽质面色也沉下来,忙问:“怎么了?”

春月将门带上,道:“方才,方才府中派人来寻四娘,说四娘昨日一夜未归,只以为是留宿在这里了,可寻了一圈,没寻到人,却把大娘惊醒了。大娘觉得怪异,便捉了那几个人过来问,这才知道——方才坊门一开,陛下便让人从宫里送了一、一颗头颅到公主府上……”

她说着,脸色已有些泛白。

丽质也面色不好,忍着心中的不适,疑惑问:“何人的头颅?公主的事,与四娘有什么干系?”

春月咽了口唾沫,直摇头道:“那几人也说不清是谁的头颅,只知道公主见了,便提着刀不管不顾冲进咱们府上,将夫人他们都扣起来了,说、说定是他们见不得她好,才到陛下面前胡言,幸好被女官暂时劝住了……后来又见四娘不见了,这才到这儿来寻……大娘说,恐怕是那个扶桑僧人的脑袋……”

丽质僵在榻上,一时只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令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自然想起了那一日兰英说的李令月与宣光的事。

李景烨——他昨日才从她这里离开,看来面目和煦,没有太多异样,谁知转眼便杀了人,甚至还命人将头颅送到亲妹妹面前!

她不知道李令月与宣光之间到底如何,可不论二人是否有感情,这样的举动也足令李令月惊骇愤怒了。

她再次感受到他的可怕——竟对亲妹妹都如此不留情面!

春月已嘤嘤哭了起来:“奴婢从前就听人说过,宣光大师心肠极好,不少扶桑来的学子都受过他的馈赠,曲江边的百姓也常常听他开坛讲法,从来不因贫富贵贱而有所不同……陛下他……”

丽质抿着唇,一手紧捏着案角,整个人不住颤抖。

裴济沉着脸,无声抚着她的后背。

他亦震惊,只是见多了血肉尸首,比她更镇定些。

“宣光——是那位慧显大师的座下弟子,近来府里有不少传言,说他与公主有私……”她转过头去望着他解释,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春月,“妙云呢?她去哪儿了?”

春月抹着泪摇头。

丽质心中咯噔一下,顿觉不好。

身为公主,有一两桩风流韵事本不足为奇,只是宣光身份特殊,是佛门中人,又是声名远扬的大师弟子,落在百姓耳中,便有了不同的意味。

佛门有戒,寻常僧人尚不敢破,更何况是身为许多百姓心中精神领袖的大师弟子?

只是旁人若知晓,断不会主动抖到李景烨面前。只有一心想让公主受罚,让钟灏纳妾生子的钟家人才会如此。

妙云是钟家人,更对皇帝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这时候不见踪影,实在微妙。

“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呀……”她喃喃摇头,联想起先前他逼着李令月嫁给钟灏的情形,慢慢镇定心神。

“春月,”她挺直腰背,沉声吩咐,“你去告诉长姊与魏校尉,今日不必回府见叔父与叔母了,就照计划,尽快出城离开吧。”

以李令月的性子,不论她与宣光的关系到底如何,此刻定已恨毒了钟家人,叔父一家不厚道,万一牵连到兰英就不好了。

春月擦干泪,慌忙起身出去。

屋里剩下二人,裴济握着她的肩轻声道:“别怕。”

丽质静了静,捏着案角的手慢慢松开,复归平静:“走吧,该回宫了。”

裴济眸光一黯,缓缓起身,道:“我先出去。还有事要交代魏彭。”

他走了两步,伸手要开门,却又停了下来,飞快地回来,俯身激烈地吻她。

“别怕。”

丽质喘着气点头,望着他再度转身,走出屋去。

……

临近朝会时分,李景烨终于自睡梦中醒来起身,只觉脑中晕晕沉沉,一片空虚。

左手触碰到身旁一处温热的肌肤,他转过头去,看见光裸的少女蹙着眉从熟睡中苏醒的模样,微愣了下,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眼,丝毫没有要理会的模样。

昨夜的情形慢慢浮现在眼前。

他服了丹药,整个人云里雾里,不觉舒爽,却没了先前的焦躁与痛苦,今日起来,除了脑中略晕沉,也无别的异样。

效果立竿见影,似乎比张御医的汤药好不少。

妙云拥着锦被吃力地起身,望着他咬唇唤“陛下”。

“元士,”李景烨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张开双臂,由内侍们服侍着穿戴整齐,“让袁天师再送些丹药来。”

“是。”何元士将漱口水递来,也不理会妙云。

陛下忽略她,做下人的也只好如此。

饭食正要送上来,李景烨看一眼天色,只饮了口参汤便摆手道:“今日晚了,就不用了,直接上朝吧。”

说罢,领着一行人大步离开紫宸殿。

妙云望着空无一人的寝殿,难堪地抿着唇,慢慢爬下床,拾起凌乱的衣物,一件件穿上。

三娘要回来的,她不能这么狼狈。

第75章 狼狈

拾翠殿中, 萧淑妃一早便起身,抱着已醒来的幼子嗣直逗弄着。

孩子不过才两个多月大,每日清醒的时候不多, 此刻才喝完奶,被母亲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后背, 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好奇地四下观望。

他生在上元之后, 即将满百日。太后、陛下那里都派人来提过, 要替这得来不易的长子办一场百日宴,却被萧淑妃婉拒了。

她是母亲,没人比她知道这孩子来得多坎坷, 落水那日, 她几乎以为孩子要活不成了,谁知这两个月来,他却奇迹般地茁长成长起来了。

期间有过几回不适, 叫了女官来,都很快痊愈了。

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区区百日宴, 她并不放在眼里。况且, 宫人们都说,民间有俗, 早产的孩子易夭折,为了让孩子命格压得住, 五岁前的百日、生辰都不该大操大办。

生在皇家的孩子更应该如此,况且, 往后他还有许多路要走。

生来已是众人之上的孩子, 该仰望的是更高的地方。

片刻后,靠在母亲肩上的嗣直终于打出一串奶嗝,圆溜溜的乌眼懵懂地转了转。

萧淑妃爱怜地亲了亲儿子的脸颊, 将他放在榻上,接过乳母递过来的衣物替他换上。

嗣直卧在榻上冲母亲兴奋地挥舞两下手脚,不过片刻便反应迟滞起来,显然又困顿了。

兰昭从殿外进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止住了。

萧淑妃抱起孩子走到小床边轻轻放下,弯着腰直到见他闭眼睡熟,才轻手轻脚带着兰昭去了外间。

“怎么了?”

兰昭将门阖上,压低声道:“小娘子,是紫宸殿那边,奴婢看见何大监一早便去大角观了!”

大角观是目下袁仙宗的居处。先前陛下从袁仙宗手里取了丹药后,便一直未再理会,今日忽然又让何元士去了,还能为什么?

八成是已服过药了。

萧龄甫摸得准陛下的疑心,早就嘱咐过袁仙宗,头一次的药,定要将不适感降到最低,即便减弱效用,也不能让陛下有所怀疑。

须知他从前给其他朝臣、富商、百姓甚至自己试丹药时,第一次总会出现或多或少的不适。

陛下不行。一旦生了怀疑,往后便会像张御医一般,越来越不得信任。

萧淑妃饮了口热茶,闻言面上闪过一瞬彷徨与恍惚,久久没说话。

兰昭立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淑妃见状又问:“还有什么事?”

“昨日,陛下去了钟大娘的婚宴。”

萧淑妃蹙眉点头,这事她昨日便知道了。

“听说昨夜一同回来的,还有个年轻女子,却不是贵妃——”兰昭迟疑道,“奴婢一早替娘子往御前送了一碗参汤,借机窥了一眼,那女子同贵妃有几分神似,好像、好像是钟四娘……”

萧淑妃执杯的手顿住,脑中浮现出个在前两回宫宴上见过的模模糊糊的影子,眼神也跟着黯淡下去。

她将茶杯搁回案上,凝视着杯中茶水荡起的圈圈涟漪,轻声道:“一会儿递信出去,让母亲入宫一趟吧。”

陛下服药的事,她需通过母亲转告父亲,好让父亲同陛下私下议事时,多多观察,若有不对的地方,旁敲侧击一番,消解疑虑。

宫里的美人一茬接着一茬,他终归是没有心的。

……

紫宸殿中,妙云好容易对着铜镜将褶皱的裙衫抚平后,便不知所措地站在屋中,不知要往何处去。

偌大的大明宫,没有一间屋舍是她的居所。

她犹豫片刻,忍着腹中饥饿,在床边的紫檀木脚踏上坐下。

没人给她送吃食,进来清扫的宫人们也都低垂着头像没看见她似的,从她身边来来往往地收拾起来。

不一会儿,寝殿中重归整洁,宫人们鱼贯而出,仍留她一人在屋里。

她又呆坐许久,最后踟蹰片刻,终于从脚踏上起身,动一动酸麻的双腿,小心翼翼地开始打量这座帝王寝殿。

手指从物架、床榻、屏风、瓷瓶上一一轻抚而过,心中的惊异与仰望已无法言喻。

这一座寝殿,比她在秦国公府中的院子都更宽敞,其中许多精巧的物件,她甚至从未见过、从未听过。

果然只有皇宫中,才有这样奢侈优渥的生活。

桌案上堆叠这几册书,她视线扫过,不敢停留,只坐在榻沿上,将目光落在一旁的一只木匣上。

木匣是开着的,露出其中被红色丝绸包围着的一对白玉镯。

玉镯质地剔透,色泽纯净,白如春日梨花,是她从未见过的上品。

她看得出神,忍不住伸出一根食指,轻轻触碰一下。

冰凉润泽的质感从指尖传来,令她不由凑近几分,顺着玉镯的弧度一点点触摸。

“你在做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道极冷厉的嗓音,吓得她赶紧收手。

才下朝会的李景烨面无表情地从殿外进来,双眼冷淡地从她面上移开,落到方才被她触碰的那对玉镯上。

那是他要送给丽质的镯子。

妙云立刻从榻上下来,冲他盈盈下拜行礼。

李景烨径直越过她,走到榻边,将木匣收起,冲何元士冷声道:“她怎么还在?”

何元士愣在远处,陛下先前不曾说要如何安置钟四娘,到底是临幸过的人,他不敢擅自作主,便让众人都不用管。现在陛下这样问起,显然并不打算将她留在宫中。

他躬着身同情地睨一眼妙云,忙招手喊来两个内侍:“快送钟娘子回府去。”

妙云惊愕地呆在原地,讷讷唤:“陛下……”

“娘子昨夜为了揭发那僧人的行径,一直留在宫中直到查实,着实辛苦了,如今事已了,快快回去吧。”何元士出言提醒,将她昨夜与陛下同宿一下说成是为了查实宣光之事,才不得已留在宫中。

“不不,我不是——”妙云连连后退,几乎不敢相信会如此。

陛下分明是十分在乎女子清白的,公主与她兄长苟且后,他便直接将公主嫁给了兄长,如今她夜里宿在紫宸殿,为何却不将她留在宫中?

分明先前见陛下在三娘面前时,是那么温润斯文,对她这个妹妹也堪称和蔼……

何元士见她不愿走,正要示意两个内侍动手,殿外却忽然有人高呼:“陛下,舞阳公主来了!”

李景烨丢下手中册子:“让她进来。”

话音落下,李令月已红着眼大步进来,礼也未行,便直接质问:“陛下为何要如此待他!”

“他”自然是指宣光。

“你该问问你与他做了什么不知廉耻的事。”不知是否是因昨夜服下的丹药还有余效在,他此刻虽气愤不已,心底却莫名地平静,再没有原本怒不可遏,气闷痛苦的感觉,“堂堂公主的衣物,竟出现在一个僧人的禅房中,皇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李令月眼眶通红,闻言直摇头,嗓音嘶哑道:“他与我,从未做过什么不知羞耻的事!他从扶桑远渡重洋来到大魏,一心求佛法真谛,好容易拜入慧显大师座下,多年来始终严守戒律,哪里会因为我便心智不坚……”

她眼里怔怔留下愧疚的泪:“那件披帛,不过是个念想罢了,陛下却连问也不问我,便将他杀了!”

她才流产时,心中痛苦不安,每夜都难以安睡,直到入宫替母亲侍疾,母亲劝她到佛前忏悔祷告,她才去了护国寺中。

那日,她一人长跪佛前,是宣光替她点一盏明灯,供于佛前,闭目诵经,令她得到了数月来第一次宁静与平和。

他入了佛门,与她无缘,是她执念不消罢了。

寝殿中,李令月慢慢矮下身,双手环膝,克制不住地痛哭出声:“陛下让我放弃表哥,我放弃了,让我嫁给钟灏,我也认命,嫁了……如今,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得片刻平和,可陛下却这样对他!我是公主,怎么连这点权力也没有了?”

李景烨坐在榻上,俯视着蜷缩在地的亲妹妹,淡淡开口:“此事,该怪你自己。”

他慢慢移开眼:“你出嫁时,朕同你说过,若受了委屈,记得告诉朕,朕自会替你做主。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但凡与你苟且的是个普通的郎君,朕也不会如此处置,偏偏却是个佛门之人,是许多百姓青睐、信任的高僧弟子。”

李令月怔了怔,眼中闪过愧疚与自责,愤怒的气焰有一瞬消退。

可随即,她却忽然站起来,冷笑一声,满是嘲讽道:“陛下糊涂了,怎会怪我?陛下先前夺弟媳的时候,还不是将钟三娘送入了道门?怎我与僧人就犯了忌讳?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得胡言!”

已许久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过那时的荒唐事,他几乎要自欺欺人地以为旁人都已忘得差不多了,此刻忽然被亲妹妹再度提起,仿佛一下刺中他的要害,令他原本平静的心一下掀起巨浪。

李令月却不理他的呵斥,目光在殿中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角落中的妙云身上。

“果然是你,你倒比你那刻薄又窝囊的母亲大胆多了。”她走近两步,红着眼上下打量妙云,目中露出深深的憎恶与愤恨,“怎么?你兄长可以日日流连平康坊的酒肆妓馆,我却连寺庙也不能出入?这是哪来的道理?”

妙云被她的目光吓到,下意识后退一步,掐着指尖道:“公主误会了,妾只是想替母亲解忧,让兄长早日有后。”

“你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李令月步步逼近,整个人带着张扬的怒意,一点也不想克制,“你既然这样孝顺,眼下不妨也先替你母亲受一受我的怒火。”

说着,不待妙云反应,她已抬起手,大力扇去。

“啪”的一声,妙云猝不及防被打了左脸,整个人往旁边跌去,肩膀撞向坐榻的一角,疼得她泪流满面。

眼看李令月仍旧紧逼不退,她忙伸手扶着榻沿要起来。

挣扎间,右腕与左肩的衣衫微微滑落,露出肌肤间的几处淤痕。

李令月眼神一闪,随即望着眼前二人,仰天笑了声:“陛下对我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怎自己也与还未出嫁的娘子厮混起来了?钟妙云,你这样不知廉耻地要爬上陛下的床,却还有脸来指摘我的事?真是荒唐!”

妙云瑟瑟发抖,本能地往李景烨身边挪动:“陛下——”

李景烨却没心思再看她,一双眼直直望着敞开的殿门处。

清晨明媚的日光下,丽质正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望着殿中的狼狈景象。

第76章 如愿

“丽娘!”

他站起身, 大步走到殿门处,伸手就想拉她:“你回来了!”

丽质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 躬身冲他行礼。

“原来妙云在陛下身边。”她短促地笑了笑,瞥一眼殿中软倒在地的妙云, 语气平淡, 听在众人耳中, 却莫名有几分难堪,“妾回来时,叔母正派人到处找呢, 看来是虚惊一场。”

李景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一时面色有些不自在。

李令月左右观望,慢慢笑了起来。

她笑得憋不住泪,一手掩口, 好半晌才匀出气来,看看殿里殿外这对堂姊妹, 满是嘲讽与畅快:“原来贵妃还不知道呀, 你这个妹妹,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 贯会踩着别人的骨往上爬!”

说罢,她又走近两步, 在殿外的阳光下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原来大哥待贵妃,也不过如此, 当初不择手段将她从六哥身边抢来, 才不过一年多,便与她妹妹苟且。贵妃,真真是可怜……”

她憎恶丽质许久, 今日看来,才发现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连她这个公主都不能自主,更何况是寻常女子?不过是个玩物。

李景烨听着妹妹口中如此刺耳的话,面色一下白了几分。

丹药的效用似乎正飞快地退去,他心中的浪涛一阵接着一阵,愈演愈烈,终于忍不住要解释:“丽娘,莫听她的话,朕待你的心意一直不曾变过!你妹妹的事,也并非如此!”

丽质垂着眼没看他,只默默转过身去,似乎一点也不愿听他的解释:“既然陛下正忙,妾便不打扰,先回承欢殿去了。”

说着,提步便要走。

妙云眼见情况与自己预料的完全不同,现下的她已完全处于劣势,再顾不得面子,忍着痛便爬起身,三两步冲到殿门处,大声呼道:“三娘!看在多年姊妹的情分上,看在——我父亲与母亲将你和大娘抚养成人的份上,求你成全我吧!”

丽质脚步停住,站在殿外空阔的空地上,慢慢转过身去,神色复杂地望着妙云满是祈求又掩不住嫉妒的目光。

她心里有些诧异。

不知这样的境地下,妙云竟还会提及姊妹情分与养育之恩。

妙云这个做妹妹的,总要与她和兰英争个高低,自她入宫后,更是嫉恨不已,何时念及过姊妹情分?

这话从妙云口里说出,实在有些讽刺。

至于叔父与叔母,养育她与兰英二人,也不过是另有所图罢了。况且,叔父抚养双亲亡故的侄女,也是大魏律例中明文规定的。

她从不认为她欠这一家人什么,如今妙云却有谢恩图报的意思。

这是哪来的道理?她恨不能狠狠地笑出声来。

可是不能。这于她而言,也不失是个机会。

李景烨一个眼神扫去,何元士忙带着五个内侍过去,将妙云和李令月请回殿内去。

门外只剩丽质与李景烨二人。

他上前捧住她的双手,语气中带着几分微不可查得恳求,一如他最初将她带进望仙观中哄劝时一般:“丽娘,我即刻将她逐出宫去,你不必理会。”

丽质望着他的眼,轻声问:“昨夜,四娘是否与陛下同宿?”

李景烨一滞,点头道:“是,昨夜她蓄意引诱朕,朕自会处置。”

丽质闻言,慢慢抽出手,转过身去,背对他道:“陛下要如何处置?将她逐出宫去吗?她还未出嫁,本是个清白的闺阁女郎。”

李景烨不禁蹙眉,似乎不明白她这样说的意思:“昨夜她亲口说的,让她如何都愿意,朕不曾强迫她。”

他从未许诺过钟四娘什么,不过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他对这样不爱惜自己,以自己为筹码设计旁人的女子深恶痛绝,如钟四娘这样,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可她以为陛下会将她留在宫中,才心甘情愿的。”丽质低垂着头,静静开口。

李景烨眉头愈拧愈紧,反问道:“那又如何?朕身为天子,难道还要为她这样不知羞耻的行径善后吗?她既然有这样的胆子,就该承受后果。”

古来帝王都有女人无数,有时即便临幸的是宫女,若不喜爱,也不会纳入嫔妃之列,更何况钟四娘是个宫外的女子?

他虽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对后宫女人更鲜少苛责,却也不意味着要照单全收。

“丽娘,难道她方才的话让你心软了?”他走到她身后,将她圈进怀里,脑中忽而又闪过一个念头,嘴角竟浮现一抹极淡的笑意,“还是……你不喜朕与别人亲近?”

丽质浑身颤了颤,随即挣开他的双臂,摇头道:“陛下要与和人亲近,妾怎敢置喙?除了长姊,妾与家人,也没有那样的深情厚谊。妾只是……有些累了。”

她慢慢转过身,站在离他半丈远的地方,卸下面上维持了许久的柔顺,冷淡地望着他。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陛下知道外人都是如何说妾的吗?”

李景烨一顿,面上闪过几分内疚与难堪。

外人如何议论,他即便不能全部知晓,总也听过了大半,怎会不知道?

丽质不等他回答,又道:“他们都说,妾是个不折不扣的祸水,心思歹毒,宛如妖孽,搅扰了圣人的心智。从妾入宫,被封为贵妃,到公主与妾堂兄的婚事,再到后来淑妃落水早产,似乎每件事,在旁人眼里,都是妾的错。可妾到底做错了什么?陛下再清楚不过了,这些事,有哪一件是妾做的?偏偏最后一切的指责,都落在妾一人身上……反倒是这一回,妾离宫回娘家,旁人都道妾已失圣心,从此便要如弃妇一般了。他们虽都幸灾乐祸,不怀好意,可妾心里,却像松了一口气一般。有时,妾想,若真的失去陛下的宠爱,兴许反而是件好事……”

她看一眼不远处的寝殿门,继续道:“今日若妙云如此狼狈地被陛下逐出宫去,恐怕外人的恶语,最后仍是加都妾一人身上。妾都已能料到了,无非是说妾心胸狭隘,善妒而不容人,只知以美色蛊惑君王,连自己的亲姊妹也不肯让步……”

李景烨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似乎有些恍惚又有些震惊:“丽娘,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你到底还是在乎旁人的议论的,朕还以为……”

先前他多次问她是否怨他,她都不曾正面回应。他一直心怀愧疚,又侥幸地以为她善解人意,定能体谅他的难处。

原来,她根本都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

丽质摇头,淡淡道:“人非草木,怎么可能不在乎?只是妾知道,即便告诉陛下,也于事无补,便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哪知到今日,连妾的堂妹也牵扯进来了。”

李景烨呆立原地,许久,才问出一直压在心中,就连她离宫那日,也不曾正面问出的话:“你怨朕,可有六郎的缘故在?”

他的一切患得患失,都来自于当日是从亲弟弟手中抢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