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还好,就是有点震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埃文斯突然闯进他们的视线,后面紧跟着科林。

一时间聂鲁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怎么了?"埃文斯又问了一遍,这次更加急迫。

"大家都先镇定一下,"聂鲁达平静地说,"咖啡还够不够大家喝的了?艾米丽?"

"呃,当然,还够。"

"那我们坐下吧,喝杯咖啡,然后我们告诉你我们知道的。我和大家一样很想听听萨曼达说。"

萨曼达显然受惊了,聂鲁达帮助她放松地坐到炉火旁聚集的其中一把折叠椅上。埃文斯和科林也各自找了一把营火四周松散一圈的椅子坐下了。

艾米丽快速地开始倒咖啡。聂鲁达先把咖啡端给萨曼达。夜晚的空气开始转凉,握在手中温暖的杯子使聂鲁达想起:沙漠储存的炽热也要给黑暗的寒冷让步。

"你确定你还好吗?"聂鲁达蜷蹲在萨曼达面前,又问了一遍。她长长吮了一口咖啡。

"是的,我很好。谢谢你。"

"你经历了什么?能告诉我们吗?"聂鲁达站起来,退坐到萨曼达对面、埃文斯打开的一把折叠椅里。

"我听到它嗡嗡叫...它...它立刻拽走了我的意识。它有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大催眠效果。它暗示了一幅图像--"

"图像是什么?"埃文斯脱口而出。

"是一个山洞或者黑暗的建筑之类的。"

"地球上的?"

"我不知道...也许吧。是被设计的...不是天然的洞穴...更像一个前厅。是的,洞穴是被建造的,但被伪装成天然的模样。"

"被谁呢?"聂鲁达和埃文斯异口同声问道。

"我不知道。"

"萨曼达,你刚才说人工制品是活的。它不是一种技术,而是个智能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也许会错,但这个物体好像自己设计了自己。"她的声音在颤抖,呼吸也变得短促。她吞咽着,眼光茫然。"它在读取我的心智。我能感觉到它扫描我。有点像被活吃一样--当然被吃只是我的想法。"

"技术也可以做到这点啊,是不是?"埃文斯扫了一眼聂鲁达和科林。

"我无法想象这个物体怎么能有有机智能,"科林陈述道,"它只是不切实际的金属合金制成的啊--"

"我想我们得假设这东西有危险。"埃文斯站起来,陷入了沉默。他肯定是在进行二选一。

"我们先别对这东西作任何假设,"聂鲁达说道,"萨曼达,你看到的图像,是不是一个入口?"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

"那你看到的是一个昏暗的建筑之类的?"

"是的。"

"你能感觉到离我们帐篷的距离或方向吗?"

"不,还不能。可是,你刚才问它的时候,好像它就在附近。我不太清楚。就仅是几秒钟的感觉。我被压制住了,有一种...被精神强奸的感觉。"她开始哭了起来,每眨一次眼睛都滴下泪水。

艾米丽紧握着她的手支持她,而埃文斯绕着火坑收起椅子,突然间停住了。"你们知道这很可能是个探测器。我不知道你们之前为什么没想到这个。归航装置,指南针,地图。什么都有了,唯独没想到探测器。为什么?"

"在得出研究结论前,我们先开始做吧,"聂鲁达有点讽刺地说道,"尽管给予萨曼达应有的尊敬,但也许她是曲解了人工制品真实意图的。"

"怎么说?"埃文斯要求。

"可能是这个装置刚才被她的精神能力激活了。或许是我自己的。我不知道。但是不知怎的它被激活了,也许它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试图连接那个不管谁最先激活它的人,并且把图像或信息传给他。"

聂鲁达又转向萨曼达。"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萨曼达点了点头。

"有没有可能这个装置仅仅是想和你连接上,而不是伤害你?"

萨曼达的头没有动,她的脸显得很离群。眼睛像沉重的门一样闭了起来。大家都在等待。

"萨曼达,你听得到我吗?"

她还是没有动,仿佛睡着了一样。

聂鲁达直觉地知道人工制品又开始探测她了,或者正以某种形式连接她。

"我想她现在正在和人工制品沟通。"

"我们不能把她拽出来吗?"埃文斯要求道,"她很可能处于危险中。"

"她看上去很沉稳。甚至是平静。"聂鲁达小声说,"我们先观察一下吧。"他解开插锁,慢慢地打开箱盖。物体此时正发出明显的震动。不是从一个电子装置中发出的嗡嗡声,这声音非常细微,即使在寂静的沙漠中都是几乎不可察觉的,相比起听觉来,更多的反而是能感觉到它。

萨曼达看上去还是很孤僻、恍惚,和人工制品和谐在一起。聂鲁达凑近她,用手背触了触她的额头,好像查看一下萨曼达是不是发烧了。然后又检查了她的脉搏。很庆幸她没事。

退回到座位上的时候,聂鲁达显得有点虚弱和迷糊。

"你还好吗?"艾米丽问。

聂鲁达慢慢地点点头,但从他的眼神里看出这是靠不住的。

"我感觉好像被拉进了无意识里,"聂鲁达软弱无力地说,"要想抵抗这东西可真不容易--"

埃文斯站起来又开始慢慢踱步。"还有谁能感觉到...这个假设?"

科林和艾米丽都摇了摇头,喃喃道"不"。

"该死的,我以为我们同意到明天早上再开始调查的。"埃文斯强烈地抬高了声调。

"我忘了告诉这东西,我们本是要等到明天早上的,"聂鲁达倾诉道,此时还能完全保持他的幽默感。"别担心,我没感到任何危险。它只是想把自己同时既连接到我的心智,又连接回主基地。好像这东西在做一个介绍。"聂鲁达嘴里念着这些词,仿佛是在说梦话一样。他用食指揉了揉眼角。现在任何的举动都很紧张,就好像重力突然增强并且时间被拉长进入慢动作里一样。

"我明白了。"萨曼达动了动,然后整个身体伸出椅子,跪在人工制品前。她非常紧张,十分费力地拿起了人工制品,并以特定的顺序触摸了几条纵沟,然后嗡鸣声停止了。

"这是被设计用来挡住侵入者的,"萨曼达解释道,"它在保护自己。它检测你的意图,而检测的时候会扰乱你。它本质上就是在评估你意图的时候导致你无能为力。"

当萨曼达关上人工制品的时候,聂鲁达猛地回过神来。"你看见地点了吗?"

"是的,"她兴奋地回答,"就在附近。它被藏得很好,但我想我们能找到。"

"什么地点?在哪儿?"埃文斯有些困惑地问道。

"我也看到了一些,"聂鲁达说,"我想要是再看一遍就能认出来了。"

"很好,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该从哪里开始找起呢?"

"不知道,"聂鲁达回答道,他看上去被什么事搞得有点心烦意乱了。

"我想我可以通过看见的地标找到那个地点。"萨曼达把人工制品放回泡沫乳胶模子里,费劲地向后挪了挪步,扑通一声坐回椅子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要告诉我们一个地标,"埃文斯提醒她。

"它是一个瘦的、尖尖的石头形态,像个高烟囱。大概有30米高,底部周长10米,不过到顶端就只有5米了。这附近不可能有太多这样形状的石头,是不是?"

"你也看到了吗?"埃文斯没管萨曼达的问题,转头问聂鲁达道。

聂鲁达摇摇头。"不知怎么的,我没鉴别出类似地标的东西,看到更多的是像镶嵌工艺一样的图像集合。大多数图像都是一个洞穴或在地下的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艾米丽问道,"是科技还是活的智能体?"

"也许两样都是。"聂鲁达笑了,"不管是什么,它知道我们比我们知道它的要多得多。"

"我不知道它怎么能是一个智能体的,"萨曼达语速开始慢下来,"但是我身上的每块骨头都尖叫出来它是活的。它不是一个死气沉沉的程序技术,不知为什么这个物体里面储存了有生命力的智能,或者是被设定了计划。"

然后,她令人挫败地又加上了一句:"哦,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今天晚上净胡言乱语了。真抱歉。"

"在这种情况下,胡言乱语也许是唯一的语言选择。"聂鲁达展开眉头笑了,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你知道,要不是你的咖啡,艾米丽,我现在还被那东西拉在无意识里呢。"他笑着用另一只手指向人工制品。人工制品这会儿看上去,像一只小幼鸟熟睡在安乐窝里似的。

"是脱因咖啡,"艾米丽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就是在责备我集中精神时的失误了--"

"我希望你能稍微严肃一点,"埃文斯插嘴道,"我们刚才看到一个技术让你们两人无计可施,精神强奸,像萨曼达说的,可你却还在开咖啡的玩笑。"

聂鲁达平静地转向艾米丽,"你能不能帮我把SMT图表拿来?...2507号图表。"转向萨曼达:"你获得重放(RePlay)能力并且能够使用它有多久了?"

"10分钟吧,"她回答道。

"很好,继续努力吧。"聂鲁达脸上显得像被蚀刻了一样,突然急躁地转向埃文斯。"那你要做什么?"

"先观察一下吧...现在。"埃文斯把凝视的脸移向营火,以避开聂鲁达权威似的目光。埃文斯知道每次探索任务中他的出场都会招致怨恨。他知道他把同事们弄得很紧张,也知道这是他的工作而不得不这么做。

艾米丽从她的帐篷里走出来,拿着一大张纸和一把手电。她把图表一头递给聂鲁达,聂鲁达离开营火两米远,把它在地上展开。

手电照亮了图表的中心,上面整齐地印着各种各样的色彩。埃文斯、科林和艾米丽都凑到聂鲁达身后,弯腰把手按在膝盖上。而聂鲁达则膝盖着地,蹲伏在地上。

"这里就是萨曼达所说的地标,"聂鲁达用手电照向他食指标明的位置。这里有一个很小的圆圈,与地形图中央附近的一个彩虹色圆圈基本上是一个中心。"它是孤立的,正确的比例大约有30米高,"他继续说道,"并且在我们帐篷向东3公里远处。"

"等明天做了重放技术以后再说吧,"埃文斯说道,"太晚了,我们知道我们需要到哪里去。先回去休息吧。"他的声音清晰得像一挺机关枪。

萨曼达戴着头盔和监听器走出帐篷,像戴着一个电线做的笼子。无论多少次见到这场景,聂鲁达都会认为这是自己所曾见过的最愚蠢的科技。ACIO发展的大多数科技都没被大量生产或为消费者设计。它们是用手工做的,每次做一个,并且看上去并不让人感觉有那么重要似的。

"我们要等到明天早上,"聂鲁达对她说,"我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戴上它,不过我想詹姆斯是对的,我们都应该好好睡一觉,为明天一天找到那个地点养精蓄锐。"

萨曼达点点头,有些放心今晚不用再和人工制品做进一步接触了。她感到耗尽了能量,并且睡觉听上去是个极好的药方。

"顺便说一句,"聂鲁达转头对萨曼达问,"你是怎么知道如何关闭人工制品的?"

"你是什么意思?"萨曼达反问道。

"还记不记得你起来以后关上了那东西?"聂鲁达问。

"不..."萨曼达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睫毛不住地乱跳。她正在像激光器一样集中她的精神,聂鲁达此刻看出布安森为什么这么喜欢她的原因了。

"我绝对不记得是我起来把它关上的。你肯定吗?"她看看聂鲁达,又看看艾米丽。

"我也看见了,"艾米丽进行了确认,"你从椅子上起来,快得好像裤子被烧着了似的。你捡起人工制品并且开始把它在你的...你的左手转,因为你的右手正在触摸纵沟,至少看起来像是一个特别的顺序。你好像的确知道你在干什么。"

"也许你的意识受到了点伤害,"艾米丽提到,"你有点健忘。"

"这并不能解释她知道该如何去熄灭那东西,"聂鲁达扫了一眼艾米丽,"这个人工制品有点像把知识植入你里面,而你却不记得。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萨曼达问。一道紧张的笑容横扫过她的脸,她集中的精神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我认为我们得停止推测,"聂鲁达一边关上箱子,一边大声地把锁扣上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东西不是个独生子,附近还有它的兄弟姐妹。我都等不及要去找它们了。"

"那你今晚怎么睡呢?"艾米丽用她不怎么样的南方口音问道。

聂鲁达笑着拎起了箱子。"明早等着见你们。晚安。"

聂鲁达走到20米远外自己的帐篷时,还能听到萨曼达和艾米丽的咕哝声。此时沙漠的空气早已没有了一丝活动,完全寂静地沉睡着,使聂鲁达更加感受到了这份临在。

安德鲁斯睡着了。头上的耳机还开着,一本书打开盖在胸前,页面朝下,像一只被掠食的受伤的小鸟。从他的呼吸声中,聂鲁达听出他已经睡熟了。他也想这样,但是他知道明天还有太多的事等待着他们。他睡不着。至少暂时还没有。

第四章

初次接触(一)

探索的蓝图有一个包罗万象的目的,你不是--依靠神圣地劳动、小心翼翼地训练只为了确保你可以享受无边的赐福和无限的安逸之接收器。在当今的宇宙时代,有一个卓越的服务之目的隐藏在地平线以外。如果我打算带你到天堂永恒地旅行,我肯定不能建构你的完整宇宙成为巨大的、错综复杂的试验学校,请求一个我之创造物的实质化的分支,如教师和指导者,然后花上一代又一代指引你,一个接一个,透过这个巨大的宇宙学校实践学习。人类级数系统的促进被我的清晰目的--融合类人族类和不同宇宙的其他族类--之意愿所耕耘。

摘自"支流地带",解码自Wingmakers第22室。

尽管缺少红外线设备,聂鲁达还是有指南针的。现在以他的时间来说还早--大约晚间23点。他装了一小包补给品,挑了一件有小写字母写着"DoD气象研究中心"的ACIO标准夹克,开始向东走去。

他与营地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以免被埃文斯发现。聂鲁达非常清楚,埃文斯和其他与秘密小组有关的人能够追寻到他的行踪。所有ACIO职员都被植入了一个ACIO卫星网络可以追查到的跟踪设备。没人喜欢它,但是迷宫小组直到60年代中期、该技术发展了以后才承认了它的必要性。如15解释的--它控制着偏执狂。

移植片只有米粒大小,刚好嵌入脊骨右侧颈口下的位置。这些移植片传输每个人独特的身体频率。ACIO 在1959年发现每个人都会发出一种相对稳定、并且独一无二的振动形式。ACIO称之为体印(bodyprint),完全和指纹一样可靠。这项发现导致一种能够分离出每一个人的体印,并把它传输到卫星网络,被NSA和ACIO共同拥有和操作之技术的出现。

ACIO内部的叛逃被认为是对这项技术正在实现的成功和未来的最大冒险。体印植入技术是约束ACIO职员叛逃的首要方法。还有其他技术--既在发展中也在全面部署中--同样能够最小化潜在风险。这是关于ACIO的一件令聂鲁达无法接受的事情。

一声野狼的哀号传来,聂鲁达停下来辨别他的方位。

他已经远离了露营地,正在拨开他的路穿过稀疏的锐齿树和灌木丛。月亮像细长的镰刀,尽管夜晚的空气那么纯净,月光还是淡淡的,像疲倦的低语。相反的是,星光几乎是闪耀在荒漠地上,设法映照出更多的植物和石头,所以聂鲁达可以舒舒服服地走他的路了。

离开营地的视野范围后,聂鲁达感到更加有信心,他打开手电并加快了脚步。他的手电好像对黑暗的荒漠起不了太多作用,以至于他感觉到自己正在闯入一个禁止的世界。

他照向一条15分钟前刚指给艾米丽看的山脊顶端。即使没有红外线设施他也能看到,样子和萨曼达说的一样--一块孤独的、阴茎形状的砂岩,隐隐呈现在它的邻居--粗糙大树、错综的灌木丛、以及露出地面的矮岩之上。

放下望远镜,他已经可以确定那个地点不到两公里远。聂鲁达评估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他还不太累,也许只是攀登的时候有点喘,不过身体和意识都非常清醒。气温很低,但是爬上山脊使他感到暖了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向那块岩石走去,好像那里是他的家一样。

* * * *

清晨的阳光渗透进深绿色的帐篷之前,安德鲁斯就被咖啡和熏肉的味道唤醒了。他在睡袋里翻滚,听见胸前那本书啪的一声掉在了红色岩石地上,这才把眼睛睁开。聂鲁达不在,他的睡袋是空的,并且没被用过。

"你们俩醒了吗?"帐篷外传来艾米丽愉快的声音。

"是的,我们起来了,"安德鲁斯打着大呵欠答道,"不过没看见聂鲁达。他一定早就起来了。"

"现在还早呢,只有六点钟。"艾米丽的声音没那么高兴了。

"嗯,如果你没看到他,并且他不在这里,那很可能他和科林、埃文斯在一起。"

"没有,他俩正在吃早餐,他们也没提到见过聂鲁达。"

安德鲁斯揭开睡袋站了起来。"也许他喜欢像昨天晚上那样走路,所以早上又去了。咳,我也不知道。"

"我们昨晚没走路啊。"

"哦,我敢肯定他很快就会出现。如果有什么东西的话,咖啡的味道首先就会把他拉过来。你看,对我就很有用。"

"如果你看见他,告诉他我们有鸡蛋、熏肉和备好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