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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切断联络的灵符,薛妤看向溯侑,抬眼看了看天色,道:“走,去审螺州知府。”

  到了执法堂,薛妤用帕子擦了擦手,才要进那座单独隔出来的提审间,便见溯侑抢先半步。

  他不笑的时候,视线极有侵略性,眼尾微微向上勾着,带出一点令人难以招架的锋利之意。而那点外人面前展露的情绪,他只稍稍抿唇,便全数压了下去。

  “我去。”他瞳仁颜色极深,言语中透出一点执拗的坚持之意:“我去,女郎在里间休息。”

  薛妤微愣,食指点了下桌沿,不高不低的一声,随后点了下头,道:“行,我在这里看着,有什么拿不准的,随时命人来问我。”

  “估计他不会招,圣地的搜魂术法对受过朝廷册封,三品以上的官员没用。”说到这里,薛妤甚至禁不住为裘桐缜密的部署低而浅地喟叹一声。

  若是他不将心思放在这等外面邪道上,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人间,也极有可能是另外一番景象。

  溯侑转身去了审讯间,足足半个时辰,他一身血气,从侍递上温热的手帕时,火把的亮光落在他高挺的鼻脊上,氤氲成深色的一团,衬得他一双眼尤为凉薄,不近人情。

  从侍忍不住敛眉,不敢多看。

  半晌,溯侑慢条斯理地将帕子扔到一边,瞥着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螺州知府,薄唇微动:“架下去,严加看管。”

  说罢,他转身,在推开门的一刹那,那些冰凉的,与己无关的情绪,收放自如又恰到好处地藏匿起来,他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清正隽永,霁月风光的指挥使大人。

  这半个时辰里,薛妤很浅地眯了一下,在溯侑推门进来的时候,十分警醒地睁了下眼,见到他的身形轮廓,眼睛又半眯了回去。

  溯侑看着这一幕,心里顿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太累了,几乎是一刻都停不下来,邺都的事,人间的事,修炼的事全压在她身上,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那么多是非难辨的纠葛,她完成得比所有人都出色。

  她在人前,永远都是一副冷静的,理智的,强大的模样。

  薛妤摁了摁昏沉的额心,才要强行恢复清明,睁开眼睛问外面的情况,溯侑三两步走到她跟前,而后半蹲下来,声音比山间的风更清隽几分:“女郎,再休息一会。”

  “不必担心。”

  “后面的事,都交给我。”

  浅浅的呼吸声中,溯侑微抬着下颚,看着她颤动的眼睑,指骨缓缓抵着肋骨,觉得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奇异般的揉在一起,连绵成酸胀的一片。

  他僵硬地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和身形,在某一刻,忍不住别了下眼,转移视线似的看向那座小小的金鼎香炉,没过多久,又垂着一排鸦羽似的长睫看回来。

  他感受着耳尖冒上来的热气,茫然地放空了眼神。

  原来喜欢一个人,心疼一个人,是这样隐晦的,小心翼翼又难以言说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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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溯侑没有待很久,他强行逼迫自己极快起身,悄无声息出门。

  门外等着三两拨人,有的来自人心惶惶的执法堂,有的来自急得不行的沉羽阁,见终于有个做主的出来,均蜂拥着上前。

  除此之外,知府的画押状纸,天机书的结案报告,都还一字未动摊在案头。

  溯侑垂着眼,唇色寡淡,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布下去。

  “执法堂整改,涉事隐而不报的人通通关押。”

  “知府认罪伏法,朝年,联系朝廷,奏请人皇处罚,另选新的官员上任。”溯侑看向朝年,话语说得淡而轻,透着一股惊人的危险之意:“同时传我命令,螺州传送阵被飞天图图灵璇玑布下妖法,恐误伤城内百姓,现封存待毁。”

  朝年立刻反应过来,他朝溯侑比了个“你真厉害”的手势,转身做事去了。

  每一座传送阵都得花血本,花大代价方能制作而成,螺州这座一毁,饶是财大气粗如皇族,也得实打实肉疼一段时间,又不能发作,只能闷声咽下这个哑巴亏。

  吩咐完这些,溯侑看向沉羽阁的阮昆,声线清冷:“带路,去见你家少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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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万里之外的皇城,深宫内院,红墙绿瓦,树影瑟瑟。

  太极殿内,裘桐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坏消息,面对那颗黯淡无光泽的龙息,元气大伤,坐在椅子上的力气都全靠强撑。

  在听到螺州执法堂暗线全废,传送阵被毁的消息时,裘桐眼前忍不住晕了一瞬。

  他重重地咳了一阵,而后拍了拍案桌,连挤了三声恨极的好字出来。

  “钦天监的人都来齐了吗?”他阴恻恻地望着跟前跪着的人,道:“看看龙息,都是什么说法,你们的补救之法呢?嗯?”

  帝王动怒,一个嗯字,就像一把悬在众人头顶的镰刀,令人战战兢兢,惶惶难安。

  “陈秋,你来说。”

  被点名道姓的白发老者暗道不好,苦着脸上前,二话没说便磕了个头,道:“陛下息怒,龙息本就只有半颗,乃荒古时最后一条苍龙所留之物,举世难寻——”

  “这些话,朕已经听过许多遍了。”裘桐伸出寡白的手掌,一字一句道:“朕问你,补救之法。”

  面对帝王那双无情的眼睛,陈秋脑袋里咯噔一下,仿佛看到了自己命不久矣,举族流放的场景。

  静默片刻后,他咬了咬牙,心肠一狠,道:“陛下容禀,经臣等彻夜商议,倒是想出了一道法子,按理说是可行,只是谁也没有验证过,故具体效果如何,臣等不敢妄言。”

  眼下,即使是死马当活马医,那也比毫无办法来得强。

  裘桐往后一靠,沉沉道:“说。”

  “按道理,荒古时期,苍龙与天攰(gui),九凤居于妖兽榜前三,前头两者现已灭绝,人间再不见踪迹,剩下的九凤却还在,龙息既失去了一缕生命精华,用九凤的来补就是。”

  “只是为了保证效果,血脉不纯的九凤族人可能没有效果,或可,或可用九凤族嫡系传人的生灵精华试一试,多半能成。”

  他话音一落,遍地无声,就连裘桐的瞳仁也跟着紧缩了片刻。

  九凤。

  妖都万万年居于第一的强横种族,地位堪比羲和,像这种顶尖的血脉,嫡系往往一脉只有一支。打这个主意,就跟他们要废了羲和圣地传人一只手的意思差不多。

  而且妖都,那都是一群什么疯子。

  裘桐颇为疲惫地摁了下太阳穴,哑声问身边的大太监:“朕记得,九凤这一脉的嫡系是个女子,且常爱来人间,还曾砸过朕两座城门,是吧?”

  白诉声音艰涩,恭敬地回:“是。”

  “既然常爱来人间玩,便去查查,她平素都跟谁走得近,玩得好,先别轻举妄动,查到些什么都如实禀告朕。”

  “或好言相劝,诚心打动,或威逼利诱,施法控制,这件事,总得有人帮朕办成才是。”

  裘桐收敛好心绪,枯竹似的手指抚了抚龙息表面那条缝,紧接着又一点点落到自己眼尾,道:“而立之年,朕都老了,眼角长皱纹了。”

  镜面前,他的鬓角甚至能寻到一两根白发。

  这条路太艰难,一旦开始便谈不了放弃。

  他为何不能做个修为不俗,能活数千年的皇帝,人族拥有着最为庞大的人口数量,最为团结的精神,他们为何不能将人间妖族灭绝,将圣地赶回自己的领土,跟妖都一样老老实实盘踞起来。

  那样的三方鼎立,才能真正让种族间泾渭分明,让天下海晏河清。

  而在这之前,人族所做出的牺牲,所付出的代价,注定不会少。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天攰(gui),这是我翻遍山海经,独家创作的一种神兽(菜得安详)

第55章

  月落日出,薛妤睁眼时,天光乍现,晨露沁人。她起身,推开紧闭的支摘窗,初冬的风猛灌进来,卷着细小的雨丝,撞到墙面上发出孩童般的啼哭声。

  薛妤手肘微微撑在窗框边,半晌,伸手抚了抚鬓边完全沉睡的蛱蝶。

  那阵突如其来的困意,跟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的心神有关,也跟飞天图有关。

  璇玑好似想告诉她些什么,可因为真身被毁,妖力散尽,只能简单地比划几个手势,还总是断断续续,时隐时现。

  她不明白具体意思,可有一点能确认。

  璇玑要告诉她的事,和裘桐有关。

  薛妤静站了片刻,视线落在窗外吸饱了雨露,像是徐徐舒展开全身线条的柔嫩绿叶和花苞上。须臾,她收回视线,回到案桌前,提笔蘸墨,极为认真地勾画出几条扭扭曲曲的线条。

  她看了一会,面无神情地撂下了笔,推门而出。

  在外守着的是朝年,他见薛妤出来,顿时站直了身体,规规矩矩跟在身后,问:“女郎,咱们去哪?”

  “知府那边审得怎么样?”薛妤一边通过长长的过道,一边吩咐道:“给朝廷传信,半月之内,另派德行足以服众的知府上任。”

  “已经审过了。”朝年脚步稍微缓了缓,道:“朝廷那边也联系过了,指挥使下的命令。”

  薛妤止住朝前的步伐,下颚微微往下敛,半张脸隐在昏沉沉的阴影中,她看向朝年,问:“他还下了怎样的命令?”

  朝年将查封传送阵的事如实道出,而后又开口补充道:“指挥使和愁离等人联系核对了飞云端开启,邺都大致的人员名单,并且让殿前司严查邺都属地内诸多门派弟子杀人灭口,夺取天机书任务的事。”

  “半个时辰前,佛女,赤水圣子和指挥使三人共审,肃清执法堂,先前那些和知府串联一气的长老,弟子,都用了搜魂之术,发现他们确实和知府方面来往过密,但没有出现人皇的身影。”

  “指挥使现在在正厅见沉羽阁少当家。”

  朝年一鼓作气说完,又诶了一声,将手里的册本递到薛妤跟前,道:“这是指挥使吩咐的,让交给女郎。”

  薛妤翻开册本一看,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螺州飞天图结案报告”这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她从上往下通篇扫了一遍。

  透过手里这一层薄薄的纸,她似乎能看到他提笔落字时的样子。

  两个时辰浅睡,那些繁杂如麻,等待处理的事被人一样一样理清,清顺,事事妥当,无有遗漏。

  薛妤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她拎着那道册本掂了掂,须臾,极浅地勾了下唇角,道:“走,去正厅看看。”

  细雨如麻,天色尚浅,执法堂内处处都点着灯,一路顺着小路到前厅,薛妤隔着一层珠帘,正见溯侑和对面的男子同时站起身,他沉着眼,声线不疾不徐:“少当家见谅,这事我无法应答,需等女郎裁决。”

  沉泷之苦笑着拱了拱手,声音清润:“烦请指挥使和女郎说说,如今距离飞云端开启只有两月之期,沉羽阁的人手再过一两日便能抵达邺都,没有敲章的大印,我们进不去啊。”

  薛妤顿了顿,不再刻意收敛气息,她跨过门槛踏入正厅,裙摆上的银色缀边在视线中闪出灿灿珠光,空气中泠香暗动。

  “女郎。”溯侑开口,声线如流水潺潺,眼中逸开的墨色聚拢成深而重的一团。

  沉泷之有些诧异地抬眼。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方才这人坐在自己对面,是何等气定神闲,漫不经心,话说得客气又官方,可一字一句里透露出的强硬姿态,令人印象深刻。

  而女郎两个字出口,那股锋芒之意,少了一半不止。

  那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语调变化。

  难以想象,这位风头正盛的指挥使,在邺都公主面前,竟是这个样子。

  沉泷之不动声色收敛神情,徐徐敛袖,朝薛妤的方向拱手一拜,道:“沉泷之,见过殿下。”

  “少当家。”薛妤礼貌地颔首,受了半礼,不等他再次重复自己的话,便开门见山地道:“飞云端提前开启,我也才得到消息。”

  “事情发生突然,许多事堆积到一起,我们也没办法。”

  说起这个,沉泷之回想起几个时辰前,自己才得到消息时,连鞋都未穿便下了榻,算了算螺州现在一团糟的现状,顿时心都凉了一半。

  想了再想,实在是情况紧急,顾不得瑟瑟的秋风,一边连声低骂自己乌鸦似的嘴和直觉,一边不得不连夜亲自来一趟。

  唯一的好消息是,飞天图的任务已解,这边需要处理的都是些善后工作。

  沉泷之挤出不知道今夜第几回苦笑,艰涩地开口:“殿下,听说飞天图任务已完成,算一算时间,三位殿下回圣地,也就在这一两日。”

  飞云端开启,着急的,为此忙碌的远不止他一人,六圣地的传人,有一个算一个,全得提前回去做准备。

  “是。”薛妤动了动唇,一双漂亮的眼落在他脸上,声音没什么波澜起伏:“我有更要紧的事,回程日期会往后拖一拖。”

  沉泷之其实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女子,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纵使有意寒暄也不知如何开口。

  他出身不低,沉羽阁的家底撑着,身边结识的都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就连北荒的佛女,赤水的圣女也接触过几回,还算有所了解,至少关键时刻,能说上几句话,给他几分面子。

  唯独薛妤,他是第一次见。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沉泷之算了算火烧眉毛的时间,心中默念着取舍二字,深深吐出一口气,笑着道:“殿下,着急动工这一条不在合约之内,所谓在商言商,我们愿意再出一百五十万灵石。”

  薛妤抿了下唇,下颚拉成一条纤细的线,她掀了掀眼皮,道:“我并非趁火打劫,坐地起价。”

  “我确实有事。”

  沉泷之默了默,良久,摁了下眉心,话音弱下来:“殿下要去哪?”

  “珊州城,云西镇。”

  沉泷之脑子飞速运转,想珊州在哪,等脑袋里那张图连成线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

  珊州,距离山海城不远,在羲和圣地的范围内,从螺州到珊州,那可真是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这一来一回,按照圣地传人不爱破规矩,总慢悠悠乘马车的习惯,光是赶路都得要大半个月,若是办的事再棘手点,等薛妤到邺都,不说多的,一个月跑不掉。

  “不知殿下要办什么事。”沉泷之格外诚挚地道:“沉羽阁在珊州有一座传送阵,若是殿下不嫌队伍吵闹,泷之和一友人可同行,途中若有所需,亦可尽绵薄之力。”

  像是怕薛妤拒绝,他又补充道:“总归,我与我那友人最后也是要到邺都的。我提前去,届时也能催催动工的人。”

  薛妤多费这么多口舌,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沉羽阁在螺州,珊州都有传送阵,这样一来,他们来回轻松,不费时间,若是一切顺利,几天就可以回邺都。

  她其实也没多长时间可以耗。

  “可以。”薛妤转身,溯侑与沉泷之跟在后面跨过门槛朝外走,她道:“你们收拾东西,今日正午出发,等到珊州城,与羲和圣子汇合。”

  闻言,沉泷之又是一顿。

  一个两个的,不是公主就是圣子,不会又要出什么搞不定的大事吧。

  可眼下有求于人,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认命地叹了口气。

  路过书房,溯侑倏地开口,他朝沉泷之看过去,道:“少东家稍等片刻。”

  这是有话要单独和薛妤说的意思。

  薛妤提了提眉,抬步踏进书房。

  灯影氤氲,墨香浅淡,男子背影拉长,身姿挺拔,背光而立时,眉眼间是说不出的惹眼颜色,他看着薛妤,道:“女郎,当下之际,应回邺都。”

  薛妤像是早料到他要说这个,此刻抬眼扫了扫他,明知故问道:“为何?”

  “飞云端开启在即,旁人需要时间准备,女郎也需要。”

  “还有呢?”薛妤又问。

  溯侑顿了顿,又道:“陈年旧事,过了就过了,我不在意。”

  “当真?”

  溯侑看着她皱起的眉心和黑白分明的眼睛,轻声道:“当真。”

  在她身边一日,他便可以一日不去回想那些事。比起收拾一个玄苏和疏忽职守的圣地执事,她的前程,她的得失,无疑重要太多。

  “十九。”薛妤静静地看着他,半晌,道:“你抬头,看着我。”

  他于是抬了抬下颚,在昏黄的灯光下,眉梢眼角全是明媚而刻意敛收的乖顺,瞳仁里蓄着一点亮堂堂的光。

  这一切,都是跟在她身边,一点点养出来的样子。

  “百年前玄苏往你身上泼蚀骨水的情形,忘了?被羲和圣地断经断骨的滋味,忘了?审判台上等死的情形,也忘了?”薛妤顿了下,又问:“这些全都无所谓?不在意了?”

  她一个接一个问题砸下来,溯侑的眼神有一瞬锐利,而后便是微不可查的躲闪。

  怎么可能不在意,怎么可能放得下。

  不过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缓一缓,再缓一缓。

  “这是你的心魔。”薛妤道:“你修为已经到了这一步,心魔一日不除,飞云端给再大的机缘,你也无法完全吸收。”

  溯侑看向她,缓缓眨了下眼,道:“做女郎的指挥使,就代表女郎,代表邺都,言行举止,初衷当朝善,杀意当泯然。”

  “照你这样说,圣地就都是大好人,大善人,被人欺负到头上来还引而不发?”说罢,薛妤展开一卷图,边看边道:“代表着我就代表着好欺负?”

  “谁教你的?”

  见他还想说什么,薛妤微微直了直身,两条细长的眉拧起,将手中的图卷啪的一声合起来,道:“溯侑。”

  四目相对,溯侑被这连名带姓两个字唤得下颚微绷,须臾,他抚了抚喉结,哑声道:“听女郎的。”

  灯光下,他清隽从容,出了这扇门,已经是能震慑沉羽阁少当家的角色,可此时此刻,那种无声的沉默,每一刻都带着某种愈演愈烈的不安,躁动。

  印象中,这好似还是他头一次与她产生分歧。

  为的还是她。

  薛妤抿了下唇,开口道:“你去,跟沉泷之说,计划不变,尽早处理完事情尽早回邺都。”

  溯侑这一次没再坚持,他抬了抬眼,用余光勾勒出她的影子,低低应过一声之后,推门而出。

  长廊下,风停雨止,一盏花灯静静悬挂在头顶,沉泷之听见脚步声,顿时回头,眼中带着某种亮闪闪的希冀,他忙着追问:“怎么样?殿下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溯侑倚在廊下刷了红漆的柱子上,眼睫微微朝下扫成整齐的一排,道:“没有。”

  沉泷之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不过片刻,又调整心态转身道:“还和羲和新上任的圣子扯上了关系,这么大阵仗,为了什么?”

  一阵风过,廊下一种常青树摇动着枝干簌簌作响,溯侑开口,声音里糅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

  有一个人,放下手头的事,拒绝一百五十万灵石,联系圣子,忍着日夜奔波的疲倦,从一个城池风尘仆仆赶往另一座城池。

  因为他。

  溯侑难得有些躁乱,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卷了卷衣袖软边,手指因为用力而浮出一点点如网状的经络。

  他想起那声“溯侑”,忍不住阖了下眼。

  听过几声略显亲昵的“十九”,感受过她给的耐心,温暖和善意,于是好像连一点刻意的带着佯怒意味的冷落都承受不住。

  他克制不住,好似有些失控了。

  ===

  几乎是同一时间,路承沢和松珩说了薛妤第二日启程的消息,夜凉如水,松珩怔了怔,皱眉道:“北荒和邺都有一段同路,她不跟佛女一起?”

  路承沢摇了摇头,道:“不同路,邺都那边临时起意,会和沉羽阁那边的人去羲和的领地,珊州那边。”

  “哪里?”松珩似是没有听清似地又问了一遍。

  路承沢稀奇似的看着他,又说了一遍地点。

  松珩脸上的血色像是被某种东西一点点抽干,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小纸,展开后,他的食指从溯侑的脸上,一路划到下面的详情介绍里,直到某一刻,确认了某两个字样,才骤然失力般颓落下来。

  路承沢凑近一看,明明白白两个字,写的正是珊州。

  “这。”他看向松珩,张嘴欲言,半晌,说出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来:“你别想这么多,飞云端提前开启,你天大的机缘也跟着来了,现在调整好状态才是最要紧的。”

  上一世,松珩正是在飞云端中经历一场蜕变后异军突起,崭露头角的。

  松珩摇了摇头,道:“薛妤是个很理智的人,她明白什么时候该做怎样的事,这个时候,她应该推掉手边一切事回邺都。”

  而不是陪一只妖鬼回家乡。

  “除非……”他疲惫得几乎说不下去。

  除非那个人很重要,重要得能让她强行抽出时间来。

  “他们这个时候去珊州做什么?”路承沢才问一句,便听松珩开口答:“翻案。”

  “翻了案,就能晋升为公子。”松珩顿了顿,才艰难地说下去:“也只有这样,他未来才有资格陪伴在女皇身侧,或侍君,或侧君。”

  这世间强者为尊,男人大多花心,左拥右抱,可像音灵,像九凤,像薛妤,她们身份尊贵,实力超然,想要怎样的男子都只是勾勾手指,一句话的事。

  只是薛妤不搞这些,眼里常年清清冷冷的容不下一个人。

  所以当初,松珩才要拼命爬上去,只有身份相当,地位相当,两人才互有约束,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松珩又在心里念了一遍,道,从前,她只是不搞这些。

  那现在呢。

  松珩拍桌而起,沉声道:“我去会一会他。”

  “子珩。”路承沢忍不住皱眉,摁了摁他蓄力的肩,道:“你即使有天大的苦衷,你被下了咒,你中了药,但和那茶仙春风一度,是事实吧?薛妤是怎样的出身,怎样的性格,你我都知道,她如今不再追究往事,好聚好散,不行吗?”

  松珩蓦的抬眼,眼尾勾着一点骇人的红意,他一字一句道:“若不是那些妖,何至于如此?”

  路承沢有些郁闷,他感觉最近和松珩沟通起来越来越困难,当即道:“是,你当时考虑时局,将邺都犯了罪的妖赶尽杀绝,我没反对你,但人间那么多妖,那些好的,未曾害人的,他们总不至于都不活了吧。”

  他帮朝廷军队杀妖,那些妖为了自保,设套,下药,想起来也没问题,毕竟也没谁会坐以待毙等死啊。

  松珩握了握拳。

  “从前你三缄其口,我不知缘由,想着你们也是一段缘分,撮合撮合算是当个好人,可知道内情后,我真得劝你一句。”路承沢唏嘘道:“别说薛妤,就是音灵,遇到这种情况,她都不可能眨一下眼,回一下头。”

  “你和薛妤,这叫阴差阳错,错过就算了。”

  “你们一个天帝,一个女皇,各有各的道路,算了,行吧?”

  也别难为他了。

  松珩道:“承沢,什么事我都能听你的劝,唯独这件,要放手,绝无可能。”

  说罢,他拂袖沉入黎明的亮色中。

  溯侑在感受到一刹那的气息时,飞快抬眸,三两下越过高高的院墙,鬼魅一样出现在青山半腰,嶙峋巨石和苍翠树柏间,他与松珩面对面站着,一个面色沉如水,一个眼尾勾着惊人的戾气。

  松珩看着他,声音沙哑:“飞云端开启之际,你拉着她替你翻案,果真好心机。”

  溯侑垂着眼嗤笑一声:“插手我们之间的事,谁给你的胆子?路承沢?”

  松珩骤然出手,他手背因为蓄力青筋暴起,一道掌风迎面刮过溯侑的脸颊,咬牙怒道:“你算什么,一只妖鬼,不过是仗着邺都的势。”

  溯侑倏地出剑,他先是轻飘飘挑开那道掌风,而后剑柄重重抵在松珩胸膛处,力道毫无收敛地爆发,下一刻,剑花挽成网,从四面八方斜斩出去。

  松珩退出去七八步。

  “妖鬼又如何。”溯侑勾唇笑了下,一双桃花眼中亮光熠熠,声音一字一句,都透着一种温和外衣下致命的危险:“妖鬼她也不看轻,照样培养,时时带在身边,指挥使的位置都给了出去。”

  松珩像被刺激到一样发力,掌风一道比一道迅猛,剑光掌印中,他声音嘶哑:“你果真对她存有不轨之心。”

  剑光渐盛,来回数十招之后,溯侑一剑将松珩逼到树干后,他一步步走近,璀然笑着认下:“是啊。”

  他走到松珩面前,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以一种极为侮辱人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端详那张脸,好看的眉不满地皱起,道:“百招都走不过。”

  “怎么是你呢。”

  这样的满口礼仪道德,实则什么也不是的人,怎么就得到她的另眼相待,怎么就曾有机会能光明正大,得她应允,以另一种身份陪在身边呢。

  松珩被刺激得热血上涌,他睁着眼想要发力,却被溯侑轻轻松松制在原地,后者唇线流畅而笔直,透着一种天生的薄情意味,他道:“你是路承沢身边的人,我不杀你。”

  她说留他一条性命,他就是将滔天的嫉妒烂进肚子里,也不杀他。

  松珩看着那双与在薛妤面前全然不同的眼,那副轻狂而乖张的样子,忍不住呵的一声,眯着眼睛咽下一口上涌的血,道:“人前人后的样子,你敢给她看么?你说,她若是知道你这番心思,会如何?”

  “你就不怕今日发生的事传到她耳朵里?”

  他每一句话,都在往溯侑弱点上戳。

  至此,溯侑像是被触到什么伤口似的,他眼尾和脸上的笑全敛了进去,露出皮囊下堆叠到极致的阴鸷来,他凑到松珩耳边,恶劣地低喃道:“好啊,我正愁不知如何告诉她,你若是愿意帮我跑这一趟,那便再好不过了。”

  “你说,我就快忍不住要用尽一切手段勾引她,让她怜惜,让她心疼,让她心软。”

  “她退一步,我便进一步,我就是肖想她,觊觎她,无论如何,不顾一切也要——”他可以顿了顿,眼瞳迷成一种危险的弧度,一字一句将话补全:“彻底占有她。”

第56章

  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四下俱静,连时时呼号的风也识时务一般停歇了肆虐的动作。

  松珩目眦欲裂,他喘着粗气,良好的教养,身居高位后无师自通学会的波澜不惊,通通抵不过此时胸膛中逆流的血液。

  他无法想象,薛妤身边留着这样明昭昭对她图谋不轨的人,日后会发展成怎样的情形。

  眼前之人,顶着一张欺骗性极强的脸,日日说着顺从的花言巧语。

  更令人难以放心的是,她还如此看重他。

  松珩死死咬着牙,从齿缝中憋出一句:“你放肆。”

  溯侑看着他,像看着一头陷入捕兽网中无能挣扎的野兽。他无谓地动了动手腕,剑尖如吞吐的寒芒,凛厉地抵在松珩的颈侧,压出一条十分屈辱的红血线,他侧首,轻声问:“你敢吗?”

  松珩呼吸微微一滞。

  他不敢。

  他确实不敢。

  且不说薛妤现在信不信他,即便是信,他也摸不准薛妤对这件事,这个人的态度。

  正如路承沢所说,身为邺都未来的女皇,她有太多选择了,但凡有一些迟疑,犹豫,不论是对溯侑的脸,还是对他如今的实力,办事的能力,她都能在身边给他留个位置。

  他不能挑破这张窗户纸。

  因此,溯侑心知肚明,有恃无恐。

  松珩指甲几乎陷入肉里,他看着溯侑招摇到极点的五官,冷然道:“痴心妄想,你凭什么?”

  前世,不论他爬得多高,看得多远,与薛妤站在一起时,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不般配。

  那种情感一日比一日深重,将人困得鲜血横流,又不得其法,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后来,薛妤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自己不清楚。

  她冷得像冰,他连牵一下她的手都需要莫大的勇气。这段感情中,他小心翼翼,时时处于劣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