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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应得的。”薛妤公事公办道:“他能力在这,理应如此。”

  见邺主还要再说什么,她又道:“他之前受不白之冤上审判台,后来一直跟着我,我曾应允他,若有一天,我认为他心性平和下来,不会随意伤人了,便放他自由。”

  “他是妖族,天赋不凡,能力不凡,十年前九凤就跟我要过他几回。飞云端一开,我和妖都的人,未必不会碰上。”

  “所以。”邺主听出了点门道,挑眉道:“殿前司指挥使可以撂挑子不干,公子却不能。”

  “你这是,不仅不让人家走,还想让人家帮你多做点事?”

  薛妤难得沉默了半晌,反驳道:“我跟他说过其中因果,他乐意帮我。”

  言下之意就是,我没诓骗他为我做事,这都是他自愿的。

  邺主鲜少看她这样复杂又生动的情绪,他乐得笑了一声,道:“行,你手下能臣多,父亲还不高兴么。”

  “飞云端提前开启,你们这一去,就是十年。”邺主神色凝重起来,说:“等你出来,父亲预备拟旨,封你为皇太女。”

  薛妤对此并不意外,前世,也是从飞云端出来后,她成了邺都皇太女。

  只是过程颇为曲折。

  她想了想,道:“在那之前,先将大伯的死因公布出来吧。也给一直以来猜疑不断的肃王一脉个交代。”

  邺主脸上的笑凝滞了一瞬。

  “主君,肃王一脉有不少能力不错的臣子,我不动他们,是因为他们没什么大动作。可臣有异心,君不敢用,大伯之死的真相一日不公布出来,他们便一日不会消停。”

  至此,邺主低声叹息,道:“也是时候了。”

  聊到薛肃,就不由又想到死去的薛荣,父女两齐齐沉默,半晌,还是邺主挥了挥衣袖,从情绪中走出来,道:“不说这个,父亲这次唤你过来,还有一件事。”

  邺主看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再想想她眼中全是公事,没半分私情,连露个笑容都极为难得的性格,抵拳置于唇边咳了咳,又起身拉开一侧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巴掌般大小的图册,道:“阿妤,你来看看。”

  薛妤接过图册,随意翻开一页,只见不大不小的一张纸上,上面画着男子的相貌,下面是一行行介绍的小字,姓甚名谁,家世背景,年龄几何,可谓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你将来要接管圣地,是邺都的女皇,自然不可能外嫁。这手册上的,都是年龄合适,家世合适的少年郎,父亲看过,都很不错,你若是有喜欢的,可以挑两个出来,先接到邺都来处一处,试试看。”

  邺主负手而立,来回踱步,感慨道:“一眨眼,我们阿妤也这样大了,该考虑婚姻之事了。”

  薛妤一听这样的话,便知道,今日若是不接下这手册,邺主能连叹带哄,一人唱独角戏到天明。

  她将手册合上,从善如流地接:“行,我有时间看看。”

  有时间看看,总比一口拒绝来得强。

  邺主满意地止住了话头。

  从侧殿书房出来,已是深夜,月悬半空,秋风瑟瑟,薛妤脚下方向一转,朝殿前司走去。

  殿前司此刻只有守门的朝年,以及提着墨笔奋笔疾书的溯侑。

  薛妤悄无声息走进去,朝年顿时挺了挺脊背,规规矩矩道:“殿下。”

  溯侑动作微滞,从高高的奏本中抬了下眼,紧接着摁了摁喉咙,哑声唤了声殿下。

  薛妤嗯的一声,随手将手里的画册丢给朝年,又瞥了眼通往殿前司私狱的通道,道:“我进去看看。”

  她前脚才踏入通道,朝年便颇为好奇地翻了翻手里的画册,一看,困意深重的眼顿时睁圆,低呼道:“这是——殿下要选侍君了?”

  他又接连翻了几页,说:“原来之前的流言是真的,连何家的大公子都在备选之内。”

  朝年不由啧的一声,若不是有所顾忌,怕是连“殿下真是好福气”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

  溯侑眼尾逼出一条不近人情的褶线,他挺拔的身影僵硬片刻,半晌,脊背往椅后一靠,手中的墨笔“啪”的一声,重重撂在砚台上。

第60章

  寂静无声的环境中,他这一声动静,来得响亮而突兀。

  朝年捏着手里的画册迟疑地扭头看过去,见他神色不对,急忙三步做两步行至那张摞满了文书的案桌前,手指抵着喉咙规规矩矩开口:“公子,那两百条要点,我都记下了。”

  溯侑抽长的背脊直直地抵着椅背,灯光下,他神情难测,半晌,才点了点他手中的画册,微微哑着嗓子,问:“是什么?”

  朝年见他不是临时抽查,一颗心放了大半,他松了口气,将画册摊平放到他跟前,道:“殿下没说,但我看着,像是主君那边给殿下物色的夫婿人选。”

  曳动的火苗拔高又压低,一点橘光照下来,落在溯侑的手背上,照得他肌肤透明似的亮薄。

  他视线转了一圈,凝到那本画册上。

  不得不说,为邺主做事的画师,笔下功力确实不俗。又或者说,曾经风流潇洒,含笑淌过红尘的主君,在这方面,是半点不肯委屈自己的女儿。

  同样的眼,鼻,以画像呈现出来时,愣是有几分截然不同的神采。那一张张面孔,有的少年意气,英姿勃发,有的温柔腼腆,儒雅秀气,总之,能被画上去的,没一个丑的。

  溯侑随意扫了扫,视线放在下面的任务介绍上。

  从前到后,从左到右,无一不是家世显赫,屹立千百年有余的世家,上面一字一句,全是底气,也写满了簪缨世家的满门荣耀。

  溯侑凝着眉一页一页往后翻,不知翻到哪一页,他像是没了兴趣,意兴阑珊地将画册“啪”的一声合上,问:“殿下的王夫,在这里面选?”

  偌大的殿前司此刻只剩他们两个人,谈的又是男女之间的风韵之事,朝年压低了声,分析得头头是道:“王夫怎么选,从哪家选,得看殿下自己。但殿下嘛,和你一样,出了名的只热衷修炼和案桌前的政务,在这方面,估计没什么想法。”

  “所以到最后,应当会分析利弊,选最合适的家族。”一说到这个,朝年可有话说了,他将那画册掀开,翻到第一页,指着上面的人给溯侑介绍道:“何家二公子。”

  说完,他又翻到第二页,道:“这是许家小公子。”

  何家,许家,都是圣地外风头正盛,熬过数千年变幻的巨富之家,甚至有实力跟沉羽阁争一争,斗一斗。

  这两人,哪一个拿出去,都是抢手的香馍馍,而到了邺都,在邺主的眼里,便成了被挑选的那个。

  “我向朝华打听过,如果不出所料,殿下未来的王夫,便是这两人中的一个。”朝年想了想,又朝下看了眼,沉吟片刻,又道:“当然,若是殿下觉得这两个都不错,全收了也不是不行。”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溯侑指腹摁了摁腕骨一侧,半晌没说话。

  他不得不承认,跟这些屹立无数年的古老门庭相比,他空有公子之位,孑然一身是真,无所依仗也是真。

  可他也得承认。

  他听不了这种话,一句都听不了。

  别说什么王夫,侍君与侧君,但凡有个男的接近薛妤,露出亲近之意,他都无法克制,难以忍受。

  “你还挺会想。”

  不知何时,薛妤无声无息站在殿前司后门的通道后,雪肤乌发,身影纤细窈窕,形状好看的手指间绕着几根雪白的丝线,随着她走动的幅度松松地晃荡着,像某种细细的倒垂下来的藤蔓。

  她踱步而来,站在三五步开外,视线落在被捉了个正着,心虚得左顾右盼的朝年身上,红唇微动:“跟你们公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朝年跟着她的时间长,相对别人,该规矩的时候规矩,该放肆的时候,也更放肆。眼下见她不生气,他索性大着胆子好奇地问:“殿下,这些人里,你有钟意的没?”

  溯侑跟着看过去,眉眼清朗深邃。

  他无声捏紧手中的墨笔,既紧张,又忐忑。

  “没看。”薛妤的回答利落得有点不近人情。

  朝年掀开画册翻到第一页,不动声色推到她手边,道:“殿下,你不然看几眼?不然主君那里,催起来也不好说。”

  溯侑神色微不可见阴翳下来,他想,两百条需知,对朝年来说,还是太少了。

  可与此同时,他其实心知肚明,朝年后面那句话说得没错。

  这一段,躲,是躲不过的。

  薛妤瞥了眼那不厚不薄的图册,并没有拿起来看两眼,反而随手拿了本堆在溯侑案桌上的奏本,轻声道:“飞云端开启在即,主君不会问这些。”

  实际上,几百年后这世间一团乱账,就连圣地也处在水深火热的动荡之中,再加上松珩来的那么一出,薛妤的心思,压根没一分是放在这种事上的。

  琉璃灯下,光氤氲成聚而不散的一团,随着朝年三言两语的搅合和薛妤难得的配合,气氛难得柔和了几分。

  朝年闲不住嘴,憋不住话,他听完薛妤那句十分敷衍的话,顿时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了。

  他手臂撑在朝华桌上,贼兮兮地开口:“前两天,朝华问我珊州进展的时候,跟愁离聊起九凤家的时候还说呢。说殿下日后的王夫,家世背景什么的都不说,最先一点,要有容人之量,别因为一点小事就跟殿下闹。”

  溯侑眼神飞快闪烁,觉得今夜朝年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往自己胸膛里扎。

  大度,容人之量。

  别的还好说,但就这两个词,他有自知之明,跟自己肯定是不沾边。

  薛妤侧身,就着溯侑的案桌,扫了小半块地方出来,又取了只笔,在白纸上飞快落下几个字。听了朝年的话,难得勾了勾嘴角,道:“你姐姐心全偏到我这边了,说的话没法听。”

  这话朝年显然也认同,他眼珠转了转,看向溯侑,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脱口而出便问:“公子呢?可有喜欢的姑娘?”

  闻言,薛妤才提起的笔,在半空停了停,像是也被这个问题勾起了兴趣,刻意等着回答似的。

  若此时此刻,只有朝年一个人在,溯侑望着他那笑嘻嘻的脸,有成千上百种否认的,一带而过的方式,他甚至能勾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将朝年骗得将自己的老底交代干净。

  可偏偏,她在这。

  就在他身侧,咫尺间的距离。

  那句“没有”,便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一样,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四周俱静,只剩下几人起起落落,一声接一声的呼吸声。

  溯侑用力握了下手掌,半晌,他似是认命般地嗯了一声,哑着声线道:“有。”

  他不是不能否认,不是不能说谎,可,以薛妤的性格,他不说,她就永远不会朝这方面想。

  他亦想不唐突,不冲动,徐徐图之,水到渠成,等站到足够高的位置,有足够多的底气,再迈出一步,又迈出一步。

  然,薛妤都要考虑婚姻之事了。

  朝年没想到能撬动他这张嘴,更没想到还真撬出了东西,一下来了精神,连声道:“还真有?那姑娘是哪里人?公子与她是怎样认识的?”

  他问完,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怕大腿,恍然大悟道:“是不是离开玄家后的百年里遇上的?那这么说起来,是老相识。”

  溯侑面色微凛,道:“朝年,你审犯人?”

  朝年不由缩了缩脖子,半晌,又不怕死地问了句:“公子,我就是好奇,真好奇,想象不出来,你到底喜欢怎样的姑娘?”

  喜欢怎样的姑娘。

  这个问题,大抵是所有经历过青春岁月的少年郎都曾思考过的,娴静的,温柔的,或是活泼俏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想法,那是一段温柔的旖梦。

  溯侑是个例外。彼时,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哪还有什么心思考虑别的。

  他推了下跟前堆成小山的卷宗,借着余光去追寻薛妤的反应,停顿半晌,道:“没想过。”

  “喜欢上之后,觉得她,怎样都好。”

  哪里都好。

  这话一说出来,不止朝年,就连薛妤也愣了下。

  她见过他在外说一不二,生杀予夺的样子,也见过他微醺时眯着眼的潇洒,柔旖,唯独没听过他这样的语调,没见过他这样怀念着含笑说起一个人的模样。

  若不是她通过璇玑看过他的记忆,知道他并没有什么情深根种的老相识,也没有什么纠缠不清的红颜知己。

  她险些都要信以为真了。

  ====

  时间倥偬而过,一眨眼,邺都下了第一场雪,日月之轮下,筑起无数空中楼阁,密密麻麻,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尽头。

  飞云端开启只剩最后一日,邺都外面,比里面热闹不知多少。

  沉羽阁分阁掐着点在前几天完工,七层宝塔高耸入云。他们做了不知多少年生意,最知道怎样的时候,该推出怎样的东西,于是各种大大小小疗伤的,保命的丹药,还有防身的,另有作用的法宝,往往才推出去,就被抢购一空。

  这些世家出手,大方得出人意料。

  薛妤见过沉泷之几面,后者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一派春风得意,显然收获匪浅。

  到了晚上,那些闹得震天响的动静反而平息下来,师门世家中的带队前辈,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询问,检查门中弟子的天机书。那些该叮嘱,该牢记的注意事项,挂在嘴边翻来覆去的重复。

  就连圣地也不例外。

  妖都在这个时候浩浩荡荡登场。

  只见九凤为首的队伍朝前,格外坦荡地空着手经过检测的天机书卷轴,在遭遇那层横亘而至的阻碍时,她眼皮凉凉地往上抬,五指微张,一层漾荡着涟漪的灵戒顺势而开。

  数不尽的灵石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如瀑布一样倒下来。

  哗啦啦。

  哗啦啦。

  数百米之内,耳边全是这种清脆的,响亮的节奏。

  “啧。”季庭溇望着这一幕,不禁摇了摇头,侧头去跟薛妤搭话:“看见没,妖都财大气粗,一点不掺水分。”

  “若是不出意外,我们在秘境外围应该跟他们对不上,但进了秘境之渊,为争夺机缘,那就不一定了。”

  薛妤唇瓣翕动,道:“无主之物,各凭本事。”

  “说是这样说,就怕他们不光明正大。”季庭溇正色起来,瞅了瞅左右,低声道:“对了。妖都那个神神秘秘将温家挤下去的第二世家,你听到消息了吧。”

  “有所耳闻。”

  “他们简直有病。”季庭溇顾忌着场合,憋了一肚子气,在薛妤面前,直言道:“他们最近在查羲和。”

  薛妤凝眉望过去,才要开口,便见溯侑走过来。

  他站在一边,身姿挺立,气度高华,长剑抵在小雪覆落的枯黄草堆上,眉目疏朗,站在人群中说不出的惹眼。

  “我知道你跟你的公子感情好,但你现在先听我说完。”季庭溇坚持不懈道:“我话说了半段,薛妤你看着我,你让我说完。”

  薛妤不耐烦地压了压唇角,溯侑朝季庭溇不紧不慢做礼,像是被什么字眼取悦到了,分外好脾气地道:“圣子请讲。”

  “他们堂而皇之迷晕了羲和五六个执事,用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挖走了他们的记忆,除此之外,他们在查羲和过去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经手的每一桩案子。”

  “每一桩。”季庭溇比了个“服气”的手势,道:“大小都查。”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看到有很多读者关心,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没有什么狗血三角恋,一死一伤be白月光之类的情节,不怕。

第61章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查妖都这个第二世家。”季庭溇说话时,拎着裙摆漾着笑意,如花蝴蝶一样飘过的音灵也朝这边走来,他顿了顿,紧接着目不斜视道:“妖都神秘,向来不愿为人谈资,新上来的第二世家更是如此,我查了小五天,才依稀有点眉目。”

  “这家姓隋,具体种族不清楚,我费大心力,看了一小段他们和温家打斗时的画面,战斗力没话说,一双翅翼也很漂亮。找人是因为几百年前,两三百年前吧,这家的当任家主有了个嫡次子。”

  “他们抱着孩子来人间,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夫妇两急冲冲外出,将孩子交给乳母,再回来时,乳母和身边从侍都被天雷烧死了,唯独那个孩子,消失了踪影。”

  说起来,季庭溇也觉得稀奇,他皱眉嘀咕了句:“果真是妖都,个个特立独行。”

  “少说两句吧你。”音灵拨弄嘎吱嘎吱地踩着雪层,拨弄自己闪闪发亮的指甲,掀了掀眼皮,笑道:“忘了温家是怎么掉下前五的?你注意点,别还没进飞云端就受了伤。”

  “我们圣女殿下是何时来的?”季庭溇恰到好处地止住话题,看向音灵,笑得温吞:“路承沢呢?怎么没见他的影子?”

  “赤水离邺都远,来得晚,才到不久。路承沢,被长老抓着听唠叨。”

  音灵昂了昂下巴,看了看薛妤,又转向她身边的溯侑,眉眼间透出一种未加掩饰的打量意味,道:“最近,薛妤殿下身边这位指挥使十分有名气啊。”

  她顿了顿,而后笑:“听说现在升为公子了。”

  “是。”圣地间几位传人的关系一向不错,薛妤颔首应了声。

  “很少见你这样欣赏一个人。”

  音灵颇有些稀奇地收回视线,她从衣袖中掏出一张手帕,扬了扬散开,铺展在几人眼前,道:“给你们带来了样好东西,瞧一瞧。”

  “什么东西。”季庭溇凑上去一看,眼瞳微微缩了下,问:“这是要干嘛?”

  薛妤朝前走了两步,也扫了两眼,她动了动唇,道:“秘境之渊的外围地图。”

  “不够完整。”音灵将手帕卷成一团丢回灵戒中,随手扬了个结界出来,道:“秘境一共开十年,即便是我们,这辈子也就只能进去这一次。说是要让我们负责带队,可进了秘境,一个在外围,一个奔着秘境之渊,双方肯定是要分开。”

  “再说秘境之内,机缘各凭本事。”她顿了顿,眯着眼道:“据我所知,这次能有资格进秘境之渊的,一共是八百多人。其中,圣地有一百八十二个名额,妖都缴纳了巨额灵石,且实力符合进秘境之渊要求的是一百七十六。”

  “圣地分为六个,妖都分为五世家,两相对峙,实力不相上下。余下世间各门各派,各大隐世家族占四百多个名额,虽然没有哪一方数量能与我们和妖都对抗,可他们会组队。”

  “事关一生前途,这个时候,可不会有人管圣地不圣地的。”

  一番话下来,季庭溇不由眯了下眼,他道:“你的意思是,邺都,赤水和羲和组队同行?”

  “跟圣地没关系。”音灵晃了晃手中的银铃铛,道:“在飞云端外圈,必然是各走各的,等各位安置好自己的人,我们几个便约在一起,冲一冲秘境之渊最深处,如何?”

  季庭溇高深莫测地捏了捏下巴,问:“其他几个,你不问问?”

  “都问。”音灵言简意赅地解释:“不瞒两位,赤水在窥探天意这方面领先一步,主君前两日说,这次飞云端提前开启,扶桑树可能会降下莫大的机缘,培育真正能扛起世间重责的栋梁之材。”

  “妖都那边,九凤家有莫大的手段,估计也听闻了此事,他们很有可能结伴而行。”

  听了音灵这几条为展现诚意而放出来的消息,薛妤低垂着眼,心里没什么意外之感。

  他们三个回来,时间没变,可前世发生的种种事都在提前,不论是兽潮征兆,还是飞云端提前开启。

  现在人间妖族实力拔高,妖都来了个来历不明的第二世家,这一辈还出了个九凤和风商羽,相应的,世间其他人,其他势力也得增加筹码。

  这是世间平衡之道,无可厚非。

  “个人的话,我没问题。”季庭溇捡了根树枝在雪地上画了几个圈,耸了下肩开口:“只是一路同行,得到的机缘或者天灵地宝如何分配,这点要提前说好,别走到一半,因为这个打起来,伤了和气。”

  “放心。”音灵目的达成,眉眼小弧度弯起来,她拍了拍季庭溇的肩,又去看薛妤。

  薛妤点了下头,道:“可以。”

  “行。”音灵朝身后的女侍吩咐:“去将佛子佛女,昆仑少掌门和太华少君请过来。”

  不多时,几位备受瞩目的圣地传人聚集在日月之轮下的小山包上,站了没一会,周边或忌惮,或艳羡的视线很快将这块地方牢牢包围住。

  “都没意见是吧。”音灵环视一圈,声音清脆:“那就这样定了,今日子时飞云端开启,半年之后,我们几个在秘境之渊的城门前碰面。”

  天很快黑下来,沉羽阁七层宝塔闪着皎洁的光,表面像是流淌着一层水纹,漾动着晃起来,心思巧妙的夺人眼球。不少长辈悄无声息现身,先是隔空对着左右前后点了点头,算是彼此打了个招呼,而后拉着自家的子弟说长道短,千叮咛万嘱咐,说着说着,又道:“走,再去买点灵宝防身。”

  这样干的长辈不在少数,沉羽阁一时又成为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地方。

  到了半夜,天空突然飘下大雪,薛妤倚在一段白梅枝干上,披肩缀上一层晶莹,没多久,便站成了一动不动的半个雪人。

  朝年恰好过来,见到这一幕,轻手轻脚猫着脚步踱步到跟前,伸手拂去她肩头轻柔的一层白,结果才动了不到一下,便见薛妤睁开眼,眼睫上一层微白,看上去格外冷漠:“不用管。”

  朝年顿时老老实实停下动作,不说二话地僵在原地,在冰天雪地的寒夜里罚站。

  不多时,溯侑寻过来,他撑着一柄描着青山绿水,白墙黛色的油纸伞,沐如春风,皎如明月,那把伞很快落在薛妤头顶。

  见状,朝年疯狂朝他使眼色,就差没直接出声:殿下现在心情不好,不需要这个,快拿走。

  下一刻,薛妤半睁了下眼,视线在溯侑脸上转了一圈,看到他伸手拢起一束覆了浅浅一层雪花的长发,再细致地将她肩头的雪色轻飘飘扫下。

  他的手形状格外好看,筋骨匀称。

  她很快又阖了眼,脊背微松,低着声音问:“都准备好了?”

  她柔顺的长发从指缝间流过,他捧起来时,像捧起来一掌心散发着浅香的活水。

  “一切就绪,殿下放心。”

  他的声音落得浅而清,比那夜醉酒时还令人心动。

  薛妤默了半晌,任他动作,既没有说把伞挪开,也没有冷着脸凶他。

  朝年不可置信,欲言又止,而后吸了吸鼻子,格外受伤地缩到一边。

  半晌,薛妤抬眼,看着天空中纷落的雪,不远处荆棘横生,藤蔓倒挂的灌木丛,以及溯侑身后大片大片连在一起空中阁楼。

  这一切,全都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就连这天空中的雪,都别无二样。

  唯一不同的是,前世站在她身侧,踌躇着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是松珩。

  不知不觉,她又将一个从审判台救下的人,捧到了这种高度,这种程度。

  和松珩不同的是,他知恩图报,哪里都好。

  说不满意,说不欣赏,那是假的。

  四目相对,溯侑透过那双澄澈依旧的杏眼,看到里面几乎蒙了一层薄雾的自己。

  他天生会察言观色,对情绪格外敏感,入了殿前司,审过狱中那些人,这项本领越发娴熟。几乎是一眼,他便知道。

  薛妤在透过他,想另一个人。

  谁呢。

  还能是谁呢。

  簌簌风雪中,溯侑捋好她最后一绺长发,举着伞的手指根根拢紧,须臾,他哑声道:“殿下,你别想他。”

  他望进她眼底,像是一阵强势的风,一道锋利的剑,将千年前的旧事席卷而过。

  “叮!”刹那间,风云变动,只见转动的日月之轮下,一根粗硕如撑天之木,段段枝丫压着苍松翠云,周身沉浮着磅礴光点的树枝划开苍穹,随意一点,连空中的雪都为之静止。

  漫山遍野的喧闹声都静了下去。

  “扶桑树。”朝华和愁离带着人朝这边走来,一见这种阵仗,不由得驻足,低声道:“好庞大的灵力——这还只是一根分枝。”

  一道古老门户随着漾动的涟漪,被越来越精纯的灵力聚拢,渐渐现出原有的顶天立地的轮廓。

  无数提着宫灯,梳着如出一辙庄重发髻的仙童从一朵朵绿云上步下云端,他们徐徐踱步,两两相对,站在那座巨大的门扉前,声调拖得长而细,字字如凉水般沉到人的耳里。

  “——云端开,诸君请进。”

  一听就是羲和那边培养出的调子。

  不过此时,极少会有人去注意这样的细节,几乎是那个“进”字之后,四野周遭全部像是一锅煮沸的水,咕噜噜迫不及待地冒起无数水泡。

  薛妤侧了下头。

  在这样嘈杂的,蓄势待发的响动中,溯侑替她撑着伞,风雪席卷着扫过他瘦削的肩头,他低低咬着声线,话音仍一字一句清晰落入她的耳朵里。

  “殿下,你多看看我。”

  多看一看我。

  这一声像是乞求,又像是底气不足的要求。

  从未有人敢这样同薛妤说话,亲昵的,滚烫的,像一簇燃在指尖的火。

  薛妤顿了顿,长睫往下扫了扫,敛着下颚冷着脸无声无息的纵容了这种堪称冒犯的话语。

  ====

  圣地和妖都列成长长一队,有条不紊地通过那道通天彻地的大门,一段朝上的台阶,总共十二层,他们每踩上去一层,脚下就会泛出一层七彩的光晕。

  很快,通过那扇门,眼前豁然开朗,背后别有洞天。

  之前初冬的寒风,纷纷扬扬的大雪像一幅破碎的画卷,揭开旧的一层,露出眼前崭新的,截然不同的一面。

  “飞云端里原来是这幅模样。”不知身后有谁喟叹了声,颇为惊奇地开口道:“我还以为跟外面那些秘境一样,有山有水,有城有人。”

  薛妤是第二次进飞云端,她抬眸往四周看,只见他们处于一处山谷之底,周围是七座高耸入云的山,将所有的出路包揽在内,山与山之间有一条长长的小路,像一根悬悬欲断的细线。

  在这里,泉水不流,有风不动,湖面清澈,底下却没有游鱼,别说狰狞的野兽和蛮横的妖灵,这座山底,连蝉鸣都听不到一声。

  太安静了。

  安静到近乎反常。

  后面还在源源不断往里进人,像下饺子一样绵绵不绝,毫无止歇的意思。

  “是十色山。”薛妤开口道:“山底快待不下去了,我们先出去。”

  “殿下,我们走哪条路?”朝华终于能脱离百年如一日的审人,批文书的生活,此刻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眼光火热地舔了下唇,只是身段太过玲珑纤细,嘟起的娃娃脸将这种气势压得干干净净。

  十色山是飞云端的第二个入口,之所以叫十色山,很有一番奇妙的说法。

  他们处于谷底,看山成山,七座山排列整齐,一座紧接一座,环成圆形,每一座都是截然不同的颜色。怎么数,这山都只有七座,按理说颜色也只有七种,可放眼望去,却能数出十种颜色。

  是多出了三座山,还是多数了几种颜色,没谁搞得清。

  有死活弄不明白的,能在这地方自己跟自己犟上几天,到最后也没能弄明白。

  比如薛妤的父亲,当今的邺主,从前就是这么个人。

  十色山每一条路都通往飞云端不同的地方,像是一种随机的筛选,其实讲究不大,和天机书任务一样,全靠自身运气。

  说话间,季庭溇带队的羲和与昆仑少掌门陆秦都各自选了一条道,薛妤想起自己抽中的种种任务,视线一转,在溯侑身上转了转,之后略过他,看向朝华,当机立断道:“你来选。”

  谁选,都比她和溯侑选来得好。

  朝华也不犹豫,她飞快地扫了一圈,伸手指了指那座枫红似血的山,道:“走那边。”

  浩浩荡荡一群人挤过狭小的山道,迎面看到一座隐藏在云雾中的小城,城中隐隐有炊烟起,耳边鸟雀纷飞,河水一声接一声响起。

  朝华看向身后乌压压一大群邺都来人,不由摆摆手,扬声道:“都散了吧。进来前我一再讲过的话都别忘了,遇到敌人对手放聪明点,圣地住民的身份保证不了你们能获得多少机缘,但多半能保住你们性命。遇事别贪,打不过就走,还是一句话,命最重要。”

  除开有资格去秘境之渊的,每个圣地进外围的都有上千人,带着他们一起,谁也得不到什么好的东西,再大的宝库都不够分,还不如自寻机缘,也免得出现纠纷不满。

  朝华话音落下,很快便有迫不及待的人群三三两两成队散开,朝四面八方掠去。有人一头扎进了山里,有的一头闷到了河里,更多的还是拾掇拾掇了自己,朝小城飞去。

  原地剩下的便是那一百多位要同去秘境之渊的,溯侑朝前一步,剑尖微微抵着云层,不疾不徐开口:“诸位也散去吧,秘境之渊会在半年后以钟声为引开启,这半年里,大家务必保证自身,养精蓄锐,切忌因小失大,错失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