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期间我所说的所有话,都是写下来的。

我没敢跟爸妈说怕他们担心,有次我爸打来电话,还是苏扬接的,后面我回了短信才算应付过去。我在医院待了一周,脚伤终于痊愈。当脚踏到地上的那一瞬间,没有疼痛感。我突然发现能走路真好,之前我不能走路,想做个什么事,都是安慕楚把我从床上抱来抱去的。就连去卫生间,他都会把我抱到门口,再让护工陪我。我记得第一次他抱我的时候,我脸红得滴血,恨不得自尽。安慕楚当时却特正派地看着我说了仨字,别乱想。我差点儿揍他,趁我没法说话,占了便宜还卖乖。我就这样在医院,每天跟安慕楚瞎瞪眼度过了一周。我觉得这一周是我这几年最轻松的日子,我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用做,每天一睁开眼,安慕楚已经帮我安排好了一整天的事。虽然我不能开口说话,但我觉得不能说话也挺好的,不说,就不会犯错。之前大概就是因为我对陆齐铭说的太多刻薄话了,所以上天才惩罚我失语。

我没去参加陆齐铭的葬礼,我觉得自己没资格参加,更多的是没勇气。

我没勇气承担他的离开,没勇气看着他温暖的笑脸出现在黑白相框里,没勇气接受他在我的生命里从此变成一捧灰烬和无限回忆,之前发现他和千寻已有新生活时,我还企图忘掉他重新开始。但当真相以一种绝地反击的姿势呈现在我面前时,我发现我可能以后,都再也无法忘掉他重新开始了。

我甚至觉得,如果此刻他能活着,那么我会心甘情愿祝福他和千寻,再也不会任性地折辱他,也不会让他难过。只要他不离开,只要他活着,起码我还能看看他。可他走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些年,我与他之间的爱情,都付之于空气。

他真的成了我的一个梦,一个忧伤得我不愿意醒来的梦,一个我甚至想不惜所有,去寻找他的梦。

以前他在时,我拒绝我们的爱情。可他走了,我才发现我为之拒绝的理由竟然那么单薄可笑。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为什么从前,我不明白这句话的遗憾与悔恨。

【2】此刻我终于肯承认,离开你的这些年,我并不快乐。

出院那天,我接到千寻的电话。我没想到她还会再见我。

她说,你在哪儿,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把电话挂了,给她发了短信说在开车,让她把地址发我。

安慕楚把我送到了她说的咖啡厅,他在车上等我,我走进去,不过一周的时间,千寻暴瘦得恐怖。

她眼前放着一个巨大的礼盒,我刚坐下,她直接推给了我。

我不想让千寻知道我失语的事,所以,我只是以疑惑的眼神示意她问这是什么。

她冷冷地说,你的生日礼物。

我愣住。

她说,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生日那天,齐铭少喝一杯酒,会不会就不会晕倒,他喝了三杯酒,一杯祝你生日快乐,二杯自罚没带礼物,三杯祝你此后幸福。第一杯和第三杯都是他应该喝的,可第二杯,我总为他觉得冤。

千寻看了眼礼盒说,他不是没带礼物,他是买了礼物没有送你。这份礼物,生前他再三跟我强调,随他一起火化。可那天,在送进火葬场时,我犹豫了。我把它留了下来。我想把它送给你,我想让你知道,你们说过的所有诺言,他都没有忘记,他一个一个都做到了。你肯定一直觉得,他背叛了你们的爱情,他抛下了你,林洛施,其实,那个忘掉过去,一直在离开的人是你。齐铭他一直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在等你。但你从来,都没有回过头。

千寻说完,没有再看我一眼起身走了,我望着礼盒发了一会儿呆,真好,没有我说话的地方,而且就算我能开口,我也不知道我能回千寻什么。

因为我觉得她说的没错,现在,我醒悟了,所有的错都是因为我自己,我活该得不到幸福。

我捧着礼盒回车上时,安慕楚没有问我任何多余的话,他说,是想回家休息,还是出去转转?

我指了回家的路。

安慕楚温柔地说,好,那我下班来接你吃饭。

我乖巧地点头。

安慕楚一路把我送回家,不过一周的时间,我打开房门,竟然倍觉陌生。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陌生,这几年来我居无定所,换过几次房子,有时不小心一恍神,还会回到上一个住处。二十岁之前,父母的家便是家。二十岁之后,有爱人的地方才是家。在外面漂泊的,都是离家遥远的小孩儿。

我从桌边的盒子里取出三本日历,那是我曾经离开C市几年的证明,每一本日历上的每一天,都有我划下的一个表情符号。那些表情,都是或平静或抑郁的,从来没有微笑。

这就是我曾经的生活,我拿起火机,把它们点燃。

火光绚烂燃起的刹那,泪眼蒙眬。

齐铭,此刻我终于肯诚恳承认,离开你的这些年,我并不快乐。

可从前,我不敢说给任何人听。因为我一直催眠自己,这个世上的爱情,不是一定非谁不可。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偏执的人总有自己的无可取代。

这些年了,你是我唯一拥有过的一段爱情。

我不后悔与你相爱,但我后悔,跟你分开后,我没有再告诉你,我还爱你。

对相爱的人来说,一个人给另外一个人最用力的报复是什么,不过是永久分离。

就像此刻的我和你,你在天堂流浪,我在人间彷徨。

可我知道,你不舍得报复我。你也是别无他法而已。

可我仍旧觉得你残忍,从来没有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

看着满含岁月的日历,经过焚烧变成灰烬。我站起了身,把那些灰烬打扫在一起,倒进了花盆里。明年,这株玫瑰再开时,枝叶里都会是我曾经深入骨血的想念吧。

做完这一切,我缓慢地站起身,洗了把脸,擦干眼泪,打开电脑,我最近休息得太久了,我必须找点儿事情做做。

千寻给我的礼盒我始终没有勇气打开,我把它放在了柜子的最顶端。

如果有一天,当我想起往事不再心痛时,我想我才能坦然地面对这份迟来的生日礼物。

【3】查封迷失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是为了逼幕后人现身。

晚上,安慕楚来接我吃饭,我打电话想喊米楚一起。

我开始住院前两天米楚还来医院晃荡,后面就不来了,她说给安慕楚机会,免得每次她去,都要接受安慕楚怨念的眼神,跟她是我俩电灯泡一样。

可我打了米楚半天电话,电话都不在服务区。

我跟安慕楚说,去迷失看看。

安慕楚却突然沉默了,他跟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然拉住我的手,温柔而怜悯地看着我说,洛施,我跟你说个事,你答应我,你千万别急。

我疑惑地看着安慕楚,心里突然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急速加剧。

安慕楚说,米楚,她上午被抓了。

刹那之间,我觉得耳朵也跟失聪了一样,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以前米楚总用一个词形容震惊,我觉得那个词真好,五雷轰顶。

安慕楚说,我也是中午才在新闻台看到报道的,迷失涉黄现在已经被查封了。

我问,为什么被查封?

涉黄。你别急,安慕楚说,现在一切都没下定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慌乱,在手机上打字,告诉我具体情况。

安慕楚说,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了,这次严打其实针对的就是迷失,警方早盯上迷失了,确切地说是盯上迷失幕后的人,查封迷失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是为了逼幕后人现身。

我现在可以见米楚吗?我问安慕楚。

不能,她现在被严控了,因为她幕后人已经来C市了。安慕楚说。

你说李白来了?

你认识李白?

不认识,我也只是听米楚说过。我六神无主地看着安慕楚,那现在怎么办?

没事。安慕楚拍我的手安抚道,只要米楚没插手过李白的事,她迟早都会出来。

那…如果她插手了呢?我一颗心摇摇欲坠。

安慕楚看了我一眼,忽然严肃起来,他说,洛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米楚说过一些大概。

洛施,你听着,安慕楚说,你必须告诉我,米楚对李白的事到底了解多少,她到底帮李白做过多少事。我以为米楚是跟你一样没什么心眼儿的姑娘,现在看来她还是有些复杂。

不是,我辩解道,米楚是不长心眼儿,她跟着李白做事只为了报恩而已。

我把米楚跟我说的事跟安慕楚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只知道,现在米楚可能帮李白操作了一点,但肯定不深。你帮帮她,行吗?

安慕楚点头,你放心,我会随时关注她那里的消息。我先带你去吃点儿东西吧。

虽然我已经没有心情吃东西了,可我不知道还能为米楚做什么。

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忧伤碎了满地。

以前不管米楚犯多大事我都不怕,因为我知道她爹会保护她。而且我们还有群牛掰的朋友,牛掰的朋友上面个个都有牛掰的老子。

但现在,我怕了。

因为我们耀武扬威的青春早就散场了,如今我们只不过是尘世里最平凡的女孩儿,手无寸铁,孤胆闯荡。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却又不知道如何做到。

吃完饭后,我让安慕楚送我回去。

安慕楚却不放心地看着我,我说,我没事。

安慕楚说,这两天你住我那里吧。

我刚想拒绝,安慕楚却说了我无法反驳的理由,他说,米楚那边有消息,我们好立刻去见她。

回到安慕楚家里,安慕楚大概知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他说去书房办公,便把房子的其他空间都留给了我。我坐在客厅找了一部老电影播着,陷进了沙发里。

安慕楚从书房出来时,我已经有点儿迷糊睡着了,但我的意识是清醒的。

我感觉他走到沙发边轻手轻脚关掉了电影,然后轻轻地把我抱了起来送进卧房。

在他抱起我的那一瞬间,我已经完全清醒。可我仍旧闭着眼。

他小心翼翼的姿态让我觉得温暖,却又让我格外悲伤。

我曾经有想过,离开陆齐铭,我一定要找一个更好的男子,相爱,相伴,共度余生。

但现在我遇到了,却晚了。

陆齐铭带走了我那种叫爱情的本能,从此我再也没办法坦然自若地对别人笑。

【4】雷总把我们公司卖了,卖给了中控传媒集团。

第二天早上,米楚仍没有消息。

我跟安慕楚说我要去公司上班,很久没回去了,工作耽搁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与其这样无所事事地等待,不如找点儿事情安心。

安慕楚却担心我到现在仍然失语,回去工作肯定多有不便。

我说,没事,反正平时工作大多都是QQ交流。我就算不开口说话可以当作心情差,大家不会轻易发现的。

安慕楚想了想同意了。他说一有米楚消息就去公司接我。

回到公司,我本身想把米楚的事跟蒋言说一下,想看他那边能不能得到什么消息。

去他办公室却发现没人,我在Q上问蒋言助理他去了哪里,助理却模棱两可。

我满头雾水的时候,虞美人跑进来找我。

她说,你别找蒋言了,他最近都不会来公司了。

我愕然,为什么?

我们公司被收购了。

什么?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雷总把我们公司卖了,虞美人说,卖给了中控传媒集团。中控集团已经派了人来接盘。其实只不过是我们换了个老板,其他大的形式还是不变的。我听说中控还是想高薪聘请蒋总的,不过好像蒋总自己不干了,他的位置上面要求仍旧留着,不过也升了唐总为正总。

那蒋言人呢?我问。

不知道。他已经有几天没来公司了。

我想起蒋言那天去医院看我时,还努力地安慰我呢,顿时心酸。

原来他自己已经焦头烂额,却还要挖空心思照顾我。

我给蒋言打电话,还好,打通了。我舒了口气,不过又发现打通也没用,自己说不出话,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失语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赶紧挂了电话给他发短信。

蒋言,你在哪里?我回公司了,我听说公司被收购了,现在什么情况?

这么快就回去了,我还准备这两天去医院看你呢。蒋言说,出来谈吧。

好。

我跟蒋言约好了时间地点,便立刻收拾了准备出去。

刚走出办公室,碰到唐琳琳,她的穿着比以前更讲究了,俨然一副可以随时去演时装片的派头。

她笑意盎然地问我,去哪儿?

我站在原地愣了下,不知道如何回答,

虞美人说了我这个部门,原来直属蒋言,但现在也一并归唐琳琳管辖。

我一时又忘打请假条,现在又失语。

就算我对唐琳琳有诸多不满,但现在在公司,我必须对她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