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正想将来时两个人商量好的话说出来,却见身旁薛琬“咯咯”直笑。

她眉眼弯成新月,“那你的红莲呢?我总得看到红莲确认一下形状才好告诉你吧?”

许侍郎一愣,面上隐约有些薄怒。

不管面前的是哪家的贵公子,但他可是堂堂大盛朝的二品大员,让他当面脱靴验明正脚,听起来更像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他眼眉微抬,到底还是忍住了怒火。

这时,薛琬却又说道,“罢了,官老爷比我年长,与我父亲差不多大,这么做不太礼貌。但我又不能不顾及青州婆婆。”

她顿了顿,“这样吧,我将婆婆说给我听的红莲印记画出来,官老爷也将自己脚底下的画出来,是与否,一对比便就知道了。”

有刚才无理的要求相比,这话听起来就顺耳多了。

许侍郎点点头,“如此,有劳了。”

须臾,两幅图被放到了桌几上,细节大小角度几乎一模一样。

许侍郎颇为惊讶,面上的激动也显而易见。

是啊,世间确实有许多巧合之事。

譬如,在青州丢失的婴儿成百上千,脚底生了莲花胎记的或许也有一二雷同,可胎记生得一模一样的,那不可能还有别人吧?

许侍郎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寻找的生母终于有些眉目了,不由自主急迫起来。

他急急忙忙问道,“这下,小公子可以与我细说了吧?青州婆婆是在何处遗失的孩子,襁褓是什么颜色,如今她人在何处,家中是什么情况?”

薛琬笑着说,“青州府衙前的若元桥。”

她咳了一声,“襁褓是水蓝色的,有一处破洞,边角上用红绳系住打了一个同心结。许伯伯,您说可对?”

许侍郎听了,脸色大变,“你……是?”

虽然他的出身来历并不避讳人,全天下人或许也都知道他是许世林养子,但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在青州若元桥上被捡的。

所以,这小哥一语道破他身份,已然令他暗自惊心。

这一声“许伯伯”更让他心里抖抖然。

许侍郎向来多疑,一时也搞不清楚,这两位是早就知道了他在暗访生母的事故意来引他上套,还是果真只是巧合。

薛琬眼眸微垂,“小侄姓萧,名叫萧煦。这位是我的兄长萧然。”

和许侍郎一样,她自报家门也是点到为止。

她相信,以许侍郎的能耐,事后必定会去调查她二人身份,那她就给他一个方向。

换言之,也只有这样,她和萧然折腾出来的动静才能传回郴州去。

许侍郎的反应与程谨之一样,晓得这二位不是出自郴州便是滨州,既然不是无名无姓之徒,他反而倒是放了心。

世家大族的子弟,所求的不过是名利,许以利,诱以名,在皇城他的地盘上,就不信两个毛头小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这样一想,他笑容可掬多了,“原来是贤侄。不知道两位贤侄来皇城是游玩啊还是考学?你等既然叫我一声伯父,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说罢,是要宅子,还是要钱,再不然给你在兵部某个差事?

薛琬笑眯眯地与许侍郎你来我往,聊了片刻之后,就爽快地写下了一个地址,“青州婆婆前些日子身体不适,许伯伯若是要去往寻人,最好亲自前去。”

她顿了顿,“至于其他的事,实在不是我一个外人可以知道的,许伯伯不如亲口去问婆婆吧。”

该撇清的,就要极力撇清。

毕竟在这皇城之中,许侍郎说话还是有份量的。她送他一个消息,他回报以重金,这就算两平了,其他的纠葛,与她无关。

至于谢礼,她相信许侍郎会让她满意的。

离开大福记后,萧然笑着说,“你不过才有四日空闲,就悄无声息办了两件大事,真是……”

薛琬抬头望着他,“真是什么?”

萧然目光里隐约藏着星光,“真是令人惊叹。”

他嘴角微抿,“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找拓跋祐吗?”

薛琬没有回答,她趴在马车的车窗上,遥遥地望着街角出神。

萧然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俊美少年,他黑发如墨,肤白胜雪,俏生生地站在一家医馆前,引来许多人的驻足围观。

居然是陈王。

他低声问,“在看什么?”

薛琬将车帘轻轻合上,幽幽叹口气说,“没什么。我们去找拓跋祐。”

她脸上分明带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孤独的寂冷,有些惆怅,还有些无措。

萧然没有继续追问,对着车夫道,“去龙虎拳馆。”

薛琬闭上眼,低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一直以来喜欢的人,终于也要遇见他喜欢的人了,而你提前知道了时间,你会怎么做?”

她顿了顿,“会顺其自然让他们相遇,相见,相爱,相守?还是……还是赶在那之前,压根不给他们认识的机会?”

萧然怔了怔,半晌道,“喜欢,就该争取一下不是吗?”

薛琬的眼睛骤然睁开,她抓住萧然的手,“你是说,我应该下车阻止他们遇见?”

第43章 算命

萧然眼看着少女颓然的脸色瞬间散发着光华,她眼神中写满的期盼,竟让他不忍摇头。

胸口处有隐隐的疼,他忍耐着,笑着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遇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去争取一下呢?”

他顿了顿,“或许,比起他喜欢的那个人,你只不过是差了一点时机。”

薛琬的眼眸微微垂落,半晌忽然抬起,“你说得很对,或许,我真的只是差了一点时机。既然上天给了我一次再来的机会,我为什么还要错过呢?”

陈王对她,并非无情,她是感知敏锐的女人,有些感觉不会出错。

只不过前世,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他高在云颠,她藏身黑暗,就像日月,终不能共处。

然而,如今不是前世。

她雀跃地跳了起来,对着车夫喊道,“停车,我要停车!”

萧然看着她跳下马车,看着她往紫袍少年站立的方向奔跑,看着她气喘吁吁终于立到了他面前,心中不知不觉空了一块。

他不由自主捂住了胸口。

车夫问道,“萧公子,我们要在这里等小公子吗?”

萧然垂下眼帘,“停到医馆旁边的小巷子里吧。”

薛琬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么不管不顾地跳下马车做一件完全悖离她性格的事,是什么时候。

这十几年来,不论做任何事,都会精确计算好每一步,细节到一个表情一句语气,在走第一步棋之前,已经将后面的九十九步走法都了然于胸。

谋定而后动,深思熟虑。

这才是她。

可她这会儿却为了一个男人轻易地改变了自己行动的路线和计划。

她只有四天的时间安排外面的事,她本来应该尽快赶去拓跋祐那里威逼利诱他为自己所用。

然而,当在街角看到那个人站在医馆门前时,她的心却还是颤抖了。

作为陈王的心腹,薛琬理所应当了解陈王的全部,包括他的感情。

赵睿是个有为的君王,但不是个温柔的情人,更不算个好丈夫。

后宫佳丽虽有三千,能承受雨露恩泽的却不过寥寥十数人,能得到他用心对待的,也不过只有一个崔贵妃。

前世,崔贵妃没有任何娘家依仗,也并未诞育子嗣,却能在一众拥立陛下的功臣之女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人之下的贵妃,那意味着什么谁都能懂。

陛下除了初一十五必要去皇后宫中,其余时间鲜少踏足别的宫妃寝殿,不是在御书房,就是在崔贵妃的玉环宫。

薛琬曾经偷偷翻阅过崔贵妃的档案卷宗,但发现,除了她入宫以后的事迹,在之前的都被人撕掉了。

她除了知道崔贵妃叫什么,居然连她从何处来都不晓得。

当然,连姓名也是可以作假的。

堂堂千机司掌门人,居然也有她不知道的事,这令她颇为懊恼。

但陛下的暗卫统领隐东对她说,“陛下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就不要再查了。你在千机司久了,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被撕掉的卷宗,无法查到的来路,必定是因为这位崔贵妃与众不同的出身来历,不足以为外人道罢了。

但薛琬还是从酒醉的陛下口中听到,他与崔贵妃相遇的细节。

原来,当陛下还是陈王时,有一回与武宁侯世子出门狩猎,他不小心射中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昏迷不醒,无法说出自己的来历,他只能将她寄养在医馆,偶尔去探望,时间长了,居然就探望出了感情。

后来,陛下登基之后,就让那女子挂在朝中某位崔姓小官的名下,入了宫。

先是进了美人,三年之后就成了妃,半年之后,就封了贵妃,当时颇惹得皇后不快。

细算下时间,差不多就是最近呢!

薛琬咬着唇心想,“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就试一下,如果他注定还是会喜欢上崔贵妃,那么我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安安心心过我自己的日子!”

陈王这时候已经开始逐渐被陛下所用。

两个月后,陛下身体有恙,查出被人下了毒,而陈王找到了下毒之人,甚至证明了那人是襄阳王同谋。

果然,不过数月,襄阳王谋逆。

从此之后,陛下对陈王越来越信任,逐渐将千机司交给了他。

朝中的大小官员见状,开始有人将宝押在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皇子身上,特别是李丞相和周太傅,慧眼识珠分别将女儿嫁给了陈王。

陈王由此开始了他的夺嫡之路。

薛琬想,就算没有自己,陈王也会是未来的大盛皇帝,这泾渭分明的历史,不会因为自己这个意外就会改变分毫。

她对于陈王而言,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千机司没有她,也会有其他有才干的人掌舵。

而她,这辈子也并不想再入千机司。

她只是舍不下他罢了。

前世不敢求的感情,她……现在忽然很想试一下,就这样而已。

陈王震惊地望着站在他面前几乎要与他面贴面的男子,“喂,你干嘛?”

莫名其妙地贴过来也就算了,居然还用这么炙热的眼神看着他。喂,他也是个男人好吗?

最近真是世风日下,前两天才遇到一个冒充平王叔的疯子,今天又碰到一个怪里怪气的人……

他现在有些后悔为了打猎方便穿得简单了一些,早知道就该和武宁侯世子一样,打扮得华丽一些的,至少也能吓唬吓唬人,不叫人小瞧了他。

薛琬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失态,讪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这位小哥,请问这里是医馆吗?”

陈王皱了皱眉,“你不识字?这么大两个字挂在这里,你不认得?”

穿得人模狗样的,连字也看不懂吗?

薛琬咳了一声,“认得,认得,只不过我从外地来,一时不是很确定。”

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她虽然不算什么才女,但识文断字作诗作画的水平也还过得去好吗?

这不是想和他搭讪没有理由吗?

陈王挑了挑眉,“哦,外地来的啊,怪不得。这里叫长宁医馆,坐堂的大夫不错,你要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不舒服,就请他帮你瞧好了。”

这人看他的眼神真是讨厌!

要不是今日便装去围猎,又不小心射中了个人,不想闹大事声张出去,真想甩脸子直接走人啊!

薛琬铁了心要蹭上去,才不管陈王黑下来的脸色呢,“我倒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在下不才,会给人看个相,最喜欢在医馆旁边设摊,所以想问清楚了在此地摆个摊罢了。”

她笑眯眯抬头,“这位公子,您要不要赏脸让在下给您算上一卦?您是本摊头位客人,不收钱!”

第44章 交友

陈王此时确实不知什么缘故没有前世深沉,但这不意味着他傻。

反而,他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薛琬,“你说你是算命的?就你这样的也能知天命算天数?”

笑话,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但话本还是看过不少的。

人家正经算命先生一出场,必定是一袭青衫,羽扇纶巾,仙风习习,自有几分风骨。

再者说,手中必定也要有几件道具,什么算命幡,签筒,卦具,少不得还要笔墨纸砚之类的。

哪像面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年龄还要稚嫩一些,穿得富贵豪奢不说,空手而来,什么都没有。

还算命先生,呵呵哒,骗谁呢!

薛琬有些尴尬地冲陈王笑笑,“占卜算卦,只看结果准不准,其他的并不重要。有些人倒是装备齐全,一样不少,但不学无术,不过只是骗人银两罢了。”

这倒是真的。

千机司里,有才干本事的人,往往都很随意。

像专司卜卦的老黄,飞花拈叶都可以卜吉凶算命理。哪像那些需要全套行头的,不过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薛琬凑近陈王,压低声音说道,“阁下今日是否遭遇了血光?现在正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王一愣,狐疑地望着她,“你……”

他原本想一口否认,但想到今日他确实是偷偷地溜出宫来,又偷偷地和武宁侯世子跑进了禁围的猎场,结果还特别不巧地伤了人……

不由得迟疑了。

他咳了一声,十分心虚地说,“我好端端的,哪里遭遇了血光,休要胡言乱语。”

薛琬笑笑,指了指医馆里面,“自然不是阁下您。阁下今日出门未曾禀告家中长辈吧?若是此事不能妥善解决,倒真是个麻烦啊!”

至少淑妃贤妃肯定是要抓着这个过错不放的。

她顿了顿,“不过在下倒有一破解之法,阁下若是赏脸让在下算上一卦,这解法就免费送您了!”

陈王觉得心烦,这人怎么老是要给自己算卦?这算卦还有强送的?强送的卦能准?

不过,这神棍既然能说出那么多细节,要么就是真神,要么就是宫里那两位闲得发霉的“母妃”派来跟着他的尾巴。

不管是哪种,他都不该轻易回绝。

既来之则安之吧!

陈王思忖片刻,“那你就说说看吧。”

最近朝中聚会繁多,他被父皇叫过去充门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次数多了,时间长了,在父皇面前难免就挂上了号,被父皇挂在嘴边的次数多了,不时还能得些称赞和赏赐。

帝王的宠爱,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让他享受被臣子热情追捧,也不免会遭了某些人的嫉恨。

唉!特别是那两位!

他一个没有母家扶持的光杆皇子,真不知道她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好吧,若这神棍是她们派来试探他的,那他也要想办法通过这人让她们安心。

毕竟,他和其他的兄弟不同,势单力薄,不堪一击啊!

陈王看了眼神棍那姣好的面容,心想,最好你家伙是真神,否则……

薛琬对陈王了解颇深,虽然这孩子与前世那个相比性子有些不同,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现在的处境了。

她知道,陈王在猜疑她是贤妃或者淑妃的人。

要接近他,还是得先消除他的戒备之心。

薛琬想了想,低声说道,“阁下可曾想过,人多口杂,隔墙有耳,您留在此地,总会有人认出您记住您,将来这件事,恐怕就再也撇不清了。”

她顿了顿,“伤了人,确实应该要将人救治好,道歉赔偿补偿,但这些事,未必需要您亲自来做。”

陈王一愣,他今日轻车简从出门,只带了一个贴身的小太监明光。

武宁侯世子穿得太招摇,他怕走漏风声,一早就赶了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