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不忍心丢个受伤的姑娘自己一个人在医馆,都没个看护的人,可是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其他接手的人……

唉,说到底还是他没有后援实力弱啊!

长史说了,像他这样没有母家支持的皇子,只有等到成年之后有了自己的王府才能逐渐地掌握自己的势力。

他已经成年,也被赐了王府,但还不曾开府,最近仍在宫中居住。

按照皇兄们的路数,大概是要被赐婚之后,才会容他开府自己过……

可父皇却迟迟没有给他赐婚的意思,这种事,他也总不好自己开口去求。偏偏,他也没有个母妃什么的替他操心一番,唉!

陈王被人说中心事,难免有些懊恼神色,“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薛琬笑笑,“既然这里坐堂的大夫医术不错,想必刚才也跟阁下说,那位伤者性命无碍,那您尽可留下足够多的银两,安心将人留下。”

她顿了顿,“不是非要自己照顾,才算是照顾。阁下可以请大夫雇个人。若是阁下不方便自己出面,在下当可以为您代劳。”

这倒是她的真心话。

不论是前世今生,她对崔贵妃实在是太好奇了!

陈王看了一眼薛琬,“你?”

听这神棍吹吹牛倒无不可,神棍所言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可若是将人交给她,这岂不是等于送一个把柄给她吗?

他都不知道这神棍到底是何方神圣,来路哪里,是谁派来的呢。

陈王疏离地说,“还是不劳驾了。”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我看你费这口舌也挺不容易,这算是辛苦费,你收着吧,就当从来不曾见过我。”

是辛苦费,更是封口费。

薛琬倒不客气,将银子收了下来。

她笑着说,“其实阁下不必对在下如此紧张,说起来,在下见过您一面,四月初四,君悦楼。不知道阁下还记得吗?”

四月初四,君悦楼。

陈王的瞳孔一下子收缩起来。

他猛地抓住了薛琬对手腕,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这才松开,“你知道我是谁?”

这身形……总觉得有点像那个混蛋啊!

不过相貌还是很不同的。

薛琬冲他笑笑,“四月初四君悦楼,在下有幸见过阁下一面,阁下风清月霁,见之难忘。在下,岂敢忘记?”

她顿了顿,“此处人多口杂,不曾行礼,还望阁下海涵。”

陈王的脸色一下子就凝重起来。

他做了坏事,被人知道了,知道的人居然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可就难办了。

可这大庭广众,他难道还有办法将这货杀人灭口?不能的。

如此,便只能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了!

陈王面上忽然堆出一个假笑,“不知道兄台尊姓大名?我们结交做个朋友如何?”

第45章 白花

薛琬有些微微地发怔,这样孩子气的陈王与前世太过不同。

她一时怔忪,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讪讪说道,“在下萧煦,与京兆府尹程谨之是朋友,初来贵宝地,以后还望阁下多多照应了。”

陈王脸色有些复杂,“原来是萧兄弟啊,幸会幸会!”

京兆府尹程谨之是父皇手下得力干将之一。

长史说过,这姓程的有才华脸皮厚,迟早是要入主中书省的。

他虽是个皇子,又被封了王,但手中毫无权势,说起来,程谨之这样的人他得罪不起。

长史又说过,程谨之素来钻营,从不结交无名之辈。

这神棍姓萧,又穿得人五人六的,说不得是江南哪家萧氏的子弟。郴州萧氏也就罢了,若是滨州萧氏……

呵呵,看来灭口一事,真的要从长计议了!

这时,小太监明光从里面出来,附耳对着陈王说道,“殿下,那位姑娘醒了……”

陈王瞅了一眼薛琬。

这人说得有几分道理,以他身份和今日所为实在不宜再管此事。

可人到底是他所伤,若是当真撒手不管,良心上不免有些痛啊。

唉……他不过是想俯仰天地无愧于心罢了,怎么就这么难呢!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却见薛琬已经从他身侧经过进了医馆。

她先是将刚才得到的银子递给了坐堂的大夫,不一会儿,药童就掀下门板要将铺子关上。

陈王不知道薛琬意欲何为,下意识就跟了进去。

药童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倒也没拦,紧跟着就将医馆打了烊。

薛琬率先一步进到里屋,只见简陋的病榻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年轻女子。那女子一身素淡的青衣,发饰简单,样貌清纯,正是前世宠冠后宫的崔贵妃。

她心中五味陈杂,一时觉得自己仗着多了一世的才能见识,居然这么欺负一朵柔弱无依的小白花,简直可恶。

这跟福林公主仗着有权有势就欺男霸女有什么区别?

但一时又有些不甘,前世求而不得的男子,如今像棵青翠欲滴的小葱长在自己面前,一伸手就能摘到,她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正在她发呆之际,躺在榻上的崔姑娘倒是先开了口,“是公子救了我吗?”

薛琬回过神来,忙问道,“姑娘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刚才进屋时,大夫粗略提及,这位崔姑娘被射中的是右边手臂,伤得倒是不算深,已经处理过伤口,也包扎过了,将养一段日子便能好。

她之所以晕倒,与她的伤关系不大,许是受了惊,也可能是晕血的缘故。

不过,大部分人惯常用右手,如今伤了,生活上自然有些不大方便,吃饭穿衣如厕,恐怕皆需要有人照顾。

崔姑娘楚楚可怜地摇头,“就是有些疼,其他倒没什么。”

她再次追问,“是公子救了我吗?”

不知道怎么得,也许是崔姑娘眼中的期盼太过明显,薛琬居然不自觉地想到了戏文里那些“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桥段。

她摇了摇头,“救了你的人是大夫,但伤了你的人却是我。”

门外的陈王见神棍替他顶了包,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心里却也莫名安定下来。

他自小在宫内长大,能平安活到十八岁封王,自然不可能是纯良无害的小白兔,事已至此,多留无益,他想了想便带着明光悄不溜声地离开了。

“明光,给大夫多留一点银子,就说是里面那位公子赏的。”

明光是长史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太监,机灵敏锐,晓得有了替罪羊,给钱自然也是爽爽快快的。

不过还是有几分迟疑,“殿下,将那姑娘交给一个初次相识的陌生人,这样好吗?”

陈王奇怪地反问,“那姑娘不也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吗?”

他眯了眯眼,“如今是禁围时节,我和靳晖都是偷偷摸摸从后山进的猎场。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要爬上后山不容易吧?”

那她千辛万苦偷入围场是为什么呢?

难道就是为了被他射一箭?呵呵。

他不过就是长得特别好看一点,个个就都当他是空心的花瓶,真是欺人太甚!

屋子里,崔姑娘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柔柔弱弱地躺在那里。

不埋怨,不问责,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睛柔软温和,像能滴出水来。

她在等薛琬开口。

薛琬说道,“姑娘放心,你因我受伤,我一定负责到底。”

她又问道,“对了,姑娘贵姓?不知道家住何方,家里有什么亲人?若是姑娘想要回家养伤,有亲人照顾那自然最好,一应治疗生活费用,都有我来支付,直到姑娘的伤势痊愈为止。”

崔姑娘柔声说,“我姓崔,叫丽丽。我无父无母,家在外乡,来皇城投亲,不想亲人未曾投靠,却不小心迷了路……我无处可去。”

她垂着头不再说话。

薛琬前世只见过崔贵妃一两次。

印象里,崔贵妃就是这样一朵时刻需要呵护的小花,陛下更是叹她“人淡如菊”,与一众世家大族出身的后妃娘娘们相比,崔贵妃实在太惹人怜爱。

薛琬曾单枪匹马面对过敌国凶神恶煞的战神,也曾在枪林箭雨中与死神擦肩而过。她知道怎么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也晓得怎么撬开敌人的嘴。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崔丽丽这样柔弱的女子。

一时,居然有些无措。

她甚至都有些厌恶自己了。

薛琬啊薛琬,你若是想要得到陈王,就该光明正大争取,为什么要破坏另外一个女人的幸福呢?

陈王注定是要登基成为盛朝皇帝的,以后三宫六院后妃无数,这么多女人,你难道个个都能提前介入吗?

何况,像崔丽丽这样柔弱无依的女子,假如没有被陈王珍赏保护,她该怎么在这复杂的人世间独自存活?

以胜之不武的手段行事,就算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堂堂千机司的掌门人,难道就只会欺凌弱小吗?

薛琬啊薛琬,你不能与陈王相爱,不过只是失去了一个男人,你还有事业和小伙伴。

可是崔丽丽若是失去了陈王,她都活不下去啊!

在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愧疚懊悔之中,薛琬忽然有些泄气。

她知道陈王跟着她进来了,此刻就在门外。

若是陈王与崔丽丽注定是要相遇的,她又何必做这徒劳之功?

反正,她把伤人之责揽了下来,避免了陈王日后可能遭遇的麻烦,这就够了。

就当是她帮了他一回,报了前世的救命之恩吧!

薛琬目光一黯,叹口气说,“是我不小心伤了姑娘,但将姑娘送到医馆来的却另有其人。”

一边说着,她一边走到了门口,背着身子轻轻地推开门,“就是这位公子救了姑娘……”

崔丽丽抬头,清丽的脸上一片迷茫之色。

薛琬回头一看,门外走廊上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陈王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离开了。

她……

第46章 履约

薛琬没有料到陈王居然就这么放放心心地跑了。

不是说是真爱吗?难道就没有点放不开舍不得的心灵感应?居然就这么相信她这个“头一回”见面的陌生人?

现在,她无比后悔一时冲动跑来搅这滩感情的浑水。

莫说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就算是,她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截断陈王的命定姻缘。

不论输赢,她薛琬都要坦荡。

但既然已经将此事揽在身上,这烫手山芋就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来了,还得管到底。

她心内暗自懊悔,但面上却也不能显露分毫。

只能讪笑着回头,“呵呵,既然姑娘无处可去,便先在医馆安顿下来可好?这里坐堂的大夫不错,也好方便姑娘养伤。”

她又指了指崔丽丽的右手,“姑娘手受了伤,生活上难免有些不便,我等会儿便雇一位大婶过来照看你。”

崔丽丽果真人淡如菊,不争不吵也不闹,安静地听着薛琬的安排,毫无异议。

大约是看出薛琬有要离开的意思,她轻启朱唇,柔声问道,“公子明日还会再来吗?”

这声音清丽温婉,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忐忑,让人不忍拒绝。

薛琬挤出五分笑容,“自然是要来的。”

她咳了一声,“这里我已经打点好了,姑娘还请安心住下,我明日再来。”

将话说完,她逃也似地离开。

萧然见陈王离开,知道薛琬不过多时也要出来,便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医馆门口。

果然,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薛琬便从里面匆忙出来,神色仓皇,像后面被洪水猛兽追赶一般。

他皱了皱眉,伸手将人拉上。

马车徐徐驶出,萧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样慌乱?”

薛琬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满面沮丧之色,“真是不该!总之,就是做了件傻事。唉!”

下一瞬,她的目光忽然清明起来,“帮我去查一个人。”

萧然点头,“嗯。”

他不知道医馆内发生了什么,尽管好奇地要死,但她既然不想说,那他就不再问。

与薛琬相处的时日虽然不算多,但他早已经找到了他们之间最舒适的相处之道。

她闭口不谈,他就绝口不提。

只不过,胸口的痛感却是更厉害了。

他与她相识以来,所见皆是她自信大胆雷厉风行的模样。她像是无所不知的智者,将世间万物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曾有过此刻这样的苦恼懊悔?

原来,坊间那些奇情故事里说的都是真的。

情之一字,最为伤人,能将无坚不摧的勇士变得软弱,能让最明媚艳丽的美人黯然失色。

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萧然的眼神微微有些黯淡,但很快就又重新燃起了光亮。

他沉声对着薛琬说道,“龙虎拳馆到了。”

拓跋祐面色不善地望着眼前这对丰神俊朗的男子,眼神满是阴戾。

“在下平生最厌恶虚假伪善之徒,这位公子,或者说我该称您梁小姐?在下实在不知道,您这样戏耍本人是什么意思?”

他身为被鲜卑驱逐的王族,能凭一己之力在盛朝的皇城生存扎根,靠的自然不是运气。

所以,在接下那八百两银子之后,他便派人去跟上这辆马车。

期间自然跟丢过一回,但好在他的人坚持不懈,重又将线索找了回来。

送回的消息让他震惊,同时又无比震怒。

这位梁小姐摇身一变成了男人不提,居然还卷入了京兆府尹的杀人案件,进出福林公主府。实在是……

他拓跋祐想要赚钱确实不假,但这有一个前提。隐姓埋名在皇城生存的根本,是因为他的低调。

但托他镖的客人却是如此地高调,像长袖善舞的蝴蝶,到处招惹是非。

总有一天,想要他不好过的人会因此找上他。

这简直太让他头疼了!

拓跋祐从怀中取出那四百两定金,“阁下的银子,请恕我没有能耐拿。你们既然来了,人,就自己带回去吧!”

薛琬轻轻一笑,并没有将银子取回。

她毫不客气地在拓跋祐身旁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嗯,明前的龙井,果然好香。”

闭口不谈走人的事。

拓跋祐面色更寒,若不是保留着最后一丝皇族的涵养,他恐怕要亲自开口请他们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