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茴皱皱眉,不知道怎么回答。应该是睡得挺好的吧?她很早就睡着了,虽然不是自愿睡着的。她等俞湛诊完脉收了手,才开口:“马上要过年了,给俞太医准备了点小礼物。”

  俞湛也不推却:“谢娘娘赏。”

  他依着规矩道谢,只是眉眼含笑,一片温和。并不隐藏规矩之下的熟悉。

  宫女将东西带过来。

  是一个药匣,还有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的全套行医所需的针与刀。

  俞湛一一看过,再说一遍:“谢娘娘赏。”

  只是这一回,他不是低着头,而是抬头望着沈茴的眼睛,如“过去那般对她微笑着。

  沈茴也展颜。

  她笑盈盈地又问了些俞湛今年过年的打算。俞湛如实告诉她自己开了医馆。

  “孤零零守岁是不可能的,只怕忙都忙不过来。”

  沈茴微微偏着头,想象了一下热闹医馆的模样。她点头,说:“我晓得了。”

  因他为她离乡的歉意,慢慢淡了些。

  俞湛收拾东西要离开,沈茴也要准备往太后那边去了。巫兹人明天就要到了,她要过去和贤贵妃、端王妃、兰妃还有锦王妃一起商讨些小细节。

  “皇后娘娘……”宫婢脚步匆匆地赶过来,“玲珑宫出事了!”

  宫中妃嫔实在是太多了,沈茴努力回忆了一下,只记得玲珑宫住了四位妃嫔。具体住的是谁,竟一时名字和脸都对不上。

  玲珑宫的确出大事了。

  ——玲珑宫的菊嫔与太医院的陈太医私通,被同住玲珑宫的莲贵人捉奸在床。

  听了宫婢禀话,沈茴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她是皇后,自然要过去处理。

  沈茴赶去玲珑宫的时候,远远就听嘈杂一片。

  “菊嫔,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平日里那个端庄样子,暗地里却和太医搞到一起。亏你平日还训斥旁人要守规矩。真是笑死我哦!”莲贵人尖细的声音慢慢都是幸灾乐祸。

  沈茴还没迈进院子里,守在院门口的小太监便扯着嗓子禀告。

  菊嫔坐在玫瑰椅上,脸色发白,失魂落魄般,面对莲贵人的挖苦也没有什么反应。可宦官禀告皇后到了时,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忽然起身跑到院子里,朝着院子里的石狮子一头撞过去,鲜血飞溅,她用的力气那样大,当场毙命。

  惊呼阵阵。

  陈太医趁抓他的人望着菊嫔失神的功夫挣脱开,抓起桌上药匣里的小刀,朝菊嫔跑过去。他用锋利的刀割了咽喉,倒地时,牢牢拉住菊嫔的手。

  沈茴站在院口,愣愣看着两条性命丧在眼前。

  ·

  许久后,沈茴在玲珑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一边往太后那边去,一边在心里惋惜。

  沈茴叹了口气。

  “娘娘?”拾星不解其意。

  沈茴身边只带了拾星一个,她小声感慨:“为什么要私通呢?真的太傻了。就为了取悦男子,忍着做那么恶心的事儿。最后事情败露,还要丧了性命……”

  沈茴拐过月门,差点撞在裴徊光的身上。

  她定了定神,又不由在心里懊恼,恐怕刚刚的话被他听了去。

  裴徊光喟然,心道狗皇帝逼小皇后观看,可真是个狗杂种。

  “皇后娘娘万安。”裴徊光微微颔首行礼,然后向一侧让开一步,让开路。却又在沈茴经过身边的时候,他慢悠悠地捻着指上的黑玉戒,低语道:“娘娘只是,又不解其味啊。”

第32章

  沈茴脚步僵了一下, 眼角扫过路边的两排宫人,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她走了没几步,遥遥看见齐煜骑在一个小太监身上, 手中挥舞着小鞭子,口中连连喊着“驾驾驾”。

  “煜儿。”沈茴远远喊了他一声。因着巫兹人的事情, 她这两日没空过去陪着齐煜读书, 没想到他又开始胡闹了。

  齐煜看见沈茴一愣,握着鞭子的小手也不知道要不要甩出去了。平日里伺候齐煜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一边口中喊着“大殿下”,一边追过来。见沈茴在这里,赶忙都跪下行礼:“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照顾齐煜起居的大宫女落筝因回去给齐煜取小袄, 跑在最后面。落筝赶忙将骑在小太监身上的齐煜抱下来,才跪地行礼。

  齐煜低着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都退下。”

  知道沈茴这是有话要单独与齐煜说, 宫人们悄声起身,疾步退远些。拾星后知后觉看别人都退开了, 她才退远。

  沈茴走过去,在齐煜面前蹲下来,问:“脚上还疼吗?”

  齐煜嘟囔:“不走路就不疼呗。”

  “煜儿不疼了,可是被你骑着的小太监手上、膝上恐要被砂石磨破了。”沈茴温声细语地说。

  齐煜嘟嘟嘴, 没吭声。

  沈茴将他的小手拉过来, 握在手心轻揉。她知道齐煜年纪还小说太多大道理他也听不懂,可如今形势忍不住心里急, 她压低声音哄他:“煜儿要好好读书,以后才不会轻易被奸臣哄了, 才能做个明君。”

  “我有弟弟了, 让弟弟好好读书, 让弟弟做明君!”齐煜收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可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沈茴。

  沈茴蹙眉,她知道煜儿还小,不能将那些道理说给他听,唯有微微加重语气地唤了遍他的名字:“煜儿!”

  “吧嗒”一声,齐煜忽然就哭了,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重重砸落青砖上。

  他这一哭,沈茴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她本来面对小孩子就毫无经验。

  “就不当皇帝!就不当!”齐煜狠狠地蹬了蹬脚,扔了手里的鞭子,转身就跑。

  崴脚的地方好疼好疼,跑起来更疼。每跑一步,一把把细针往骨子里使劲儿扎似的。可是就算是疼,齐煜也要跑开,跑得远远的,不想站在沈茴面前听她说那些话!

  沈茴捡起齐煜丢下的小鞭子,发怔。

  不远处,立在原地的裴徊光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

  他倒是十分想知道小皇后豁出一切,不惜把自己都送给万人憎的阉贼玩弄,最后得知她押宝的齐煜根本当不上皇帝,她会如何呢?

  会哭吗?

  会急火攻心引了旧疾一命呜呼?

  还是再次以羸弱之躯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裴徊光望着沈茴走远的背影,将掌中的小糖盒盖子推开,捻了一粒橘子糖放入口中,慢悠悠地嚼着。

  橘子糖很甜,却又不够甜。

  裴徊光微眯了眼,遥遥望着沈茴,他张口,轻含一下指上黑玉戒,再来嚼橘子糖的味道。

  ·

  沈茴到太后宫殿时,贤贵妃、端贵妃和锦王妃都到了,兰妃却还没到。

  “娘娘万福。”两位贵妃和王妃起身福了福。

  “不用多礼,都坐吧。”沈茴坐下,“你们来得这样早。”

  三个人等沈茴坐下,才重新坐下。几个人面前的圆桌上,摆着些礼单和账目。

  “这场冬雨降得稀奇,忽然天暖了。臣妾和贤贵妃住得近些,一早就过来了。倒是皇后娘娘如今住的昭月宫有些远了。”

  锦王妃在一旁笑着接话:“我这几日都住在太后这里,若是比近,那当真是谁都比不上我了。”

  说着远近的事儿,可还未到的兰妃住得倒也不远。兰妃以前是住在贤贵妃的远霞宫,她诞下皇子,刚刚搬出去,住进淳阳宫的主殿了。贤贵妃的远霞宫、端贵妃的百驹宫和兰妃的淳阳宫到这里的距离都差不多。

  贤贵妃悄悄扫了沈茴一眼,才开口:“兰妃虽是母凭子贵,可如今还未出月子,让她冬日折腾倒也不好。”

  世上的事情哪有十全十美?兰妃还未出月子本该好好卧床养着身体,可撑着来给太后请安,也挣来个今日能过来议事的资格。

  真够拼的。

  可在这宫里不是谁都有拼一拼的机会,若是一旦这机会降下来,可不是要拼命去抓紧握牢。

  沈茴这才开口:“贤贵妃说的是,生养伤身,兰妃现在应该好好养着身体。今日即使不过来也是应当的。反正这些单子,我们几个瞧瞧也就行了。”

  端贵妃将脸上的愤愤略收了收,也拿起了桌上的礼单来看。

  没过多久,兰妃便到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两位贵妃娘娘请安。”兰妃急匆匆赶来,行了个实礼。

  沈茴赶忙让人将兰妃扶起来,让她坐。

  兰妃一边入座,一边不好意思地说:“臣妾也不知怎么醒迟了。”

  “无妨的。”沈茴笑着说话。

  端贵妃还是没忍住,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妹妹刚生下小殿下,这是大功一件。为咱们大齐做了大贡献。咱们哪敢因妹妹迟了一时半会不高兴呢。”

  沈茴默默翻着账本,不太想听宫中妃嫔言语间的使绊子。

  锦王妃坐在一旁听了会儿,将话题绕回了巫兹人。贤贵妃和端贵妃也收敛了些,开始忙正事了。

  其实下面的人都将事情办得稳妥,她们今日过来过目一遍,也就行了。

  偏偏,沈茴看得很认真。

  今年来进奉的是巫兹可汗的亲弟弟——哒古王。除了和亲之用的双生金眼美人,哒古王竟将自己的王妃也一并带来了。

  账单和礼单看了大半,沈茴暂且歇歇眼。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扫过兰妃,打量起她来。

  宫中女人姹紫嫣红的,兰妃当然也是美的。

  兰妃连月子里都不好好养身体,这为了小殿下的拼劲儿,让沈茴十分警惕。可又一想到今天早上煜儿那个样子……

  她不由蹙起眉来。

  锦王妃见沈茴没在看单子,让婢女捧上一坛果子酒。

  “我在王府的时候,闲来无事时就喜欢酿酿酒,这坛果子酒是我自己酿的。冬日来喝,最是暖身又暖口。”她招了招手,让太后宫殿的宫女去寻最搭果子酒的琉璃杯。

  有的果子酒甜甜的,倒也不算酒。大齐的女子们多会喝一喝,甚至小孩子还会当

  糖水来喝。

  锦王妃酿的这坛果子酒便是这一种。

  果子酒是锦王妃从王府过来的,婢女捧上来交给了太后这里的宫女。琉璃杯是太后身边的人从库房取出,酒也是太后这里的宫婢从酒坛倒进杯中。

  甚至,第一个尝果子酒的人也是锦王妃。

  那谁还会怀疑果子酒里放了东西,从而不敢喝呢?锦王妃看着皇后喝了一杯果子酒,含笑举起琉璃杯,让宫女再倒一盏。

  至于将来事发?彼时这大齐的皇帝已换了人,而她锦王妃已成了皇后,谁还会纠结这件小事。

  锦王让锦王妃在果子酒里的放的东西,倒也不是什么毒物。

  而是一种妙药。

  一种可以让女子逐渐患上性瘾的妙药。

  因每个人体质不同,药效发挥作用的时日也不太固定。大约在初次服用十五日前后。

  果子酒很甜,沈茴又喝了一杯。

  锦王妃笑了笑,又让宫婢倒了一杯来喝。她自然也是真喝了这果子酒,因为她早就离不开这药了。这药能让她快活。想起家中养着的细皮嫩肉的小郎君,锦王妃脸上的笑不由妩媚了几分。

  至于一并喝了果子酒的另外三位宫妃?

  喝就喝了呗。

  说不定她们还要谢她呢。

  ·

  将单子过目一遍,再听桂嬷嬷将明日的流程说一遍,一上午便过去了。太后留下皇后和几位宫妃用过午膳,沈茴才回昭月宫。

  一回了昭月宫,沈茴便吩咐:“今晨起得早,又忙了一上午,现在倦得很。本宫要去多睡一会儿。没什么紧要的事儿,不要打扰本宫。”

  “是。”宫婢领命。除了拾星和灿珠,其他宫婢都悄声退了出去。

  拾星欲言又止,最后瘪瘪嘴,把头扭到一边去。她这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沈茴的眼睛,甚至她本来就是做给沈茴看的。

  沈茴弯弯眼睛,说:“你不就是想跟我去吗?拿着灯,跟我走就是了。”

  “真的?”拾星亮着眼睛,又惊讶又开心。

  她比沈茴还有小半岁,身上的孩子气没有尽数褪去。又仗着和沈茴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不怎么掩藏自己的心情。她倒也不是真的好奇,而是见沈茴总带着灿珠,把她丢到一旁,有点吃味了,心里酸溜溜的,脸上也不把酸溜溜的情绪藏着。

  灿珠在一旁忍不住笑。却还是在拾星跟沈茴往沧青阁走之前,将拾星拉到一旁,细细嘱咐了两句。

  拾星忙不迭点头。

  沈茴自然是要去沧青阁。她要将昨天没读完的那本巫兹人的书读完。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学了巫兹文有大用处。

  明日巫兹人就要到了,她现在这是临时抱佛脚。

  走在漆黑的暗道里,拾星瞪圆了眼睛,又兴奋又紧张。她小声问:“娘娘,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什么怪物啊?”

  她……有点怕黑。

  “下次还跟来吗?”沈茴笑着问她。

  拾星连连摇头。

  接下里的路,拾星时刻警惕着往前走,倒是一句话没再说了。

  一片安静里,沈茴又琢磨起来——裴徊光分明说了要教她巫兹语的,可真是说话不算话。

  就算她用两种文字对照着认了许多巫兹文字,可学习语言这回事,还是得听听声啊。

  暗道里一片黑暗,一出去却艳阳高照。沈茴加快了脚步,快速穿过玉檀林。每次白日过来时,她走到这里都要脚步快一些。没有黑夜相隐,她总担心怕被旁人撞见。

  到了沧青阁,拾星谨记灿珠的吩咐,只在一楼的角房里候着,绝不往楼上去。她托腮坐在长凳上,连连叹气。

  沈茴提裙快步往六楼的书阁去。

  玉石长案上摆着几本书,沈茴扫了一眼都是巫兹书册。她早已翻找过整间书阁,知晓这几本之前绝对没有。

  书册旁边,摆了一壶茶。沈茴摸了摸,烫得收回了手去摸自己的耳朵。

  热茶?

  裴徊光知道她下午就会过来?

  “娘娘将那本游记上的文字都记下了?”裴徊光缓步从楼上下来,翻看两页纸,那是沈茴默写的游记全篇巫兹文,竟无一错处。

第33章

  沈茴点头, 颇有些小自豪地说:“默写下来的。”

  沈茴从小因为病弱,很多东西碰不得。读书可以过目不忘,是她自认为的难得能拿出手的本事。虽然这本事于不能考功名的女子来说着实没什么用处, 她自己倒是一直挺引以为傲的。

  裴徊光走到长案前,亲自去研墨, 说:“那娘娘再默写一遍?”

  沈茴大大方方地将笔接了, 绕到玉石长案后面,发现之前的椅子换成了一条玉石长凳,上面铺了一层绒毯。

  她坐下,提笔落字,洋洋洒洒。

  “山河万里, 壮丽无边。此地不同于先前所访平谷山,旖丽风光平生……”沈茴笔下写着巫兹文字,口中念着的是中原话。

  裴徊光倒不是不信沈茴的话, 只是有的人凭借好记忆,刚看完之后默写一遍倒也不难。却不是真正记下了这些文字。

  他望着眼前翘着唇角信心满满的小皇后半晌, 视线下移,落在她写的巫兹文上。没有经过教导,她的笔顺都不太对,不过依葫芦画瓢, 最后写出来的字倒也是对的。

  沈茴写着写着, 忽然被某一个字难住了。握着笔的手悬在那里,眉头紧皱思索着。

  裴徊光刚走到她身侧, 她忽然就想了起来,把字正确写出来。接下来的内容, 她写得更是顺畅。

  裴徊光绕到玉石长案后面, 在她身边坐下, 看着她默写。又觉得自己太闲了,他欠身,拉开身后书橱的抽屉,取出一盒橘子糖。一边吃着糖,一边看着沈茴默写。

  沈茴默写得手腕酸痛,稍微停了停笔揉手腕,一回头,见裴徊光悠闲吃着糖。裴徊光正捏着小瓷盒中最后一粒橘子糖,见沈茴望过来,将举起的橘子糖塞进了沈茴嘴里。

  沈茴愣了一下,才转过头来,继续写字。

  橘子糖脆脆的,但是她莫名不敢使劲儿咬碎。她将动作放慢力度放小,小心翼翼地嚼碎。让那细细碎碎的声音小一点,再小一点。

  被咬碎的细碎糖块散落在口中,慢慢化开。

  裴徊光小瓷盒中的糖吃光了,也没将小瓷盒放下,放在修长手指间转弄着。那小瓷盒婴儿手掌大小,薄厚不敌他的手指。

  沈茴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放下笔,颇为期待地递给裴徊光。裴徊光这才将小糖盒放下,将纸页接过来仔细查看。

  沈茴看他一眼,稍作犹豫,低下头,翻开小袄衣角,取了悬在腰侧的荷包,又将里面不大的油纸包取出。沈茴解开深蓝的绸带,展开油纸。里面是颗粒小小的梅子糖。与裴徊光刚刚吃的橘子糖不同。这梅子糖更小些,也更软一点。

  ——她想着今日要一直在这里读书,临走前带了糖。

  沈茴捻了一粒梅子糖自己来吃,然后把剩下的梅子糖往裴徊光的那个小糖盒里倒去。

  裴徊光听着梅子糖落进小糖盒里的响声。

  小糖盒不大,装不完所有的梅子糖。沈茴将小糖盒装满,合上盖子,轻轻推到裴徊光面前。

  小糖盒落入裴徊光的视线,他这才抬抬眼,看了沈茴一眼。他说:“脱离这篇游记,娘娘可还识得里面的巫兹字?”

  沈茴点头:“掌印大可考考我。”

  她拿了纸笔来,等着裴徊光来考了。裴徊光便随口说了几个词,她倒是都一一写下来了。

  “可若是巫兹人在本宫面前说起巫兹话,一定一句话都听不懂的。”她巴巴望着裴徊光,“掌印将这篇游记读一遍好不好?”

  裴徊光拿起桌上那个小糖盒,慢悠悠地转着,没说话。

  沈茴去攥他的袖口,轻轻晃了晃。

  裴徊光忽然问了句:“梅子糖好吃吗?”

  摊开的油纸上摆着十几粒梅子糖,在书阁里,散发着梅子的清甜。

  沈茴赶紧拿了一粒梅子糖递给裴徊光,可梅子糖递到裴徊光口前,他却始终没张嘴吃。

  那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沈茴不由又开始使劲儿琢磨。她将手收回来,把那粒梅子糖自己吃了。然后,她又捏了一粒梅子糖放进口中。

  只是这一回,她没有吃。而是凑到裴徊光面前,轻轻亲了亲他的唇角,然后厮磨婉转地亲吻他。

  一回生二回熟,沈茴这次没有记错步骤。

  当沈茴将口中的梅子糖送到他口中时,那粒梅子糖已融得只剩一点点了。

  尽数融尽前送过去,便是完成了任务般,沈茴向后退了些,重新坐直身子。她神色不太自然地低着头,慢慢抿了抿唇上湿泽。

  沈茴心里正惴惴乱着,忽听裴徊光拿了她刚默写的纸张,开始念起那篇游记。

  “慢些!慢一些!”沈茴急说。

  裴徊光顿了顿,再开口时微微放慢了速度。

  沈茴努力去听裴徊光念的巫兹语,实在是听得费劲,自己再在心里去想对应的汉语又来不及,她只好翻开游记,手指头指着书上的文字,一边看一边听。

  裴徊光读完了。

  沈茴低着头,手指头还抵在书页上最后一个字上。她可以过目不忘,却做不到听一遍异族话就能记下呀!

  沈茴轻咳了一声,直起身来坐得腰杆挺直。她望着裴徊光,脸上没什么表情,用严肃又认真的语气问:“掌印的戒指还需要美人再养一养吗?”

  裴徊光一下子笑出声来。

  他拿起游记,再次给她读。

  沈茴掐了掐手心,努力把脸上的红晕憋回去,重新打起精神,来仔细听裴徊光念的巫兹语。

  裴徊光又读完了一遍。

  他几乎没给沈茴烦恼的时间,又重复给她读。

  “前几句我晓得了,从第三句开始就好。”沈茴忙说。

  裴徊光便依着她。沈茴听着听着,也学着他去读。裴徊光再次放慢了速度,每念完一句等她来重复。若她学的对了,他便继续念下一句。若她学的不对,他也不指出来,只是再念一遍,让她跟着重复,直到她念的不再有问题。

  傍晚时,沈茴已能勉强将这篇游记用巫兹语念出来。

  顺岁这个时候敲了敲门,询问是否要摆膳。书阁里的两个人才知道已这样晚了。

  裴徊光瞥了一眼沈茴眼睛掉进书里的样子,也没带她下去,破例让顺岁将晚膳端进了书阁。裴徊光喜凉食,可如今是冬日,顺岁怕皇后吃不惯,特意向楼下的拾星请教了皇后的口味,多准备了两道沈茴爱吃的菜。

  可沈茴明显没什么心思在吃的上面,只是稍微吃了一点,又跑到长案后面,拿起另外一本巫兹书来读。这本巫兹文的书册没有中原文字对照了,她想试试自己可以看懂多少。

  裴徊光慢悠悠地吃着凉瓜,间或瞥一眼

  伏在案上写字的沈茴。他放下筷子,让顺岁将东西都收走。

  他走到一侧的高脚桌旁,捻了两粒玉檀香放进香炉里,又转身拿了斗篷裹在沈茴的身上,再去将窗户推开,散一散书阁里食物的味道。

  晚膳的几道菜口味都很淡,书阁里本没什么气味,偏他对味道比较敏感。

  待裴徊光觉得书阁里的味道散去了,他将窗户关了,重新走到沈茴身边,瞥了一眼她写的巫兹文字,知她这样没头没脑地学,实在费力。

  裴徊光握住了沈茴的手。

  沈茴正写得专注,连裴徊光走到身侧都不知道,忽得被握了手,她愣了愣,转脸望向他。

  裴徊光没在看她。他拿了一张新的宣纸,然后握着沈茴的手教她写字。

  他握着她的手,教沈茴的第一个字笔画很多。

  “这个字是什么?”沈茴没见过这个字。

  “蔻。”

  沈茴茫然,追问具体哪个字。

  裴徊光俯下身来,凑到沈茴耳边:“蔻蔻?”

  沈茴一怔,目光躲闪,小声说:“掌印还是教些更实用的文字吧……”

  “遵旨。”裴徊光慢悠悠地应了一句,果真从简单的字词开始,从头教她。

  裴徊光曾以为小皇后这么几天根本学不到什么,却没想到她学得这样快。他不仅惊讶于她的聪慧,还惊讶于她的刻苦。她午时过来,除了晚膳简单吃了一口,专注地学到了子时。

  “好了。”裴徊光把书册从她手里拿开,不准她再学。

  沈茴揉了揉发沉的头,打了个哈欠,小声抱怨:“学得太慢了……”

  “娘娘聪慧,已学得很快了。要不了三个月当彻底掌握。”裴徊光诚心夸赞。

  任谁听了夸奖都要高兴。沈茴忍不住又去问他:“那掌印当初学了多久?”

  “两三年吧。”

  沈茴慢慢翘起唇角来,这回真的高兴了。

  裴徊光当初的确学了两三年。但是,他学的时候七岁,而且同时学多族的语言。老东西总是想将他栽培得无所不能。

  不过沈茴没细问,自然算不得他说谎。

  “明日的事情还未尽数交代妥当,明早又要早起。本宫今晚要回去。”沈茴说道。她望着裴徊光的眼睛,察言观色。

  裴徊光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咱家从不拘着娘娘,娘娘自便。”

  沈茴古怪看他一眼,也不说什么,急匆匆起身往外走。

  “娘娘就这样走了?”

  沈茴一怔,转过身来望向裴徊光。

  裴徊光的手放在长案上,微屈的食指慢条斯理地叩着玉石案面,发出玉石特有的声响。

  随着他的动作,食指上的黑玉戒那样显眼。

  沈茴走过去,隔着玉石长案弯下腰,将他指上的黑玉戒转下来,攥在手心里,嗡声说:“明日还给掌印……”

  裴徊光听着沈茴跑下楼的哒哒声,慢悠悠地推开糖盒盖子,拿了粒梅子糖来吃。

  ·

  第二日,沈茴跟在皇帝身边迎接了巫兹人。巫兹人与中原人不同,虎背熊腰,即使是女子也全然不是中原女子的柔软模样。他们说着蹩脚的中原话,偶尔和自己人交谈时会换巫兹语。

  皇帝显得很不安。巫兹人的强壮和言语上的冒犯让他畏惧,更让他畏惧的是裴徊光不在。

  裴徊光很晚才往今日招待巫兹人的万华园去,去拿他的戒指。

  万华园正中是个擂台。此时中原男儿正与巫兹人比武。围观的巫兹人在喝彩,中原的朝臣及所带家眷则沉默着。

  裴徊光一眼看见沈茴,她皱着眉。

  捧着细点瓜果的宫人经过身边,裴徊光问:“有梅子糖吗?”

  宫人赶忙将梅子糖递上去,心里疑惑昨日掌印还要了那样多橘子糖,怎过一日就换了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