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有心了。”沈茴轻轻拍了拍裴徊光胳膊,她的手自然下垂,指尖点下他的手背。又在经过他身侧时,烦闷一上午的沈茴终于弯了唇。

第39章

  裴徊光立在远处, 目送沈茴走远。直到沈茴的身影拐过院墙看不见了,裴徊光才收回视线。他视线下移,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凝了凝。

  小太监顺年脚步匆匆地打远处赶过来,向裴徊光行了一礼, 然后低声禀话:“掌印, 信已送去了。”

  裴徊光没说话,在原地又静立了片刻, 转了方向, 出宫去。

  裴徊光让顺年送出去的信,是送到宝碧宫, 给哒古王。这是裴徊光送去给哒古王的第二封信了。

  他送过去的第一封信正是沈茴当初在沧青阁见到的那封。

  那第一封信里, 他只写了一句话——

  令皇帝召臣子家眷赴宴, 再诱其下旨宮嫔或臣妻献舞。

  大齐皇帝丢了颜面自然是越多人看见越好。就算文武百官顾念颜面守口如瓶,那样多的女眷与侍婢、家厮见了, 不用格外花心思,他们就会添油加醋地说出去。是将事情最快散播于市井间的方法。

  可如今街口巷尾谈论的却是聆疾如何戏耍巫兹勇士, 还有他们的战神之女如何风姿飒爽。

  这和裴徊光原本的计划大相径庭。

  裴徊光拨捻了一圈指上的黑玉戒, 又望了一眼沈茴离开的方向。

  这回, 他令人送去给哒古王的第二封信也写的简单——

  设宴劝酒, 待皇帝醉酒哄其换妾纵乐。

  哒古王此行带了两个妾奴。皇帝没有妾奴,而满宫妃嫔无不为妾。

  当然了, 裴徊光送过去的这两封信并不是以他自己的名义, 而是以锦王的名义。锦王有夺位之心,巫兹有踏辱之意。于是, 许几座城池, 善也。

  ·

  巫兹人住在行宫宝碧宫。这宝碧宫虽是行宫, 却是前朝为了某位公主所建,所以离皇宫极近,只两道宫墙与一条窄道相隔。

  沈茴刚回到昭月宫,就听说了巫兹人的胡作非为。

  原来昨天晚上这群巫兹人醉酒之后,竟对大齐的宫婢动手动脚,扛起人来背回去纵乐。按理说,若是一两个醉后事件,也不算个什么大事。可巫兹人闹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些。这就不是什么醉后的意外了,分明就是用羞辱宫中宫女的方式来羞辱大齐。

  “然后呢?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沈茴问。

  沉月叹了口气,摇摇头。

  沈茴气愤,想问宫中的禁军都去了哪里?怎么会准许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又没问出口。因为,答案所有人都知道。

  如今禁军不过是个摆设,禁军男儿纵有一身本事,司礼监不发话,他们谁也不敢动。

  沈茴原以为今日狩猎,要很晚才会结束。可没想到,皇帝半下午就带着巫兹人回来了。除去一来一回的路程,这场狩猎莫不是刚开始就结束了。

  “怎么这么快结束?可是狩猎的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了?”沈茴询问。

  小梅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禀话:“也算不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狩猎刚开始,陛下便称不舒服,也急着回来。”

  小梅子是在昭月宫当差的内宦。沈茴将人收拢了,一些不方便宫婢做的事情,就让他跑跑腿。比如今日,沈茴一听说狩猎提前结束,就让小梅子跑去跟皇帝身边当差的小太监打听消息。

  不舒服?

  沈茴蹙起眉头,琢磨了一下,问:“陛下出发的时候可有提过掌印?”

  小梅子一愣,眼睛亮起来:“娘娘怎么知晓?听说出发的时候陛下找了掌印好一会儿,最后哒古王催了又催,陛下才不得不出发。”

  沈茴点点头,让沉月给了小梅子赏,再让他下去了。

  沈茴入宫第二日要与陛下一同出宫去宗庙。当时坐在龙舆上,沈茴真切地感受到皇帝不见裴徊光时的紧张,以及见了裴徊光后的肆无忌惮。

  没有裴徊光在身边,皇帝害怕有人刺杀他。竟怕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么多人保护他,只要裴徊光不在,他就不安?裴徊光不会不知道皇帝找他,他是故意不去的?故意让巫兹人笑话皇帝的胆小如鼠?

  沈茴可以想象到皇帝急着要回来时,哒古王定然又要出言挖苦了。

  沈茴叹了口气。

  沉月瞧着沈茴在软塌上呆坐着,神色惶惶,怕她过分忧虑,开口分散她注意力:“娘娘前几日说要给大爷做新衣,反正今天下午无事,娘娘要不要继续做呀?”

  “嗯,取来吧。”

  沈茴幼时体弱不能如两个姐姐那样伴在母亲身边给父亲和兄长做衣服,曾是她的憾事。如今她身体好了,哥哥也回来了,便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沈茴已经给沈霆做过一件衣裳了,这次打算再做件大氅。

  拾星摸了摸衣料,说:“这料子好软,做寝衣更合适呢。”

  “我就算给哥哥做了寝衣,他也不会穿的。”沈茴说。

  “为什么呀?”拾星问着,眼睛却是望向姐姐的。

  沉月无语瞪她一眼,不给她解释了,让她自己想。

  沈茴笑笑,也不给拾星解释。

  拾星自己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想明白了,大爷只会穿大夫人给他缝的寝衣……”

  沉月在绣凳坐下,也拿了针线活来坐。她想给沈茴再绣几个帕子。拾星针线活不好,也不喜欢针线事,在屋子待了没多久,就自己跑出去玩了。

  傍晚时,沉月先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看一眼沈茴还在专心地一针一线缝制着,她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看看今天晚上的膳食准备得如何了。

  宫里伺候的人这样多,每个人各司其职,出不了什么差错。偏沉月还和以前在沈家时一样,面面俱到地照顾着沈茴。

  她与拾星并非奴籍。

  小时候家里穷,虽然时常饿肚子,可还能活着。可穷人病不得,一场严重的风寒卷来,家里的人一个个病死。她只剩下妹妹了,天知道妹妹发烧的时候,她有多怕。那年她八岁,拾星五岁。她背着昏死过去的拾星走了好远的路,去求神医救命。

  那样多的人排队求着见神医,她还没见到神医呢,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拐子抱走。她根本没有去想被拐子抱走的下场是什么,满心想的都是蜷缩倒在地上的妹妹无人管会死的!

  “哥哥,救救那个小妹妹。”

  这是沉月第一次见到沈茴。她被沈霆抱在怀里,小小的。后来沉月才知道沈茴比妹妹还大了半岁,可她当时看上去只三四岁的样子,那么小,又那么苍白虚弱,乖乖靠在哥哥的怀里,连说话都很费力气。

  她和妹妹得救了,见到了神医。她哭得语无伦次:“他、他们都说妹妹会死,她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安静偎在兄长怀里的沈茴抬起头,奶奶的声

  线软绵绵的,样子却认真极了:“她会好起来的。我都能醒过来,她也行的!”

  沉月站在檐下,回忆着过去。

  “沉月,你在这发什么呆呢?”灿珠抱着一个坛子走过来。

  沉月收回思绪,问:“这是什么?”

  “锦王妃派人送过来的果子酒。皇后娘娘上次喝了很喜欢,锦王妃竟送了整整一坛子过来。”灿珠说着,就往里面走。

  沉月叮嘱一句:“明儿个俞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倒一点这果子酒让他瞧瞧。”

  灿珠一愣,紧接着又是一笑,说:“沉月姐,你也太谨慎了。锦王妃哪有胆子在宫里下毒呀,就算要害咱们娘娘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若这酒有问题,一查一个准。锦王妃哪有那样蠢笨。而且锦王妃也没有害咱们娘娘的理由呀。再说了,娘娘已饮过两次,若这果子酒有事……呸呸呸。”

  灿珠赶紧止了自己不吉利的话。

  “你说的都对,锦王妃不会蠢到明目张胆下毒。只是皇后娘娘体弱,又是常年服药的。我是怕这果子酒的配料和娘娘吃的药有什么忌讳。”沉月说道。

  “还是沉月姐想得周到。”灿珠应了,抱着酒坛子进了屋。

  “与沉月在外面说什么呢?”沈茴低着头缝衣裳,没抬头。

  灿珠将果子酒放下,说:“锦王妃的果子酒送来了。沉月姐姐交代明日俞太医来的时候看看这酒对娘娘平日里吃的药有没有影响。”

  沈茴想了一下,自己喝这果子酒两次了,倒也没觉得哪里不适。这果子酒的确美味,她本就口味偏甜,很喜欢,就让灿珠给她倒一杯。

  沈茴把手里的针线活放下了,她本来是想找点事情来做平心静气,可总忍不住去想巫兹人的事情。巫兹人要留到年后初八,这么长时间,若始终坐视不理,不知要多少宫人遭欺。

  这次来了三四百的巫兹人,在大齐的都城,若禁军相阻,他们必然不能生恶。可是……这就又绕到了司礼监。

  “给。”灿珠将果子酒递给沈茴。她又顺口说了句:“娘娘是真喜欢这果子酒。”

  “很好喝的,你尝尝。”沈茴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灿珠道了谢,好奇地给自己倒了一点点。果子酒入口,甜得她皱眉。她并不喜欢甜口。不过是娘娘赏赐,她还是把杯子里剩下的果子酒也喝了,说:“娘娘可真喜欢甜口。”

  沈茴喝尽杯中果子酒,才说:“我身体不好,自小日日服药,吃的药比喝的水还多。嘴里总是苦的。所以对甜的东西格外心心念念。”

  灿珠听得心酸。

  沈茴把手中的酒盏放下,吩咐:“不摆晚膳了,去准备几道掌印平日爱吃的菜肴,用食盒提着,我去沧青阁吃。”

  她知道裴徊光打定主意要让巫兹人肆意妄为,可她还是想试着阻扰。

  ·

  沈茴见到裴徊光的时候,他坐在藤椅里,懒洋洋地后仰靠在椅背上,正丢着梅子糖在吃。

  沈茴忽然想起裴徊光很喜欢吃糖。那他又是为什么喜欢吃甜口?

  沈茴将食盒放在桌上,看见桌子上有一碗冬枣,便拿了一颗来吃。紧接着,她就皱了眉,“唔”了一声,忍着没吐出来,勉强吃了。

  裴徊光瞥她一眼,问:“有那么难吃吗?”

  “又苦又涩,简直是本宫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沈茴说的认真。她走到裴徊光面前来,问:“掌印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是什么?”

  “乳母的肉。”裴徊光将又一粒梅子糖扔进口中。

  “什么?”沈茴怀疑自己听错了。

  “乳母的肉。”裴徊光重复一遍,“胳膊和腿上的,先煮一遍,再烤透,撒上酱料,滋着油沫。”

  裴徊光嚼着梅子糖。

  他少年时每忆起那个味道都会干呕,现在麻木得没什么感觉了。

第40章

  他坐在阴影里, 懒散又悠闲。云淡风轻地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固执地留在过去的阴暗天地里,不想出去, 也不准旁人走进去。

  沈茴站在裴徊光面前,愣愣的。

  口中梅子糖吃尽, 裴徊光这才抬抬眼, 看向好似被吓傻了的小皇后。

  “吃糖吗?”他问。

  沈茴摇了摇头。

  裴徊光将递糖的手收了回来,自己把糖吃了。他将手搭在扶手上, 站起来。他本就身量极高, 身后的灯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站起的身影照得巨兽般朝沈茴笼罩下来。

  沈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裴徊光并没怎么在意沈茴的小动作, 他经过沈茴身边, 径自走向桌子。他掀开食盒的盖子, 瞥了一眼里面的菜肴。

  沈茴快步走过去,将食盒里的菜肴一一摆出来。

  水煮青豆、干豆腐丝拌黄瓜、炒青笋、凉拌鸡丝, 还有一份银耳粥。

  “我问过了,这些都是掌印喜欢的。”她将筷子递给裴徊光, 待他接了, 自己也拿了筷子坐在他对面。

  沈茴看着裴徊光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 她小口咬了一块笋块, 试探着开口:“掌印的父亲一心栽培,他若知道掌印如今的风光……”

  沈茴忽然住了口。她忽然意识到这话未必对。

  裴徊光的唇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来, 他看着沈茴, 漆色的眸子染上几分兴奋。他说:“老东西死了,是被咱家气死的。他听说咱家做了阉人, 吐了好大一口血, 小命呜呼。啧。”

  沈茴望着面前的裴徊光, 忍不住发抖。她还记得裴徊光上次认真警告她——只有他自己能骂老东西,别人必须对他父亲敬重。

  沈茴迷茫。

  她不懂。

  她真的不懂眼前这邪魔人的心思。他在恨他的父亲吗?恨得那样恐怖!可偏偏又只准自己恨,旁人不能说他父亲半句不好?

  沈茴努力稳了稳心神。她想着一个人的母亲总能唤起内心的柔软来,她便问:“那掌印的母亲呢?”

  “当然是死了。”裴徊光口气随意。他吃着青豆,每一粒都夹得稳稳的。他本来想说他母亲不想受辱自缢而亡,可那些人连她的尸身都不放过,将她做了人彘。

  可这吃饭呢,他还是别说了,怕这小皇后倒了胃口吃不下去。

  沈茴望着裴徊光,蹙眉思虑。她以为自己在努力琢磨,其实脑子里很空。

  “娘娘不必试探了,咱家孑然一身,没有亲人在世。狼心狗肺阴险无情没有半点善念,所以连友人也无。唯一走得近的,只是几个巴结上来喊干爹的。”

  裴徊光放下筷子,去拿凉茶。

  沈茴忽然握住他的手。

  裴徊光抬眼,望向沈茴。

  “那掌印想不想有家人?”沈茴拉过裴徊光的手贴在她的唇上,“掌印想不想本宫成为陪着你的家人?每日相见,每日都在一起,永永远远,一辈子那样久。直到我们某一个人死去才会终止。”

  她的唇贴着他的指背,随着她说话,柔软的触觉温柔黏着他的手。

  裴徊光却只觉得可笑。他冷笑了一声,问:“娘娘又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想要巫兹人不要再肆意妄为,想护卫那些无辜的宫人。可是她该现在说出来吗?她若现在说出来,她的情话就变得那样虚伪。可若她不说出来,他难道猜不出来吗?

  裴徊光挣开沈茴的手,拿了凉茶来喝。

  沈茴再开口:“我想,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他的好。即使暂且不被人知晓,也不会不存在。”

  裴徊光有些不耐烦:“娘娘说话能不能直接些?”

  沈茴便认真地说:“是。我有事情来求你。刚刚说的话,我知你听了不信只觉得满满算计。那倘若我努力去试一试呢?倘若我尝试着努力将掌印放在心上,把掌印当成家人来看呢?”

  裴徊光嘲讽地瞥她:“娘娘是拿不出赌注了,把真心拎出来用用?娘娘以为咱家会信吗?”

  在裴徊光眼里,沈茴和那些巴巴凑上来喊他干爹的小太监们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一个“利”字。

  真心?

  讲什么笑话呢?

  有人会爱吃屎吗?哦,傻子兴许会喜欢。

  有人会对他这样的人真心?那除非对方也是个傻子,傻透了那种。

  更何况,裴徊光也不稀罕。

  他起身,走到沈茴身侧,强势地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居高临下地睥着她:“娘娘少看些情情爱爱的戏本子,咱家对娘娘的真心不感兴趣。”

  他扯开沈茴的外衣,抓了几颗碗里的冬枣,赛进她的心衣里。

  “咱家只能娘娘的身体有那么点兴趣,记住了吗?”

  冬枣有一点凉,沈茴忍不住颤了下,她咬唇,说:“记住了。”

  “这就对了,”裴徊光又放缓了语气,慢悠悠地拖长腔调,“娘娘已经多次坏了咱家的好事,不要再让咱家破例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沈茴垂着眼睛,浓长的眼睫将眼里的情绪尽数藏起。

  裴徊光垂眼看她,忽然很想看她的眼睛,弄清她这一刻眼睛里的所有情绪。可是他忍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等将沈茴心衣里的冬枣拿出来,一粒粒吃了。

  ·

  接下来两日,巫兹人的恶行越演越烈。

  他们已经不满足苛待欺负宫中的宫女、内宦,甚至对宫妃下手。

  “昨晚陛下喝醉了,下令召了几位嫔妃过去。原来是哒古王让自己的两个妾奴伺候陛下。陛、陛下就让婉才人和刘美人去服侍哒古王……现在很多大臣在大殿前跪着……”禀话的宫人声音低下去。

  沈茴手一抖,捏着的绣针扎了手。

  “还会有比他更混账的帝王吗?”沈茴颤声。

  沉月听了也觉得荒唐气愤,却还是劝:“娘娘慎言!”

  拾星小跑着进来,脸色难看地禀话:“陛下又召了几位娘娘去宝碧宫。其中有文嫔。”

  半晌,沈茴转过头问灿珠:“掌印还在沧青阁吗?”

  “在!”灿珠忙点头。

  沈茴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畏惧压下去。她站起来,吩咐:“备凤辇,去宝碧宫。”

  “娘娘,您现在不能去啊!”沉月白着脸劝,“陛下还没醒酒。那哒古王妃明显对您有恶意!”

  沈茴望向灿珠。

  “你算着时间,本宫到宝碧宫时,

  你该已经站在了掌印面前。你告诉他……”沈茴顿了顿,“去给本宫收尸。”

  沈茴翻出妆奁里的匕首,转身往外走。

  “娘娘!”沉月拦在门口。

  “沉月,你该懂我的。”沈茴静静望着她,“哥哥回来了,我已经不是沈家唯一的孩子了,自然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怕死。”

  沉月摇头:“沉月不拦娘娘,只是让娘娘也吩咐一下,若起了意外,沉月该做什么。”

  “好。”沈茴弯唇,“若赌赢了自然欢喜。若赌输了,我活不了,你们恐怕也要受牵连。既如此,若等不到司礼监行动,就飞蛾扑火一回,试着与那昏君同归于尽!”

  “我也去!”拾星说。

  沈茴知道若自己出事,她身边的人都会受牵连,也不阻止拾星。

  不过令沈茴意外的是,屋内还有两个宫女和小太监也要跟去。等她坐上凤舆,刚刚说要去的那两个小太监,对亲近人将沈茴的想法说了,又有四个小太监也将匕首藏在靴子里,赴死般毅然同往。

  ·

  宝碧宫里大摆筵席,酒气熏天。巫兹人用巫兹语大声嚷嚷,他们吃着肉喝着酒,怀里搂着中原姑娘。

  皇帝此时却并不在这儿一起喝酒。他酒量实在太差,此时已经醉酒在屋里面睡了。

  一出了宫,若裴徊光不在他身边,他总是一千个一百个不放心。可若是在宫里,他知道裴徊光在宫里,即使不在他眼前,他也很是安心。尤其是醉了酒之后,那可真是毫无顾忌,竟能听着巫兹语呼呼大睡,全然不是出宫去狩猎时畏惧的模样。

  “王!中原皇后来了!”

  巫兹人都停下说笑,有些意外。

  文鹤一怔,心里立刻替沈茴担忧起来。她望向门口的方向,满眼焦急,盼着沈茴不要踏进来。当她看见沈茴的身影,心里凉了一半。

  巫兹人都望向出现在门口的沈茴。沈茴掐了掐手心,将那一丝丝的畏惧压回去,缓步迈进殿内。

  “宫中有事,本宫来接陛下回去。”她目光大大方方地扫过殿内,最后落在哒古王的身上,“陛下在哪里?”

  哒古王已经知道了中原皇帝的德性,所以他上下打量沈茴的目光越发肆无忌惮。他就这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茴,也不回话。他的目光太明目张胆,又用巫兹语说了一句话,引得其他巫兹人都笑起来。

  沈茴听懂了,他说:“中原皇后谁敢睡一回?”

  哒古王扔了手中酒杯,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朝沈茴走过来,说:“陛下在屋里睡着。本王带娘娘去接陛下。”

  他直接握住沈茴的手腕,拉着她穿过宴桌。他步子迈得那样大,沈茴被拽得跌跌撞撞跟不上,腰侧磕在桌角,一阵剧痛。

  她的样子引得巫兹人大笑。

  禁军的人守在院外,红着眼眶,握着腰间佩刀的手气愤地发抖。

  哒古王用力一拽,又忽然松手。沈茴因着惯性,整个身子朝前摔倒,袖中的匕首跌了。

  哒古王又把沈茴拉起来,往屋里拽,大笑:“走,带娘娘去接你的皇帝。”

  “松手!”沈茴站在门口去抓门边,努力再拖延一点时间。

  “哈哈哈,”哒古王笑,“中原皇后叫本王松手,本王就松手?”

  “松手。”

  这次说话的却不是沈茴。

  沈茴闭了下眼睛,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赢了。

  哒古王一怔,和殿内所有人一起望向门口。

  裴徊光死死盯着远处的沈茴,气得舔了舔牙。他抬脚迈入殿内,一边走一边用力解身上的棉氅。

  待走到沈茴面前,他这才将目光落在哒古王身上,阴森森开口:“松手。”

  哒古王松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裴徊光重新看向沈茴,他将棉氅用力披在她身上,又略欠身,将小臂递给她:“咱家来接娘娘回去。”

  沈茴望着他,没动。

  “各位娘娘和各宫当差的,哪来的回哪去。”裴徊光咬牙切齿。

  被钳制的妃嫔和宫人得了赦般,跑着涌出去。

  沈茴慢慢弯唇,将手放在他的小臂上,让他扶。

  禁军首领请示。

  “一个不留。”裴徊光面无表情。

  巫兹此番来京三百七十四人,除了那对双生美人,无一生还。

第41章

  禁军首领岑高杰在原地呆立了片刻, 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尤其这命令还是裴徊光下的。大齐的军队已经窝囊太久。杀巫兹人?岑高杰先让人将殿内人事不知的皇帝送走,然后握紧手中的刀柄,一声令下, 带着手下的精锐禁军,将这几年的怨气尽情发泄,血洗宝碧宫。

  裴徊光扶着沈茴走向她的凤辇,又亲自将人扶上去。凤辇被抬起,回昭月宫。裴徊光走在凤辇旁边,目视前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沈茴悄悄打量了他一番, 实在从他的神色上探不出什么, 她慢慢收回视线,垂着眼睛。微风吹拂着她身上的棉氅,沈茴望着如涟漪般被吹起的衣角, 思量着。

  凤辇在昭月宫停下,沈茴走下凤辇, 将手递给裴徊光, 继续由他扶着往里走。

  跟在后面的沉月和拾星对望一眼, 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担忧。刚出宝碧宫时, 沉月就吩咐小梅子赶快去请太医, 如今回了昭月宫, 她又吩咐小太监再去催一催。

  望着沈茴被裴徊光扶进屋里,沉月犹豫了一下,拉住要跟进去的拾星。她冲拾星摇头, 又寻了些事情给旁的宫人做, 把所有人都支开。她站在门外, 望着紧闭的房门, 担忧地皱起眉。

  只有两个人了。

  沈茴原本很担忧这么逼裴徊光,会将这疯子激怒,现在到了这一刻,她心里却莫名十分平静。她将搭在裴徊光小臂上的手放下来,自己走向桌旁坐下来,倒了杯茶水来喝。去了一趟宝碧宫,她寝屋里的茶水已经凉了大半,只残了一点温度。

  裴徊光仍旧站在进门时的地方,没动过。

  沈茴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望过来,先开口:“我身上有伤,太医一会儿过来也不方便查看。掌印能帮本宫瞧瞧吗?”

  裴徊光这才瞥向沈茴,凉凉将人瞥着,没开口,也没动。

  沈茴径自解了外袄的系带,将衣襟拉开,露出里面冰蓝色的心衣。又掀开衣角,自己去查看疼痛难忍的腰侧。她肌肤娇嫩,那用力一撞着实撞得不轻,这才多久,腰侧已经显出一大片乌青。

  沈茴蹙起眉头来,用手指头在乌青上小心翼翼地点了点。

  “娘娘就没想过若咱家不过去呢?”

  “掌印会来的。”沈茴这样说。并没有把她原本打算若裴徊光不来她要怎样的计划告诉他。没必要对他说。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走过去,在沈茴面前蹲下来,用指背敲了敲沈茴的膝,冷声警告:“最后一次,下一回再坏咱家的事情。咱家就敲碎了娘娘的腿。”

  沈茴抬起眼睛,眉心蹙着,软绵绵地说:“膝上也摔了。”

  裴徊光与她对视半晌,时间仿若凝滞。半晌,他拿开放在沈茴膝上的手,转而掀起她宝蓝色的裙子至膝上,又将她里面的里袴轻轻挽起。随着他的动作,沈茴湖蓝的里袴下逐渐露出她雪色的小腿,还有小腿上的擦伤。乃至里袴也被挽到膝上,果然露出沈茴摔得乌青的膝盖。

  裴徊光用指背沿着沈茴的膝盖,逐渐向下轻轻抚了一遍,抚过她伤痕累累的小腿,才问:“还哪里伤了?”

  “屁股。”沈茴说的一本正经,“好像没摔到,但是说不定有什么潜在的伤呢?掌印给瞧瞧?”

  裴徊光被气笑了。都这个时候了,小皇后还想着撩拨他呢?他戳了戳沈茴的脑袋,力气不小,将沈茴的头戳得直朝一侧栽歪。

  他有意训斥她,还未开口,沈茴整个人扑过来抱住他,她那样用力,恨不得两个人的身体融和在一块。

  “松手。”裴徊光冷声。

  沈茴不仅没松手,还抱着他摇了摇。沈茴歪着头,冲着裴徊光的耳朵吹吹气,她说:“如何才能哄得掌印不生气了呢?如果这样做让掌印不欢喜,本宫心里也不好受。”

  裴徊光冷笑,自是不信她的谎话。他用力将挂在怀里的小皇后扯下来,冷言冷语:“娘娘哄人的时候能不能装得像一些?这鬼话,娘娘自己信吗?”

  他捏着沈茴的下巴,力度收紧,声音越发冷下去:“若是不惩罚娘娘,娘娘日后恐怕变本加厉。”

  “疼……”沈茴指了指裴徊光的手。

  裴徊光盯着她,手没动。

  沈茴试探着去拉裴徊光的手,将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拉开。

  裴徊光望着沈茴的下巴,那里留下他捏过的红痕。

  ……还真是娇贵人。

  沈茴又拉着裴徊光的手,用他的手压在她腰侧的乌青上。她皱着眉,抱怨的语气有点哼哼唧唧的味道:“真的好疼的。就算掌印要玩什么新趣味游戏……哦不不,就算掌印要惩罚本宫,那也等本宫身上不这么疼了好不好嘛。”

  “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好。”沈茴认真点头,她张开嘴,将小舌头伸得直直的,然后凑过去,用舌尖轻轻戳了一下裴徊光的眉心。

  “娘娘,太医院的江院判到了。”沉月在外面禀话。

  裴徊光将沈茴解开的外衣整理好,他起身,扶着沈茴往床榻走去,让她去床榻上歇着。他走出沈茴的寝屋,也没让江院判给沈茴把脉,直接说了几道药问江院判可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