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娘掩藏笑:“哎呦,小公子莫不是个雏儿?不要这么拘谨嘛,放开了才能快活。”

  鸨娘上前一步,将一个瓶子里的药倒进桌上的酒杯里。

  “什么东西?”沈茴皱眉。

  “自然是能让小公子不再拘谨的妙药!”鸨娘给几个姑娘使了个眼色,转身出去了。

  妙药,让沈茴眼前浮现了不好的记忆画面。

  她从裴徊光那里拿出四张银票,拍到桌子上,冷声说:“一人一张,拿了钱立刻出去!”

  四个姑娘见钱眼开,娇笑着拿了钱就走。

  包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沈茴松了口气,她望向裴徊光,问:“掌印还有事情没办完吗?”

  她发现裴徊光望着桌上酒杯,在走神。

  他忽然问:“娘娘也会帮咱家吗?”

  “帮什么?”沈茴茫然不解。

  然后,她惊愕地看着裴徊光嘴角扯出一道古怪的弧度。他欠身,端起桌上掺了药的酒,自己喝了。

第084章 疯子

  【第八十四章 】

  沈茴目瞪口呆, 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两位客官慢用。要是想要姑娘,随时招呼!”香蜜楼的伙计又敲门进来,送上来瓜果小食。

  带头的伙计长了一双绿豆眼, 小黑眼珠滴溜溜滚一圈,发现沈茴一直盯着裴徊光瞧,他赶忙又笑嘻嘻地接了一句:“如果想要小郎君伺候, 也是有的哦……”

  尾音拉长,九曲十八弯。

  他说完了还要等着夸似地滴溜溜转着眼珠, 快速地在沈茴和裴徊光两个人的身上扫来扫去。

  “有奶糖吗?”裴徊光问。

  伙计头子愣了一下,问:“什么奶?人奶的?嘿, 做成糖块咱们还没试过,不过客官要是想喝新鲜的, 咱们倒是有法子。”

  裴徊光摆了摆手,将人撵出去。

  “有事儿您再吩咐!”伙计笑呵呵地退着出去, 将雅间的门关上。

  说是雅间,其实就是一个个很小的隔断, 屏风所围。所谓的门,也简单得很。外面锁不上,里边挂着一条绸带, 可以系在另一边的悬钩上。里面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两侧是相对的长凳。沈茴与裴徊光进来时, 相对而坐,因先前妓人进来,沈茴才换了位置, 挨着裴徊光坐着。

  在门相对的地方,开了一扇窗户,可以看见一楼大厅里暧昧的热闹。起先, 沈茴以为这窗户设计成苹果的形状,她还觉得有些新奇讨巧。可她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窗户哪里是设计成苹果的形状?分明是美人臀。

  送瓜果点心的人已经出去很久了,沈茴已不再盯着裴徊光瞧。她低着头,目光落在桌上的水果,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裴徊光,观察他的神色。

  那药……想要起药效是需要一段时间吧?

  沈茴记得当初那果子酒,她可是断断续续喝了十来日,小半月后才发挥效果的。不过那果子酒里掺进去的药十分少见,青楼这样的地方的应该不会有那么稀奇的药吧?再者说,鸨娘当着他们的面儿,往酒水里放东西,那肯定也是希望药效很快发挥作用,客人能在店里……快活。

  沈茴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再次偷偷瞥一眼身侧的裴徊光。

  他低着头,修长的指慢悠悠地转着折扇。

  “那样劣质的药,掌印会有办法的,对吧?”沈茴小声试探着问。

  裴徊光好似没听见一样,神色未便,亦不答话,仍旧慢悠悠地转着折扇,偶尔,扇子一端碰到桌子,发出点不大的声响来。

  沈茴咬了咬唇,声音闷闷地再说:“掌印这是何必呢……”

  他们两人之间,倘若他要,她还能不依吗?他这样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

  雅间完全不隔音,隔壁的雅间里传来靡靡之音。又不止隔壁,整个青楼每一处地方都在飘着纵乐的欢愉之音。

  裴徊光太久没理她,沈茴有点急了,她瞪着裴徊光转弄的折扇,闷声质问:“掌印这是在做什么?”

  转扇子有用吗?

  “等药效。”裴徊光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将折扇往桌子上一放,身子后仰倚靠着,然后闭目养神,真的开始等药效发挥作用。

  “你!”沈茴愤愤然,倒是被他的荒唐激得无话可说。

  时间缓慢地流走。楼下的游戏不停有人败下阵来。本就是为了花朝节设的小游戏,取乐之用,能赢最好,输了也无妨。败下阵的客官都是笑着的,他们搂着怀里的美人,直接往楼上的房间钻,去探索更有趣味的游戏。

  裴徊光修长的指捏着殷红的衣襟,慢悠悠地松开一些。

  沈茴心头一跳。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吗?

  那、那……那她要怎么做?

  沈茴心里正乱着,闭目养神的裴徊光忽然睁开眼睛,含笑望过来。沈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他的眼尾勾了一抹红。

  分明一片嘈杂,沈茴望着裴徊光的眼睛,却觉得天地之间都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自己怦然的心跳声。

  他问她愿不愿意帮她,是因为他介怀她中毒的时日里,他对她的“伺候”吗?所以,他要她像他当初伺候她那样,“伺候”他吗?

  沈茴紧紧攥着衣角,用理智逼自己去回忆。

  他当初是怎么做的?

  沈茴凑过去,主动去吻他。

  她吻过他那么多次,且他们的亲吻,每一次都是她主动。这对于沈茴来说一点都不难。

  然后呢?

  他当初是怎么做的?

  慌乱中,沈茴学他之前的动作,将他的衣襟扯开一些,黑玉戒露出来。沈茴深看了一眼那枚黑玉戒,然后将亲吻慢慢下移,落在他的锁骨。

  不知道是哪个雅间里的客人点了曲子,妓人嗓音婉转地唱着艳词,蜜蜜靡转,惹人遐想。不,并不是惹人遐想,歌词那样大胆,简直在教沈茴接下来怎么做。

  只要听着那小曲儿,就让沈茴双颊绯红。

  沈茴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摸到裴徊光的腰带。手指头搭在玉带扣上,只要轻轻一拨,就可以将玉带解开。

  裴徊光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

  沈茴本就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她动作停下来,没敢再继续。他在她面前永远衣衫齐整,他的避讳,沈茴也从来不敢碰触。可是今日此情此景,还是不行吗?

  那这疯子又何必自己吃那怪药!

  沈茴好生气他的荒唐胡作非为。她看向裴徊光,可是裴徊光低着头垂着眼,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怎么办?

  沈茴在心里紧张地问自己。

  她忽然挣开裴徊光的手,站起身来,走出雅间,在门口大声喊人:“准备最好的房间,快!”

  “客官稍等!马上给您安排最好的房间!”

  香蜜楼里的伙计四处溜达等着客人唤,来玩的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喊着要上房。这无疑是好事儿,赚的钱更多呀!

  裴徊光抬起眼睛,冷若寒潭的漆眸望着沈茴站在门口的背影。他面无表情,眼底也没有半分情与欲。

  他又扯了扯嘴角,轻笑了一下,没带什么温度。

  ·

  房间很快安排好,店里的伙计给沈茴和裴徊光引路,往三楼的房间去。沈茴和裴徊光两个人的穿戴一看就不是穷人,更何况刚刚沈茴几张银票扔出去,店里的伙计直接将人送去仙字房。

  伙计将人送进房间,十分有眼力见地转身就要走,沈茴却将人喊住了。

  “送盆净手的温水。”沈茴吩咐。

  温水很快送过来,倒进门口洗手架里的铜盆里。

  沈茴又说:“把鸨娘喊来。”

  伙计一听,以为是客官要点姑娘了,说不定还要点花魁级别的,赶紧去喊人。不多时,鸨娘就赶了过来。

  “两位客官面生,想来对咱们香蜜楼的姑娘也不熟悉。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姑娘?苗条的还是丰腴的?美艳的还是清秀的?花样多的还是雏儿?或者……”

  沈茴直接打断她的话:“我要你刚刚往酒杯里倒的药。”

  老鸨一听,愣了愣,重新打量起沈茴。难不过这个年轻的小公子是里面那位冷面爷养的小倌儿……

  不过呀,只要点了仙字房,就有了大把的银子,就算不点姑娘也无所谓。

  “好好好,都给小公子了!今儿个刚拿的一瓶,除了刚刚给两位公子助兴倒了一点,还剩下好些呢!”老鸨直接将袖子里那瓶药,直接递给了沈茴。

  沈茴接过来,直接将门关上,又把房门上了锁。

  裴徊光坐在椅子上,望着正锁门的沈茴,皱皱眉。

  沈茴锁了门,转过身来,她没有直接朝裴徊光走过去,而是走到洗手架旁,将上面挂的半旧帕子挪到一旁,将自己干净的帕子搭在上面。

  然后她才朝裴徊光走过去,倒了一杯茶,将小瓷瓶里的催情药倒进茶水里,倒了那样多。

  “啧,”裴徊光嗤笑了一声,“怎么?娘娘怪咱家太矜持连裤子都不肯脱,所以要帮咱家加点药量?”

  沈茴晃了晃茶杯,让药彻底融进茶水里。

  她赌气似得瞪着裴徊光,轻哼了一声。然后,她一仰头,在裴徊光的注视下,将掺了药的茶水自己喝了。

  裴徊光怔住。

  他脸上的那点嗤笑,凝在那里。

  沈茴放下空茶杯,用指腹蹭了蹭沾了茶水的嘴角,然后朝房间内那张特别大的床榻走过去。她直接在床榻上仰躺下来,也不看裴徊光,而是目光虚置地望着床顶。她说:“若掌印不想宽衣,那……可以等我体内的药也开始发挥药效。我记得之前那果子酒的作用,让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到了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药,应该也会有差不多的效果吧……”

  沈茴的声音低下去,到底有些不自在。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闷闷地再补一句:“明天我不会记得的……”

  裴徊光望向门口的洗手架,她知他会嫌弃原本的擦手帕别人用过,竟周到的将自己的帕子搭在那里。

  裴徊光转回头,望向双手交叠搭在身前的沈茴。他起身,朝沈茴走过去,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沈茴看他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

  裴徊光垂目望着她,半晌才低沉开口:“娘娘不是极其厌恶身体被药物操控的感觉吗?宁肯划伤自己,宁肯去跳楼?”

  沈茴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小声说:“若掌印还是有顾虑,可以再像之前那样点了我睡穴,让我彻底昏睡过去……”

  然后,便随你。

  裴徊光视线落在沈茴交叠在身前的手上,她的指尖在发抖。他在沈茴身边坐了下来。

  “娘娘可真聪明,想到法子巧妙,准备的也周到。”说着,裴徊光又扫了一眼门口的净手盆。

  沈茴双颊绯红,耳朵尖也在慢慢变红变热。她觉得尴尬,笨拙地小声接话:“我一直挺聪明的……”

  “呵。”裴徊光低笑了一声,他俯下身来,咬咬沈茴刚开始发烫的耳朵尖儿。

  “咱家是阉人,催情药这玩意儿对咱家根本没有用!”裴徊光咬牙切齿,“娘娘这样聪明,竟然想不到?”

  沈茴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望着裴徊光。

  裴徊光抬抬眼,与她对视。

  四目相对,沈茴看见裴徊光眼底的清明。

  一瞬间,被欺骗的委屈袭来,偏偏药效开始起了作用。沈茴愤愤推了裴徊光一把,生气地转过身去,面朝床榻里侧。

  眼泪一点点氤起,模糊视线。一片模糊里,沈茴才看见床里侧墙壁上竟画着各种姿势的秘戏图,不堪入目。

第85章

  裴徊光如沈茴的愿, 在她为他准备的温水里,仔细净了双手,然后用她搭在架子上的帕子, 擦净手上的水渍。

  裴徊光回头望了一眼背对着他,蜷缩侧躺在床榻上的沈茴。他一边将擦手的帕子收进袖中,一边朝沈茴走过去,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转身往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沈茴惊讶地望着他。

  这人不会那么过分吧?她可是……又想帮他又顾虑他的避讳, 才主动吃了那破药。他现在想不管她了吗?就这样把她带走?

  裴徊光没说话,抱着沈茴走出房间,又直接往楼下去。

  店伙计迎上来拦人:“客官要走了?您点了仙字房, 还没付钱哩!”

  “桌上。”

  店伙计跑着进屋去看,发现放在桌上的银票, 这才放心地笑了。

  裴徊光抱着沈茴下楼, 穿过热闹的人群。一楼大厅里的欢闹气氛更浓, 已经换了个新游戏。穿着清凉的美人们蒙着眼睛, 被人群围在中央,她们踩着越来越快的鼓点旋转起舞, 天旋地转。最后一个站稳不跌倒的姑娘,可以自己挑选今晚的恩客。向来都是客人挑选姑娘, 头一回可以姑娘自己挑选客人, 这些姑娘们跳起舞来更加卖力,惹来阵阵叫好声。

  又一个姑娘旋转得没了方向, 身子栽栽歪歪地出了红绸分出的跳舞区。一位书生在她跳舞时一直盯着她瞧,见这姑娘要跌了, 赶忙上去扶着, 一边将人揽进怀里, 一边念着刚做的悦人词……

  沈茴红着眼睛。

  看看!看看!素不相识的客人都知道扶一把要跌倒的美人!偏偏她前一刻还为他担心的死太监,此刻抱着她离开香蜜楼,根本不管她的感受!

  太过分了!

  她以后,再也再也不要管他死活了!

  出了香蜜楼的大门,沈茴被外面的凉风一吹,偏她身体里是热的。一冷一热相撞,滋味新奇。身体里的热被冲淡一些,沈茴十分冷静地说气话:“烦请掌印将本宫放下,本宫要去找楼里的小郎君快活去!”

  裴徊光低头,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那床脏,傻蔻蔻。”

  沈茴本来还因自己刚刚说的话不和分寸而后悔,忽听他这话,不由小口微张,呆了。

  “好清俊的郎君……”

  “可惜抱着个小公子,竟是这种癖好……”

  路边人的议论传入耳中,沈茴后知后觉他们说的人是裴徊光。沈茴犹豫了一瞬间,将脸埋在裴徊光的胸膛,只露着雪白的颈。

  裴徊光抱着沈茴穿过热闹的街市,走过石桥,直接走到马车旁。顺年和顺岁坐在马车前面,萤尘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拉车的两匹马无聊地蹄儿乱踩。

  萤尘最先看见沈茴和裴徊光,她赶忙迎上去,等着吩咐。

  出乎沈茴的意料,裴徊光并没有把她放进车厢里,而是直接将她放在马背上。

  沈茴下意识地拉住马缰,生怕跌下去。

  裴徊光动作干净利落地解下这匹马,然后自己翻身上马,手臂环过沈茴的身子握住了马缰。他丢下一句“你们先回院子”,便打马扬长而去。

  起先路上人多,马速很慢,后来到了郊外,马儿撒欢一样撩着蹄子一路狂奔。剧烈的颠簸,几次三番将沈茴的身子直接抛起再落下,沈茴从未骑过这样快的马,不由惊呼阵阵。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敢看。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沈茴紧紧闭着眼睛,大声喊。

  呼啸的风声里,传来裴徊光不紧不慢的声音:“赏月。”

  有病!!!

  裴徊光带着沈茴快马离开小镇,一路往郊外去,又沿着盘山路往山上去。盘山路不好走,马一路狂奔也累了,速度逐渐慢下来,最后长长的马腿踩在草里,一步步往山上走。

  沈茴终于敢睁开眼睛了。

  这一路,让她小脸煞白,偏偏眼尾和双颊还残着点绯红。随着身下马的速度慢下来,颠簸也小下来,沈茴的紧张慢慢平复之后,药效才开始再次悄悄卷来。这药的效果和她之前喝的果子酒完全不同,那果子酒几乎让她失去甚至除了性渴,什么都不想要。而她今日在香蜜楼吃的药,却只是勾起了一点旖旎的春心。

  “月色很美,夜风也温柔。”裴徊光语气淡淡。

  沈茴转过头去,蹙眉望向身后的裴徊光,撞上他的目光。他笑笑,问:“娘娘不想对咱家做些什么吗?”

  他分明知道她刚刚吃了药……

  沈茴使劲儿咬下了唇,又很快松开,白印子在娇唇上浮现,又消失。沈茴一手攥着马鞍前端,一手攥着裴徊光的衣襟,主动去吻他。

  他总是这样,永远衣衫齐整,甚至必须由她主动,他才会慢慢给与回应。

  山路崎岖,马背略颠簸。沈茴学不会放松身体,和这不算颠簸的颠簸拧巴着,甚至舌尖磕了裴徊光的齿,传来细微的隐隐痛觉。

  沈茴轻轻蹙眉,正感受着舌尖上不小心磕到的疼痛,裴徊光手指从她腰间的衣襟滑了下去。

  轻拢慢捻抹复挑。

  马儿歇息够了,又开始沿着盘山路奔跑起来。

  沈茴后背倚靠着裴徊光的胸膛,她微眯了眼,仰起头来,望向夜幕。虽不是满月,今晚的月亮却明亮得很,在群星闪耀的点衬下,在这一方天地洒下温柔的盈盈月光。

  沈茴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撒谎:“徊光,我冷。”

  裴徊光甩了下指上的水渍,然后才解了外衣,罩在沈茴身上。

  沈茴裹在他的衣服里,悄悄闻了闻上面极其浅淡的玉檀淡香。她朝山下小镇望去,隔得那么远,还能看见小镇的灯火和热闹。

  黎明时,星和月都不见了踪影。远处河流上飘着的一盏盏花灯,倒是在一片暗黑里格外显眼和美好。

  沈茴指了指河面上飘着的花灯。

  裴徊光转了方向,朝飘着花灯的河流去,让驮着两人的马沿着河边,慢慢地往回走。

  天光乍亮时,裴徊光带着沈茴到了一处小庭院。这里是他刚买下来的,要住个两三日,再继续启程。

  马背上的沈茴转过头,望着东方天际的鱼肚白。夜幕像被撕扯开,白光漏出来。沈茴的眼睛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光明,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转回了视线。

  萤尘跟着顺年和顺岁回来之后,根本没有睡过,一直等着。她想得很清楚,若是被丢下,定然还要被镇上的恶人再抓回去。听到马蹄声,萤尘赶忙跑出屋子。她看见的确是裴徊光和沈茴回来了,她琢磨了一下,想着自己应该机灵些,急急忙忙准备去烧热水,却见顺年已经将热水烧好了,她又跑去厨房,发现顺岁已经煮了早饭。

  顺岁冲她笑了笑,说:“两位主儿都是不喜欢被打扰的。没吩咐,自个儿安安静静的,甭惹事就成。最好让主子忽略掉你的存在。可你也不能真的跑一边去,时刻警惕着,待唤的时候立刻赶去眼前等着吩咐,不能迟啦。”

  “多谢提醒,我会记住的。”萤尘退出去,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

  ·

  沈茴坐在床边,身上围着裴徊光的衣服。裴徊光朝她耳侧伸手,沈茴向一侧躲避他的碰触,拧着眉小声说:“你先去洗手。”

  “啧,娘娘这是什么毛病?看着咱家洗手能让娘娘爽?”

  沈茴红着脸,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他,嗡声说:“我困了,要睡觉。”

  说着,她直接爬上床,面朝床里侧躺下来,果真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沈茴的确困了,脑袋搭在枕上没多久,就沉沉睡着了。连顺岁准备的早饭,也一口都没来得及吃。

  她一直睡到快午时,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人一醒过来,虽有一点点饿,却还是先叫水,洗了个澡。

  她坐在氤氲水汽里,垂着眼睛,闷闷不乐。

  裴徊光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她没精打采的样子,“醒了?”

  沈茴没吭声,不是很想回答他的废话。

  裴徊光自然感觉得到沈茴自从一回来,情绪就很低落。不,不是从回来开始,黎明时,还未回来时,她便是这样闷闷不乐。

  裴徊光便不再开口,冷眼睥着她。

  沈茴低着头,望着微漾的水面,有些走神。她陷在沉思里,竟也忘了裴徊光还在一旁。

  说是沉思,其实她也没有想很多事情。

  先前她因那果子酒,主动去找裴徊光纾解。可那药让她失了神志,第二天醒来,只隐约记得身体上的愉悦,具体过程一概记不得。但是昨天香蜜楼里的老鸨给她的药,却全然不是这样的!

  她记得,她什么都记得。

  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她都记得。不仅是记得,那药竟将她的感知变得格外清晰。即使她睡了一觉,到了这个时候,只要她一细想,所有的细节都无比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沈茴不愿意再去想,拧着眉,呜哼一声,生气似地随手一拍,激起水花来,溅到裴徊光脸上几滴。

  沈茴抬眼看他,竟好像才想起来他在这里,吓了一跳。她站起身,转身拿了架子上的干净棉帕去擦裴徊光脸上的水渍。

  她身上的水珠沿着她的纤细,慢慢滴落,滴滴答答。

  擦去裴徊光脸颊上溅落的水珠,听着水珠从她身上重新滑落进浴桶的水中,沈茴这才觉得气氛过于莫名暧昧。她有些尴尬地向后退了一步,从浴桶里迈出来,背对着裴徊光,用棉巾快速擦拭身上水渍。

  即使背对着裴徊光,沈茴也知道他的目光定然落在她身上。她加快速度,很快擦干身上的水,拿起架子上的衣服来穿。沉默让这种暧昧的气氛变得更明显,沈茴一边穿衣,一边胡乱找个话题。她用寻常的语气问:“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沈茴纤细的手臂穿过袖子,穿了浅粉的对襟衫,衣摆落下来,遮了娇臀,视线被遮,裴徊光这才半抬眼,说:“十六早上。”

  “这两日留在镇上有什么事情吗?”沈茴抬腿迈进柔软的齐胸长裙里,急急提起穿上,又去摸系带。

  “挖坟。”裴徊光说。

  沈茴一怔,回过头望他一眼。

  裴徊光走上前去,手掌慢慢覆在沈茴的手背,将她刚套上的裙子褪下去,他说:“还是先穿里裤更妥当些。”

  粉色的裙子落地,围在她的脚边。

  先穿哪个又有什么关系……沈茴心里反驳,却没说什么,去拿架子上的里袴。裴徊光的手却先一步将她浅粉的里袴拿在手中。

第86章

  萤尘像棵树一样安静地站在院子里等着吩咐。她知道女主人一醒来就去了盥室沐浴, 然后男主人也走了进去。

  再然后……

  再然后,两个人半下午才出来。这……洗澡水早就凉透了吧?萤尘一直等着吩咐,可盥室里的两个人一直没要再续热水。

  两个人经过她身边的时候, 她看见裴徊光想要将手搭在沈茴的腰上,却被沈茴避开了,沈茴小声抱怨了句什么……手脏?

  ·

  傍晚,沈茴才有空将萤尘喊过来说几句话。

  萤尘第一次见沈茴, 沈茴半张脸贴着丑陋的疤痕。昨天晚上第二次见沈茴, 她又是男儿装。如今沈茴换上正常的女儿家装扮,萤尘只看了一眼便看呆了。这世间竟有这样好看的美人,让同是女子的她都忍不住被惊艳。那是随意一瞥, 就会被吸引的美貌,诱得人忍不住将目光凝在她的眉眼间, 等回过神来, 又急急忙忙移开了视线, 好似这样的容貌贪恋地多看一会儿都成了亵渎。

  明明萤尘与姐姐也是听多了夸赞的美人, 可是站在沈茴面前,所谓的“姿色”瞬间暗淡下去, 比对之下,只落得个五官端正。

  萤尘为自己的失仪闹了个红脸, 赶忙规矩地低下头。

  沈茴开门见山:“在这院子里, 另外三个人都是宦人。”

  萤尘愣了好半天,才明白沈茴说的宦人是什么意思。怪不得顺年和顺岁给她的感觉有些怪怪的!但是……

  等等!

  这个院子的男主人也、也是……

  这怎么可能呢!

  萤尘眼前浮现裴徊光的脸, 震惊地张大了嘴,连反应都忘了。昨天晚上, 她分明亲耳听见裴徊光“咱家”的自称, 可她坚持认为自己听错了。这样风光霁月的一个男子, 怎么可能是个残缺人……

  沈茴的确觉得身边带个侍女更方便些,裴徊光和顺年、顺岁平时说话也不遮拦,想瞒也瞒不住。不如直接告诉萤尘,她之后做事也会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好半晌,萤尘才望向沈茴,问:“那……夫人……”

  萤尘又弄不懂了。难道男主人不是男主人,夫人不是夫人?可是她分明听见顺岁称呼眼前这大美人为夫人啊!

  萤尘忽然想到阉人的对食。虽想到了,可她完全不敢相信。

  沈茴坦然地弯唇展颜,说:“是,我是他夫人。”

  萤尘懵了,一瞬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惋惜?为谁惋惜?为眼前的夫人惋惜,还是为那个清隽俊朗的男主人惋惜?

  裴徊光推门进来,正好将沈茴的最后一句话收进耳中。

  沈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微笑着与萤尘说话:“我们要往南边去。这一路上,我身边的确缺个侍女。若你愿意,可随我南下。到了地方,你可自去。若你不愿,可拿些盘缠,现在就离开。”

  萤尘一听,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跪下来,红着眼睛说:“萤尘的家人都不在了,愿意一辈子侍奉夫人!”

  “好,你先下去吧。”沈茴说。

  “是。”萤尘起身往外走,走到裴徊光面前,动作不算熟练地行了个奴仆礼。

  沈茴有意在这一路寻个侍女,可到了玱卿行宫,是不是会继续带着萤尘,却不一定了。

  她望着裴徊光走过来,在心里默默又念了一遍关凌那处行宫的名字。

  玱卿行宫?

  ……沧青阁?

  沈茴朝裴徊光伸手,将人拉到身边,她软着身子靠在他肩头,抱着他的胳膊,不动声色地试探:“有点怀念沧青阁了。”

  “因为里面的话本子多?”裴徊光随口说。

  沈茴说:“总觉得沧青阁很特别,和皇宫别的地方建筑不大一样,有点南方建筑风格的影子。是按照掌印的喜好建的吧?”

  “不,那阁楼有些年头了。”裴徊光道。

  沈茴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又状若随意地说:“名字也好听。是掌印自己提的字吗?”

  问完,她仰起脸来,含笑望着他。

  裴徊光笑笑没说话。

  沈茴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测,玱卿行宫和沧青阁名字的相似,好像给那个猜测又盖了一个章。

  第二日,裴徊光白日不在家。沈茴寻到裴徊光从香蜜楼里拿回来的小册子,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然后将小册子放回去。

  她坐在檐下,合上眼,借助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将记下的名字从头到尾捋一遍。然后,开始艰难地寻常这些名字的相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