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茴整个小眉头都揪了起来。耳朵好痒,她不舒服地躲。

  裴徊光啧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娘娘觉得美人计失败了?娘娘还想怎么样才算成功?咱家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双手捧给娘娘当球踢,在娘娘眼里才算成功?”

  沈茴红红的小嘴微微张着,睡得渐酣。

  “啧,熊心豹子胆的小东西。”裴徊光剐了她一眼,熄了灯,放下床幔,在沈茴身边躺下来。

  沈茴委屈的细小声音忽然飘进裴徊光耳中。

  “怎么才能让他更快乐些呢……”

  裴徊光整理被子的动作顿住。半晌,他重新整理好被子。在一片漆黑里,他转过头,望向身侧的沈茴。

  原来她饮酒、换妆,是想换个微醺妩媚美人的风格,来……取悦他吗?

  裴徊光的眸色柔和下来。他用指背动作轻柔地蹭蹭沈茴的脸。

  傻孩子,不可能的。

  男欢女爱的欲,裴徊光不知道别的阉人是否有。

  于他而言,从未有过。

  裴徊光拉起沈茴的手,攥在掌中。他在一片漆黑里,凝望着酣眠的沈茴。

  傻孩子,若你不觉得遗憾,就好。

  不过……

  裴徊光眸色渐次浓暗下去,带着点疯痴。他拉着沈茴的手,轻轻啃咬她白软的指尖。

  傻孩子,就算你遗憾,也得给咱家忍着。

  要是你忍不住去找别的男人尝鲜,看咱家怎么把你身上的小骨头敲碎成千万块,再一块块嚼碎了吃进腹中。

  裴徊光啃咬的力道逐渐加重,睡梦中的沈茴觉得疼,她哼哼两声,拧着眉头把自己的手抽开,还不小心打了裴徊光的嘴。

  裴徊光笑笑,舌尖舔了舔沈茴打过的唇角。

  ·

  沈茴与裴徊光虽然是离开皇帝的船队,可是一直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到了三月末,皇帝船队停靠在安昌城河岸。

  安昌城是到关凌前最后一个落脚地。

  皇帝船队停在这里时三四日后,沈茴和裴徊光也坐着马车到了这里。

  此地繁荣不输容阳,沈茴觉得正是给身边几个宫人挑选礼物的好时机。她不仅要给身边的人挑选,更要给家人选礼物。

  因为皇帝的船队停在这里,沈茴担心宫人上岸采买东西时撞见,又在脸上贴了丑陋的疤痕,扮起了小丑妻。

  沈茴和裴徊光去铺子买了些糖果,才回裴徊光半个时辰前买下的新院子。萤尘在打扫房间,顺年和顺岁都不在院子里,到街市买些全新的用具去了。

  沈茴刚和裴徊光坐下,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吓了一跳。

  裴徊光冷眼扫过去:“不会走路?”

  东厂来的人脸色一白,直接跪下去了:“掌印恕罪。”

  “说。”

  见裴徊光没有避讳沈茴的意思,禀话人才开口:“前日陛下遭遇了行刺。”

  沈茴惊讶望过去,很想在心里问一句:死透了没?

  虽然她晓得必然没有。否则不会这样太平。

  皇帝遭到行刺,被人挡剑救下。为皇帝挡剑的人,是萧牧。

  “谁?”沈茴在心里想着当是同名同姓的人。

  可禀话人说的详细,正是沈茴的表兄。

  沈茴懵了。

  这怎么可能呢?表哥为什么会在安昌?再言,表哥心里当是恨皇帝,以前没少听他大骂皇帝的昏庸淫暴,他怎么可能会为皇帝挡刀?

  除非……这本身就是苦肉计。

  裴徊光冷眼瞥着沈茴,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禀话人继续说:“陛下直接让萧公子担了左丞一职。”

  “荒唐!”官员调度任免,是这样随意的?沈茴被皇帝的荒谬之举气得拍了桌子,震动桌上茶器嗡响。

  裴徊光朝一侧歪了歪身,免得桌上茶碗里茶水溅到身上。他慢悠悠地说:“担就担了呗。区区左丞。”

  区区左丞?沈茴目瞪口呆。

第89章

  沈茴忽然想起原本的左丞, 她急忙问:“原来的左丞苏大人呢?”

  禀话人一直在宫外做事,不怎么在宫中走动,之前就没怎么见过沈茴, 如今沈茴脸上又贴着疤痕, 更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他听着沈茴又是拍桌子,又是气愤问话, 犹豫了一下, 偷偷去看裴徊光的表情,然后才继续回话:“当日陛下带着几个大臣上了岸, 打算逛逛安昌。刺客行刺时,左丞离陛下最近。陛下责怪左丞没有第一时刻站出来护驾,将左丞大人……罢了职贬为庶民。”

  沈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半晌,又拍了下桌子,闷声再道一遍:“荒唐!”

  可是当今圣上,什么荒唐事情没有做过?满朝文武竟然都阻拦不了皇帝的荒谬行径?思及此处,沈茴更是感于如今朝堂的荒诞无用。

  裴徊光摆摆手,让禀话人退下。

  禀话人行了礼悄声退下, 离开小院后还在琢磨掌印大人的这位对食。如今都知道掌印身边有了女人,只是身份不明。他之前听东厂的人说掌印夫人面目丑陋, 他并不相信。掌印想要什么女人得不到?怎么可能挑个丑八怪。今日亲眼所见夫人那张可怖的脸,他才信了传言。

  现在回想起夫人的面貌, 他竟也想不起来。只知道夫人左边脸全烧毁了,那样的疤痕不仅是丑陋, 更是骇人。他只看了一眼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也不知道掌印大人每日是如何对着这样一张脸……

  这夫人不仅人长得丑, 胆子还大, 居然敢在掌印大人面前拍桌子!

  他当时都要吓傻了, 生怕裴徊光一怒之下将夫人掐死,他也要受到牵连。他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再一琢磨掌印大人望着夫人的目光……

  禀话太监小声嘀咕一句:“没想到掌印大人好这一口……”

  ·

  庭院里,沈茴板着脸,还在生气呢。

  “消消气。”裴徊光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递给沈茴,“左丞是皇后娘娘的表兄来担,这于娘娘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娘娘气什么呢?”

  沈茴接过来,还没来得及喝,听裴徊光这样说。她皱眉摇头:“这话不对。这样随心所欲的任命毫无规矩可言,还如何政治清明?这说明如今官职任免有极大的问题。再言,表哥年纪尚小,更无从仕经验,如何直接担任左丞这样的高位?纵使他有一颗清正的心,也没有坐在这个位置上理事的能力啊!”

  裴徊光却不甚在意地喝着茶,甚至心情带着点愉悦。

  沈茴抿了口茶水。

  最初的气愤之后,她又想到另一方面。这事太不同寻常,她不相信萧牧当真会那么巧忽然出现给皇帝挡刀。这只能是一个阴谋。

  那么,表哥成了谁的棋子?

  沈茴眼前忽然浮现表哥望着她痛苦落泪的样子。

  沈茴已经很久不曾想到萧牧,如今再忆起旧事,忆想向来爱笑的表哥悲痛无力的神情,沈茴的心情不由低落下去。

  低落的情绪一层层涂抹,她好像整个人都陷在了闷人的暗处。

  她记得,表哥红着眼睛让她等他。

  沈茴低下头来,双手捏着茶杯,将碧绿的茶杯在纤细白皙的指间慢悠悠地转着。气愤与低落之后,沈茴的心里逐渐升起了担忧。

  是谁将表哥当成棋子送上这样危险的位置?

  很多事情没有头绪,可是沈茴心里清楚,萧牧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有人在利用他,这当是一步险棋。身为棋子的他,必然危机重重。

  “娘娘想什么呢?”

  耳边忽然传来裴徊光的声音,沈茴一怔,抬起眼睛,对上裴徊光含笑的漆眸。四目相对,沈茴盯着裴徊光眼里的笑,忽觉一阵冷意。

  裴徊光起身。

  沈茴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

  裴徊光回头,瞥向她。

  沈茴的整颗心揪紧了,她心里产生了剧烈的挣扎。有些机会稍纵即逝,必须在第一时刻抓紧,可这样的机会又太过冒险。

  裴徊光神色莫名,慢悠悠地说:“咱家只是要去买几盒糖吃。”

  沈茴僵僵松手,裴徊光回过头,继续往外走。

  沈茴心中瞬间做了决断。她说:“若我没有得到封后的圣旨,过两年会嫁给他。”

  裴徊光停下脚步,慢悠悠地问:“定过亲了?”

  沈茴咬咬唇,她抬起眼睛,望着裴徊光的背影,强迫自己用十分寻常的语气解释:“没有定亲,可这是两家几年前就默认的事情。因我身体不好,所以长辈没有将事情定下来。我家怕连累萧家。表哥家里也是极好的人,他家里人担心我体弱不宜过早生养,打算等我过了十七再议亲。”

  裴徊光“哦”了一声。

  简简单单的一个“哦”,沈茴实在是听不出裴徊光的情绪。

  “他送我入京,在我入宫前一日离开。他离开前……”沈茴声音低下去,“他离开前让我等他。可是我没有答应他!”

  “为什么不答应?”裴徊光慢悠悠地询问,语气仍旧让人猜不透。

  沈茴垂下眼睛。

  为什么不答应?表哥一家都是极好的人,为人和善,对她也好。沈茴也曾想过日后嫁到萧家细水长流的顺遂日子当是美好又惬意的。

  二姐姐入宫前,二姐夫也让她等他救她出去。可是二姐姐一直等到流干身体里的血,绝望死去。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沈茴不想做等待的人。是死是活,她只想自己去争。她也不想连累萧牧,他该拥有一个更健康的妻子,和和美美一生喜乐。

  沈茴走上前去,捏着裴徊光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她认真地说:“萧牧只是个无辜的人。在我幼年失去两个师兄的年岁里,给与我太多兄长的庇护。他对我是怎样的想法,我控制不了。可我日后定然不会和他有牵连。”

  所以,不要伤害他……

  裴徊光先垂眼,看着沈茴捏他袖子的手,然后他才视线逐渐上移,落在沈茴发红的眼睛里。心里有些烦躁,他说:“娘娘心虚什么?他的事情,咱家也是刚刚和娘娘同一时间知晓的。”

  沈茴愣愣望着他。

  ……真的与裴徊光无关吗?

  沈茴相信以裴徊光的做事风格,他定然早就将她与萧牧的过去查了个清楚。她主动说出来,总比让猜忌埋在他心里要好。

  裴徊光摸摸沈茴的头,说:“船队启程前,送你回船上。待再停靠,就到了关凌。到时候,娘娘就可以见到外祖母了。”

  沈茴猛地睁大了眼睛,她松开裴徊光,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裴徊光的表情。

  裴徊光呵笑了一声,道:“知晓娘娘要去关凌,老人家想见你。人是你父母接的,咱家不过消息灵通,提前知晓,将事情告诉娘娘而已。”

  他摊了摊手,笑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咱家没有抓老太太的癖好。”

  好半晌,沈茴重新坐下来,呆呆望着阳光穿过枝叶间落下的斑驳影子。她侧过脸,望向方桌上的折扇。

  裴徊光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沈茴将折扇拿到手里,慢吞吞地展开。粗糙的扇面雪白一片什么都没有。要不,她在扇子上题字?

  引什么诗句呢?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沈茴小声喃喃自语,“还有什么好的诗句让他日日看着能陶冶情操呢……”

  ·

  皇帝这次停在安昌城的时间要比以往停留时间都多一些,稍微一打听就会知晓,皇帝在安昌又看中了两个美人。

  他染上花柳病之事,人尽皆知。

  宫中妃嫔想方设法地避宠,就算避不过去,侍寝时也不如往日尽心。皇帝自然能够觉察。这使得他气得不行,没少责罚宫中妃子。这时候,刚从安昌得的两个小美人,对他可是全心全意的侍奉,他自然高兴,怕两位美人离乡不舍,就在安昌多停留了一阵。

  皇帝新得了这一双美人,被封了心美人和意美人。

  此时,皇帝正懒洋洋地由着两位美人服侍更衣。

  心美人说:“嫔妾两个几日没有拜见皇后娘娘,是不是不太好呀?”

  皇帝皱皱眉,有些烦躁地敷衍过去:“皇后身体不好。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礼节。”

  “是。”

  意美人将皇帝身上的寝衣脱下来,再拿了衣服服侍皇帝穿上。她纤细的指尖抚过皇帝后腰上的旧伤,心疼地说:“陛下,您后腰怎么有伤呀?嫔妾见了好是心疼。”

  “沈荼拿鞭子抽的。”皇帝随口说。

  意美人惊讶极了:“元皇后怎么敢……”

  “那时候朕还不是皇帝。”皇帝抓了抓发痒的胳膊,也不再解释了。他一想到沈荼就心里不舒服。总是忍不住想起沈荼从城墙上纵身一跃的场景。

  到底是发妻,每每想到那一幕,皇帝心里都有点发堵。

  不过也只是一点罢了。

  那时候沈荼管他那么严,他在外面偷偷养了房外室,被她发现了,差点没被她抽死……

  越想越烦,皇帝不愿意去想没当皇帝之前窝囊的经历了,他抱着身边的美人,用力亲了一口。

  ·

  船队离开安昌的前一日,沈茴让裴徊光陪着,去热闹的街市商铺,最后挑选一次礼物。挑选得差不多了,往回走时,沈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看见了万顺镖局的人。

  沈茴不由多看了两眼。发现万顺镖局的人少了许多,他们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还有人受了伤。

  怕被认出来,沈茴也没多看就收回了目光,和裴徊光一起回去了。

  今天晚上,她要回船上去。

  “夫人,您要走?把萤尘带上吧!萤尘一辈子伺候夫人!”萤尘红着眼。

  “我有别的差事交给你,可能办好?”

  “什么事?萤尘必定赴汤蹈火!”

  沈茴将装着银票的荷包塞给萤尘,弯着眼睛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在我回来前,替我照看好这宅子。”

  萤尘使劲儿点头。

  直到沈茴走远了,萤尘才反应过来——夫人是既给她银子又给她房子!

  她莫名觉得夫人不会再回来了,可是她既然答应了夫人,就一定要好好看守这宅院!

  ·

  沈茴听见水声时,掀开垂帘看向运河上的皇家船队。她偏着头,悄悄望向马背上的裴徊光。

  似有所感,裴徊光转过头望来。

  沈茴知道,属于裴茴和沈光的这一段旅途,结束了。

第90章

  岸边船队悬挂的灯笼随风轻晃, 将河面照出潋滟的红色光影。

  裴徊光赶忙到马车旁,说:“还要沿着运河往上游走一段才到娘娘的那只船。”

  “我想骑马。”沈茴说。

  她从马车上下来,搭着裴徊光递过来的手, 上了马背, 坐在裴徊光身前。裴徊光也不握马缰,双手环过沈茴纤细的腰身, 慢悠悠地摆弄着沈茴胸口垂下来的系带。

  两人一马, 沿着河边,慢悠悠地往上游走。

  ·

  夜已经深了, 沈茴那只船上的宫人竟大多都没睡。

  沉月瘦了一大圈,愁眉不展地倚靠在窗下的长榻上。这两个半月,她每日都提心吊胆,吃不好更睡不好。

  拾星年纪小,平时里爱玩闹,性子活泼,长了一张圆脸。这两个半月,她也收了不少玩心, 逐渐稳重下来。她和姐姐一样,每日都担心着沈茴。她坐在姐姐对面, 没精打采地翻着书,小声念叨:“娘娘好几年前就劝我要多读点书, 多认点字。这一路上,我看了好些书呢……”

  沉月心里想着事情, 没有回话。

  灿珠默默坐在妆台前的绣凳上,低着头在做针线活。她有些走神, 听见了拾星说话, 可是拾星的声音飘来又飘走, 她也不知道拾星说了什么,没什么心情答话,她低着头,继续做针线活。

  “唉。”沉月叹了口气,“娘娘走前说过,等咱们到关凌的时候,她就回来了。在这里担心也是没什么用处。这样晚了,都歇着吧。拾星,别晚上读书。还有灿珠你也是,晚上灯下做针线活,多伤眼睛啊。”

  沉月话音刚落,三个人都感觉到船身轻晃了一下,紧接着,又听见了脚步声。

  “都这样晚了?怎么回事?我们去看看。”沉月立刻警惕起来。

  三个人都起身急急往外走。沉月走在最前面,她拉开房门,望着站在门口的人。

  里面灯火通明,外面光线昏暗。一时间,沉月、拾星和灿珠的眼睛没有适应,没能看清站在外面的人的脸。

  沈茴将斗篷上连着的兜帽脱下来,与此同时软着声音低低说:“我回来了。”

  还没看清沈茴的脸,先听见沈茴的声音。

  沉月一怔,眼睛迅速红了。她抬手去拉沈茴,握着沈茴手腕的手都是抖的。

  沈茴走进来,灿珠急忙将门关上。

  屋里一片明亮,沈茴弯着眼睛,对她们微笑着。

  “娘娘,你可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啊!”拾星第一个开口,一开口就带着哭腔。

  沉月没忍住,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她赶忙擦了擦眼泪,忍下酸涩,用寻常的语气说:“回来了就好,快坐下。”

  “娘娘这两个多月是不是吃了好些苦啊?我们都说娘娘一定会瘦一圈,说不定还会生病……”拾星吸了吸鼻子,上下打量着沈茴。

  三个人都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茴。

  然后,房间内安静下来。

  灿珠“噗嗤”一声笑出来,率先开口:“原来咱们都白担心了。瞧瞧娘娘哪里瘦了,分明是胖了一圈。”

  可不是,四个姑娘站在一起,三个瘦了一圈,唯独沈茴胖了一些。

  沈茴瞧着她们三个这样,心疼地说:“让你们担心了……”

  “回来了就好。”沉月说,“这样晚了,先不说这些了。该收拾收拾顺便歇下了。”

  三个人立刻忙起来,铺整床铺、准备盥洗热水、翻出寝衣,沉月又交代了外面的团圆,把明天的早膳都点好了。

  沈茴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望向河岸。

  裴徊光居然还没离开。

  他站在河边,半垂着眼,将目光落在潋滟红色灯火的水面。马在他身边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听见细微的推窗声音,裴徊光抬抬眼,望向远处的沈茴。

  这样远,沈茴看不清裴徊光脸上的表情。

  风大了些,高悬的红灯笼又被吹得乱晃,光影落在裴徊光脸上的一刹那,沈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娘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拾星小跑着进来,笑盈盈地问。

  沈茴转过头冲她摇摇头,说:“不用了。不饿的。”

  拾星又跑着出去了,沈茴重新望向窗外,只见裴徊光拉着马缰,牵着那匹马,慢悠悠地走远了。

  ·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晚,沈茴没睡好。

  沉月问:“娘娘没歇好吗?”

  “许是不适应歇在船上吧。”沈茴说。

  “没事,反正不要多久咱们就到了关凌。哎呦,在船上呆了两个半月,实在是待够了。”

  沈茴更衣梳妆时,沉月将沈茴不在时发生的事情挑着重要的说给她听。

  沉月最先说的,正是萧牧的事情。这事儿,沈茴已经知道了。再就是皇帝染了花柳病,这病反反复复,还未好。

  “荔嫔快要生了。”沉月说。

  拾星在一旁接话:“别的倒也没什么了,就是煜殿下时常来找娘娘。他那样小,咱们也没办法对他说实话,只好一直瞒着。对了,俞太医还是每隔一日过来请平安脉,今日应该会过来。”

  灿珠将自己编来哄齐煜的说辞,告诉了沈茴。

  沈茴一一听了。别的事儿都没放在心上,唯觉得齐煜的事情比较要紧。小孩子的心,最简单干净,也极容易受伤。更何况,齐煜磕磕绊绊长大,关爱本就很少。沈茴想着,梳洗过后,立刻亲自去找齐煜。

  知俞湛今日会过来请平安脉,沈茴吃过早饭就没立刻去见齐煜。这次私自离开,俞太医也帮忙遮掩。沈茴应当谢谢他。

  不多时,俞湛按照往常的时间上了沈茴的船。

  往常他来时,为免别人起疑,会在船上稍待一会儿,再离开。今日,他如常由小太监引路,迈进屋内。进去之后,他将肩上背着的药匣放下,直接坐下来。只待坐个一刻钟,离开便是。

  “俞太医不是来给本宫请平安脉的吗?”沈茴笑着开口。

  俞湛一怔,猛地抬头,望向屏风上映出的身影。

  沈茴从里面走出来。

  俞湛赶忙起身,行了一礼:“娘娘万福。”

  “快别多礼了。”沈茴笑着在玫瑰椅坐下,将手搭在桌上,等着他来给她诊脉。

  俞湛直起身,他将目光落在沈茴的眉眼,仔细分辨她的神色。他又很快收回目光,取出药匣里的小枕,让沈茴搭手,然后认真给她诊脉。

  没有,没有气色差,也没有体虚。她的旧疾渐好,这两个多月,应当也没有着凉生病。

  一切都很好。

  俞湛收回手,含笑温声:“娘娘身体一日比一日好。旧方子可以减一减用量了。”

  “真的呀?”沈茴的眼眸明亮起来,满是欢喜。

  病弱的人对健康更加渴望和珍惜,能够养好身体,本就是沈茴的心愿。

  俞湛望着沈茴欢喜的模样,他含笑的眸子亦多了几分温和暖善。

  沈茴又说:“这次多谢俞太医啦。”

  她说的,自然是在她离开这段时间,俞湛替她遮掩之事。俞湛微笑着轻轻颔首,不多言。他将小枕收回药匣,视线在药匣的暗格里多停留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将药匣盖子扣上。

  “臣告退。”

  “俞太医慢走。”沈茴又让拾星去送一送俞湛。

  俞湛离开沈茴的船,低头望着自己的药匣。在这药匣的暗格里,藏了一封信,是萧牧拜托他送给沈茴的信。彼时他还没来得及将信送给沈茴,沈茴就已经悄悄离开了船。

  萧牧追问时,俞湛为了帮沈茴隐瞒她不在船上,撒谎已将信交给了沈茴。

  刚刚,俞湛本该将这封藏在他药匣暗格里两个多月的信交给沈茴。可是他将手搭在药匣时,忽然想起萧牧特别自信地说这信上字迹涂了药,这世间只有他与沈茴可以让信纸现出字迹。

  俞湛鬼使神差没有将信交给沈茴。

  下次吧,他想。

  ·

  俞湛请平安脉离开没多久,沈茴本该将给大家准备的礼物送出去。可是她昨夜回来时,一个人不方便拿。她准备的礼物都还在裴徊光那里。她在等裴徊光将东西送过来。

  不多时,两个小太监抬着个箱子送过来。正是先前沈茴挑选的礼物。她展颜而笑,说:“给你们买了些礼物。不过我得先去煜儿那里一趟,回来再告诉你们哪个是给谁的。”

  听说有礼物,小宫女小太监们都很欢喜。

  沈茴在箱子里翻了翻,找到给齐煜准备的礼物,便起身离船,踩着搭板,往后面齐煜住的船去。

  齐煜身边的两个宫女坐在船头说话,看见沈茴都有些意外,赶忙屈膝行礼。

  “起来吧。这些是给煜殿下的礼物,你们收着。”沈茴询问,“煜儿在哪儿?”

  “禀娘娘的话,煜殿下和成芜公主在船后玩陀螺。”

  宫女话音刚落,船后头立刻响起了水声,紧接着还有宫人惊呼的声音。

  沈茴心里一惊,立刻提裙小跑着赶过去,惊骇地看见齐煜落了水,一双小手在水面挥舞着。

  成芜公主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

  “救人!快救人!”

  宫人陆续跳进水里,费力朝齐煜游过去。都是北方人,擅水性的人不多。

  沈茴整颗心都揪紧了。看着那些人还没游过去救下齐煜,沈茴恨不得自己跳进水里去救人。可是理智阻止了她,她清楚自己不会水,跳下去只能添乱。

  在水中挣扎的齐煜望着船上的成芜公主,眼中的震惊之后,是咬牙切齿地愤恨。紧接着,他听见了沈茴的呼救声。

  齐煜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姨母已经好久不理他了,已经不喜欢他了不是吗?居然还会关心他的死活吗?

  很快,齐煜被宫人救上来。

  沈茴瞧见齐煜没什么大事,松了口气。她顾不上别的,直接把齐煜抱在怀里,急急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吩咐:“快去请太医,再去烧热水、准备干净衣服!”

  齐煜抿着唇盯着沈茴紧张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