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沈茴小心翼翼地瞥了裴徊光一眼,在心里猜着他又要玩什么古怪的把戏。沈茴又多看了裴徊光,而裴徊光却已走到窗下软塌去吃荔枝了。

  沈茴这才走出寝屋,去隔壁的盥室沐浴。

  整个身子泡在氤氲的热水中时,沈茴还在琢磨着一会儿裴徊光又会对她做什么?裸身读艳词?挠痒痒?总不能荔枝的甜汁涂在她身上让他吃吧?

  沈茴琢磨着,不如先发制人!

  然而当沈茴换上寝衣回到隔壁的寝屋时,裴徊光已经不在那里了。沈茴蹙蹙眉,在软塌上坐下。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发现小方桌上那个白瓷小碟里的荔枝核不见了。

  一颗也不见了。

  沈茴知道宫婢没有进来过。那这些被她吃了荔枝肉吐出来的核去哪儿了?

  沈茴狐疑地望向博古架的方向。

  ·

  裴徊光的院落离玱卿行宫不远,隔着一道红色的高高宫墙,再一片茂密的海棠林,便是他的院落。

  裴徊光站在阁楼的窗前,冷眼望着院中。

  有人送了他一份礼物。

  几辆囚车里塞满了人,每个人都露出惊恐的神色。

  “一共四百五十六个人,由掌印尽情享用。”顺年禀话。

  四百五十六个名单上的人。

  顺年继续说:“送他们过来的人只带了这一句话,然后几个人立刻服毒自尽,没有活口。”

  裴徊光冷笑。

  看来有人查到他的身份了。这算献好?

  搞笑,送上门的人头砍下来还有什么趣味?

  啧。

  裴徊光神色莫测地望着囚车里的人,侧身对顺年吩咐了几句。

  顺年一愣,立刻下楼去办。

  裴徊光下令把囚车里的人都放了。

  顺年传话:“一会儿开了囚车的门,你们就自由了。但是最后一个走出这院子的人会被抓出来做成人彘,再扔进蛇窟。”

  囚车的门打开,里面的人怀着对生的希望,一窝蜂地冲出去,乱糟糟的。这些人满心欢喜往外冲,好像跑过院门就获救了。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一个个还会再被裴徊光抓到手里,折磨致死。

  裴徊光只是不屑于别人将他们送上门,他要猫捉老鼠,慢慢享用。

  裴徊光弯腰,手肘搭在窗台,饶有趣味地欣赏着这一幕。

  随着他的动作,衣襟里的黑玉戒滑出。

  他望着逃命的人阴恻恻地笑,又捏着黑玉戒,轻吻。

第98章

  裴徊光沉眼看着那些群恶虎相追般疯狂逃命。这院落是后院, 在朝西开着的院门前,还有一道窄窄的宝葫芦门。这些人冲到宝葫芦门前,推搡拥挤着往外逃命。运气不好的不小心跌了,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 后面的人踩着他往前涌。

  裴徊光的视线有些恍惚。

  一个人很难拥有四岁时完整的记忆。可是裴徊光四岁那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因为太过印象深刻,牢牢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往外逃的人, 好像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卫氏人。

  那一年, 那些恶鬼逼着卫氏手足相残。

  裴徊光永远都记得兄长从轮椅上爬下来, 握着他的手将匕首送进自己的胸膛。那一幕的猩红,是裴徊光无数个梦魇中的初罪。

  他和许许多多个被逼残杀亲人的卫氏人一起, 灵魂里都染满鲜血,趟着鲜血湿了裤管, 浑浑噩噩地往外走,逃离那个院子。

  然而守在外面的恶鬼哈哈大笑地嘲讽。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活命?哈哈哈哈……”

  假的。

  这些身穿盔甲的人, 只不过是想看着卫氏人自相残杀,看着他们痛哭流涕地犯下罪恶,再看着他们得知就算依言杀了亲人也不能活下去时的绝望。

  裴徊光眯起眼睛,盯着下方拼命奔跑的人。

  这些人已经老了。

  被以同样的方式相待,他们会不会想起曾经犯下的恶?当时,他们可曾也疯狂地大笑过?

  裴徊光倒是认不出他们的脸。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 这些人每一个都长了一张恶鬼相。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三五个人在争最后的无妄生机。落在最后的几个人要么太老了, 要么腿上有疾。

  其中两个人互相搀扶,一瘸一拐地朝着宝葫芦门跑去。他们两个回过头,发现后面再没有人,脸上出现了挣扎, 最后几乎是在同时将对方推开,朝着生机奔去。

  裴徊光指腹慢悠悠轻捻颈上黑玉戒,果不其然地笑了笑。

  顺年走上楼来,禀话:“掌印,落在最后的一个人已经被扣留下来了。”

  办完事情的顺岁和顺年一起上来,站在顺年身边。

  裴徊光站起身,将黑玉戒再转捻了一圈,才将它放进衣襟里藏好。他问顺岁:“给娘娘送去的礼物可送到了?”

  “已经送去了。”

  裴徊光走向墙角的三足高脚桌。在三足高脚桌上,放了一个红胆葵口大碗,里面盛满清水,浸泡着十来颗荔枝黑褐色的核儿。

  裴徊光修长的手指探入清水,将每一刻荔枝核儿放在指间轻捏了一下,再放回。裴徊光收手,顺岁递上来干净的雪帕子,他没接,而是轻轻甩了下指上的水滴,然后朝另一侧墙壁前的柜子走去。

  这这里,摆着各种各样杀人的小玩意儿。

  裴徊光打开拉开柜门前犹豫了一下,目光在自己湿漉漉的指间停留了一瞬。他抬手,用湿漉漉的指背沿着自己的唇线缓缓蹭过,然后又接了雪帕子,将手指擦干净,才拉开柜门。

  他在柜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只是拿了一把小刀。

  小刀在他修长的白指间转成一朵花。他眸色沉冷,似乎在考虑今儿个怎么杀人才快活。

  ·

  顺岁按裴徊光的吩咐,将东西送到浩穹月升时,沈茴并不在。她去了齐煜那儿,盯着宫婢给齐煜收拾东西。她原以为给齐煜准备的房间不会那么快收拾好,但是又一想,屋子都是干净的,缺的东西可以慢慢布置。她一想到孙嬷嬷说过她们两个是如何心惊胆战地隐瞒四年,就不想再等下去,只想快些将齐煜接到身边。

  齐煜听沈茴说现在就要带她走,她高兴地笑起来,拉着沈茴的手使劲儿抱在怀里。

  “小姨母!”

  “嗯?”沈茴摸摸她的头。

  “小姨母!小姨母!小姨母!”齐煜抱着沈茴的手,一声一声地叫着。

  她在心里想着,怎么没有早点遇到小姨母呀!

  在齐煜这边用了午膳,沈茴才牵着齐煜的手往回走。地方不远,天气也晴朗,沈茴没坐凤舆,打算走回去。

  还没走回浩穹月升,远远看见一队禁军的人脚步匆匆,护送着一顶软轿。因为聆疾也在这队禁军中,所以沈茴才多看了两眼。

  实在是当日巫兹人来挑衅,聆疾在擂台上的表现太过显眼。沈茴远远看见了他,才多注意了两眼。

  拾星在一旁顺着沈茴的目光望了一眼,说:“是他呀,听说已经当上了指挥使。年纪轻轻可真了不得。”

  沈茴却没有再看聆疾了,而是望向被禁军护送的轿子。那轿子灰扑扑的颜色,一看就是宫外的轿子,也不知道里面坐着什么人。

  莫不是皇帝又从宫外挑中的姑娘?

  一想到皇帝,沈茴皱眉,心情顿时不大好了。

  自打沈茴停下脚步,齐煜就一直敏感地盯着沈茴的表情,见她皱眉,她问:“小姨母,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沈茴揉揉齐煜的小手,牵着她继续往回走。

  沈茴想要杀了皇帝的想法一日强过一日,可是她很明白,弑君绝对不能草率。杀一个人容易,可是之后呢?

  她不介意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污点骂名,可辅政的太后不能有弑君的“污点”,即使大多数人对皇帝的死拍手称快,可总会有不轨之人冠冕堂皇地拿出“污点”借机生事。

  如今这乱世,想要谋逆篡位之人太多了,皇帝驾崩,必生大乱。沈茴不觉得朝堂和民间会服一个四岁的帝王和一个十五岁的太后。

  若是盛世便也罢了。可如今整个朝堂的官员,早已烂了大半。朝臣不服,必将怠慢。徇私庸政官官相护。继而百姓受苦,苦不堪言之后再生反意,然后就是流寇贼匪越来越多……

  沈茴恨不得立刻杀了皇帝,可是皇帝的死,能雪沈家的恨,却不能免去天下千千万万个家族之后会走上沈家的悲。

  皇帝的死,必须摆在恰当的节点。

  沈茴必须尽情所能地将后续铺展。

  至少,她要等兄长回来。

  沈茴轻叹了一声,她任由清风拂面,心里再生一点犹豫。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可是这点犹豫一闪而过。

  ——左右不会更烂了。

  沈茴牵着齐煜回到浩穹月升,带她去了给她准备的房间。齐煜赶忙问沈茴的房间在哪,当得知她的房间离沈茴的寝屋很远时,嘴角立刻耷拉下来,有点失望。

  沈茴拨了一颗荔枝塞在她的嘴里,说:“接你过来住,可不是要整天陪你玩的。你给姨母乖乖的,好好读书。”

  齐煜皱眉看她,小声问:“小姨母,你、你是想让我当皇帝吗?”

  “是。”沈茴回答的一点都不犹豫。

  她将齐煜拉到面前,望着她的眼睛,收起脸上的笑容,换上郑重的语气:“煜儿,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母妃吗?”

  齐煜眨了下眼睛,红着眼圈点头:“因为生我……”

  “不。因为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个无耻之徒。你本来应该出生在一个寻常人家,父母疼爱,平安喜乐。你不必假扮男儿,不必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你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戴粉嫩的珠花。”

  齐煜愣愣望着沈茴。

  “如果龙椅上的人不对,这天下就会有很多个像煜儿一样可怜的孩子。煜儿,去当那个龙椅上的人,努力让这天下少一些可怜的孩子。”

  齐煜小嘴张着,惊讶地望着沈茴的眼睛。小姨母的声音那么温柔,却缓缓对她说着这些郑重的话。这些,齐煜从来没有从别处听来的话。

  小小的她仔细琢磨着,有些听得不太懂。可是她听懂了如果她努力一点勇敢地坐上那个位置,就可以让这天下少一些父嫌失母的孩子。

  齐煜想起了孙嬷嬷对她说过的话——如果有人发现了她女扮男装,就会被掐死。若当了太子、皇帝,更容易被发现!

  齐煜点头。

  她说好。

  就算被发现了女儿身,就算会死。如果她勇敢一点去当皇帝,可以让这天下少一些像她这样的小孩子。她愿意。

  齐煜搂着沈茴的脖子,小声说:“可是煜儿会不会做不好呀?”

  沈茴何尝没有自问过这问题?沈茴不想骗小孩子。她用脸颊蹭蹭齐煜的小脸蛋,软声说:“小姨母也怕做不好。咱们互相打气,一起努力好不好?”

  齐煜眼睛亮晶晶的。她眨眨眼,望着小姨母,使劲儿点头。

  平盛从楼下上来,敲了敲门禀话:“娘娘,年丰从安昌城回来了。”

  沈茴没让齐煜避开,直接召见了年丰。

  年丰行礼之后禀话:“已经将信送去给苏大人了,可是苏大人还是推脱自己年纪大了,只想告老还乡。”

  沈茴有点失望。这已经是她送去的第二封信了。

  齐煜好奇地问:“是前一个当左丞的苏大人吗?”

  沈茴有点意外:“煜儿知道这人?”

  “听小宫女嘀咕过。”

  她不太和别的公主玩,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听身边宫人闲聊各种宫里宫外的事儿。皇帝荒唐地免去苏大人左丞之职,让年少的萧牧补上,宫里没人不议论。

  “是。姨母打算让他做煜儿的先生。”

  沈茴收起失望,才两次而已。她让宫人拿了纸笔,打算再写一封信送去。书信到底不能尽言,可惜她在深宫不能亲自去诚心拜见。

  沈茴将书信写完交给年丰,年丰退下去之后,齐煜到底是个四岁的小孩子,坐不住,在沈茴的屋里左看看右看看。如今沈茴知道她的女儿身,她可以尽情坐在沈茴的梳妆台前,稀奇地打量沈茴亮晶晶的首饰。

  沈茴也算得了空,让两个小太监把她之前在安昌带回来的礼物箱子搬来,一个个分下去。宫人们得了礼物,开心极了。

  角落里的《范路伤寒标注》吸引了沈茴的目光,她这才想起忘了将誊抄的书交给俞湛。

  “咦?小姨母。这个盒子里什么呀?可以打开看看吗?”

  她见盒子盖着,规矩地先问沈茴准不准看。

  沈茴扫了一眼,也没见过那个檀木长盒子。

  沉月赶忙说:“奴婢给忘了,这是顺岁一早送过来的。”

  裴徊光送过来的?

  沈茴一怔,这才想起昨天裴徊光说过今日要送她个礼物。

  得了礼物的宫人们也好奇地望过去。

  “没什么。”沈茴预感不太好。

  沈茴有点心虚,起身抱起那个盒子脚步匆匆绕过雕花屏,放进琉璃笼的枕头下面,藏着。

第99章

  宫人们分了礼物, 开开心心地退下去。一边走一边互相询问自己收到了什么礼物。他们原本以为收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见了东西才发现每个人的礼物都不同。

  团圆爱美,得了一对翡翠簪子, 是她喜欢的碧绿色。圆满本名里有个“梅”字, 她得的一对金镯子上雕着精致的梅。

  平盛开心地摸着金算盘,惊讶地问民康:“呦呵,你的赏怎么是套老太太的头面?”

  民康腼腆笑着没答话。海晏撇撇嘴:“娘娘知道他是个孝子,给她母亲的呗。反正赏了他什么, 他都要想法子变成钱寄给他娘。”

  拾星头两年有一对镶满银星星的珍珠华胜,被磕坏了,她心疼了好久。沈茴寻到了一套一模一样。她好奇地看姐姐手里的匕首, 狐疑问:“姐姐,娘娘赏你一把匕首?”

  “还有几本书。”沉月摸着手里的匕首,琢磨着上次被沈茴红着眼睛抽打时, 她对她说过的话。

  灿珠提着一个箱子, 一直没吭声。旁人都过来问她是什么,她笑着搪塞,也不说。

  “走吧,听说栗子煮好了。咱们下去吃栗子!”拾星冲灿珠笑, “灿珠就别去了,咱们赶路几个月都被折腾得瘦了, 偏灿珠姐姐胖了一圈。灿珠再吃那么多,旧衣裳都要穿不下喽。”

  灿珠提着箱子的手紧了紧,勉强笑了笑。

  箱子里, 是一套精致的全绣红嫁衣。

  ·

  宫人们欢欢喜喜地得了礼物离开,沈茴坐在软塌上,终于也要拆她的礼物了。

  沈茴承认, 在打开盖子前,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拆礼物的期待式小忐忑。

  盒子打开,沈茴的神色僵了僵,她皱着眉将躺在盒子里的雕琢的钰手拿出来,仔细端详。

  没错,盒子里装着一只羊脂白玉雕的人手。

  沈茴拨了拨玉手上的手指头,惊讶地发现这个玉雕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都是会动的!可以向前可以向后,可以向左向后的分开三指,也可以将三指并在一起。沈茴拨了拨手指前端,玉指的关节也可以微微蜷起。

  沈茴茫然了片刻,还不懂裴徊光为什么送给她这么个玩儿。她盯着这只玉雕手越瞧越熟悉越瞧越眼熟……

  她摸了摸滑腻的玉料,伸直自己的小手比量了一下,顿时发觉这只玉雕手的大小和裴徊光右手一模一样!

  裴徊光不是第一次雕刻东西送她。之前不是还雕了个角先生?他这回竟是照着自己的手雕了只钰手送她!

  这东西……

  沈茴脸上一白,紧接着又慢慢染色一抹醺色。隐约意识到裴徊光送给她的这只钰手是做什么用的了……

  沈茴愣愣望着这只玉雕琢的手,温凉的玉料握在手中竟莫名觉得有些烫了。博古架发出响动,沈茴竟愣神得没有听见。

  裴徊光今天杀了不少人,心里……又阴沉又快活。

  本来今晚他应该赶去一个地方再杀一个人取乐,可是天色暗下来之后,他忽然疲于骑马奔波,沿着暗道来到这里。

  他推开暗门,迈进来时,便看见沈茴红着小脸捧着他送来的那只玉雕手,在发怔。瞧上去有点乖乖的,又有点呆。

  裴徊光悄声走过去,站在沈茴背后。他弯下腰,一缕发拂过沈茴的耳朵。有点痒,沈茴摸了摸耳朵。她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见裴徊光,她下意识想要将玉雕手收起来。

  然而裴徊光先一步伸出自己的右手,贴在沈茴捧着的那只钰手上。

  “瞧,和咱家的手一模一样。”

  他开口时望着沈茴捧着的钰手,话音尚未落下,已侧首望向沈茴。

  沈茴红着脸,匆忙将精致的玉雕手放进盒子里,又有些慌乱地合上盖子。裴徊光相拦,长长的指搭在盒沿,盒盖落下时夹了他的指。

  沈茴“呀”了一声,赶忙将盒盖打开,捧着裴徊光的手瞧,指背上果然压出一道浅浅的红印子。裴徊光肤色极白,浅浅的一道红印子衬得那样明显。

  他长指抚过盒中照着他的手雕的钰手,慢悠悠地问:“娘娘不试试吗?”

  “不。”沈茴扭过头。

  裴徊光在沈茴身后坐下,手掌自然搭在沈茴身侧,指端慢条斯理轻叩着,带着几分闲适自在。

  沈茴奇怪地瞧着他,问道:“掌印今日心情似乎不错?”

  “杀了几个人,是挺痛快。”

  沈茴一怔,眸中闪过黯然,小声问:“几个?”

  “七八个?”

  沈茴欲言又止,可是她忍了很久最终还是说了出口:“掌印这般以杀人为乐,就不怕遭报应死后下地狱吗?”

  “什么是人间,什么是地狱?咱家不是一直在地狱吗?”裴徊光不甚在意地笑笑。

  他长指捏着沈茴胸口系带的一端慢悠悠地扯拽。

  “先前亲手雕的角先生,娘娘不喜,一次也不肯用。也是,娘娘最喜欢咱家的手。所以咱家投其所好,仿着咱家的手又给娘娘雕了这个东西。娘娘现在试试可否灵活用得可心,咱家在这里瞧着,哪里不好用,咱家拿回去给娘娘再改。”

  裴徊光眸色微远,有点想念沈茴眸色迷荔雪颊上泛红的模样。

  “不,我不用!”沈茴拽回自己的系带,使劲儿系好。

  沉月急匆匆上楼,敲敲沈茴的门。

  “在外边说吧。”沈茴说。

  “娘娘!小秦子急急跑来送消息。咱们今儿个瞧见禁军护送的轿子里是大皇子!陛下未登基前,还有个儿子!”

  沈茴惊了。她一下子站起来,疾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多询问了几句详情。她转身回来的时候,还在蹙眉思量着。

  她走到裴徊光面前,见他悠闲地转着一个空茶盏。

  “掌印很久前就知晓此事?”

  “无关紧要。”

  裴徊光随口一句,让沈茴不甚明白他的主意。

  沈茴安静地望着裴徊光好一会儿,才捏起他臂上的一点衣料,摇了摇。

  裴徊光斜眸瞥着她,说:“咱家今日心情好,娘娘别让咱家扫兴。”

  什么意思,让她主动用那只玉雕手吗?

  沈茴不愿意。

  沈茴垂下眼睛,思量了片刻。她再望裴怀光一眼,在他的一条退上坐下,一点点往前磨蹭上去,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得近得不能更近。

  她拉裴徊光的手,指尖在他的手背轻轻地点啊点。她娇娇地说:“真品在这儿呢,本宫不要赝品。”

  裴徊光忽然就想起她来找他,拉着他的手破身时决然的样子。

  沈茴抱住裴徊光,将下巴搭在他肩窝,又用软软的脸颊去蹭他的颈侧,低声软语:“有掌印在,我为什么要理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只要掌印……”

  裴徊光没说话。

  沈茴抿抿唇,声音更低,呢喃一样:“就算要用,那也得掌印来,不喜欢自己来……”

  裴徊光闭了下眼睛,很快又睁开。他捏着沈茴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说:“娘娘这是又使美人计了。”

  他看不见沈茴脸上被揭穿的窘迫,反而对上一双澄澈的眸子。

  “是呀。向掌印使美人计不可以吗?”她轻轻将眼尾挑起一点,勾出一抹少女调皮的娇。偏云肤红口,唇角微扬,是明目张胆的诱。

  裴徊光忽然扣住沈茴的手腕,转身将她圧在身下。

  他动作那样快,沈茴后辈抵在软塌上,才反应过来,怔怔望着裴徊光。以前亲近时,他会衣衫齐整地坐在她身边,偶尔也会让她坐在他退上,从未将她这样圧在身下。

  裴徊光盯着沈茴的眼睛,漆眸中光影烁起,侯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漆眸中烁起的光影又湮灭。

  他问:“娘娘喜欢咱家的手?”

  “是、是……是!”

  因为,他只有手了吗?

  裴徊光用指背蹭了蹭沈茴的脸,他沉着声音说:“来,来吻咱家。就现在。”

  沈茴敏感地觉察到了裴徊光情绪的不对劲,她双手环着裴徊光的腰身,主动去吻他。不用那些她学来的技巧,只是温柔地轻吻他。

  裴徊光准许自己这一次闭上眼睛。

  他撑在沈茴耳侧软塌上的手慢慢攥紧,骨节凸出白色的印子。

  半晌,两个人分开。

  沈茴睁开眼睛。裴徊光已将所有的情绪收起。

  裴徊光缓声:“娘娘大可不必如此。咱家说过了,无关紧要。不管龙椅上坐的人是谁都无关紧要。”

  沈茴安静望着他,没有说话。可是她没有松手,仍旧保持拥着他的姿势。

  裴徊光忽又啧笑了一声,说:“宫中女人多,宫妃越多身在其中危机感越重。这群女人为前程地位拼杀。今上登基八年,所出虽绝大部分都是公主,可也生了几个皇子。只是那几个皇子都枉死在后宫女人的争斗中。”

  裴徊光眼中染上几分嘲讽,他说:“呵。齐煜,一个没有母妃庇护的孩子。还是娘娘觉得没有咱家盯着,他能活下来?”

  一个女扮男装的皇帝坐上龙椅,接受文武百官跪拜叩首。

  裴徊光倒是对小姑娘当皇帝没什么感觉。可他清楚等他当众揭穿皇帝是女儿身时,那群老臣会如何悲愤,定然觉得受了天大的侮辱。

  啊,只要想起那群臣子得知天大的愚弄时精彩的表情,裴徊光心里就觉得痛快。

  裴徊光低低地笑了出来。

  可当他撞见沈茴的眸子时,忽觉心里的痛快消失了。他收了笑,起身朝博古架走去,打算回去了。

  沈茴拉住他的手。

  “这、这么晚了,别走了……”沈茴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沈茴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执意留下他,大抵是微妙的直觉。

  裴徊光眼里还噙着疯痴的笑意,转头看她。

  沈茴望着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别走了。”

  裴徊光笑笑,问:“缺伺候了?”

  半晌,沈茴点头。

  裴徊光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娘娘真是个小可怜儿。”

  裴徊光没走,留在琉璃笼中。

  琉璃叠彩炫目迷醉。沈茴抓着琉璃栏仰起小脸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惊愉闯进脑子里,横冲肆撞。可她望向裴徊光,却撞见他眸中的悲悯。

  沈茴眼睫轻颤了颤,红了的眼角悄悄洇出一点泪。

  夜渐深。

  沈茴背对着裴徊光窝在他怀里,身下是柔软的雪白毯,身后是弥漫凉意的他。流光耀耀的琉璃笼,将他们关在温柔窝。

  慢慢地,沈茴睡着了。

  裴徊光却睁着眼睛,寒潭般的漆眸虚无,像穿过琉璃的绚丽光影,望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动作小幅度地靠近,用他的残缺,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贴着她腰下。

  一夜未眠。

第100章

  玱卿行宫树木花草繁多, 鸟雀也多。天才蒙蒙亮时,雀儿已从窝中钻出来,站在枝头叽叽喳喳, 将清晨吵醒。

  裴徊光安静地听着从窗缝漏进来的雀儿叽喳声。又过了许久,裴徊光听见宫人晨起推开房门, 打着哈欠。因为时间太早, 怕吵醒主子们,晨起的宫人轻手轻脚地忙碌着。

  裴徊光合着眼,默默听着那些细小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