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茴拧着眉,轻哼了一声,待裴徊光诧异望过来时,她才说:“我自己做的!”

第113章

  裴徊光狐疑的目光从沈茴的脸上轻轻扫过, 又逐渐下移,最后落在她手里提着的食盒上。

  来时都是拾星提着,到了裴徊光的家, 沈茴开始自己提着食盒了。

  裴徊光的目光再次慢悠悠地上移, 重新落在沈茴的脸上。

  因是孝期, 沈茴身上穿得色泽极其浅淡,雪白的对襟薄衫和浅杏色的长裙。挽起的髻歪歪朝一侧扭着,乌黑的云鬓间只戴着一支细细的白玉簪。

  裴徊光又不是没有跟沈茴朝夕相处过, 虽说她已经长进了不少,至少自己穿衣服的时候能把衣襟对齐了, 挽发也不会落下一缕了。甚至她不用自己沾一点放在嘴里尝,也能用眼睛分出糖和盐了……

  但是这做糕点嘛……

  裴徊光颇有深意地笑了。

  见他这样, 沈茴眉心轻蹙,佯装生气地小声念叨:“掌印这是不信我自己能做出糕点来?”

  “没有。”裴徊光轻咳了一声,眼中带着笑。他朝沈茴迈过去一步,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食盒,然后带着沈茴穿过月门, 去了后院。

  沈茴瞥一眼裴徊光手里的食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

  裴徊光带着沈茴在被一大片海棠树包围的望景亭坐下。

  顺岁看见皇后娘娘给掌印带了糕点过来,他略一琢磨, 快步回去端茶水过来。

  裴徊光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抬手去拿开盖子。他正要打开盖子的手一顿, 忽然抬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沈茴。沈茴赶忙低下头, 长长的眼睫将眸中小小的期待尽数藏起来。

  裴徊光拿开食盒的盖子, 扫了一眼,依次将里面的几碟糕点取出来。

  一碟芙蓉糕,一碟玫瑰香饼, 一碟灯盏糕,还有一碟应季的荷花酥。四碟糕点摆在石桌上,味道尚且不知,样子倒是好看得很。

  裴徊光修长的指,悬在四碟糕点之上,犹豫挑选。他最后选了一块绽成荷开的荷花酥,尝了一口。

  沈茴眼巴巴地看着他。

  荷花酥入口,裴徊光愣了一下。他慢慢将含在口中的那点荷花酥慢条斯理地吃了,才说:“竟真是娘娘做的。”

  说完,他继续吃手中那块荷花酥。

  “你怎么尝一口就信了是我自己做的?”沈茴懵懵问完,自己顿时想明白了!他定然以为她命旁人做了糕点假借自己的名义拿过来。眼下他吃了,觉得味道不好吃,所以才信了是她做的?

  “哼!”沈茴使劲儿拍了下石桌。

  石桌,不是木桌。她不仅不能把桌子拍得邦邦响带出气势来,反而把自己娇嫩的手心拍疼了。

  裴徊光却一眼看见她被纱布颤着的左手小手指。他将荷花酥的最后一口吃了,一边又拿起一块芙蓉糕,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娘娘的手怎么了?”

  沈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头,迅速把手放在桌子下,贴在自己的腿上。她闷声说:“做灯盏糕的时候烫着了……”

  裴徊光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芙蓉糕放下,去拿了块灯盏糕来吃。其实他不太喜欢灯盏糕,觉得这种糕点有些油腻。

  他神色淡淡地吃了一口。

  ——嗯,比荷花酥还难吃。

  裴徊光沉默地将这块灯盏糕吃了,才又拿了块芙蓉糕吃。他吃东西的时候,向来斯文,即使吃着最寻常不过的白米饭时,也因这份斯文,在旁人眼中不像“吃”,而像“品”。

  沈茴很早之前,就喜欢裴徊光吃东西的样子。她将手肘抵在石桌上,双手托腮望着裴徊光。她问:“好不好吃呀?”

  “嗯。人间至味。”裴徊光面无表情地说着违心话。

  沈茴一双眼睛弯起来:“既然如此,那掌印多吃一点呀。”

  刚好顺岁端着茶水过来,裴徊光将吃了一半的那块灯盏糕暂时放下,先喝了两口凉茶,也没接沈茴的话,又将那块灯盏糕拿起来,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

  沈茴弯着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笑。

  其实,沈茴知道这糕点做的不怎么样。她还不至于做完糕点自己都不尝一口就巴巴送过来。她向丁千柔学了三日,今日做的糕点比起前两日不知道要强了多少。至少从外表来看,样子精致,看得过眼了。至于味道……嗯……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和不擅长的地方。就像沈茴一直对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略略骄傲。可她也很清楚自己有很多缺点,不会、不懂很多事情。比如烹调,真真是一窍不通。

  沈茴望着裴徊光慢条斯理地将那块灯盏糕吃完,又拿了块玫瑰香饼吃。

  “我知道味道很是一般。可是我学了好久呢。”沈茴皱皱眉,“做这些东西真的好麻烦。”

  “娘娘下次可以让厨子故意拿出三四分的技法做糕点,然后说是自己做的便行了。”裴徊光说。

  “不可以。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不能拿这事情骗人。”沈茴慢吞吞地摇头。双手托腮的她,随着摇头的动作,手心相托的娇妍脸蛋像绽出的花儿。

  沈茴温温柔柔地笑着,说:“书上的小娘子们,总是要给心上人送亲手做的糕点。我也要给掌印做。”

  裴徊光吃着因糖放得太多乃至甜得发苦的玫瑰香饼,默默听着沈茴的情话。

  顺岁站在一旁,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哎呦喂,他是要杵在这里继续等着伺候,还是麻利闪人啊?

  裴徊光没说话。好像并没有将沈茴的情话听进耳中。他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玫瑰香饼吃了。如此,沈茴带过来的四种糕点,便都尝了一块。

  他没有再继续吃下去的打算,而是端起了凉茶喝了一口,才语气十分随意地问:“娘娘想要什么?”

  沈茴抿着唇望着裴徊光好一会儿,才把眼睛垂下去,一时没吭声。似乎因裴徊光理所应当的以为她有所求而心里不太得劲。

  可是裴徊光错了吗?

  没有。

  沈茴的确有所求。

  裴徊光瞥她一眼,声音再放缓一些,道:“糕点味道不错,咱家心情很好。娘娘想要什么快些说。过时不候。”

  沈茴再抬起脸时,已收起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沮丧,又是一张灿烂笑着的脸。她说:“一块糕点一千两!”

  杵在一旁的顺岁,惊愕地转过头,又硬逼着自己收起脸上的表情,继续当一根柱子。他却在心里忍不住嘀咕:皇后娘娘太惨了吧!已经穷困潦倒乃至于要做糕点换钱了?

  裴徊光也愣了一下。好半晌,他才缓声开口:“娘娘缺钱了?”

  沈茴也不说话,只是弯着眼睛对他使劲儿点头。

  原来只是要钱。

  裴徊光低笑了一声,他又拿起一块玫瑰香饼,慢悠悠地说:“一块糕点一千两,娘娘宽厚,不贵。”

  说着,裴徊光开始继续吃玫瑰香饼。不止这一块玫瑰香饼,他将这一块玫瑰香饼吃完后,又继续去拿小碟里的糕点。

  一块又一块。

  沈茴始终安静地坐在对面,亮着眼睛望着裴徊光吃糕点,随着四个小白碟里装着的糕点越来越少。沈茴忍不住说:“掌印也别吃太多了,小心撑着了呀。”

  “刚好有点饿。”裴徊光又拿了块荷花酥。

  四个小白碟,装着四种糕点,每种糕点都有六七块。

  不远处的顺岁看得目瞪口呆。

  ——掌印向来少食。今日府里换了厨子,手艺不错。掌印午时用得本就比平常多一些。皇后娘娘过来时,掌印刚用完午膳,下楼消食的……

  顺岁略沉吟,赶忙悄声快步走开些,吩咐一个恰好路过的小太监去厨房准备酸梅汤。

  沈茴看看小白碟里的糕点,再看看坐在她对面的裴徊光。随着小白碟里的糕点越来越少,他却始终是斯文的吃相。实在是看不出他有没有吃饱……但是……

  “掌印,等我们午憩醒后再吃吧。”沈茴急急又补了一句,“说不定到时候我也想吃呢。”

  “府里瓜果糕点还不至于供应不上娘娘。”裴徊光说。

  二十六块糕点,一块不剩。

  沈茴望着空了的四个小白碟,有些情绪在心里慢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知道她送了亲手做的糕点过来,他会吃的。可是她没有想到裴徊光会将这些糕点都吃了——在她说了一块糕点一千两之后。

  沈茴伸出手指头,用指腹压在小白碟里灯盏糕的碎屑上,沾一点灯盏糕的碎屑,放进口中吃。

  又咸又硬。

  嗯,她知道的。她来前尝过的。其实她做了七八种糕点,勉勉强强在那些糕点里选了这四种。沈茴后悔了。分明灯盏糕也应该刷下去。

  她说:“虽然这次没做好。可是下次会进步的,一次比一次进步,总有一天我也能做出像御膳房的厨子那样美味的糕点来。一年不行,就十年。到时候再做给掌印吃。”

  一阵风吹来,吹落一片粉色的海棠花瓣,落在沈茴柔软的云鬓间。裴徊光瞥着那片海棠花瓣,说:“啧。娘娘还是早些进益为妙。十年后,咱家是不是还活着都未知。”

  裴徊光拉过沈茴的手,用雪帕子给她擦了擦刚刚沾过灯盏糕的手指头,然后又将这方雪帕子折了折,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自己的嘴。

  他将帕子放下,起身拉起沈茴,说:“走吧。去楼上午憩。”

  两个人从这里往前面去,要经过一大片海棠,两个人就在海棠林里散步了一阵。午后的风是暖的,带着海棠花的芬芳。暖风迎面抚在脸颊,沈茴整个身体被暖着,十分舒适。

  然而这种暖风,却让裴徊光很不适。

  走出海棠林后,裴徊光顺手捻起落在沈茴云鬓间的那片海棠花瓣,放进口中吃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沈茴每日午后都要睡一会儿。回到楼上的寝屋,沈茴刚在软塌躺下,就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困倦温柔卷来。她转了个身,很快睡着了。

  裴徊光因为天气越来越热,身体越来越不适,并无睡意。他倚坐在软榻一端望着沈茴,等沈茴睡着了,他才俯身,小心翼翼拉过她的左手。一边轻轻拆开她小手指上的白纱布,一边打量着沈茴担心将她吵醒。

  白纱布一层层扯下来,露出被烫伤的小手指。

  裴徊光慢慢弯下腰,轻轻地、轻轻地吹了吹,又视若珍宝般轻轻落下一吻。

  沈茴忽然呜哼一声,侧躺的身子挪动着。

  裴徊光一惊,慌张地松了手。他抬眼去看沈茴,见她唇角带笑还在酣眠,才缓缓松了口气。

第114章

  萧牧坐在书房里, 正在给沈茴写信。他写了一封又一封。每次写完了一封信,又觉得写得不好,烦恼地将信揉成一团扔开, 再拉来一张信笺, 重新给她写信。

  被他揉成纸团的信笺扔满地。

  这几日, 他一直都很后悔那一日的莽撞。他思来想去,知道如今的自己根本动不了裴徊光。他从昨天晚上开始想这封信该如何落笔。昨天夜里,他在床榻上想了半夜, 思来想去,一无头绪。后来后半夜他干脆从床榻上爬起来, 来到书房,开始研磨执笔。

  如今已经过了第二日的中午, 他还在跟这封写给沈茴的信作斗争。

  分明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自小无话不谈,言无禁忌。没有想到到了今日,竟到了提笔要斟酌言词的地步。

  萧牧手中握着笔,怔怔望着空白纸笺。

  这几日, 沈家西门外,沈茴和裴徊光相拥的样子,魇咒般总是晃在他眼前, 怎么都挥之不去。

  天下不公,竟如此苛待她。

  她有没有哭?

  萧牧知道沈茴一向最勇敢。她应该不会软弱地哭鼻子, 而是顽强地想法子摆脱困境。那么, 她是不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从而去讨好一个阉人?

  “讨好”这个词像一把刀子在他心上生生捅出一个血窟窿。

  他的表妹不该卑微地去讨好一个人,而是应该被人捧着哄着,好好相待。

  萧牧又忍不住去想裴徊光会怎么对待沈茴。

  宫中的阉人偷偷寻对食不在少数, 有的小太监是和小宫女搭伴过日子互相取暖,有的阉人却是有了些权势挑中貌美的宫女用“对食”之名,苛待大骂尽情侮辱,以满足其扭曲。

  裴徊光?

  萧牧握笔的手抖了抖,一滴浓黑的墨汁滴在雪白的信笺上,将白纸然脏了。

  裴徊光是什么样的人?死在他手里的人,哪个得了全尸?萧牧只要一想到他的小表妹和裴徊光共处一室,就忍不住心颤。

  他,也曾将那些阉人们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吗?

  萧牧“啪”的一声掷了笔,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

  他一动不动呆坐了许久许久,才重新放下手。他将弄脏的信笺拿开,又拿了一张信笺,开始认认真真地写字。

  写着他的歉意。

  萧牧开始想,他那日的莽撞可否给沈茴带来的麻烦?裴徊光那阴暗的阉人可会因为他的指责,而将怒火迁怒在她身上?

  这一回,萧牧很快将这封信写好。待墨痕干透,他然后又从抽屉里取了药,轻轻仔细地涂抹在信笺上。不多时,信笺上的字迹尽数消失不见。他将信笺放在窗台上,让暖风吹一会儿,让信笺上的药水痕迹消息不见,他将这封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信封中。

  他起身,却因为一夜未眠,又坐在这里太久,一阵眩晕。他赶忙伸手扶着桌面,待漆黑的视线逐渐又了光亮,眩晕感消失,他快步走出去,去了俞湛家中。

  ·

  “还请俞大夫帮帮忙。”萧牧将攥了一路的信放在桌上。

  俞湛看了一眼,温声说道:“萧公子将信拿回去吧。”

  明明心里难受得很,萧牧还是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来。他说:“俞大夫放心。这封信和上次那封信一样,都被涂了药水,就算落到旁人手里也没有办法将字迹显形。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的。”

  俞湛垂着眼,沉默地望着桌上的那封信。

  上一封?

  上一封萧牧拜托他送给沈茴的信,还在俞湛的药匣暗格里。

  俞湛沉默了很久。

  “俞大夫?”见俞湛沉默这样久,萧牧忍不住再次开口。

  俞湛收回视线,然后他在桌边坐下,只是再说了一遍:“萧公子将信拿回去吧。”

  萧牧皱着眉,不理解俞湛为什么不愿意帮他了。分明他上次愿意帮他送信,这次又不愿意了是为何?

  萧牧急说:“可是上次拜托俞大夫送信,阿茴说了些什么?”

  俞湛沉默地将药匣打开,从暗格里,取出那封藏了几个月的信,放在萧牧放在桌上的那封信旁边。

  “这……”萧牧懵了。

  俞湛坦言:“初时不得机会,后来忘记了。萧公子一并带回去吧。”

  他神色坦然,光明磊落,无可指责。

  萧牧张了张嘴,静默了片刻,也不愿意强人所难。他将两封信收起来,说:“之前多有麻烦,既然俞大夫不方便,便罢了。还是要说一声多谢。”

  萧牧轻轻颔首。他将那两份送不出去的信郑重放在衣襟里,转身离开。

  俞湛垂着眼,脸上挂着一向和善的浅笑。

  只萧牧和沈茴才知道让信笺隐藏的字迹显形?

  俞湛微微笑着。

  不。

  可以让字迹暂且隐形的法子,是他教沈茴的。

  ·

  最近沈茴每日午后都要小睡一会儿,许是因为今日用过午膳后来了裴徊光的府中,耽搁了一阵,让她睡得比往常晚一点,所以睡得也比往常更久些。

  还没睁开眼睛呢,她先懒洋洋地坐起来。她耷拉着脑袋,静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困顿和迷糊都散去,沈茴后知后觉这里不是玱卿行宫里的浩穹楼。

  她转过身,望向空空的身侧,发现裴徊光并不在身边。她又呆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楼下去。

  沈茴最初来这里时,这里还是寻常的南方府邸样貌。可是随着裴徊光住得久了,这里的样子也慢慢发生了变化,逐渐有了沧青阁的影子。

  沈茴刚下了一层,听见脚步声,她转头望向书房的方向。没见到裴徊光的身影,原来是顺岁在裴徊光的书房里打扫。

  沈茴走进了书房。

  “娘娘怎么过来了。”顺岁赶忙行礼。

  “你忙,我只是随便看一看。”沈茴说。

  顺岁笑着说:“奴没什么要忙的,将下面的送来孝敬掌印的东西放下就行!”

  他想了一下,又赶忙接了句:“掌印出去了一趟,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沈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走到书橱前,指腹一一抚过书籍,想找一本书来看。很快,她的目光被一个瓷瓶里卷起的墨宝吸引了目光。

  若是名家大作,自然应该精致地裱起来。这张只是随意卷起的白纸,和旁边的几卷画卷放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

  很好好奇地将它拿起来,放在桌子上,慢慢展开。

  “浩穹楼”三个字映入眼帘。

  沈茴愣了一下。

  她原来住的楼阁叫做浩穹月升,忽然有了一天宫人禀话掌印要将楼阁的牌匾换了。原本龙飞凤舞的“浩穹月升”四个字,变成了飘逸的“浩穹楼”三个字。

  沈茴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书法大家陈太傅所写。

  沈茴并不清楚裴徊光怎么忽然有兴致要改了她住处的名字,也没怎么留心。

  沈茴看见裴徊光亲手所写的“浩穹楼”三个字,慢慢蹙起眉。

  顺岁扫了一眼。大抵是因为沈茴性子温和,平日里很好说话。他犹豫了一下,说:“原本掌印说要用他的题字做匾,不知道怎么忽然又改了主意,让奴去请陈太傅题字。”

  沈茴略一琢磨,倒是明白为什么。

  她细细软软的手指头,沿着白纸上的笔画轻轻抚过,然后才让顺岁帮着收起来。顺岁依言收了之后,不再打扰沈茴看书,悄悄退下去。

  沈茴没有看书。

  她坐在裴徊光的书案后面,两条腿脚踝交叠,轻轻地晃悠着。她想象着裴徊光平日里在这里读书写字的模样。她偏过脸望向窗外,又想象着裴徊光读书累倦时,是不是也坐在这里从窗外望向外面那一大片的海棠林。

  沈茴的视线悠闲地飘呀飘,飘过了海棠林,看见了玱卿行宫里的那一大片玉檀林。楼阁一角,在玉檀林之后若隐若现。

  沈茴一怔,隐约辨出来那玉檀林后面的楼阁一角正是她住的浩穹楼。

  脚步声打算了沈茴的思绪。

  她转过身来,望着裴徊光逐渐走近,一双脚踝交叠的腿仍旧悠闲地晃悠着。

  裴徊光手垂在身侧,一边朝沈茴走过去,一边微屈的指漫不经心地轻叩着腿侧。直到裴徊光走到她身前,她张开双臂要他抱。他漫不经心轻叩的指端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望着沈茴温柔对他笑的样子。

  发自内心地感慨——这可真是这世上最温柔的陷阱。

  他俯下身来,由着沈茴一双手环过他的腰,轻轻拥着他。他侧首,垂眼望着脸侧的沈茴,他凑过去一些,咬咬沈茴的耳朵,低声问:“娘娘醒来发现衣衫齐整,咱家也不在身边,是失望了?”

  耳朵好痒,沈茴缩着肩朝一侧躲。躲无可躲,她就把脸埋在他胸口,嗡声细细软软地“嗯”一声。

  “那现在脱。正好试试下面那群狗东西孝敬咱们的玩意儿好不好用。”裴徊光慢悠悠地说。

  沈茴不明所以地在他怀里仰起脸望着他。

  “娘娘在这里坐了这么久,没看见顺岁刚刚搬过来的东西?”裴徊光问。

  沈茴慢吞吞地摇头。

  顺岁是说送东西上来,可沈茴没怎么在意。裴徊光是下面的人送给“咱们”的?沈茴松开裴徊光,视线在书房里缓缓绕了一圈,看见了放在书案旁边的箱子。

  这箱子那样明显,因她先前并未好奇过,所以也没有注意到。

  “什么东西?送给咱们?”沈茴拧着眉。

  沈茴将裴徊光推开,一边在心里合计着下面的人会送什么东西给掌印和皇后,一边蹲在箱子旁,将箱子打开了。

  一箱子玉器。

  沈茴懵了一瞬,顿时反应过来。这不是送给掌印和皇后的,而是送给掌印和他的对食的。

  沈茴顿时尴尬起来。

  怎么就当着裴徊光的面,她就将箱子打开了呢?

  这里面很多东西奇奇怪怪的玉器,沈茴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用途的。毕、毕竟也是逛过青楼的人了。

  沈茴的视线落在一个古怪的玉器上。

  一根红色的绳子,两头各拴着一个小小的玉葫芦。

  沈茴不管是在青楼里还是秘戏图里,都从来没见过这中东西。她不由有点好奇,伸出手来,想要拿起来研究一下。

  她的指尖还要一点点就碰到那个古怪的玉器时,裴徊光忽然拍开她的手。

  沈茴吓了一跳,不由轻轻颤了一声,手背吃痛,赶忙收回手。她一边用另一只揉着被裴徊光拍疼的手背,一边生气地瞪着裴徊光,不解他为何拍她手。

  裴徊光却顿下来,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声线低缱:“娘娘要是喜欢这个,咱家给娘娘雕。别碰别人雕的,脏。”

第115章

  “不过, 娘娘确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裴徊光将沈茴好奇的玉器从箱子里的那堆玉器里拿出来,随着他的动作,红绳两端的玉葫芦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沈茴好奇地望了一眼, 才发现这玉葫芦里塞进了炫彩的琉璃珠, 轻轻动一下,圆圆的琉璃珠在玉葫芦里轻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来。

  沈茴说:“我只是没见过这东西……有点好奇……”

  原来只是好奇吗?

  “娘娘好奇心倒是重。”裴徊光慢悠悠地将两端拴着玉葫芦的长长红绳在自己的手掌上缠了一圈。

  沈茴对未知的事情向来有好奇心。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好奇心太重似乎不是好事……她也不希望裴徊光那样想她。她低低地说了句“才没有……”,然后低着头不吭声了。

  裴徊光瞥她一眼,将手中的红绳朝一侧的书橱扔过去, 一端的玉葫芦在书橱的格子间卡住。

  裴徊光起身,朝一旁的书案走去。

  红绳在他的手掌上缠了一圈, 随着他走动,将红绳慢慢扯直, 缠在他手掌上的红绳也跟着慢慢移滑。

  直到他被红绳缠着的手碰到另一端的玉葫芦,他慢悠悠地将缠在手掌上的红绳松散开。他饶有趣味地握着另一端的玉葫芦, 看向沈茴, 说:“娘娘站起来。”

  沈茴一直奇怪地瞧着他的动作,完全不明白裴徊光在做什么。闻言,她狐疑地望了裴徊光一眼,还是依言站起身来。

  裴徊光的视线在沈茴的腰胯间打量了一下, 然后扯了扯红绳, 将红绳另一端卡在书橱格子间的玉葫芦往下拽了拽, 略微调整了一下红绳的高度。他随手在书案上拿了几本书摞起来,再将红绳放在书上, 用沉重的砚台压住红绳。

  两端拴着玉葫芦的红绳高度调平了。

  裴徊光收了手。

  不停响着的玉葫芦终于安静下来。

  沈茴揪着小眉头看裴徊光做完这一切,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开口:“我以前在一本志怪故事里看过, 狐狸精晚上睡觉的时候是睡在拴在树间的一根绳子上……”

  裴徊光抬抬眼望向她,说:“这叫走绳。”

  沈茴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就算望字生意,她也没猜出来这绳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裴徊光修长皙白的手指拨了拨红绳,拴在两端的玉葫芦立刻发现清脆悦耳的声响来。因裴徊光的动作不大,彩色的琉璃珠碰着玉葫芦内壁的声响也小,细细碎碎的。

  玉葫芦发生的碎小声音再次停下来时,裴徊光已走到了沈茴身边。他俯下身来,贴着沈茴的耳朵,低声说:“是让娘娘光着屁故跨在这红绳上走路。”

  沈茴震惊地转过头,一不小心,柔软的唇擦过裴徊光微凉的脸侧。她怔了一下,脖子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避开一点点。

  裴徊光用指背慢悠悠地蹭了蹭脸颊上被沈茴软软蹭过的地方,他侧过脸,对上沈茴的目光,问她:“娘娘要试试吗?”

  沈茴使劲儿摇头。她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居然研究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裴徊光望着沈茴开始泛红的脸颊,有点犹豫。

  片刻之后,裴徊光忽然笑了一下,揉了揉沈茴僵僵的脖子,说:“咱们不玩这东西。这玩法会给娘娘弄伤的。咱家不喜欢,娘娘还是挑挑别的。”

  他凑过去咬咬沈茴的耳朵。沈茴每次脸上泛了红之后,耳朵尖才会有一点点发红的迹象。他就喜欢咬磨她发红的薄薄耳朵尖。

  “谁要和你玩了!”沈茴声音低低的,气势一点都不足。她别开眼,不去看裴徊光。眼前不由浮现那些迷离痴醉时他漠然的神情,和他一点温度都没有的眼眸。

  沈茴神色一黯,脸颊上的绯红也淡去一些。她蹲下来,有些慌乱地想要将箱子合上。

  裴徊光弯下腰,抬抬手相挡,阻止了她的动作。他衣摆碰到了悬横的红绳,两端的琉璃珠在玉葫芦里唱小曲儿。

  “不玩了。”沈茴声音闷闷的。

  她蹙着眉望着裴徊光的眼睛,样子认认真真。

  裴徊光将指腹压在沈茴的眼尾下方,沿着她下眼线的轮廓,慢慢朝她眼角温柔捻过。他说:“娘娘重新挑一个。”

  沈茴垂着眼睛,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裴徊光看了沈茴一会儿,松开他。他从箱子里挑了个玉器,问沈茴:“这个如何?”

  沈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

  裴徊光问的玉器也是一根红绳两端各拴着一个玉葫芦。只不过两端的玉葫芦要更小一些,而且拴着这俩玉葫芦的红绳也更短更细,不过两三掌长。

  ……这绳没法走了吧。

  裴徊光注视着沈茴的神情,见她恐怕又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玩的的。他将小小的玉葫芦放在掌中把玩,慢悠悠地说:“与上回给娘娘用过的缅铃差不多,塞的。”

  ……可是两个玉葫芦。

  沈茴狐疑地望了裴徊光一眼,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板起脸来。端端正正的小脸蛋一本正经,心里却在合计这红绳好像长度不太够呀……

  裴徊光啧笑了一声,复贴到沈茴耳边,低声说:“咱家之前说错了。上下不止两张嘴。”

  沈茴似懂非懂地望着他,眨眨眼,再眨眨眼。

  裴徊光瞧着她这个样子,声音软下来:“决定要这个了?娘娘若是选好了,咱家现在就给娘娘雕一个出来。左右已给娘娘雕过几个小玩意儿了,娘娘当放心咱家的手艺。”

  沈茴算是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