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了个想法。

  当然了,她暂时没有这样指鹿为马的本事。可是……裴徊光有啊。他若说黑,天下无人敢说白。

  左右不过他的一句话。

  可,怎么让他开口?这有点难度。

第118章

  残阳终于落山, 隐于山后。天际只残着有点落日的一点红色余晖,而东方已经是一片黑暗,甚至爬上了星与月。

  西边残着的最后那一点落日余晖被黑夜吞没时, 萧牧敲响院门,迈进上次来的院落, 去寻那位鬓髪皆白的李姓老者。

  “萧公子?”李先生似乎有些意外。

  “我答应帮你们里应外合。”萧牧脸上没什么表情。

  议事厅里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很诧异萧牧会忽然改变主子。

  “萧公子不是说宫里的那位皇子是你表妹的儿子, 是你的表外甥。你下不去手?你还说就算没有亲戚关系, 那不过是个四岁的无辜孩童,你不愿意乱杀无辜。”

  有人将萧牧当初的说辞阴阳怪气地叙述了一遍。

  萧牧木然的眼中终于浮现了一丝情绪,那丝情绪来得快, 去得也快。他再度开口:“李先生说的对。心慈手软不能成就大事。古往今来上位者没有双手干干净净的。萧牧愿听主上差遣,助主上荣登九鼎,拨乱反正。”

  议事厅里的几个人似乎都对萧牧忽然的改变态度,持有一种怀疑的态度。反倒是李姓老者点了点头,说:“你能如此想, 甚好。再过几日便是河神节, 那是最好的下手时机。若你能在行宫中里应外合,是将煜殿下劫走的最好方式。”

  “劫走?不是杀了他?”萧牧皱眉。

  “主上来信,计划有变。最好能生擒,若生擒不得, 再杀了那个小皇子。”

  ·

  本来,沈茴让灿珠下午休息之后,她就想去找裴徊光。可是齐煜过来缠着她说话。她就把齐煜抱到软塌上,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又给她讲些志怪故事, 等齐煜睡着了,沈茴才让孙嬷嬷小心翼翼地将齐煜抱回去。

  她收拾了一下,带着拾星走过暗道,离开了行宫。

  走进那条暗道时,沈茴一直低着头,四处打量着。一直走到暗道的尽头,沈茴也没有看出来她吩咐的小太监到底在哪里挖了一个夜明珠。

  不明显,看不出来。很好,很好!

  沈茴不由略微放心了些。

  沈茴到了裴徊光的府中时,已是半夜,裴徊光还在专注地雕刻玉球。沈茴走进书房,扫了一眼几箱子的玉料。

  “娘娘来早了,这玩意儿还没雕完。”裴徊光也没抬头,一手握着一块玉,一手捏着一个尖头细刀,正在专注地雕磨玉料的一侧。

  沈茴走过去。

  裴徊光的屋子里,用具向来都是单份。唯一的一张椅子被他坐着,沈茴左看看右看看,将书案上的雕刻玉石的器具朝一侧推了推,然后坐在桌边,认真地瞧着裴徊光雕刻。

  裴徊光将手中的尖头小刀放下,在桌子上那堆小刀里挑选更顺手的。他修长的指在一把把小刀上抚过,慢悠悠地询问:“说吧,又什么事情。”

  若非有事,她不会深夜过来。

  沈茴没说话,先绵绵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裴徊光这才抬抬眼,瞥向她。她在打哈欠,张着嘴,露出雪白的齿和湿红的舌。在沈茴合上嘴的前一刻,裴徊光忽然将两根手指递了进去。

  沈茴合了嘴,贝齿咬在他的指上。她怔怔望着裴徊光,显然被唬住了。

  裴徊光微凉的指腹夹了下她的舌尖,又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齿。

  怪异的感觉让沈茴很不自在,她赶忙身子略向后仰,又将裴徊光的手推开,小声抱怨:“干什么呀……”

  裴徊光拿起桌上的一方雪帕子递给沈茴,又将自己的手递给她。

  沈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了他一眼,才慢吞吞地垂下眼睛,接过他递来的雪帕子,给他擦他指上的……她的口水。

  “整日拿我取乐子,哼。”沈茴轻哼了一声,有点不太高兴,手下给他擦手指的力度也不轻。

  “娘娘深更半夜过来,必是又有事情来求咱家。许不是小事,咱家取取乐子又如何?再言,娘娘最会用自己的身体在咱家这边换东西。若这回娘娘想要的东西很重要,一会儿不必咱家说,娘娘指不定又要拉着咱家的手乱戳。”

  沈茴抿抿唇,将手里的雪帕子一摔,生气地瞪着他:“你就这样想我,我就不能有了好消息,巴巴跑来告诉你!”

  裴徊光神色不变,淡淡地瞥着她,想听她要怎么编。

  沈茴抿唇望着裴徊光的眼睛,四目相对半晌,沈茴从桌子上跳下来,转身往外走。她说:“没什么事情了,掌印就当本宫今晚没有过来。”

  “娘娘。”裴徊光开口喊她。

  沈茴脚步没有任何停留。

  “沈茴。”裴徊光慢悠悠地摸转着手里的玉料。

  沈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往外走,已经走到了门口,抬手去拉门。

  裴徊光忽然轻笑了一声,他将手里的玉料放在桌子上,然后随意地摆了摆手,房门的闩木落下来,又折断,卡在锁扣里。沈茴拽了拽,根本拽不动。

  “你!”沈茴转过身,拧眉瞪他。

  下一刻,沈茴就感觉到一阵风袭来,她的身子好像不能受自己控制了一样,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朝裴徊光的方向拉拽而去,直到她踉踉跄跄地走到裴徊光面前。

  裴徊光手掌掐在她的细腰,将人放在腿上。他双臂环过沈茴的身子,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掌中,慢悠悠地抚弄着。

  “啧,娘娘翅膀越来越硬,就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了。”裴徊光慢条斯理地抚弄着沈茴柔若无骨的酥手,“娘娘还是收敛些罢。别企图一个疯子永远都心情好讲道理。小心咱家一时想不开,把娘娘的翅膀折了。”

  他语气轻慢,漫不经心的调子,却是听上去让人莫名毛骨悚然。

  沈茴脊背一僵,紧接着又慢慢放松下来。她在裴徊光的腿上挪了挪,挑了挑位置,侧坐在他腿上,抬眼望着他,又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他,说:“那样我会哭的,天天哭。掌印会舍不得的。”

  裴徊光啧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让人辨不出喜怒,瞧不出真假。

  沈茴慢慢垂下眼睛,望着两个人交缠在一起的手,闷声说:“我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我身边的宫婢怀了王来的孩子。”

  裴徊光沉默了一会儿,问:“谁怀了谁的孩子?”

  “我身边的宫婢灿珠,怀了王来的孩子。王来,你那个干儿子呀!”沈茴被裴徊光攥在掌心里的小手翻转过来,主动攥着裴徊光的手。

  她急急解释:“掌印还记得果子酒吗?我……我当初给灿珠尝了一点。后来她怀了身孕,我一时误解,以为是我赏她的那杯果子酒害了她,好生自责。没想到她告诉我,她怀的孩子竟是王来的!这样也挺好的呀。是好事,是喜事。我想着有情人终成眷属,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若放他们两个双双出宫吧!掌印说好不好?”

  沈茴絮絮说了好些,裴徊光沉默地听着。

  灿珠那边,沈茴可以自己做主。可王来是裴徊光的人。沈茴便想着,王来是裴徊光的干儿子,裴徊光应该也替他们两个高兴才对。

  可是,她仔仔细细瞧着裴徊光脸上的表情。越是什么情绪都辨不出来,沈茴心里越是有点没谱了。

  “是好事,是喜事,有情人终成眷属。”裴徊光慢悠悠地重复着沈茴说过的几个词。

  沈茴心里一沉,莫名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好事,是喜事,有情人终成眷属。”裴徊光再次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

  分明还是重复同样的话,也是用同样的语气。可是裴徊光说一遍的时候,莫名有了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沈茴的心已经彻底沉下去。

  不怕恶人发怒,就怕疯子温柔地犯病。

  沈茴飞快思索着可能要发生的一幕幕,又慢慢琢磨着如何应对。

  裴徊光笑笑,手掌伸进沈茴的裙下,逐渐靠近。他漫不经心地问:“娘娘很高兴?”

  沈茴垂着眼睛,努力让声音平和一些。她低声说:“旁人的事情,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只是果子酒是我给她的,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也有责任。总不能看着一对苦命鸳鸯犯难……”

  “那娘娘想不想也怀个孩子,嗯?”裴徊光冷眼睥着她。

  沈茴眉心揪着,小心答话:“我自幼身体不好,本就很难有孕。更何况,掌印将我护得这样好。除了掌印,我也不会接触到旁的男子,不可能有有身孕。”

  沈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隐约听见裴徊光轻笑了一声。

  “那要是咱家也复阳,让娘娘怀上几个孩子,娘娘是欢喜还是不欢喜?”裴徊光又问。

  沈茴愣了一下。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仅没有想过裴徊光有没有可能像王来这般神奇地复阳,也没有想到她自己有朝一日当母亲,毕竟她还不到十六岁。

  裴徊光望着沈茴愣神的模样,低低地笑了。他凑过去,咬咬沈茴的耳朵,微微用力地撕磨。他说:“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咱家的残缺可不是刀师父割出来,而是自己切的。啧,娘娘应当相信咱家的刀工。”

  沈茴惊愕地转过脸,震惊地望着裴徊光。裴徊光脸上挂着诡异的浅笑,漆色的眸底带着几分疯狂。

  沈茴心里有了一种可怕的感觉,好似裴徊光回忆起阉割自己的经历是美好的,好像切割自己,也像雕琢玉器一般,在他眼里都是艺术品。

  沈茴心里却忽然像是被一把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先是隐隐约约的疼,然后这种细微的疼痛慢慢散开来。

  裴徊光的脸色却在瞬间冷下去。

  “咱家要给娘娘雕取乐的小玩意儿,没时间陪娘娘,回罢。”裴徊光将腿上的沈茴推起身。

  沈茴怔怔站在他面前,柔软的裙料贴在他腿上,裴徊光看着烦,又推了她一把。

  失神的沈茴脚步踉跄地向后退,竟是被自己的裙摆绊倒了。她下意识地胡乱伸手去抓,将桌子上的一组花瓶碰倒了。

  三个一高两矮的花瓶先一步跌落,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沈茴跌坐在地,蹙着眉,呜哼了一声。

  裴徊光一怔,瞬间坐正了些。

  沈茴不可思议地望着裴徊光,怔怔望着他好一会儿,呢喃般开口:“你打我……”

  裴徊光搭在桌上的手紧了紧。

  沈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手心沾着血。她红着眼睛重复:“你打我……”

  裴徊光被气笑了,他舔舔唇,起身将沈茴抱了起来。

第119章

  书房里杂乱, 裴徊光抱着沈茴往楼上的寝屋去。到了寝屋,裴徊光将怀里的人在软塌放下。

  沈茴蹙着眉,小心翼翼地跪在软塌上, 扭头往自己身后看。

  碎了的花瓶将她划伤了,血迹染红了浅杏色的长裙。她拽着裙子,想看看流了多少血。她嘴里还念叨着:“看看, 看看。掌印打我都打出血了。”

  “啧。”裴徊光笑,“怎么着, 是不是要找几个听众来听娘娘数落咱家的罪。”

  说着, 裴徊光走到一侧的柜子旁,拉开抽屉, 在里面翻找着, 寻了两瓶伤药, 重新走到沈茴身边。

  沈茴已经心安理得地乖乖趴下了,枕着自己交叠的小臂,她偏着脸,看着裴徊光,嘟嘟囔囔:“要最好的药,不要有疤, 一点疤都不要有。”

  裴徊光在沈茴身边坐下,将她层层叠叠的罩纱裙掀开, 尽数堆在她的后腰上。瞥一眼被血迹弄脏的里袴, 裴徊光皱了下眉, 他放轻动作, 小心翼翼地将沈茴的里袴褪下来一些。雪肤上的伤口周遭都是血迹,让伤口也看得不太清楚。

  裴徊光捏着帕子,仔细将沈茴后臀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去。

  “嘶!”沈茴顿时出声, 软弹的肌肤也跟着有些紧绷。她委屈地哼唧:“疼……”

  裴徊光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看她一眼,才继续手下的动作,将她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净一些。

  伤口倒是不深,却有小手指那样长。裴徊光处理伤口附近的血迹时,仍不停有血珠子从伤口溢出来。

  鲜血的味道让裴徊光胸腔里隐隐不适,年代久远的记忆被连皮带骨地拉扯着。

  裴徊光的视线落在沈茴的伤口上,看着一滴血珠子是如何一点点凝聚,在慢慢从伤口一角滚落下来。又一颗血珠子从慢慢凝结,将要滚落之前,裴徊光忽然抬手,用指腹接了那滴血珠子。

  放进口中尝了尝。

  鲜血的味道在唇舌间蔓延,腥甜好像一瞬间在脑海中炸裂开。

  沈茴隐约觉察出不对劲,她转过头望向裴徊光,见他半垂着眼,她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更无从去分辨他眼里的神情。

  沈茴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裴徊光的袖子,待裴徊光抬抬眼望过来,她软声说:“疼……”

  “先给娘娘涂点止疼的药。”裴徊光收起情绪,从那两个小药瓶里拿出一个来。他将小药瓶的塞子扯开,刚要上药,动作忽然停下来。

  沈茴一直小心观察着裴徊光神色,忽见他诡异地笑了起来。

  他漆色的眸底染上几分异色,他望着沈茴,莫名其妙地说:“那碎了的花瓶要是有毒就好了。”

  沈茴眨眨眼,在心里拼命琢磨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毒死她?不,他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没有头绪,沈茴便说:“那……掌印就当有毒就行了呗。”

  裴徊光低低地笑了两声,道:“娘娘金贵,连血都是甜的。咱家想尝尝。娘娘说,好还是不好?”

  沈茴愣愣望着他,隐约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该不会是希望被她蛇咬了,他好给她吸毒吧?

  沈茴将这种古怪的想法从脑子里立刻赶出去。

  她望着裴徊光的眼睛。他漆色的眸子带着笑,还带着点期待。那一丝不易觉察的期待,忽然就戳动了沈茴。让她莫名心软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小声答允:“好……”

  裴徊光慢慢笑起来。竟有几分乖谧之感。可因为他是裴徊光,这种慢慢绽出的乖谧笑容反倒有一种诡异的疯狂之感。

  裴徊光慢慢俯下身来,张口含住伤口,让那些不断从伤口里凝出的血珠子一滴一滴流进他口中。

  他向来不喜鲜血的味道,每每靠近,那种自幼便有的胸腔炸裂之感,令身体十分不适。

  可是,她是沈茴啊。

  他应该爱她的一切,就算是她的血。

  鲜血的味道将裴徊光整个人都淹没,极其痛苦的滋味席卷而来,他强逼着自己将这种炸裂般的痛苦变成异样的快感。

  啧,如此倒是并非不能接受。

  裴徊光已经不再满足那鲜血一滴滴慢慢凝成血珠子,他开始吮取,更多地求索。

  “疼,疼……疼!”沈茴用一只手的手肘支撑着,别扭地撑起身子来,另一只手去推这疯子。

  裴徊光放开了沈茴。

  “你又打我!”沈茴软绵绵的声音里含着丝不高兴。

  裴徊光重新直起身,用指腹蹭了蹭唇上沾染的血痕。他瞥着沈茴,慢悠悠地说:“娘娘似乎分不清打、推,和咬。”

  他抬手,朝沈茴没有伤口的另一边略微用力拍打了一下。

  “啪”的一声脆响,雪肌颤动。

  “这才叫打。”裴徊光慢悠悠地将药粉倒在沈茴的伤口上,“娘娘既然说咱家打了娘娘,不能让娘娘平白无故冤枉一回。要不然咱家多冤屈。”

  沈茴怔怔望着裴徊光,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轻颤的雪肌恢复平静,裴徊光捏了捏。他拿了干净的雪帕子,将沈茴伤口附近多出来的药粉蹭掉。待药粉彻底融进伤口里,他再打开另外一瓶药,将里面的膏脂涂抹在指腹上,仔仔细细地给她再涂在伤口上。

  第一瓶药粉是止痛的,这第二份药才是真正治疗外伤的妙药。若非用用了止痛药,直接涂抹第二种药,裴徊光觉得小皇后一定要疼得哭鼻子。

  这边想着,他伸手捏了捏沈茴的鼻子。

  沈茴飞快地转过脸,避开了他的动作。裴徊光也不执意,反而是顺手摸了摸她的头。

  沈茴过来时已经半夜,折腾到现在,时候属实不算早了。她将脸埋在臂弯里软软地打哈欠。原本伤口的疼痛让她困意全无,可是裴徊光给她上的药药效属实好得不得了。她觉得臀上隐隐发麻,在这种发麻里,伤口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甚至,连裴徊光拍下来的那一巴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止痛药的作用,沈茴也没觉得有多疼。

  裴徊光瞧着她蔫蔫的样子,知道药效起了作用,她开始困了。他站起身,拽着沈茴的手腕,将她拉起来,将她身上染了血的裙裤脱下来,然后手臂探过她膝下,将人抱了起来,往床榻去安顿。

  裴徊光将她放下的时候,她还在生气地哼哼唧唧。裴徊光给沈茴小心翼翼盖了盖被子,尽量避免压到她伤口。裴徊光没有直接在沈茴身边歇下,而是转身出去洗手。将手上沾的血迹,反反复复地清洗干净。

  裴徊光离开前,沈茴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趴在床榻上。等裴徊光回来,她还保持着一样的姿势。

  裴徊光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躺下。可,片刻之后,原以为睡着了的沈茴挪过来,往他怀里钻。

  “啧,咱家打了娘娘,娘娘还往咱家怀里钻?”

  “别说话了,睡觉。”沈茴困倦地软绵绵嘟囔着,她蹙着眉,从被子里伸出手,在裴徊光脸上摸了摸,找到嘴在哪里,用手心捂住他的嘴。

  半晌,裴徊光将沈茴的手拿开,小心翼翼地放回被子里。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裴徊光身体越来越不适。偏沈茴从小畏寒,到了天暖时节,她自己觉得舒畅着,她的身子却变成了一个小火炉。

  怀里抱着个小火炉,这让因邪功所累,本就不能忍受炎热的裴徊光更有些难捱。

  可他没有将沈茴推开,反而收拢了手臂,将怀里的沈茴抱得更紧一些。

  在痛中,体会快感。

  ·

  天蒙蒙亮时,沈茴还在酣睡着,裴徊光听见顺岁的脚步声逐渐走近,他不等顺岁来敲门,先轻轻放开沈茴搭在他胸膛的小手,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走了出去。

  “掌印,浴水已经准备好了。”顺岁压低声音禀话。

  裴徊光用手掌压了压不适的胸膛,缓步往楼下的盥室去。

  浴桶里早已装满了水,却并非适合沐浴的热水。而是刚从井中打出来的凉水,且在水中放了很多冰块。

  整个盥室都充盈着一股森森寒意。

  顺岁搓着手离开。

  裴徊光解了衣服,坐在浴桶中的冰水里。寒冷无孔不入穿进他的身体里,让他身体里火烧板的五脏六腑开始慢慢有了舒适之感。

  裴徊光缓缓合上眼睛,默念邪功,逐渐驱离周身属于人类的温度。这邪功奇邪无比,往常他只需要每个月十五修炼,并不会过多的修炼。可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随着他的身体日渐一日地染上人的温度,他不得不在每两个十五之夜中途,再念那邪功。

  黑色的雾气在裴徊光周身缓缓萦绕。

  所谓邪功,赐予他不属于人的力量,自然也要将他变成非人的鬼。

  ·

  裴徊光在冰水中泡了半个时辰,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漆色的眼眸毫无情绪波澜,玉白的面庞,没有表情时仿佛也没了属于人的悲喜。

  他从冰水中迈出来,并没有急着去擦身上的水渍。

  而是任由湿漉漉的水滴沿着他的肌理,缓缓滴落。

  裴徊光扯开布帘。布帘之后是一面可以照全身的高瘦铜镜。

  阉人大抵都羞于自己的残缺。

  偏裴徊光不管是在京城的沧青阁,还是来了这里,裴徊光都交代人在盥室里准备这样一面铜镜。

  每每沐浴之后,立在镜前欣赏着自己的残缺。

  沈茴半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往楼下走。她的裙子弄脏了,于是从衣橱里翻出裴徊光的一件大氅裹在身上,衣摆长长拖在地面。

  她走到盥室面前,见里面亮着灯,知裴徊光在里面。她眯着眼睛还很困顿地委屈开口:“撞到床角,又扯到伤口了。”

  她好像在怪他半夜将她丢下,不陪着她睡。

  裴徊光好像没听见一样,目光仍凝在铜镜上。

  沈茴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推开了盥室的门。

  “吱呀”一声响,屏风隔了视线。

  沈茴望着屏风上映出裴徊光的身影,隐约辨出他未穿衣。屏风一边隐约可以看见铜镜一角。

  ——他在看自己?

  沈茴惊讶地檀口微张。

  屏风另一边传来裴徊光漫不经心的声音:“娘娘羡慕自己的婢女吗?”

  沈茴慢吞吞地抿起唇,想起昨晚裴徊光说的话——“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咱家的残缺可不是刀师父割出来,而是自己切的。啧,娘娘应当相信咱家的刀工。”

  好半晌,沈茴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她往前走,站在屏风面前,伸手去摸屏风上他的影子,低声问:“疼不疼呀?”

第120章

  听着沈茴的询问, 裴徊光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打量着铜镜中的身体,目光长久地凝在永远也不能像正常男子使用的残缺。

  时至今日, 他依然感激邪功给他带来的这一切。能够让他比当一个正常人,能够更早更快更方便地杀人。

  一定很疼吧?

  沈茴偷偷去查过。她知道净身很危险,连活下来都是幸运, 更别说活下来的那些人也很可能染上一辈子的残疾。沈茴曾经见过宫里一个老太监,走路的时候永远弯着腰, 已经再也直不起来了。若是阴天下雨的时候, 他就会咿咿呀呀地喊着骨头疼。

  净身时的疼痛,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要将人绑起来, 还要在嘴里咬着东西来抵抗疼痛。听说刀师父一刀子下去, 人都会疼得昏死过去。偏偏还不能像普通伤病那般躺着养伤。会被人推醒, 被强逼着在屋子里忍痛走路。有的人走着走着又疼死过去,还会被再次弄醒。

  这样的疼痛折磨,常人所不能忍受。

  更何况是自己向自己动手呢。

  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那样狠呢?怎么就能忍受那样的疼呢?

  除非,心里有更深的痛。

  沈茴抬手,指腹上移,轻抚屏风上裴徊光影子的眉宇之地。

  她轻声说:“掌印上次说把自己的生辰给忘记了。让我去史册里寻找。我已经找到了。”

  “嗯, 娘娘查得挺快的。”裴徊光神色淡淡。他拿起架子上的棉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身上的水痕。

  沈茴慢慢弯唇, 说:“如果我没有查错的话, 我们生辰好像在同一天。”

  这倒让裴徊光有点意外, 他擦拭水痕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才又继续。他琢磨沈茴猜错的可能性,又在努力回忆自己的生辰。可到底是时日久远,他实在记不起自己的生辰, 只记得那一日还挺暖和的。

  “卫珖?”沈茴试探地叫出这个名字。

  裴徊光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他将手中的棉巾放下,拿了衣服开始穿。等他穿好衣服,绕过屏风,看见沈茴的时候,却见她一张小脸蛋泪水涟涟。

  裴徊光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啧啧两声,道:“咱家记得娘娘不大喜欢哭,最擅长憋眼泪。这怎么了?划伤屁股蛋儿就哭成这样?”

  沈茴推开裴徊光的手,把脸别到一旁去,有些慌乱地去抹脸上的眼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

  “走吧,回去给娘娘看看伤口。娘娘能自己走吗?”

  “能。但是不想。”沈茴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小声说。

  “啧。娇气。”

  裴徊光便将她抱起来,抱着她重新回到楼上的寝屋。他将身上裹着大氅扯开,去查看她身上的伤口。见那伤口果然扯开了一些。他又给她抹了些药。

  沈茴趴在床上,犹犹豫豫地说:“伤口不是都要包扎的吗?”

  “娘娘也不看看自己伤了哪儿。”裴徊光目光环过扫着,“娘娘教教咱家怎么包扎?”

  沈茴不说话了。她伸手摸索着去扯被子,想把自己光着的下半身遮上。被子落下来,压在伤口上。明明是柔软的薄被子,压在伤口上还是觉得好重,沈茴瞬间拧了眉。

  裴徊光伸手一扬,将沈茴扯到身上的被子扯开,说:“不冷。不用盖。光着吧。”

  看见裴徊光转身,沈茴急急去拉他的手,说:“不许走。陪我再睡一会儿。”

  “啧。”裴徊光想讽她几句,又觉得没意思,最后什么也没说,在沈茴身边躺下。

  沈茴抓来他的手臂,抱在怀里。

  裴徊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娘娘现在是彻底不知道害臊了?若是以前,这个时候只会想法子将咱家赶走。啧。”

  沈茴没有回话。她抱着裴徊光的手睡着了。

  裴徊光侧过脸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视线落在她抱着他手臂的一双娇嫩小手上。她平日里都蓄一点指甲,在上面涂着娇妍的色彩。如今因为孝期,她指甲上往日的艳丽不见了踪影,反而贴着雪色的梨花。

  她左手小手指的指甲很显眼,因为不像别的指甲那样稍微蓄一点,而是剪到了根部。

  裴徊光眼前浮现沈茴气呼呼地握着剪子将左手小手指指甲剪去的一幕。

  裴徊光漆色的眸底染上了几分温柔。他用指腹抵在沈茴左手小手指顶端,轻轻厮磨。

  就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裴徊光慢慢勾起一侧的唇角,勾勒出的温柔笑意暗藏了一点疯狂。

  就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哪里够呢?

  就算咱家是一个阉人,也要让娘娘疯狂地喜欢。

  对,发了疯一样地喜欢咱家。

  才行。

  ·

  沈茴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躺靠在她身侧的裴徊光。他一只手拿着一卷书在读,而他另外一只手,正被她双手抱在怀里。

  沈茴慢吞吞地将他压在自己胸口下的手推开,她想坐起来,却顾虑身上的伤。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去摸,摸到了伤口周围,先压一压,并不觉得有多疼,手指头再慢慢往前移,摸到伤口。

  她惊奇地发现,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而且她伸手试探着压了压,竟然也不觉得疼了!

  裴徊光仍旧在看着手里的书,他徐徐开口:“娘娘就这样当着咱家的面儿摸自己的屁股,是不是不太好。”

  沈茴脸上一红,下意识地伸手去拉被子,胡乱将自己的身子给遮了。

  若非裴徊光提起,她竟也没察觉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