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沈茴心里忽然一揪,敏感地胡思乱想起来,担心她这样的举动,被裴徊光误会成不把他当男子来看。

  沈茴眼眸转动,偷偷去看了一眼裴徊光的神色,又匆匆收回视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想不通,她泄气地嘟囔一句:“好烦……”

  裴徊光抬抬眼,瞥过来,打量了一眼她拧巴在一起的五官,问:“娘娘又胡思乱想什么?”

  怎么成了她胡思乱想?明明是担心他胡思乱想!沈茴望着裴徊光,张了张嘴,有口难言。

  裴徊光瞬间了然。

  他将手中的书慢悠悠地卷起来,敲了敲沈茴的头,说:“娘娘胡思乱想不是很可爱。”

  沈茴垂着眼睛,小声回一句:“不管是谁整日胡思乱想都不可爱。”

  裴徊光默了默,又笑了笑,道:“起来吃东西。”

  他欠身,将摆在床头柜上的衣服递给沈茴。

  沈茴一边穿衣服,一边由衷感慨:“那药是掌印自己研制的?掌印学的医术可真好。”

  “错。咱家没怎么学过医术,钻研的一直是毒术。”

  裴徊光将手的书合上,将首页在沈茴面前晃了晃。

  沈茴在晃动的字迹里分辨出书名——《论,从猪身上提取洇毒的可能性。》

  ·

  沈茴弯着眼睛喝下碗里最后一口红枣莲子香米粥,满足地将空碗放下来。

  起得太晚,肚子空了太久,沈茴吃了好些东西,空落落的肚子里还好些。饱腹感,让她整个身子都充满了一种满足的舒适感。

  她总是对这种细微的小满足,感受到十分的幸福感。

  与沈茴不同,裴徊光向来少食,吃的东西也简单,极少对某种食物有过分的喜好。在他眼中,食物能够果腹足矣,多吃的食物不过解口舌之欲,毫无用处,也是浪费。

  顺年走上来禀话:“掌印,王来一大早就过来了。听说您未醒,一直在角房里候着。”

  沈茴立刻抬起眼睛去打量裴徊光的神色。

  裴徊光接过顺岁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道:“让灿珠过来。”

  “是。”顺年立刻下去去办。

  沈茴实在是好奇裴徊光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因顺岁还在一旁候着,她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扯裴徊光袖子,只好桌子下的脚往前挪,贴了贴裴徊光的鞋侧,用一双好奇的眼睛,巴巴望着他。

  殊不知,从顺岁的角度,刚好将沈茴桌子底下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顺岁低着头,神色不变。他要是连装看不见都装不好,那岂不是太废物了?

  裴徊光抬眼。

  沈茴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灿珠是本宫身边的人,掌印可不要越俎代庖。”

  裴徊光端起凉茶,慢悠悠喝了一口。他挑挑眉,有些意外地看向顺岁,问:“这茶是王来煮的?”

  “是。是王来煮的。看来奴平日里煮茶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顺岁挠了挠头,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了。

  顺岁能够在裴徊光身边做事这样久,成为裴徊光使得最顺手的人,顺岁由衷感激王来。因王来提点他颇多,才能让他平平安安在这边做事,一直没出什么差错。

  ·

  灿珠很快被带过来。

  王来一直在楼下角房里等着见裴徊光,得知裴徊光召了灿珠过来,他不得不紧张起来,也不等着裴徊光召唤,跟着灿珠一起上楼去。

  “掌印叫我来做什么的?”灿珠白着脸,紧张地问。

  王来脸色微凝。他摇摇头,亦是不知道。

  灿珠心惊胆战地跟着顺年上了楼,进去之后,看见沈茴也在那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稍微放心了那么一点点。

  她规规矩矩地向沈茴和裴徊光行了礼,然后低着头。

  “过来。”裴徊光开口。

  灿珠硬着头皮走过去。真的站在了裴徊光身边,灿珠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仅是她,王来何尝不是仅仅抿着唇,担忧着。

  “手。”裴徊光再开口。

  灿珠抬起手的时候,整个手都是抖的。虽是暖和的天气,她的后背也被冷汗打湿了。衣裳贴在脊背上。

  裴徊光将指腹搭在灿珠的脉搏上,压了压。

  冰凉的触觉压来,灿珠的手剧烈抖动起来。

  裴徊光瞥她一眼,冷声道:“再抖,把手剁了。”

  灿珠一惊,强逼着自己不要发抖。

  王来赶忙跑过来,紧张地扶着灿珠的手臂。

  “啧,是个男孩。”裴徊光收了手。

  他视线落在灿珠的肚子上,然后慢吞吞地抬手,将手掌压在灿珠的腹部。

  沈茴盯着裴徊光的动作,见此,她皱了皱眉。

  裴徊光收了手,这才看向王来,道:“西厂提督一职空缺许久。你去担罢。”

  王来愣住了。

  ……这怎么莫名其妙就升了职,竟要和伏鸦平起平坐了?

  裴徊光挥了挥手,这是让两个人都退下。

  “等等。”裴徊光指了指灿珠的肚子,“照顾好咱家的孙子。”

  王来和灿珠退下之后,裴徊光看向沈茴,却见她生气地瞪着他。

第121章

  裴徊光诧异地瞥沈茴一眼, 一时之间没摸准她为何不高兴。他端起茶壶,缓缓倒了一盏茶。他知沈茴畏寒, 平日里都是饮热茶。可如今天暖,偶尔饮一杯凉茶当也无妨。

  在茶水落盏的泠泠声中,裴徊光开口:“王来泡茶的手艺一向不错。娘娘尝尝咱们干儿子的茶。”

  裴徊光将茶盏递给沈茴。

  沈茴略犹豫,将茶水接过来,却没喝,抿着唇将茶盏放下来。她垂着眼睛, 盯着茶盏里微微晃动的水面。

  裴徊光一手搭在桌上,长长的指微蜷,轻叩着桌面。

  片刻之后, 裴徊光再次主动开口:“娘娘尝尝这茶罢。”

  沈茴这才慢吞吞地将茶盏端起来。

  裴徊光瞧着她这心不在焉的模样, 道:“若娘娘不想让灿珠出宫, 让她留在身边也可。”

  沈茴蹙蹙眉,略微用力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杯盏中的茶水溅出一滴,落在她皙白的手背上。

  她抬起眼睛瞪着裴徊光,语气不善:“掌印为什么要摸灿珠的肚子?”

  裴徊光一怔, 语气理所应当:“咱家摸摸孙子怎么了?”

  沈茴本来自己缓一缓,也就不生气了。可她说出来,裴徊光这幅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反倒让她心里那一丁点的生气一下子变大了。

  “摸孙子?哼,你看谁家当公公的会摸儿媳妇的肚子?”

  话一出口, 本来还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有点心虚,可沈茴把自己说服了。对呀,旁人家的公公的确不会这样,所以不是她小题大做,她更不用心虚。

  “我嫂嫂怀鸣玉的时候, 我父亲就没摸过嫂嫂的肚子!父亲那么关心,也只是嘱咐母亲仔细照顾着。他何时自己去摸儿媳妇肚子了?还有还有……我在姥姥家住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见过去摸儿媳妇肚子的公公!呵,明明就是你行为不端。”

  裴徊光皱皱眉。

  沈茴又生气地说,“你还摸她的手!”

  摸手?

  “呵。”裴徊光上半身略微向后仰靠着椅背,慢悠悠地,“咱家不过探探她的胎象。如果这就叫摸手,那俞太医摸了娘娘的手几百回几千回几万回?娘娘数得清吗?”

  “胡说!俞太医给本宫诊脉的时候都垫着帕子的!你垫了吗?”沈茴气呼呼地拍了一下桌子,茶器轻动,里面的凉茶又溅落两滴。

  在茶器晃动的清脆声响里,一旁候着的顺岁吓傻了。他漆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吓得不知道要不要立刻避出去。这场景,是他能看的吗?这场景,他看了之后还能活命吗?

  “咱家探探孙子的胎象,娘娘便这般不高兴。俞太医身为医者,医病救人不知对女患者有多少身体接触,娘娘不照样对其心悦不已,喜欢得紧。”

  沈茴听着他的话,眼睛越睁越大。她怔怔望着裴徊光,问:“你说什么?”

  “咱家说错了?啧。”裴徊光端起茶盏,用茶盖慢条斯理地拨动着茶面。他又抬抬眼,瞥向坐在对面的沈茴。

  沈茴缓缓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舒出来。

  “啪!”沈茴双手压在桌面,桌上的茶盏再次晃动,颤颤巍巍响个不停。

  顺岁缩了缩肩,他觉得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还是先躲了吧?他不由自主悄悄向后挪着。

  “裴徊光你就是个混账东西!本宫说了多少次喜欢的是你,你偏不听!是不是非要我真的喜欢上俞湛你才满意!好呀,我知道啦。不喜欢你啦,本宫去喜欢别人去啦!这天下又不是只俞湛一个人!”沈茴气呼呼地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正向后挪的顺岁身上。

  顺岁脚步一僵,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沈茴手指头果真指过来。

  顺岁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朝他勾勾手指头。

  “本宫瞧着顺岁就不错,过来。一会儿跟本宫回浩穹楼去。”

  “不、不、那、那……那个……”顺岁欲哭无泪。

  而当裴徊光顺着沈茴的手指瞥过来。猛地对上掌印冰寒的眸子,顺岁打了个哆嗦,冷汗跟着下来了。

  “滚出去。”裴徊光冷声开口。

  “是是是!”顺岁再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跑。他刚跑出去,迎面想要遇见上来向裴徊光禀事的人。他赶忙将人拦下,一句话不说,先拉着人走了老远,避开楼上可怕的场景。

  房间里,沈茴一股脑说出来,心里畅快多了。心里畅快之余,她慢慢开始觉得这个样子不太好看,显得失仪。她轻咳一声,动作不太自然地将鬓发往耳后掖了掖,然后端起桌上那茶。

  茶盏里的凉茶几次三番的折腾,溅出去许多,余下的已不多了。沈茴小小地抿了一口,自言自语地夸赞:“王来泡茶的手艺是挺好的嘛。”

  再喝一口。

  沈茴忽然觉得凉茶也有凉茶的好处,至少可以消消火气。

  “原来娘娘吃味儿是这个样子。”裴徊光低低地笑了两声,再抬眼望着沈茴时,极少显出波澜的漆眸里都带着笑的。

  沈茴掀起眼皮不甚高兴地瞥着他,说:“怎么啦?不好看吗?”

  “好看。”裴徊光笑着点点头。

  “那是自然,本宫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好看的。”沈茴垂下眼睛,双手捏着茶盏慢慢转动着,她从轻晃的盏中水面看见自己偷偷翘起了唇角。

  沈茴松了手,她用手背在自己的脸颊上贴了贴,说:“我要回去了。不理你这人。”

  她起身往外走,步子不快也不慢。她将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裴徊光喊她。

  “沈茴。”他叫她的名字,声音轻缓,似乎没带什么情绪。他低着头,视线没有追随着她,好似真的只是随意地喊了她一声。

  可叫她的名字,似乎本身就带了某种情绪。

  沈茴转过身,望向裴徊光。

  裴徊光用微蜷的小手指勾着颈上的红绳,将藏在衣襟里的黑玉戒扯出来。他漫不经心地捏了捏黑玉戒,又将手指随意地黑玉戒中反复穿插着。

  他终于抬起脸,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也就是目光落在沈茴身上的那一刻,他忽然就笑了。玩弄的黑玉戒被他松开,被红绳坠着的黑玉戒垂落下来,贴在他殷红的衣襟上。他松开黑玉戒的手朝沈茴伸过来。

  沈茴抿着唇瞧了他一会儿,才双手背在沈茴,渡着步子似地一步一步朝他挪过去。直到走到裴徊光面前,她刚将手搭在他的掌心,裴徊光微微用力将她一拉,就将沈茴拉到了怀里。

  沈茴坐在裴徊光的腿上,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衣角。她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裴徊光也正在含笑望着她,静谧中带着极其少有的温柔。

  四目相对,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望着对方的眼睛。

  好半晌,裴徊光缓缓开口:“娘娘知道咱家想说什么吗?”

  沈茴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了。她知道他并非想说什么,而是现在想与她亲吻。

  可是他从来不会主动亲吻她,他要她主动。

  沈茴望着裴徊光的眼睛,慢慢挑起眼尾来,一张明艳的小脸蛋,明被艳压了过去。沈茴凑过去,柔软的唇贴在他微凉的唇角,贴贴左边唇角,再贴贴右边唇角。感受到裴徊光唇角微微扬起,她才张了小口,偷偷用舌尖探一探他的唇缝间,却又在他张开嘴的瞬间,她收回去,复弯着唇去贴他的唇角,先贴贴左边唇角,再贴贴右边唇角。

  她抬起手捧着裴徊光的脸颊,手心是如玉的温凉。她就从裴徊光的唇角移开,软唇轻轻滑过他的脸颊。她要亲亲他的脸颊,先是左边,再是右边。

  她睁开眼睛,看着裴徊光凝视着她。她便笑着去亲吻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把眼睛合上。

  娇娇的身子在他怀里越发柔软下来,她软软躺靠着他的臂弯,攥着他的衣襟,让他俯下身来,然后再去亲吻他,辗转蜜意。

  裴徊光长指从沈茴的发中穿过,托着她的头,亦是将她紧箍在怀里。

  “唔嗯……”沈茴皱皱眉,在密不可分的亲吻里吐字不清地说着自己伤口还疼。裴徊光低沉的一声轻嗯,手掌滑进她身下,微蜷的掌将她的伤口和他的膝相隔。

  裴徊光醉在她酿的温柔陷阱里。

  他想,大抵这世间很多成功的美人计,都是男子心甘情愿,就算死也甘之如饴。

  ·

  沈茴傍晚时才回到浩穹楼。回去之后,她换了身衣裳,想要去问问齐煜的功课。到了地方,才晓得齐煜出去玩了。沈茴翻了翻齐煜桌子上的功课,粗略检查,也都没有错处,字迹也比前几日进步了不少。

  齐煜的进步,让沈茴有些意外。

  她放下齐煜的功课,带着沉月和团圆下了楼,去寻齐煜。她刚下楼,远远看见回来的齐煜。齐煜看见了她,开开心心地喊了一声“小姨母”,飞快地朝她奔跑过来,钻进她的怀里。

  沈茴摸摸她的头,牵着她的小手,一起往回走。两个人一起用了晚膳,沈茴像往常那样给齐煜讲了几个典故趣事。

  待齐煜睡着了。沈茴才问齐煜身边的宫女:“殿下今日也是自己跑出去玩的吗?”

  “不,煜殿下和成芜公主一起出去玩的。”小宫女禀话。

  成芜公主吗?

  沈茴皱了皱眉。

  沈茴离开齐煜的房间,回到自己屋子,沉月才忍不住说:“那个成芜公主之前还在船上推了煜儿殿下。娘娘上回让煜殿下自己处理,殿下只是罚成芜公主抄书。现在又到一块玩了,会不会不太好?奴婢有点不放心。”

  沈茴也说不准。虽然知道成芜当初之事是逼迫的,小姑娘年纪也小,一时走了歧途,如今迷途知返也是可能的。但是到底不能十全十的安心。

  她说:“过几日寻个机会,挑个伶俐的小宫女到成芜公主身边做事。”

  沉月应下。

  沈茴很快又想到别的事情上。她又想偷偷溜回家去见姥姥了。沈茴身子朝一侧歪着,将软软的枕头抱在怀里。只要一想到姥姥,她就欢喜地弯了弯眼睛。

  沈茴打算明天早上醒来将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就回家去。

  可第二天一早,丰年告诉了一个沈茴一件事。

  沈茴一心想请前任左丞苏大人做齐煜的老师,也是有心在日后再将其官复原职。偏苏大人心灰意冷拒绝了。

  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因为苏大人的母亲八十大寿,而他母亲跟长子同住,正在关凌。

  写信既不行,沈茴想亲自跑一趟。

第122章

  苏翰采没有想到沈茴会亲自过来。

  这些年, 他身处左丞高位,在这淤泥一般的朝堂里, 一边努力自保,一边努力做些对得起良心的事情。他只能说自己问心无愧,如今落得个罢官的下场,他心里最后那口气儿好像灭了。反正这大齐已是如今这个德行,他身在其中也做不了什么。反正也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如远离朝堂的纷争, 在余下的日子里好好陪伴家人。

  他被免官之后的日子,不少昔日同僚劝说他不要放弃。这些同僚,如他往昔对这朝堂还有一颗热血之心。可苏翰采这次是真的觉得身心疲惫, 每每笑着一一回绝。可他没有想到, 皇后娘娘会几次三番偷偷送信给他。

  他自然明白, 皇后娘娘这是为了煜殿下谋后来。只是就算龙椅上换了人,这大齐当真能好起来?四岁的帝王,刚及笄之年的太后,还不是更容易被司礼监当成傀儡操纵?

  他心中有偏见, 沈茴派人悄悄送去的信,他只是将第一封信拆了草草扫了个开头,后面的两封信连拆都没拆过。

  苏翰采将沈茴请到雅室,闲谈间说到如今朝堂。从胡人说到河渠,又从官职的举荐与科举说到孝期。

  皇后会亲自过来, 苏翰采将心里的轻视收了收。言谈之间,至少要做到敬重得体。一番交谈之后,苏翰采认为皇后娘娘的很多想法都太过天真,天真到天方夜谭不切实际。可偏偏那种想要这天下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心,灼灼炽热, 是苏翰采在腐烂的朝堂之中许久都不曾见到的。

  一壶好茶饮尽,沈茴起身告辞,并没有再多提请苏翰采出山的话。她知道要给对方多一些考量的时间。朝堂之上的站队,从来都是谨而慎之,一步走错尸骨无存。

  沈茴设身处地地思量,倘若自己是苏翰采,也不大会信任她。

  “送娘娘。”苏翰采亲自送沈茴出府。

  “苏大人不必再送了。”沈茴说道。

  因为出宫方便行事,沈茴今日穿了一身男装。苏翰采弓身颔首,他打量着沈茴身上的男装,心里琢磨的却是皇后娘娘是如何做到从宫中偷偷溜出来。

  沈茴迈过门槛,还未登上马车,忽然看见一顶软轿在苏府大门前停下来。沈茴本来没有注意,可是目光一扫,竟见从软轿中下来的人是俞湛。她不由一怔。

  “俞大夫。”沈茴开口。

  并非她主要拆穿自己的身份,而是俞湛也看见了她,虽然她穿着男装,显然不可能瞒得过相熟的人。

  俞湛看见她在这里,也是一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沈茴打算要登上的马车。他的目光在那两马车的车厢停留了一瞬,再收回视线,他轻轻颔首,眉眼含笑,也不多问,只是温声说:“刚巧来苏府给苏家老夫人问脉,没想到这里遇见了。”

  送沈茴到府门的苏翰采迎上来,笑着说:“俞太医终于过来了!家母恭候多时了。”

  沈茴冲两个人笑着点点头,转身朝马车走去,搭着沉月的手,钻进了马车里。马车朝着沈家而去,沈茴垂着眼睛,心里却闪过狐疑。

  ——俞湛当真是来给苏家老夫人诊脉的?

  ·

  “蔻蔻,你又偷偷从宫里溜出来了?这……宫里不是该戒备森严吗?”萧家老太太紧紧皱着眉,眼中浮现担忧来。她的小心肝可莫要为了回家见家里人,冒这么大风险哦!

  沈茴枕在姥姥的胳膊上,弯着眼睛软声说:“姥姥,这里不是皇宫呀。若是在皇宫,想偷偷溜出宫当然不容易呀。可是这里是行宫,而且刚刚搬过来,哪里就能立刻处处戒备了?再说了,宫里女人多,皇帝也顾不上我。姥姥就放心吧,我将那边安排妥当偷偷跑回来不要紧的。”

  ——就算被狗皇帝发现了也没什么。

  当然了,这话沈茴不能对姥姥直说。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老太太还不忘嘱咐,“如果是刚搬到行宫导致守备不严,慢慢就要逐渐步入正轨了,到时候不要再冒险哦。”

  “嗯嗯!蔻蔻都知道的!”沈茴用软软的脸蛋在姥姥的胳膊上凑了凑。

  沈夫人在一旁坐着,心里何尝不是担忧着?她听了沈茴的解释,心里也略微放心了些。可也只是一点点罢了。她瞧着母亲和沈茴两个腻在一起说话,她起身往外边去,寻了正在说话的父子俩,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沈元宏皱着眉,一时没有头绪。

  说起来,沈家的几个孩子都很有自己的主意,就连看上去最温柔的沈菩也不是对长辈言听计从的面团子。他对子女也不会过多的管制。原以为小女儿是最听话的那一个,可随着小女儿身体逐渐康健、慢慢长大,他现在倒是觉得小女儿恐怕骨子里和她几个哥哥姐姐一样。

  沈霆开口:“蔻蔻会有分寸。不必担心。”

  “父亲!小姑姑回来了是不是!”沈鸣玉从外面跑进来。

  沈霆笑着瞪她一眼:“见了你姑姑比见了爹还亲。”

  沈鸣玉咧着嘴笑,露出一对小虎牙。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围坐在一起吃了午饭,老太太觉得疲惫,要回去午歇。沈茴也很犯困,可她没睡,而是跟着沈鸣玉去见了她的女兵。一去一回要花些时间,若她午休,可能会来不及。

  ·

  裴徊光今日要去行宫一趟,办些事情。办完事,他不愿在行宫里久留,步子也比往常快一些。

  王来远远看见他,疾步追上去,又默默跟在他身后。

  “有事情?”裴徊光问时,脚步并没有停。

  “干爹,我会好好做。不让干爹失望。”王来说。

  裴徊光将合拢的折扇轻轻叩击另一只手的掌心,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不去上任,还留在行宫做什么?”

  西厂,仍在京都。

  王来愣了一下,面露难色,低声道:“一会儿去重新净身,等伤口稍好能起身了,立刻赶回京都……”

  裴徊光折扇轻叩掌心的动作一顿,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瞥着王来,冷声道:“啧,把西厂交给你,还要等你阉割之后卧床养两个月再去赴任?”

  王来张了张嘴,无措地望着裴徊光。

  不、不然呢?

  总不能伤口还淌着血,就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吧……

  裴徊光用合拢的折扇敲了敲他的头,缓声道:“复阳这样稀罕事儿既赶上,也算喜事一桩,不用再去挨刀子了。日后做事不进后宫便是。如今天下都在为太后守孝。等孝期过了,去把那姑娘娶了,给个名分。亦不必遮掩那孩子身份。”

  王来听得惊在那里。半晌,他跪下,以额触地,声音沉沉:“干爹恩德,王来没齿难忘!”

  裴徊光居高临下地瞥着他,接受王来感恩戴德的跪谢,他眼中却没有什么情绪。

  念在王来叫他一声干爹,所以他对这干儿子多加关照?

  呵,怎么可能呢。

  王来的确用得很顺手,但是裴徊光不可能为他多上心那么一丁点。他没那个心。

  裴徊光知晓王来对那个叫做灿珠的姑娘的痴心,也知晓那个灿珠是如何得沈茴心意。只要那个姑娘还忠于沈茴,王来便有一半是沈茴的人。

  王来,算是裴徊光给小皇后安插一个日后可用之人。

  若有一朝一日,他不在了,沈茴能控制住司礼监那群因残缺而心思不正的阉人们吗?兴许她会有这个能力,可能提前给她做点什么总是好的。

  王来是裴徊光挑中的人,日后有朝一日他不在了,他的位置由王来顶上,总比旁人来坐,更好些。

  对她好一些。

  裴徊光摆摆手,让王来退下了。他独自沿着行宫里的人造河渠景儿,快步地往外走。风吹来玉檀的味道,这过分熟悉的味道,让他不想在这里久待。

  丽妃约了丁千柔今日出来放风筝,丁千柔在宫中没有熟悉的人,丽妃来寻她,她很是高兴。两个人欢欢喜喜地放风筝许久,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倦了,才结束了今日的放风筝,各回各的住处。

  丁千柔手里攥着风筝,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来到行宫里这么久,也没交到什么朋友,今日丽妃能够约她出来,她心里很欢喜。

  她心里想着回去之后要亲自做些什么糕点送去给丽妃才好,这般想着,人就走了神,直到迎面遇见了裴徊光,离得很近了,她才将裴徊光认出来。

  眼看着裴徊光正往这边走,丁千柔的脸色瞬间一白,也不知道是继续往前走好,还是避开好。她僵在那里,握着风筝的手抖一抖,手里攥着风筝落了地。

  裴徊光瞥了一眼落地的风筝,脚步没有停留。

  见裴徊光望了过来,丁千柔心里更是慌得要死。她慌忙蹲下来将风筝捡起来,因为手太抖了,竟是伸手捡了三次,才终于哆哆嗦嗦地将风筝握在手里。等她站起来时,裴徊光已刚好走到她身边。

  是、是不是要说点什么啊?

  不对啊,他是臣,她是宫里的才人。她好像不需要像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行礼啊!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整个身子抖得厉害。

  “丁才人,您怎么还在这儿呀。您落了衣裳,丽妃让奴婢给您送来。”远处一个小宫女抱着件外衣,朝这边小跑过来。

  丁才人?裴徊光有点印象。沈茴似乎说过她是跟着宫里一位丁才人学的做糕点?

  裴徊光不由多看了丁千柔一眼。

  天生噙着凉意的眸光落过来,丁千柔觉得自己魂儿都要吓没了。她手里的风筝再次落了地,畏惧地小碎步连连往后退。

  在她身后是行宫里绕着整个行宫的人造河渠。丁千柔一脚踩空,惊呼一声,整个身子朝后跌去。

  裴徊光皱皱眉,想着她是沈茴的人,勉为其难地抬手拉了一把。

  丁千柔睁大了眼睛望着裴徊光握着自己的手腕,身上抖得更厉害了。

  裴徊光的目光落在自己拉着丁千柔手腕的手上,他忽然就想起沈茴不喜欢他碰别的女人。

  哦。

  裴徊光松了手。

  “砰”的一声,丁千柔整个人跌进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赶过来送衣裳的丫鬟见了这一幕,愣愣站在那里看着丁才人在水里挣扎,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高呼救人。

  裴徊光拿出雪帕子,嫌恶地擦了擦手。

  听说小皇后今儿个一早就出了宫,去了好几个地方。啧,跑那么多地方偏不去他家。那他只好去沈家找她了。

第123章

  丁千柔被人救上来之后, 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她坐在地上,身上裹着宫人递过来的袍子,样子呆呆的, 脸色苍白如鬼。

  她今日和丽妃相约到后山的万姿园放风筝, 本是带着出喜和双喜两个侍婢。不过出喜闹肚子,先一步离开了。丁千柔打算回去的时候, 有事吩咐双喜提前一步先回去。是以, 她遇到裴徊光的时候, 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出喜和双喜得了消息,赶忙放下手里的事情, 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接她。回去之后, 又是烧水温身,又是煮预防风寒汤药。好一番折腾,丁千柔苍白的小脸才逐渐有了点红晕。

  那个为了送袍子目睹了丁千柔落水那一幕的宫婢, 也跟着一并过来了。出喜和双喜从这个宫婢口中打听了情况, 才让人回丽妃那儿。

  出喜和双喜从那个宫婢口中打听来的, 也不过一句:“我只看见丁才人不知道怎么脚下一滑身子朝水里跌,掌印大人拉了丁才人一把。可是再一看,掌印大人又、又松了手。然……然后丁才人就掉进水里去了。”

  没头没脑。

  出喜和双喜一头雾水, 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瞧着丁千柔脸色终于缓过来了,两个侍女赶忙围过去,关切地询问。

  丁才人小声将事情经过说了,竟和丽妃身边那个宫婢的说辞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多了一句:“我见了他就害怕, 软着腿想躲, 就摔了……”

  出喜眼睛一亮,忽然说:“才人,只是好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