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千柔和双喜都愣愣望着她。

  “见你要摔, 掌印大人居然肯伸手拉一把。这难道不是掌印大人对才人另眼相看吗?”

  丁千柔使劲儿摇头:“不不不不……”

  她那颤颤的双唇,好像除了一个“不”字,再吐不出别的话。

  双喜无语地瞪了她一眼,说:“你别瞎说了成不成?若掌印大人当真对咱们主子有意思,怎么又松了手?”

  “这……”出喜皱着眉,绞尽脑汁地琢磨了好半天,一拍大腿:“我晓得了!这叫欲擒故纵!为了吸引咱们才人的注意力啊!”

  双喜加更无语了,小声嘀咕一句:“就你这脑子,就算不做丫鬟了,出了宫说不定还能编故事写话本子当营生……”

  出喜却觉得自己聪明极了。她挨着丁千柔坐下来,亮着眼睛说:“主子,您的好日子到啦!奴婢听说芳才人昨儿个被陛下召去了呢!今儿个一早她回来哭哭啼啼地喊着找太医。要是主子您真的能勾了掌印大人的魂儿,就不用日日担心染上那脏病了呀!”

  双喜实在是听不过去了,她说:“出喜,我觉得你人又聪明脸蛋也好看。勾引掌印这事儿,我看你来做倒是不错。到时候,掌印大人一句话,咱们主子也不用到陛下面前伺候。”

  出喜愣住了。她望着双喜,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一会儿,她说:“其实你也挺好看的。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总有一个能成功的嘛。”

  她看见丁千柔古怪地看着她,她立刻笑着说:“都是为了主子好呀。咱们这叫舍身求义!”

  “你自己去吧,我惜命。”双喜说道。她又望向丁千柔,恭恭敬敬地说:“主子,奴婢下去小厨房一趟,您落了水,今儿个晚膳得多注意些。”

  丁千柔点点头。她用被子将自己裹住,虽然已经被从水里救出来许久了,她还是觉得好冷。

  什么勾引这个勾引那个,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想不明白这些事情。丁千柔吸了吸鼻子,她想回家。

  ·

  沈茴跟着沈鸣玉去见了那些女兵。很早前,沈茴就安排了这件事情,可是她一直在深宫里,不方便出来。这倒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高高矮矮的姑娘们,全部穿着利索的窄袖衣、束腿裤,没有一个人穿着姑娘们平时穿的裙子。

  她们站在一起,一排又一排。因为年岁大小不同,个子高矮不一,一眼看过去,倒不怎么整齐。

  “都操练去!”沈鸣玉将她们散开。

  沈茴瞧着一个高扎马尾的姑娘吹了个口哨,那些姑娘们立刻四散跑开,拿着棍子像模像样地比划着。

  沈茴站在高台上,十分有兴趣地瞧着她们。

  沈鸣玉有点不好意思,说话的气势也有点低:“小姑姑,比我想得难多了……”

  “哦?”沈茴的目光仍落在那些姑娘们身上,“可我怎么听说有人把大话都说了,要训出一支比你父亲的兵还厉害的女兵?”

  听沈茴这么说,沈鸣玉顿时更不好意思了。她低着头,有点沮丧:“她们底子太差太差了!有些人以前在家里的日子过得不错,后来落了难,现在来了这里,还是走路都小碎步子。有的人倒是从小流浪,和乞丐抢吃食,可是没有过好日子,人就面黄肌瘦皮包骨头一样……”

  沈茴也看出来了,下面操练的姑娘们,身子都太纤细了。不是姑娘家爱美保持的娇细身材,而是饥饿多年营养不良的病瘦。

  “伙食别省,都是受了苦的,日日必有肉食。”沈茴说,“现在还是悄悄练着她们,等她们能看得过去了,你再招兵买马时,至少也让那些受苦的姑娘们知道来了这里能吃饱穿暖。”

  “这我知道!”沈鸣玉又乐观地笑起来,“小姑姑,我才不是说大话。这才是刚开始呢。多给我些时间,我肯定能把她们练得比父亲的兵要好!”

  “也别只顾着操练她们的身体,”沈茴用手指头戳了戳沈鸣玉的脑袋,“你得让她们脑子里认同自己做的事情。不然,她们里面会有很多人仍旧认为女子舞刀弄枪不好,等着日后找个良人嫁了。”

  “这……”沈鸣玉愣住了。

  沈茴说:“你不是说她们有人是一遭落了难吗?这些人为什么落难?她们心里兴许有恨有怨,也有美好的向往。种种情绪都可以利用起来。”

  “利用?”沈鸣玉愣住了。她怔怔望着小姑姑,忽然觉得眼前的小姑姑和以前不太一样。

  沈茴含笑望着沈鸣玉,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说:“若是兵,只需一腔赤城。可若为帅,才能与真诚远远不够。”

  沈鸣玉慢吞吞地点点头,像是懂了,也像是才懂了一半。

  下面操练场忽然出了意外。沈茴和沈鸣玉都望了过去。

  刚刚吹哨子的高马尾姑娘指责另一个姑娘:“春玲你又偷懒是不是!你连这木棍子都拿不动,将来给你真的家伙,你拿得动吗?你还怎么上阵杀敌,将那些坏蛋打死!”

  说话的姑娘长了一双圆圆的眼睛,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说起话来,却很有气势。被她训斥的那个唤作春玲的姑娘,已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弱柳扶风的样子。被当众训了话,她眼睛红红的,倒是一句话没说,立刻甩了甩发酸的手腕,蹲下来去捡木棍。

  沈鸣玉赶忙向沈茴解释:“其实她没偷懒,她也挺想做个像样的女兵的。但是……但是她真的好娇弱……”

  这样的情况早就在沈茴的意料之中了,要不然她也不会悄悄开始安排人经商。一旁就有一直红缨长木仓,沈茴走过去,伸手去拿。

  很重,她拿起来觉得很费力。

  “小姑姑?”

  沈茴将红缨长木仓放下了。她重新望向下方操练的女孩子们,说:“严格培养固然是对的,日复一日的操练之下,很多不合格的人也会变得合格。可若真的不行呢?鸣玉,你想过吗?”

  沈鸣玉点头,说:“我想过的!小姑姑,我想请几个大夫,让那些根本不能上战场的劣兵去学医!医兵也是兵呀!我觉得姑娘家们心细,若是她们去学医,必然不会比男军医差在哪儿。若是还不行……哼,那我沈鸣玉也不养无用之人!”

  沈茴满意地笑了。

  她点点头,又说:“鸣玉,女兵从体力上不如男兵,何不试着从兵器上下手呢?”

  “我已经着人去打造适合姑娘家们用的兵……”沈鸣玉忽然懂了,“我知道了!也不是非要用长木仓、大刀!可以让她们练习射箭,拉弓射箭所要的体力远比举着刀枪厮杀要小许多!倘若箭无虚发,练成一支神箭队,纵使敌兵一身蛮力也不能近身呀!”

  沈茴笑着轻轻摇头,说:“弓箭可,弩更善。”

  “对对对……弩由机关发力,弓箭却需臂力!弩更善!”

  “不仅是弩,兴许还有更合适的武器。不过这个姑姑就不知道啦。得你自己想啦。”沈茴笑着往下走。过来看一眼,她就要回去了。

  沈鸣玉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才跑着去追沈茴。她跑到沈茴身边,说:“一定还会有更合适的!就算没有,那就动脑子造出来!”

  沈鸣玉眼睛里有一团火。在被嘲笑欺凌的那些年里,这团火焰被死死压着。今朝,再不需遮掩,她纵情让这团火燃起来。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她一定要做的很好很好,才能让那些年岁里,那些曾经笑话沈家没男郎便是无后的人,心服口服。

  沈鸣玉正一腔熊志,嘴里忽然被沈茴塞了东西。她愣愣望着沈茴,后知后觉小姑姑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

  沈茴蹙着眉,小声说:“你母亲好久没亲手做糖了。”

  “我知道啦。会不着痕迹暗示的!”沈鸣玉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她牵着小姑姑的手,一起高兴地回家去。

  ·

  回了沈家,两个人分开,各回各的住处。今日有风,一来一回地折腾,身上都沾了些风尘,要回去先洗换。

  沈茴推开寝屋的门,绕过桃花屏,看见裴徊光躺靠在她的床上。

  “你怎么来啦?”沈茴立刻问。她问完才发现裴徊光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暗示她不要出声。

  沈茴怔了怔。

  怎、怎么了?

  直到下一刻,身后传来姥姥的声音:“谁来了?”

  老太太从桃花屏绕过来,第一眼看见沈茴立刻眉开眼笑,下一刻看见躺靠在床榻上的裴徊光,她皱起眉来,狐疑地问:“蔻蔻,这男子是谁,竟在你的床上?”

  老太太午时睡醒,得知沈茴出去,一直巴巴等着她回来。沈茴刚回府,她得了消息立刻赶过来。几乎前后脚跟着沈茴进来。丫鬟要告诉沈茴,她笑着使眼色,还想玩给蔻蔻个惊喜的幼稚把戏。

  不曾想,没给沈茴惊喜。她自己倒是得了个天大的惊喜。

第124章

  沈茴整个人僵在那里, 懵了。

  裴徊光倒是显得淡然许多。他过来已许久了,沈茴没回来之前,他懒散倚靠在床头, 手里拿着一卷沈茴看了一半的书, 随意翻看着。

  如今被沈茴的外祖母撞见,他略作犹豫, 稍微坐正一些。又将手里的书翻回沈茴看到的那一页, 如他来时那般, 倒扣在沈茴的枕头上。

  他神色淡淡地瞥着沈茴,似乎有几分想要看笑话的意思。

  老太太紧紧皱着眉, 一边打量着裴徊光, 一边往前走。她走到沈茴身边,瞧瞧沈茴的脸色,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裴徊光身上。好像她那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 能将人的祖宗八辈都打量出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 老太太略一琢磨, 让丫鬟都退下,且把门关上。

  沈茴身边的拾星也跟着沈茴绕过了桃花屏,而老太太起先担心太多人跟着, 被沈茴听见脚步声,达不到她所想的惊喜效果,所以让她的丫鬟离得远一些。那俩丫鬟,也没跟进屋, 都在屋外, 自然也没看见裴徊光。

  “不说话是不是?哼。”老太太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坐下,将手搭在小几上,把脸一沉。

  虽她疼爱沈茴, 一见了沈茴就眉开眼笑慈爱得不像话。可倒是是萧家的当家祖母,将全家都管得服服帖帖的。如今她沉了脸,着实有几分严厉。

  沈茴深吸一口气,还没说话呢,眼圈先红了,用一双红红的眼睛委屈地望向老太太。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姥姥,蔻蔻做错事了……”

  裴徊光抬抬眼,稀奇地瞥向她。

  老太太眼皮跳了跳。

  她瞧着沈茴眼睛红红小嘴一扁的样子,她就心疼。

  可是姑娘家的床上躺了个陌生的男人!这是天大的事情啊!不行,她不能心疼!老太太把心一横,继续沉着脸。

  沈茴低着头,双手攥着一起,互相拨攥着手指头。她一点点挪到老太太身边,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来,娇娇地去拉姥姥的手。

  老太太板着脸,将她的手拍开,沉声说:“说正事的时候不许撒娇。”

  沈茴才不听。她身子挪了挪,然后枕在老太太的腿上,软着嗓子说:“姥姥上次不说等蔻蔻当了太后,养几个面首也是使得的吗?呜呜……蔻蔻现在就养了一个……”

  裴徊光将手搭在身侧的床边,修长的指微蜷,食指轻叩着。他瞧着沈茴跟她姥姥撒谎又撒娇的样子。

  老太太伸手在沈茴的胳膊上扭了一把。她整个五官都拧巴起来,像是使了好大的劲儿去拧沈茴的肉,可在最后也只拧了沈茴的袖子。

  她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对,再愤愤朝沈茴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气愤地说:“胡闹!皇帝还没死呢!”

  “所以蔻蔻说自己做错了嘛……呜呜呜……”沈茴用脸蛋蹭蹭姥姥的大手。她甚至故意换上了南方水乡姑娘特有的地方糯语腔调。

  老太太觉得自己又拧了又拍了,也算公正了。她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裴徊光的身上,不悦地问:“所以你能几次偷偷溜出宫,是这个……面首帮你?”

  沈茴赶忙顺着姥姥的话,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是这样的!”

  “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做事的?能帮着你出宫,难道是在禁军中当差?”

  “姥姥,他……”

  老太太沉着脸瞪了沈茴一眼,打断她的话:“没问你!他是哑巴吗?你养了个哑巴当面首不成?”

  沈茴心里乱糟糟的。生怕裴徊光嫌弃姥姥话多,根本不愿意搭理姥姥,甚至姥姥将他惹怒,他直接拧断姥姥的脖子。一想到这个场景,她就心里发毛。她甚至真的在心里琢磨,要不然真的骗姥姥裴徊光是个哑巴?她正胡思乱想着,裴徊光慢悠悠地开口了。

  “咱……我叫沈光,姥姥聪明,的确是在禁军做事。”

  沈茴惊愕地望向裴徊光。

  裴徊光却没有看向沈茴,还是含笑望向萧家老太太,神色恭敬又温和。儒雅得甚至……有点文质彬彬的味道。

  老太太不停地打量着裴徊光。见人还挺有礼貌,而且声音也很好听,她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不过她仍旧板着脸,问:“居然也姓沈,倒是巧了。”

  裴徊光忽然想起同姓不婚之说,他温声道:“姥姥听错了。申光,申时的申。”

  “别乱喊。”老太太板着脸。

  裴徊光竟然规规矩矩地含笑温声说了声:“是。”

  沈茴还枕在姥姥的腿上。横着的视线里,怔怔望着裴徊光,竟是稀奇地从此时的他身上感受到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如沐春风。

  老太太沉着脸不准裴徊光乱喊,可是这声“姥姥”,倒是真好听。

  老太太目光凝在裴徊光身上,有点不舍得离开了。多俊的一个小郎君呀,配她的蔻蔻刚刚好!她在沈茴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给沈茴物色好夫君,可是看来看去,谁也没看上,见了哪个都觉得不是有这个缺点,就是有那个麻烦,谁也配不上她的蔻蔻!

  ……眼前这郎君,倒是真不错。

  模样是真俊啊,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人似的。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这辈子什么好看的人没见过?以前觉得看上去俊俏的公子哥儿们,倒是都不如眼前这小郎君的一分半点。

  声音也好听。这嗓子对她的蔻蔻说情话,那得多动听啊!

  也难怪她乖乖的小心肝竟然胆子这么大哩,皇帝还活着,就开始养面首了!

  “唉!”老太太忽然叹了口气。

  都怪那天杀的狗皇帝,将她的小心肝抢进宫里去!她的蔻蔻找了这么个可心的俊俏郎君,竟然只能偷偷摸摸的。

  这小郎君长得这样俊俏,若是挽着胳膊拉出去溜溜多长脸啊?偏偏天杀的狗皇帝活着,就只能偷偷摸摸的养着!

  “唉!”老太太又叹了口气。

  沈茴赶忙坐直身子,拉着姥姥的手摇了摇,软软的声音拖长了腔调继续撒娇:“姥姥……”

  她知道姥姥最受不了她撒娇的。

  老太太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外孙女养的面首有点不合适,她收回视线,望向沈茴,教训:“年纪小小,胆子倒是不小!”

  “是是是,姥姥说的是……哼哼呜呜……”

  老太太瞧着沈茴这个委屈吧啦的样子,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她用手指头戳了戳沈茴的脑门,最后沉声教训:“注意着点!要是被发现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茴忙不迭地点头,紧接着一怔。咦?这事儿算这么过去了?

  “不仅是你的脑袋,还有他的脑袋“!”老太太又指了指裴徊光。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了老太太一眼。

  “看什么看!”老太太又隔空戳裴徊光脑门,“要是惹我蔻蔻生气,看我拿着拐杖敲碎你脑壳!”

  沈茴吓了一跳,赶忙拉住姥姥指着裴徊光的手,努力不动声色地将姥姥的手抱在怀里。

  裴徊光却只是温和地微笑着,说:“姥姥放心,我不会惹蔻蔻生气的。”

  沈茴如坐针毡。她遥遥望着裴徊光,总觉得他不太正常,好像被旁人俯身了。

  老太太狐疑地瞥了沈茴一眼。她惊讶于裴徊光对宝贝外孙女的称呼,居然不是毕恭毕敬地称呼“娘娘”,而是直呼小名?

  这俊俏的小郎君莫非不是她的小乖乖养的面首,而是两个人两情相悦?

  嗯,挺般配的。

  老太太点点头。

  她脸上刚带着点笑,又忽然皱了眉,抱怨一句:“天杀的狗皇帝怎么还不病死!”

  沈茴瞧着姥姥的神色,稍微松了口气。她紧接着又软软地凑过去,把姥姥的胳膊抱在怀里,继续用娇娇的调子撒娇:“姥姥,本来蔻蔻没想瞒着姥姥这件事的。这回将他带来,就是想主动告诉姥姥!”

  “这还差不多。”老太太心里最后一口气闷也消了。

  ——她的小心肝,就应当什么都不瞒着她才对!

  “可是……”沈茴拧着眉,面露难色,“哼哼,父亲和母亲知道了一定要训我。训我不要紧,可是他们会担心的。呜呜,蔻蔻不想他们为我担心。姥姥帮我瞒着好不好呀?求求姥姥啦。姥姥最疼蔻蔻了!蔻蔻亲亲姥姥,姥姥最好了!”

  沈茴凑过去,在姥姥的脸上吧唧吧唧地用力亲了两口。

  裴徊光看着沈茴向她姥姥撒娇的样子。

  啧,原来她以前向他撒娇不过才一层功力。她真正撒娇,是这个样子啊。

  啧,虽不是向他撒娇。可是他看着沈茴这个样子,听着她软着嗓子的糯音,他脊背上传来丝丝缕缕的酥麻快感,这种快感无孔不入,很快传遍了他全身。

  裴徊光慢悠悠地抬手,用拇指指腹压了压自己的唇角。他凝望着沈茴的漆眸里渐次传上一抹旖色。

  “好了,好了。帮你瞒着就是了!”老太太终于彻底露了笑脸,“不过你自己也要当心。别大大咧咧地将人带回来,自己不注意。下回再被别人撞见了!”

  “嗯嗯!”沈茴忙不迭点头。

  她心里当然明白呀。她说的不是真话,她所担心的是姥姥知道裴徊光的身份。姥姥从江南过来,整个沈家,也只有姥姥一人认不出裴徊光。

  若姥姥知道她指着的人正是她以前骂了多少次的奸宦裴徊光,那……

  沈茴简直不敢想。

  “好了。不与你说了。这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的。快去梳洗换衣,一会儿要用晚膳了。”

  “我送姥姥。”

  “嗯。”老太太拖长了音。

  她回头望向裴徊光,裴徊光站起来颔首温声:“申光就不送姥姥了。”

  老太太板着脸拽沈茴往外走。将要到门口,老太太压低声音:“你只养了这一个面首?”

  “当然就一个!”沈茴赶忙说。

  老太太又问:“所以上次你回来,躲在你床上的那个人也是他?”

  沈茴呆住了。

  “欺负姥姥老眼昏花?记住了!下次藏人的时候把鞋也藏起来!”

  “是……”沈茴耷拉着双肩,脸上有点泛红。

  “不用送了。”老太太放开她的手,推门往外走。

  沈茴在门口杵了许久,才转身回去。她走到裴徊光面前,膝盖抵在床上,慢吞吞地扑进他怀里,将下巴搭在他肩上,嗡声抱怨:“吓死我了……”

  “啧。”裴徊光一边伸手解沈茴的腰带,一边慢悠悠地问:“咱家演得好吗?”

  好半晌,沈茴长裙落地时,她才低落开口。

  “也许,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卫珖。”

第125章

  这是沈茴第二次唤他的真名。

  裴徊光恍惚了一下。

  这个名字,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别人喊过,慢慢堆积出陌生感。仿佛自己和这个名字早已割断,没有什么关系了。

  也许, 卫珖根本不应该活下来。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噩梦里,这个名字应当和其他卫氏人一起消失。

  何苦于, 做这世间唯一一个卫氏人。

  裴徊光将手搭在沈茴的腰窝上, 长指逐渐下移, 品琢般细细抚弄着。掌心所触不仅细腻, 还有蜜香般的柔软温度。

  他一边抚弄,一边缓声道:“娘娘与其想这些不切实际的假象,不若想一想咱家今日如此屈尊配合, 娘娘打算怎么报答咱家?”

  说着,他另一只手将沈茴后腰上的系带扯开, 将她紧箍在身上的心衣扯得松松垮垮, 却并不解开她心衣外面那层薄薄的春日外衫,隔着春衫, 将脸埋在她锁骨下, 用力嗅了嗅。

  他的鼻梁硌得沈茴胸口有点疼。她身子向后仰了仰, 又朝一侧软软栽歪过去,从裴徊光的腿上,坐到床榻上。她趁着裴徊光松开的时候,快速地屈膝往床榻里侧爬进去, 一直爬到床榻的最里侧。

  裴徊光拉住她的脚腕,将她的一只小脚放在掌中细细把玩。沈茴拽了拽,没能成功挣脱。

  拾星在外面叩门,禀话:“娘娘,府里送浴水的人过来了。”

  “让他们进来。”沈茴一边说着, 一边又挣了挣。裴徊光这才将她的脚松开。沈茴跪起身快速挪到床边,将床幔放下来。在床幔落下的前一刻,她匆匆趴在床上,伸手去够落地的裙子,将裙子收进了床幔里。

  桃花屏外传来下人进屋的脚步声。

  下人进来送水,有桃花屏遮挡视线,并不会看见桃花屏后面的床榻,直接送进了小盥室。可沈茴还是心虚地将床幔放下了。

  她侧着耳,听下人的脚步声。

  身子一重,却是被裴徊光压在了柔软的床褥上。

  隔着一道桃花屏,往小盥室里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好似响在耳边似的。沈茴下意识地侧过脸,望向门外的方向,分明绣着大片白色山茶的水蓝色床幔隔断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感受到裴徊光慢条斯理在她身上作恶的手掌,沈茴含着嗔意地瞪了他一眼。然而裴徊光并没有看见她带着警告的小表情。他正一边回忆着她撒娇的样子,一边溺在她的柔软旖香中。

  沈茴心口怦怦跳着。

  虽然她心里明白,府里的下人将几桶热水提进小盥室,就会规矩地退下去。别说掀开这层床幔,他们就连那扇桃花屏都不会跨过半步。可沈茴心里还是惶惶的,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最大的意外莫过于压在她身上的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忽然用力将她弄疼了?沈茴正这样想着,没觉得疼,反倒是耳边一软,绒羽扫过般地痒。沈茴迅速抿着唇,就怕自己的嘴里一不小心发出什么响动来。

  情急之下,她推着裴徊光的肩,将他从身上用力推下去,然后一转身,压在他身上。

  裴徊光瞥着她。或者说,饶有趣味地欣赏着她红着脸紧张兮兮的小模样。

  下一刻,沈茴探手到自己身后,将裴徊光作恶的手掌巴拉下来,她又摸索到裴徊光的另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手腕交叠在一起,压在他头顶,然后俯下身用香吻将他可能出声的嘴也给堵了。

  府里的下人将几桶水都送进了小盥室,低着头往外走。尚未走到门口,忽听到桃花屏里面床榻上传来细微的晃动声响。

  打头那个下人好奇地朝桃花屏方向望了一眼。

  拾星咳嗽了一声,那个人立刻低下头,又是一副乖顺恭敬的样子,再不敢乱看。

  “都下去吧。”拾星目送这些送水的人离开。她自己也跟着这几个人往外走。迈过门槛,她望了一眼被桃花屏遮住的床榻方向,将房门轻轻关上。

  房门关合,最后一缕风溜进屋内,轻巧地飘过桃花屏,温柔扶过水蓝色上的床幔,其上惟妙惟肖的白色山茶像是活了一般,在微风中轻盈绽舞。

  美妙的静谧猛地被打破。

  ——只因床榻里的沈茴忽然拉开了床幔。

  被扯开的水蓝色床幔下,露出衣衫不整的美人。沈茴双颊绯红,怒放般娇艳欲滴。身上的衣衫早已落得七七八八。心衣不见了踪影,外面薄薄的浅红春衫倒是挂在身上,却也只套了一条胳膊,薄衫向后坠着,只一侧衣角搭在了左胸前。随着她扯开了床幔,将手放下来之后,那唯一套在胳膊上的袖子也跟着一并软软滑在腕上。

  沈茴将搭在腰上的被子一角扯开,急忙起身下来床。站起身时,她才注意到挂在腕上的薄薄春衫。

  春衫坠落,从床边慢慢朝地面滑落。沈茴将仍旧套在腕上的春衫褪下来,又弯腰将曳地的部分拽起来。她将薄薄的春衫团了团,转身朝裴徊光的脸上扔了过去。将他那张含笑的脸,彻底盖上。

  裴徊光笑笑,将落在脸上的春衫扯了下来。

  沈茴却已经不再看他,脚步匆匆往小盥室去了。距离用晚膳也没多久了,她要快些梳洗,然后往前面去,总不能让家里人等着她。

  不多时,小盥室里传开了水声。

  裴徊光静躺在沈茴的床上,手里摆弄着她离开前扔过来的春衫,兴趣盎然地听着从小盥室里传来的水声,在脑海中想象着沈茴这个时候在做什么。纤柔的小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蛋?还是捧起热水,往自己身上洒?又或者,和他一样合起了眼睛?

  裴徊光没有再摆弄沈茴的春衫了。他将她的春衫展开,轻轻搭在自己的身上。

  小盥室里,沈茴双肘压在浴桶的边缘,望着对面铜镜中的自己,有些走神。小盥室里水汽氤氲,铜镜上覆了一层水珠儿,什么都看不清。

  沈茴安静地在热水里坐了一会儿,也不多呆,便起身从浴桶里迈了出去。她拿起架子上的棉巾,匆匆擦拭身上的水渍。

  片刻之后,沈茴擦身的动作逐渐慢下来。

  她忽然就想起来,当初的自己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敢主动去招惹裴徊光。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寻他前,想了一阵夜的台词,到最后,也不过笨拙地说了一句实在算不上巧妙的话。

  那个时候,她痴心想着对他使美人计。所有的伎俩都是那样笨拙。她第一次主动勾引他,也不过是明目张胆地邀请。她那个时候实在太笨了,只会将他邀进盥室,主动褪了衣衫进浴。她偷偷去看他,他的目光分明是落在她身上的,却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出浴时,他才拿了帕子,为她擦身。

  隔着棉巾,他手掌第一次在她身上抚过的触觉。沈茴记得,当然记得。

  羞耻与委屈,是有一些的吧?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好像自己的美人计得了回应,取得了胜利一样。

  沈茴不由弯了弯唇。紧接着她又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她赶忙加快动作,将身上的水渍都擦干净,匆匆换上干净的衣裳,转身走了出去。

  围着床榻的两扇床幔,一扇挂起,一扇垂落。从沈茴的角度,只能看见裴徊光仍旧躺在床榻上,似乎仍旧是她离开前的姿势。

  沈茴走到窗边,将悬垂的床幔微微挑起一点,惊讶地发现裴徊光睡着了。

  沈茴愣了愣。她打量了裴徊光一会儿,确定他睡着了,才在床边坐下。她也没什么动作,只是安静地望着裴徊光。

  不多时,候在外面的拾星算着沈茴沐浴的时间,在外面叩门:“娘娘可收拾妥当了?”

  敲门声响的刹那,沈茴蹙了蹙眉。她打量裴徊光的神色,见他还没有睡醒,她松了口气。她也不回拾星的话,而是站起身,将另一扇床幔也放了下来。她垫着脚尖,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沈茴没让下人进去收拾小盥室,而是嘱咐拾星把阿瘦喊来,守在这里,不准旁人进去,也盯着不要让下人在附近喧哗。

  左右也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沈茴交代完之后,也不再回屋,而是直接去找母亲说话去了。

  ·

  晚膳本来应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可贤贵妃的弟弟带着几个同僚上门拜访沈霆。

  当日裴徊光随口一句话,将周显知撵走,让他跟着沈霆去西南剿匪。这趟西南之行,周显知和沈霆熟稔起来。周显知年纪不大,武艺与才智倒是都不错,人也一腔少年熊志,颇得沈霆赞赏。

  此番剿匪之事结束,周显知因事落后了几日才到关凌。回来之后,又为贤贵妃的事情奔波了几日,今日才腾出功夫,和这趟去西南结识的几个武将一同来拜访沈霆。

  是以,沈家父子便带着萧家过来的两个公子在前院宴请了来者。沈家女眷则在后院一起用晚膳。

  一家人近亲,倒也不讲究什么座次。不管是在沈家,还是在萧家,所有人都知道,沈茴必然是要挨着老太太坐的。

  老太太招招手,让沈茴靠过来些,在她耳边低声询问:“你养的那个面首可走了?”

  从姥姥口中听到“面首”两个字,沈茴眼前浮现裴徊光冷着脸的模样。她又觉得别扭,又觉得想笑。她凑过去,小声说:“姥姥,他还没走,睡着呢。”

  老太太点点头。

  半晌,老太太又皱起眉头,重新凑到沈茴耳边询问:“给你养的小面首准备晚膳了没有?”

  沈茴惊于姥姥还惦记着裴徊光。她凑过去,低声回话:“姥姥,我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会给他带东西吃的。”

  “这就对了。”老太太把沈茴的手攥在掌心里,苦口婆心地小声叮嘱:“蔻蔻啊,男人都要面子。他躲在暗处见不得人,心里已经很不得劲了。你得对他好一点,让他心里觉得暖烘烘的!他才能对你死心塌地,想法子哄你欢心!”

  沈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姥姥沉沉的目光落过来,沈茴硬着头皮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老太太又有了主意,凑到沈茴耳边嘀咕:“在宫里的时候要瞒着这个瞒着那个,够辛苦的。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多陪陪那孩子!马上要河神节,最近晚上都热闹得很。一会儿呀,你带着他出去转转。听见了没有?”

  沈茴抿着唇垂下眼睛,想起裴徊光总是没有喜怒的面孔。

第126章

  见沈茴沉默地低着头, 老太太轻抚着沈茴手背的动作加了力道,拍了她一下。

  沈茴这才凑过去跟姥姥咬耳朵。她用撒娇的语气说:“蔻蔻平时见他的时候好多呢。好不容易回家了,蔻蔻想陪姥姥。”

  老太太霎时心窝里一暖, 顿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花怒放。她望着沈茴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喜欢。

  “哎呦喂我的小心肝呦!”她凑过去笑着说, “这有什么?姥姥和你们一块去呀!”

  “啊?”沈茴愣住了。

  “怎么了?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太太眉头一拧, “姥姥这几天本来也想晚上出去逛逛, 只是一时懒着不爱动弹。唉, 上了年纪,老胳膊老腿的,走不多久就会觉得乏。很多事情都是有心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