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延啊……你不知道父亲看着她进宫心里有多难受。她还那样小,身体又那样差。我甚至痴想着世子何时能率兵打进京中,或者是别的谁造反成功。曾经为这齐氏江山而征战,现在却可笑地盼着龙椅上的皇帝早点驾崩。”沈元宏苦涩地笑了笑,“父亲甚至偷偷想过,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她弄出宫来。不不,也不是偷偷地想。很多次和你母亲夜里说过。她还那样小。我和你母亲忍不住去盼以后,不知道她会不会再遇到对她好的男人,可以好好疼爱她的人。”

  “裴……”沈元宏搓了一把脸,“我的阿茴知道喜欢人了,多好啊。可是怎么会是裴徊光呢?啊?怎么会是裴徊光呢?”

  沈元宏去问沈霆,也在问自己。他已经问了无数次。

  ——怎么就是裴徊光呢?

  只要是他的阿茴喜欢的人,不管是家贫的还是相丑的,哪怕是她身边那两个奇形怪状的内侍,只要她喜欢。

  可是,怎么就是裴徊光呢?

  “罢了,罢了。”沈元宏弯下腰,努力捡起脚边的拐杖,支撑着用力站起身,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沈霆望着父亲逐渐走远的苍老背影,心下不忍。他垂下头,闭上眼睛。

  不久后,沈霆觉察到了异动。他皱皱眉,猛地抬起头,望向远处的裴徊光。

  他怎么来了?

  沈霆一下子站起身,遥遥盯着裴徊光的一举一动。

  沈元宏手里拄着拐杖,低着头,浑浑噩噩地一瘸一拐往前走。就连裴徊光迎面朝他走来,他都浑然不觉。一直待裴徊光站在他面前,挡了他的路,他还以为是什么家仆。他皱着眉抬起头,看向这个挡路的家仆。

  沈元宏发现自己的视线里是一身红衣。

  太后孝期,谁人会穿一身红?

  沈元宏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视线里慢慢出现裴徊光的脸。

  “你!”沈元宏呆怔片刻,向后退了一步。他紧紧抿着唇,腮线紧绷着。他握着拐杖的手用尽了全力一般,苍老的肌皮上凸着青筋。

  沈元宏长长舒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着牙发问:“掌印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裴徊光半垂着眼,慢悠悠开口:“阿茴睡着了。小婿左右无事,过来看望岳丈大人。”

  沈元宏紧紧抓着拐杖的手强烈地颤了颤,教养让他不要骂得太难听:“草民没有您这样了不得的小婿!掌印还是莫要乱喊岳丈!你……”

  “沈元宏。”裴徊光打断沈元宏的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咱家这女婿,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你、你、你……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沈霆大步追过来,站在父亲身侧,望向裴徊光:“家父年迈,掌印有什么事情尽可与我说。”

  裴徊光没立刻接话,而是将手中的折扇慢慢展开。

  沈家父子视线不由下移,落在扇面上,看着上面的题诗——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

  “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沈元宏念出来,继而带着嘲意地冷笑了一声。

  就他?

  紧接着,沈元宏神色一僵,视线重新落在扇面上的题诗。认出来这是沈茴的笔迹。

  沈元宏瞪圆了眼睛盯着裴徊光。这人什么意思?拿着女儿送他的定情信物在这里瞎炫耀什么?为了气死他?

  沈元宏再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万不可着了这阉贼的道儿,决不能被他活活气死。

  “掌印大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沈元宏握着拐杖用力敲了敲地面,将青砖路敲得梆梆响。

  裴徊光视线下移,落在沈元宏用力敲着地面的拐杖上。他缓声道:“阿茴每次见了岳丈大人一瘸一拐的狼狈德性,都心疼得揪着眉头。”

  “怎么?”沈元宏又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你这狗阉贼还想把我的腿砍了不准我走路了不成!”

  到底,教养没拦住,还是骂出来了。

  沈元宏用拐杖敲着地面,拐杖却在青砖上打了滑,没了拐杖的支撑,他的身体跟着朝一侧趔趄。

  裴徊光扶了一把。

  沈元宏重新站稳身形,发现自己扶着裴徊光的小臂,立刻愤怒地甩开,向后退了一步,用手中的拐杖重新支撑着站稳。

  裴徊光也不介意。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上被沈元宏压出的褶皱,然后才慢悠悠开口:“岳丈大人误会了,小婿来给您治腿的。”

  ·

  沈茴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她肚子空空的,还没睁开眼睛,先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她慢慢睁开眼睛。入眼,是琉璃笼炫目的光影。

  沈茴这才意识到身在何处,她手肘支撑着坐起身,朝身后望去,发现裴徊光并不在身边。她低下头,望着身上的寝衣,慢慢回忆昨天晚上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由地,眼前浮现家人为她心疼和担忧的模样。她的心里慢慢酸涩泛滥起来。

  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沈茴才发现自己哭了。

  “娘娘醒啦?”沉月走进来,“可终于醒了。睡了一上午呢。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是不是立刻起来,且让他们摆了午膳?”

  沈茴匆忙擦干眼泪,扶着琉璃笼站起身,身子却晃了晃。

  沉月惊了,立刻走过去扶她,下意识地去摸她的额头,去探她有没有发烧。

  沈茴微笑着摇摇头,说:“没有事啦。就是睡得太久,肚子好饿。”

  没有发烧,沉月这才松了口气,扶着沈茴在梳妆台前坐下,一边为她简单梳理一下长发,一边说:“俞太医一早过来请平安脉,知道您睡着,一直在楼下候着呢。等会用了膳,正好让他给娘娘把把脉。”

  说着,沉月已经将沈茴睡乱的长发整理好。扶着她往楼下去。

  俞湛?

  沈茴恍惚了一下。正好,她也要寻俞湛。

  在很早很早之前,在俞湛还没有进太医院的时候,沈茴就盼着他进宫。不仅是需要他调理身体,更需要他手里的药。

  不,是毒。

  ·

  “我想要合欢鸠毒。”沈茴温声说。

  俞湛猛地怔住。向来温润从容的面容出现震愕,他站起来,盯着面前的沈茴,细细分辨她脸上的表情。半晌,才压抑着低声问:“何至于此?”

  沈茴温柔笑着说:“俞太医勿多虑,我现在不用。”

第137章

  合欢鸠毒, 以身为饵,糜愉之致,共赴黄泉。

  这毒奇邪, 是同归于尽的法子。沈茴并不意外俞湛的反应, 她微笑着, 继续解释:“深陷宫中, 偏又这样的乱世。日后兴许会用得上,不过提前准备着。”

  俞湛慢慢将脸上的震愕收起来,沉默地凝视着沈茴。

  只是以备不时之需?俞湛不太相信沈茴的说辞。他总觉得她现在不用这毒兴许是真的,可她心里应当有了某个计划的轮廓。

  俞湛重新坐下来, 将搭枕从药匣里取出来,平静地说:“世间毒物千万, 若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未必要这一味毒。”

  沈茴眉眼间挂着浅浅的笑,并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 俞湛抬眼, 重新望向坐在对面的沈茴挂着笑的眉眼,他心中已明了。

  这世间坚强与柔软往往不能只看表面。他见多了她从小与病痛抗争的模样, 知晓她温柔乖顺表面下的毅然。

  他将叹气浅藏, 颔首道:“臣会给娘娘准备。”

  沈茴笑起来, 这才将手腕放在搭枕上, 说:“虽然你在太医院做事, 可每日出处宫中也都会有搜查。所以俞太医还是要谨慎些, 莫要给自己惹来麻烦。”

  “娘娘宽心。这合欢鸠毒所需的材料并非罕见, 不过是方子繁复些。臣大可在太医院中悄悄研炼。”俞湛说。

  “那就太好了呀。”沈茴笑。

  这合欢鸠毒的大名,略懂医毒之人都知。可研炼的过程极为麻烦,药方更是寻常人不得见, 这十分难寻的一种毒。

  偏偏,这合欢鸠毒是俞湛的外祖父研制出来的。

  俞湛听着沈茴声音里噙着的那点浅浅的笑,却心里沉沉。待沉月在沈茴的腕上搭了帕子,他恭敬地探手诊脉。

  静听她浅浅的脉搏。

  俞湛愣了一下。

  他抬眼望向含笑的沈茴,问出来:“娘娘最近觉得身体如何?”

  “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沈茴想着今晨回来后的疲惫和困顿,可那是因为她昨晚一夜没有睡,不算什么特殊的状态。

  可俞湛紧接着就问出来:“可安眠?”

  沈茴弯着眼睛说:“这都被俞太医诊出来了吗?昨天晚上是贪玩了些,睡得很晚,起得也很迟。”

  “娘娘身体与常人不同,要多注意休息。”俞湛斟酌了言语,“更是勿要忧虑,万望宽心。”

  “我晓得的。毕竟是从小听着赵伯伯那句‘多笑多开心身体才好’长大的呢。”沈茴顿了顿,又问:“俞太医,我身体是又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还好。”他说。

  还好?这用词倒是有些古怪。沈茴有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

  俞湛垂眼收着药匣,一边收拾一边说:“一会儿给娘娘的药方再改两味药。”

  “好。”沈茴点头。

  她服用的药,时常会根据她身体的状况来调整。

  俞湛又告诉沈茴一件事情:“这里离江南已不远。外公不日会来关凌。到时候让外公再给娘娘重新理一理药方。”

  “赵伯伯要过来?那真是太好啦。”沈茴笑脸上顿时又浮现点不好意思,“我小时候太娇气,还凶过赵伯伯呢。”

  忆起沈茴三四岁时一看见他外公就哭着喊“坏人”,俞湛的眉眼间也勾出了几分笑来。

  俞湛到隔壁写完新的药方,又嘱咐了宫人几句,背着药匣下楼离开。他刚走出阁楼,远远看见裴徊光迈过院门,正侧着脸,跟浩穹楼里的小太监说话。

  俞湛略一犹豫,换了条路,从侧门离开浩穹楼,避开了正面遇上裴徊光。

  ·

  俞湛离开之后,沈茴起身回到了寝屋。昨夜到底折腾得伤了身,她身上的懒倦还没完全散去。倒也不困睡不着,她在窗下的软塌懒靠着。

  窗户开了半扇,温暖的风轻轻吹进来,温柔吹拂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的几许发丝拂在雪色的面颊上。

  她打量着窗台上的那瓶插花。百花怒放的时节,宫中不乏巧手的人摆弄出一瓶瓶精致的插花,摆放在各个角落。一眼望去颜色艳丽,且伴着清香,不由让人心旷神怡,心情大好。

  “这红胆瓷瓶里的花是谁插摆的?”沈茴询问。

  “是奴婢弄的。让娘娘看笑话了。”灿珠笑着说。

  沈茴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望向灿珠。她视线下移,落在灿珠的肚子上。她不需要再隐瞒身孕,也就不再故意穿过分宽松的衣服。如今天气暖热,衣衫也单薄。她的肚子就很明显了。

  沈茴赶忙说:“不是说过让你好好养身子吗?怎么忙起这些事情了?”

  沈茴不仅免了灿珠平日里各种当值,还派了个十二三岁的伶俐小宫女到她身边照顾着。

  灿珠大大咧咧地说:“娘娘,奴婢没那么娇贵。被免去夜里当值已经足够足够了。其他的事儿,奴婢还是能做的。就是……若是跟在娘娘身后出入,恐怕惹人眼给娘娘带来不方便。其他那些事情,奴婢都能做的!”

  沈茴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到身边坐。

  “我身边又不缺人,没有那么忙。若是真的闲不住,来与我说说话就好。”沈茴好奇地瞧着灿珠的肚子。她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可是又有点担心,怕碰坏了,蹙着眉把手收回来了。

  她忍不住好奇:“会动吗?我记得我看过一个故事,里面提过几笔胎动。说小孩子会在母亲肚子里拳打脚踢?”

  灿珠笑着说:“还早呢!偶尔会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家伙在动。可像娘娘说的那种,估摸着还得再等两个月呢。”

  沈茴点点头。

  平盛从外面进来。

  “娘娘,出事了!铸王和锟王死了!”

  沈茴讶然,立刻追问:“怎么死的?”

  “说来也奇怪。两位王爷一向交好。咱们先前在宫中时,他们两位还常常同出同入。等咱们跟着皇帝来关凌,两位王爷本该各自回封地去。可不知两位爷产生了什么过节,竟是同时找了江湖上一等一的刺杀组织,向对方下手。铸王回封地的路上遇刺,当场毙命。而锟王受了重伤,慌忙逃往封地,深夜悄悄归家,竟是被他的儿子当成蛮贼,一剑穿了个窟窿!”

  沈茴蹙眉听着平盛的禀话,细细琢磨着。

  坐在另一边软椅里,跟着姐姐学做针线活的拾星把手里的针线活一扔,扒拉了一会儿手指头,说:“先帝一共有十九位皇子。嘶,就没一个好命长寿的。”

  沉月瞪了她一眼。

  “我说错了吗?”拾星向来在沈茴面前说话不避讳,她也知道屋里几个人都是可信之人,继续说下去:“皇帝得了那脏病,谁知道能活到什么事情。现在铸王和锟王也死了。算来算去,就只剩下一个玥王。玥王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听说不过吊着口气,说不定哪天就走了……”

  沈茴听着拾星的话,不由想到了玥王。她自然不认识玥王。听说玥王的生母只是个不受宠的宫女,且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而他也从小体弱,从小不得看重。年少时离京去了封地养身,却一直不见康健,每年新岁各地进宫觐拜时,他也因病重不能入京。是以,朝间与乡野提到王侯时,往往会忘记这位小王爷。

  大抵,同为从小病弱的人,沈茴生出几许感慨来,只希望这位病弱的小王爷能够一直在封地安分的养病,莫要参与到朝堂的争斗中。

  沉月记得沈茴今晨回来时极差的脸色。她柔声询问:“娘娘要不要再小睡一会儿?”

  “不用了。上午睡得很好了。”沈茴稍微坐正一些。她瞧着沉月和拾星都在做针线活,而自己没有事情做,心里难免虑起家人而心烦。所以她吩咐宫人去给她拿些书来。平盛询问拿什么书,沈茴也没什么想看的,不过是希望借助读书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也没点明什么书,让他随意拿几本过来就好。

  瞧着沈茴要读书,身边的几个宫婢不想打扰她,都退了下去。

  ·

  楼梯狭窄,沉月和拾星并肩下楼。灿珠和平盛一起跟在后面。平盛笑嘻嘻地退后一步,打趣玩笑:“灿珠姐姐您先请,小的可不敢磕碰了。”

  灿珠瞪他一眼,跟着笑起来。

  她将手搭在腹部,眼中却浮现几许愁绪。明明一切很顺利,她也不知道最近几日为什么如此心焦。就像她原本打算今晨插摆的海棠,忽然被麻雀叼了一口,莫名让她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来。灿珠摇摇头,笑话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孕,竟变得敏感起来。

  “啧啧,天大的喜事降临,咋还愁眉苦脸的啊。”平盛继续笑嘻嘻地打趣,“我知道了。王来明儿个就要回京。灿珠姐姐是舍不得了吧。”

  “就你话多。”灿珠搪塞。

  走在前面的拾星回过头来,笑着询问:“王来什么时候回京呀?”

  “明天。”灿珠说。

  拾星还想说什么,听见楼下裴徊光与内宦说话的声音,立刻噤了声,规矩地转过身去。

  四个人快步走下去,在一侧恭敬垂首地候着,给裴徊光让开路。

  “娘娘可还睡着?”裴徊光询问。

  “娘娘醒来好些时候了,闲来无事正在屋里看书。”沉月恭敬禀话。

  裴徊光握了握手中的折扇,往楼上去。

  沈茴打发去拿书的宫人不认识几个字,随便拿了几本书,竟都是沈茴读过的。她懒懒靠在软塌上,随手拿了卷随手翻一翻。

  裴徊光一进来,沈茴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

  “娘娘在读什么书?”裴徊光走到沈茴身边,将手中的折扇放在小几上,顺势坐在她身边。

  沈茴目光还落在书卷上,身子已软软靠过来,倚在他怀中。她没说话,让他自己看她手里的书卷。

  “《离骚》?”裴徊光低笑了一声。

  本就倒背如流的内容,沈茴还还是一字一句看下去。她再翻一页,随口问:“你去哪儿啦?”

  顿了顿,似乎不想让他误会她追问他的行踪。她再添一句:“醒来你不在身边怪不习惯的。”

  裴徊光侧首看她,将暖风吹乱的发丝一根一根从她脸颊捡起归拢。他慢悠悠地说:“闲来无事,送上门去让人骂一顿。”

  沈茴转首打量了他一番,问:“那掌印被打了吗?”

  “那倒没有。”

  “哦……”沈茴拖长腔调,“怪可惜呢。”

  “啧。咱家怎么觉得娘娘欠打了。”裴徊光将书卷从沈茴手中拿来,然后卷起来握在掌中,再慢悠悠地去挑她衣带。

第138章

  腰侧的衣带尚未挑开, 卷起的书卷轻磕着腰侧的软肉,沈茴只觉得好痒。她忍不住笑出来,一边笑着一边向后去躲。

  沈茴笑着抓住裴徊光的手腕, 阻止他慢悠悠的动作。为了岔开他的举动, 她随口问他:“掌印最喜欢这书中的哪一句?”

  裴徊光瞥了一眼手中的书卷, 道:“没什么喜欢的。”

  他已将这本《离骚》随手一扔, 手掌沿着沈茴的腰线抚在她后腰上,拇指轻压在她的腰窝里,慢悠悠地打着旋儿般地玩弄品味。

  还是有点轻轻浅浅的痒,不至于忍受不住, 偏酥麻的一种痒。沈茴伏在他怀里,继续岔开他的注意力追问:“那掌印猜猜本宫最喜欢哪一句?”

  裴徊光瞥眼, 视线落在沈茴期待的目光上。她的眼中有一汪水, 正盈盈望着他。裴徊光想了一下,道:“余亦心之所善兮, 虽九死其犹未悔。”

  沈茴一双盈盈明眸瞬间亮起来。她惊讶地望着他, 惊喜询问:“掌印怎么知道?”

  裴徊光轻嗤了一声。

  他拍开沈茴攥着他的小手,去解她腰侧的系带。微凉的手掌轻易探进她的心衣中, 顿了顿, 再沿着细细的腰, 绕到她腰后, 去解沈茴心衣背后的带子。随着他的动作, 他俯身靠过来, 长指一边抽解系带, 一边慢悠悠地说:“是是是,娘娘心中有着海晏河清天下大治的追求。这些都是娘娘心之所善。只不过咱家可不想听娘娘的志向,只想和娘娘快活。”

  沈茴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徊光, 慢慢翘起唇角来。她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承认他所说。她又略挺直了脊背,凑到裴徊光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裴徊光解她心衣的动作顿时停下来,碧绿的系带仍缠在他修长的白指上。

  裴徊光垂目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娘娘刚刚说什么?”

  沈茴抵在他耳边的软唇轻轻移走,沿着裴徊光的脸颊,慢慢地移到他唇角。她贴着他的唇,再重复一遍:“掌印也是本宫心之所善。”

  她低软的声音好似带着蛊惑,更别说她贴在他唇角的唇更是香软至诱人。

  挂在裴徊光长指上的系带终于滑下去,连带着沈茴身上的心衣也缓缓落下去。外面薄薄的春衫衣襟敞垂着,旖色温柔。

  裴徊光忽然低笑了一声。

  他捡起落在两人之间的碧绿色心衣,他将她的心衣展开,细细欣赏了一番上面的海棠绣纹。他又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心衣上胸口处双层的面料。然后他将这件心衣压在沈茴的身上,长长的碧绿色系带绕过沈茴纤细的腰。他双手环拥着她,再将刚刚他解下来的系带重新系上。

  沈茴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给她穿衣。她将裴徊光推开一些,又用力将身上系了一半的心衣扯开。她望着裴徊光,说:“不穿。”

  “啧。”裴徊光瞥着她,“娘娘要点脸吧。”

  沈茴拉住裴徊光的手贴在胸口。她慢慢勾起眼尾,声音也低软下去。她问他:“不好看吗?”

  “好看。”

  沈茴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靠在他的怀里,随着她的动作,一双未着袜履的雪足从裙下探出来。

  团圆在外面敲了敲门,恭敬地禀话:“娘娘,煜殿下写完了功课,要拿来给您看呢。您见不见呀?还是暂且推脱了?”

  沈茴想起来了,是她给齐煜留了功课。打算将她的功课拿去给苏大人瞧一瞧。

  沈茴坐直了身子,开始整理衣服。上衣刚整理好,沈茴推了推裴徊光,低声说:“白日宣淫乃大不善。你快些走吧!”

  裴徊光弯腰,握住沈茴的脚腕。

  沈茴轻轻挣了挣,没有挣脱开,她便不再挣脱,望着裴徊光,望着他俯下身来,吻了吻她的脚背。

  脚背上传来酥酥的麻痒,脚趾忍不住微微蜷起来。裴徊光看见了,他的指腹便轻轻抚过她的每一个脚指头,又在她最小的圆润小脚趾上轻轻咬了一下。

  异样的酥麻感觉渐浓。沈茴将另一只脚从群中探出,轻轻踢了踢他的腿,暗示他差不多得了!

  裴徊光明了她的用意,他将沈茴的脚放下来,又捉了她另外一只踢他的脚,将两只皙白阮嫩的小脚挨着放在一起,再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沈茴身上的裙子,抚平褶皱,将她的一双足覆在其内。

  他说好,

  他说晚上再来宣淫。

  沈茴把脸偏到一边去,不去看他,假装也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裴徊光离开前,犹豫了一下,再度开口:“忽然想起今晚有事,这淫宣不得。”

  他俯身,轻轻含了含沈茴的耳朵尖,温声:“明晚。”

  ·

  裴徊光回到府里,换了身衣服。

  他漠然打开衣橱,在里面挑了一套纯白的衣衫。长指解开玉带,绯衣落地,换上这一身雪衣。

  然后,他在对面的柜子里翻找着器具。

  这柜子里装着的,都是虐杀的工具,五花八门,能够给人带来极大的痛苦。这些新奇的杀人工具,很多人连见都没有见过。这里面的东西,不少都是裴徊光自己设计出来的虐杀玩意儿。

  裴徊光冷眼扫过这些冰冷的器具,最后什么也没拿,转身往外走。到了楼下,要了顺年手里的剑。他将长剑从鞘中拔出,冷漠地打量着剑身银光。

  “掌印,今晚有什么想吃的?”顺岁追出来询问。

  “不归。”长剑回鞘。裴徊光握紧这把剑,大步往外走。

  他要杀人。

  这一夜,关凌死了很多人。

  有的人正在家中酣睡,莫名失去了头颅。有的和家人正在商量明晚的河神节要做什么美味打牙祭,却在瞬间被一柄长剑分了身。有的人做工忙碌一天,趁着夜色疲惫归家,听得脚步声,吓得躲进死胡同,再一转身,瞳孔猛地睁大,一双放大的眼珠子被一柄剑一分为二。

  热闹的青楼里,富商一边左拥右抱,一边谩骂老鸨不送最美的姑娘过来。

  “尽拿这些劣等货糊弄……”富商僵住,怔怔望着出现在面前的雪衣人。分明他之前还在抱怨身边的人不够美,这一刻却见到了这样美的谪仙人。然而,也是生命的最后一刻。

  硕大的人头滚地,瞪大的眼珠子死不明珠,还噙着惊艳。

  姑娘们惊呼,四处逃窜。更有胆小的直接吓昏了过去。

  裴徊光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个獠牙面具。这里刚刚正在跳舞,这个面具也不知道是哪个起舞的美人遗失的。

  裴徊光指腹慢条斯理地抚了抚面具,然后将面具戴在脸上,头一次遮住他这张作恶的脸。

  鲜血染红他一身雪衣。

  他从小厌恶鲜血的味道。他学那邪功所为的,甚至也是可以轻巧优雅的杀人,不让那脏臭的血染满身。

  可是这一回,他没用动用邪功,也没有故意避开那些脏臭的鲜血,任由鲜红滚烫的血喷溅在他一身雪衣之上。

  下一个地方,是一个山贼窝。

  名单上的四个人如今已经是这座山上的土匪头子。裴徊光执剑,剑尖滑过石头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

  土匪涌上来,企图顽抗。

  他慢悠悠地念了那四个人的名字,难得慈悲一回,不杀旁的无辜人。

  然而没人信他的话,那些土匪涌上来,万众一心一般想要先将他杀了。

  “啧。咱家给过你们机会了。”裴徊光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一步杀一人,血流成河,腥脏的浓稠鲜血染透他一身雪衣。

  一滴灼烫的血喷溅到裴徊光的眼中,裴徊光略略侧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擦。却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染满了鲜血。

  动作停顿在那里。

  半晌,裴徊光抬眼,漠然望着夜幕中的月亮。他毫无温度的漆眸里这才略微染上了些微的温柔。

  他很快收回视线,握紧手中的剑,朝着名单上的下一个名字奔去。

  快一些把这些人都杀了,用一双干净的手与她厮磨。

  卫珖,快一些,再快一些。

  ·

  清晨,灿珠站在檐下,担忧地望着远处的王来。他正在与伏鸦说话。今日与伏鸦做过交接,他就要离开关凌,回京城去了。

  路途遥遥,再次相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伏鸦笑着拍了拍王来的肩,说:“我就知道你小子将来是有大出息的,幸好没真把你的手砍了,那可结下梁子了!”

  “督主又提此事了。”王来笑着说,“您是遵从掌印的命令,就算真的剁了我的手,我也不敢怪督主。”

  “别别别,可别再一口一个‘您’了,咱们以后算是平起平坐了。”

  王来望向伏鸦。

  他因为烧伤,半边脸被毁,看上去十分可怖。更何况他为人本就凶狠,整个东厂的人都怕他。可王来仔细去瞧他的另一边脸,却发现伏鸦原本也有一张俊朗的面孔。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多年的疑惑:“督主这脸到底是怎么毁的?”

  伏鸦随口说:“年少不懂事,妄图从火中救人。人没救下来,反倒把自己的脸还给毁了。”

  他笑笑,神色忽然就凝重下来。不过他转瞬又收起情绪,笑着说:“行了。都交代得差不多了。你也去和你的小娘子说话吧。小娘子站在那边瞅你半天了。”

  王来顺着伏鸦的目光望过去,看见檐下的灿珠。遥遥望见她,他的眼中便落了笑。

  别了伏鸦,王来朝灿珠走过去,站在她面前,询问:“怎么在这里站着?不回屋里歇着去。”

  “我没有那么娇气的。”灿珠说。

  “嗯。”王来应一声,从自己的腕上解下红色的手串套在灿珠的腕上。他说:“你生产的时候我未必能回来,你要自己多注意,多当心。”

  提到此,王来皱了皱,脸上明显有了自责之意。

  “放心吧。我一个当宫女的,又不是宫里娇气的主子,哪那么娇贵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他的。你都放心!”

  王来却不赞同灿珠这话。她本是官家女,家中落了难,才沦落到奴籍。

  灿珠又说:“倒是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我还是那句话,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儿,万万不可逞强。”

  “好。”王来答应。

  “王来。你可记着,现在不是以前了。你以前总想着我日后能出宫嫁人。现在你再不能这样想。你得为了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好好保护自己。听见了没有!”灿珠忍不住蹙眉,用手指头戳了戳王来的头。

  “好。”王来笑着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