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这是沈茴第一次见到大皇子。

  她清晨醒来没多久, 大皇子过来给她请安。

  沈茴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孩子,五官面貌上没有多少皇帝的影子,安安静静的, 不太爱说话, 看上去还有些胆小。

  沈茴赏了些礼物,再关怀叮嘱几句, 那孩子就想离开。沈茴也没留人,让他离开了。

  当初得知皇帝还有个长子忽然被寻回时, 沈茴首先是质疑,她总觉得这孩子忽然出现有点蹊跷。她也询问过母亲,皇帝还未登基时那个外室的消息。可长姊向来有自己的主意, 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母亲, 母亲一点都不知晓此事。沈茴再想从长姊身边的人入手。可是几年过去了, 那些人都各自归乡。沈茴派人去探查, 又因时日还短, 派去的人一时之间尚未回来。

  沈茴不是没有想过辅佐这个孩子登基。至少,他是个男儿身。不像齐煜自小女扮男装, 到底埋了个凶险。

  可到底是来路不明的孩子, 背后必有指使之人, 目的不纯。沈茴想过去询问表哥, 可她总觉得表哥未必会与她说实话。更何况, 与他相见也有诸多不便。

  沉月从外面走进来, 说道:“娘娘,陛下身边的小林子递消息过来。陛下最近两日有心回京。”

  “回京?”沈茴讶然。

  “是。”沉月点点头, “陛下没少抱怨行宫中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还念叨着几位京中皇宫里没有跟来的妃嫔们。”

  沈茴被气笑了。

  当初皇帝因担心惹怒巫兹引战事,急急忙忙地想要迁都, 多少朝臣跪求阻扰,偏他一意孤行。皇室与朝臣走了近三个月才到关凌,如今在行宫中也没安顿多久。他是见巫兹不声不响,没起战事,又想回去了?

  回京是早晚要回去的。只是折腾来一趟本就劳民伤财。现在就启程回去,再劳民伤财一番?

  照着皇帝这折腾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库里的金山银山已经塞不下了呢。可事实上国库亏空,年年增税来补。

  拾星带着两个宫女进来,笑盈盈地说:“娘娘,宫里送了早葡萄过来。没想到来了这边,可以在这么早的时节吃上葡萄呢。”

  沉月打量着沈茴轻蹙的眉心,温声劝着:“娘娘尝尝看这早葡萄味道可好?”

  沈茴这才将目光落在宫女捧着的葡萄上。

  ·

  裴徊光回到府邸时,身上的一身雪衣被鲜血染透。甚至有些地方的血迹已经干了,衣料都变得硬邦邦的贴在身上,十分不适。

  浓稠的血腥味道让裴徊光的脸色十分阴沉。

  扫落叶的顺岁看见归来的裴徊光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握着扫把的手抖了抖。他很快反应过来,将扫把放在一旁,小跑着回去给裴徊光准备浴水。

  顺岁在浴桶里灌满凉水,又跑去地下抱了些冰块上楼,将冰块一并放进浴桶里。

  裴徊光脚步停下来,死气的眼眸转动,逐渐落在院中西南角栽种的荔枝。荔枝长出来一大截,碧绿碧绿的。

  裴徊光望了一会儿,阴恻恻的眸中才渐渐染上那么一丁点的活人气息。

  他步履缓慢地往楼上走,将手里的剑随手扔给迎上来的顺年。他迈进盥室里,顺岁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待裴徊光进来,顺岁悄声走出去。关门时,顺岁从逐渐关合的房门瞥了一眼掌印的背影。

  他浑身沾满鲜血,一身煞气,仿佛从地狱里走出来。

  门外,顺岁和顺年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立刻拿了帕子跪着去擦地面的血迹。裴徊光回来时,靴底印下的血迹,还有衣襟上滴落下来的鲜血。

  两个人手脚麻利地将一切收拾妥当,缓缓松了口气。

  “那是不是督主?”顺岁眯着眼睛望向远处。

  顺年跟着望了一眼,点头道:“应当是。他昨儿个晚上到了关凌,今日是该来拜见掌印。”

  顺岁瞬间有了个主意,快步朝伏鸦跑过去。

  他觉得掌印今日脸色实在太可怕,纵使贴身伺候了一段时间,早该习惯,还是被裴徊光身上的阴森死气骇到了。他觉得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得想法子让掌印开心起来。显然,他觉得自己没这么大本事。

  可是东厂督主伏鸦一定行!

  他可记得伏鸦总是有很多新奇的杀人法子,能让掌印开怀大笑!

  顺岁跟着伏鸦一起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絮絮说着自己的想法。伏鸦听了之后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咱家最会帮掌印找乐子!”

  “都督厉害!”顺岁竖起大拇指来。

  伏鸦听了顺岁的话,又得知裴徊光在沐浴,他也没留下等着,反而是出去了一趟,抓了个名单上的人过来,打算帮掌印找点乐子。

  裴徊光在盥室里呆了很久,中途唤顺岁上来换了四次水。他总觉得鲜血的味道还是没有洗净。最后他终于从冰冷的水中起身,水珠从他苍白的肌肤上滑落下来。长腿从浴桶里跨出来,他习惯性地走到铜镜前,对着铜镜擦拭身上的水渍。

  铜镜中映出他的苍白。

  裴徊光总觉得看得不清楚。他走近些,面无表情的脸几乎贴在铜镜上。他盯着铜镜中自己的眼睛,企图看出点人的生机。

  他再退后一步,扔了手中擦身的棉巾,张开双臂。让自己的身体在铜镜中完全展露,凝视良久。

  裴徊光穿上干净的衣裳,服帖地裹在身体上。

  铜镜中的人,仿佛稍微有了点人样子。

  他推开盥室的门,一脚迈出去,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回了盥室,站在洗手架旁,开始反反复复地洗手。

  ——用力地擦拭根本不存在的血迹。

  一双玉白的长手被洗得发了红。

  他这才走出盥室,去了书房。书房的长案上摆着一些雕玉的器具,他雕了一半的剃球安静地躺在木盒中。

  裴徊光瞥了一眼香炉,长指挑开抽屉的搭锁,取出一包玫瑰香,慢悠悠地倒进香炉里。一时间,玫瑰的浓香从铜炉密密麻麻的镂空孔洞中飘出来,浓香扑鼻。

  裴徊光冷眼抬起双手,烤烤手。让这一双寒冰一样没有温度的手,沾上点玫瑰的郁香。

  一刻钟之后,裴徊光收了手,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小巧的刻刀,开始专心地雕钻。

  顺岁叩门进来,说:“掌印,粥煮好了。吃一些再忙吧。”

  裴徊光长指捏着细细的圆刻刀,小心翼翼地剐刻着手中玉球上的镂纹,将这一面的线条打磨圆润,才将其放下,面无表情地起身,往楼下去。

  裴徊光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粥。他刚放下银箸,伏鸦抓着人回来了。

  伏鸦瞧了一眼裴徊光几乎没吃几口的清粥,笑着说:“掌印,伏鸦最近研究出一种新鲜的玩法!”

  裴徊光瞥他一眼,无所谓地颔首。

  知他默许,伏鸦咧嘴一笑,让两个小太监将人带上来。

  男人双脚都被绑着沉重的铁链,早就被吓坏了。两个小太监将他带上来,刚刚松了手。这男子竟也没过逃走,而是本能地跌坐在地,瑟瑟发抖。

  伏鸦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太监又将准备好的木架子搬进来,将这人摆成一个大字,绑在木架子上,再将他的上衣剥了。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救命……救命啊!谁能来救救我!”男人吓得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声音也跟着变了音,吐字都变得难以辨认。

  伏鸦嫌他吵得难听,将一块帕子完全塞进他嘴里,让他连呜噜呜噜的声音都发得艰难。

  伏鸦这才从小太监手中取来工具。

  那是一个中空的铁球,铁条从中穿过,再固定在把手上,所以才能让这个铁球滚动起来。铁球十分不寻常,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倒刺,银光森森。

  伏鸦阴森笑着,向掌印献宝。

  他握着把手,将铁球贴在男人的胸膛上,就这么轻飘飘地一滚,立刻将男人的胸膛卷下血肉来,一大片血肉模糊。

  男人尖利地喊叫。可惜他的嘴被堵上了,尖利的声音撞击在堵嘴的帕子上,发不出来,再咽回去。

  伏鸦回头去看裴徊光的表情,却见掌印面无表情,似乎往日的痛快神色。伏鸦一愣,立刻又笑着说:“这还没完呢!掌印接着看!”

  他向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个小太监立刻将瓶中的蜂蜜倒在铁球上。伏鸦笑着再次用铁球滚在男人身上,卷下了皮肉,也蹭上了蜂蜜。

  小太监拿起另外一个瓶子,扯下塞子,将里面的蚂蚁倒在男人的肩上。蚂蚁闻到蜂蜜的香甜,一窝蜂爬过去,朝男人血肉模糊的胸膛爬去,钻进他的血肉中。

  顺岁和顺年在一旁看得睁大了眼睛。

  伏鸦很是骄傲。他转头再去看裴徊光,发现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恹恹神色,一点兴趣都没有。

  伏鸦不由疑惑了。他很多虐杀的法子都是从掌印那里学来了。他虽不知那名单上的人都有什么来头,可他知道掌印每次虐杀名单上的人时,寒潭似的漆眸里会染上亮色,是带着快感愉悦的。

  今日这是怎么了?

  伏鸦不死心,试探着问:“掌印试试?”

  裴徊光像才回过神来般,抬了抬眼,瞥向极度痛苦的男人。

  这些年,他死气沉沉的人生里,好似只有报仇才能给他带来点令人愉悦的痛快。可是他望着面前鲜血淋淋的男人,心里已经体会不到那种带着疯甜的快感了。

  没意思。

  许是昨夜杀了太多的人?裴徊光已品不出快活,只剩了义务。

  “给他个痛快罢。”裴徊光转首,望向窗外盛开的海棠。

  伏鸦正琢磨着哪里不对劲,忽然发现坐在窗边的掌印笑了。伏鸦一愣,定睛再看,确定不是自己眼花。掌印真的笑了!不仅眉眼间露了笑,还怪异地有了那么一丝温柔。

  “娘娘怀里抱着什么?”裴徊光望着院中朝这边走来的沈茴。

  沈茴抬起头来,望向二楼窗口的裴徊光。阳光刺眼,她眯着眼睛笑:“宫里送了早葡萄,好甜的。带来给你吃。”

  裴徊光视线下移,落在沈茴怀中。一小篮早葡萄,她怕颠了,里面垫着锦缎。又怕被晒坏了,篮子外面用一大块绸布裹着,紧紧抱在怀里。

  裴徊光低笑,说:“娘娘说笑了。咱家这里怎么可能缺了这玩意儿。”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吃呀。”沈茴望着他笑,弯着眸。

  暖阳下的她,好像发了光一样。

第140章

  沈茴抱着怀里一小篮的早葡萄, 笑着往楼里走。

  裴徊光拿起桌上的一根银著,手腕一扬,朝着被绑起来的男人掷去, 穿透他的咽喉, 让他连呜噜呜噜的低闷声音都不能再发出来。

  裴徊光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冷声吩咐:“处理了。”

  “是。”顺年和顺岁齐声应下。

  裴徊光下了楼, 在一楼迎上沈茴,带着她去了后院。

  后院有一株高硕的红海棠, 其下摆着石桌石凳。不过往日里裴徊光很少过来。裴徊光带着沈茴在这里坐下。

  沈茴这才将抱了一路的早葡萄放在石桌上。她解开绸布,瞧着里面的早葡萄,见都还完好, 这才翘了翘唇角。

  绿色的早葡萄颗粒不大, 颜色却剔透得很。

  沈茴拧下来一粒早葡萄, 小心翼翼将上面碧绿的薄皮撕下来, 让盈盈汁水的葡萄放进口中。含着一点点浅酸的甜味儿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 沈茴品着舌尖上的甜,双眸弯了又弯, 一副十分满足的模样。

  裴徊光望着她将葡萄吃了, 才慢悠悠开口:“啧。娘娘大老远抱着早葡萄过来, 竟自己吃。”

  沈茴将口中的葡萄籽儿吐出来, 放在帕子上。然后纤细的手指头又拧下来一颗早葡萄, 将上面的薄皮剥去大半, 只剩一点点沾着葡萄肉的剥皮被她捏在指间。她欠身,将剥好的早葡萄递到裴徊光面前:“喏, 给你。”

  “这还差不多。”裴徊光低头,张开嘴将她递来的葡萄吃了。

  吃了这一粒沈茴喂过来的早葡萄,裴徊光这才满意了, 他抬起手来,开始剥葡萄。也就是他伸了手时,沈茴立刻擦干净手上的葡萄汁水,把一双小手放在膝上,不再碰篮中的早葡萄,乖乖等着吃剥好的。

  裴徊光抬抬眼瞥向她,沈茴立刻冲他甜甜笑,裴徊光啧笑一声,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刚剥好的葡萄肉递进沈茴的口中。

  沈茴弯着眼睛张开嘴,含了汁甜肉嫩的葡萄,也轻轻含了一下他的指腹。她又动作很快地用舌尖抵在他指上,轻轻往外推了一下。然后,她合了小口,认认真真地吃着葡萄。

  裴徊光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笑笑,继续给她剥葡萄。又剥了几颗葡萄喂给沈茴,裴徊光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娘娘身边是缺剥葡萄的宫婢了?”

  沈茴珍惜地舔了舔唇上沾的甜味儿,认真地说:“自是不缺的。我就是想来见见你。”

  裴徊光剥葡萄皮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眼望过来深望她含着灿笑的明眸,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娘娘最近的情话张口就来,都哪儿学来的?”

  沈茴将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悄声说:“它教我这样说的。它还教我说……”

  裴徊光将指间晶莹剔透的又一粒葡萄塞进沈茴的口中,阻止她惑心的妖言媚语。

  过了一会儿,顺岁端着食托过来,将上面的茶水和甜点依次摆在石桌上。裴徊光便知道阁楼里的男人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沈茴乖乖盯着裴徊光剥葡萄的时候,目光随意一落,望着顺岁将甜点依次摆上来。很快,沈茴注意到了顺岁腕上有一条红绳,红绳上坠着块小石头,上面雕着“平安”二字。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不精此道的人刻下的。不像是买的东西,倒像是家人自己做的。

  沈茴随口说:“还挺别致的。”

  顺岁将最后一碟点心摆上来,乖顺地回话:“进宫前,阿爹给弄的。让娘娘看笑话了。”

  沈茴弯着眼睛摇摇头。家人真心实意寄托希望的东西,有什么可笑话的?沈茴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家人,眸中瞬间一黯。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她很快又将情绪收起来,用笑盈盈的脸望着裴徊光,等他继续剥葡萄。

  虽只一瞬,却也没逃过裴徊光的眼。

  裴徊光假装没看见。

  沈茴又吃了一些,就不再吃。她问裴徊光为什么不吃,裴徊光便也吃了两粒,便带着沈茴上了楼。

  经过二楼的时候,沈茴吸了吸鼻子,问:“什么味道,怪怪的。”

  裴徊光面无表情地说:“顺岁杀鸡要中午炖鸡。”

  “不是呀。”沈茴摇头,“是甜的,好像是蜂蜜的味道。”

  裴徊光没再说什么。

  沈茴侧首望他一眼,悄悄伸出手去攥他的衣角。裴徊光袖子窄窄裹腕,她只能攥一点点衣料。

  裴徊光瞥了一眼她的小手,目光凝滞了片刻,手腕轻转,将她的手牵在了掌中。掌中的小手不太安分地挪动着,像是想要挣出来一样。裴徊光刚要松开她,不过是紧握的力道刚松开一些,她细细软软的手指头便滑进了他的指缝里。

  十指相扣。

  裴徊光慢慢收拢长指,握得更紧些。

  偏沈茴浑然不觉,她问他:“去哪呀?”

  “咱家有事想请娘娘帮忙。”裴徊光说。

  沈茴惊讶地望着他。他居然有事要找她帮忙的一天?神奇。沈茴心里又生出点好奇来,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裴徊光带着沈茴进了寝屋,便松开她的手,朝衣橱走去。他一边打开衣橱,在里面翻找衣服,一边说:“脱了。”

  沈茴一直好奇望着他,忽听裴徊光这样说,怔了一下。她那双装满好奇的明亮眸子瞬间变得十分一言难尽。

  裴徊光从衣橱里取出一套雪衣,转身朝沈茴走过去。见她低着头,手指头卷在垂在身前的系带子,磨磨蹭蹭。

  裴徊光将雪衣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亲自动手,将沈茴身上的衣服剥了。

  沈茴一直觉得裴徊光做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的,偏为她宽衣这件事动作很快,不管是冬还是夏,那一件件一层层的衣衫总能在他指间轻易落地。

  裴徊光将沈茴剥了个干净,然后在沈茴惊讶的目光中,将他自己的那身雪衣穿在她身上。

  他低头,修长的指灵巧地系好她腰间的系带,完成最后的穿戴。

  沈茴蹙起眉,问:“然后呢?”

  裴徊光抬了抬下巴,看向床榻的方向,道:“去滚一滚。”

  沈茴沉默地看着他。

  “呵。”裴徊光轻笑了一声,手掌搭在她的后腰轻轻拍了拍,又动作自然地下移,轻抚了一下,再捏一捏,说:“娘娘身上香,给咱家的衣裳熏一熏。”

  沈茴觉得这话好生荒唐。可是她望向裴徊光,对上他沉静的漆眸,却发现他说这话是那样认真。

  沈茴抿抿唇,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用手指头娇娇地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裴徊光失笑,倒也依了她,俯下身去,将轻吻落在她唇角,再吻一吻她的眼睛。沈茴这才往床榻走。裴徊光身量极高,他的裤子穿在她身上并不合身。沈茴攥着裤腿往床榻走。

  躺在床上,沈茴穿着他的衣衫滚了一圈,问他:“今日是河神节。傍晚要出发去拜河神,掌印去不去?”

  她又滚了一圈,然后趴在床榻上,仰头望向裴徊光。一双小腿轻翘,慢悠悠晃着,裤腿滑落在膝腕。

  裴徊光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杀了名单上的所有人,完成他的义务。他说:“咱家等娘娘回来。”

  “好。”沈茴应着,又在他的床榻上慢悠悠滚了一圈。

  拾星小跑着上楼,在门外敲门。敲门声有点急促。

  “娘娘,老爷和夫人进宫了!”

  沈茴怔了怔,赶忙坐起来,问:“父亲和母亲?”

  “还有老太太也一并来了。正在浩穹楼中候着呢。姐姐说您去别的妃子住处小坐,让人赶忙过来通知您回去呢。”

  沈茴急急忙忙从床榻上下来,一边往前走一边去解身上的衣服,换回自己的衣服。她有点急,手忙脚乱的,连心衣都差点穿反了。

  裴徊光走过去帮她,将她的衣裳一件件穿好。

  ·

  回去的路上,沈茴脚步很快,几乎快要小跑起来。虽然当日离开时,家里人就说过过两日会进宫来看她。可她没有想到家里人来得这样快。

  那一日家人为她担忧的样子还在眼前,沈茴想起他们的样子,心里就开始发酸。穿过长长的浅蓝色暗道,沈茴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劝慰和说服家里人。

  可是当她回到浩穹楼时,却不想家人的态度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母亲想好了。你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子了。若你真的喜欢他,母亲也管不了你什么,只希望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沈茴愣愣地转头去望父亲。

  沈元宏脸色有点难看。沈夫人给他使了个眼色,沈元宏才叹了口气,说:“其实这人也没那么差。只要他对你好就行。”

  沈茴惊讶极了。好像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了一样,简直不相信这是父亲说的话。父亲最看重一个人的品德,讲究一个清正无愧。居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茴茫然地望向姥姥。

  老太太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说:“这些年蔻蔻想要的东西,姥姥什么时候阻止过?你若真的欢喜,那便是最好的!”

  沈茴觉得这一切特别不真实。

  沈夫人又笑着拿出一盒糖来,递给沈茴,说道:“你嫂嫂有事情走不开,托我将这糖带给你。”

  沈茴怔怔将糖盒打开,望着里面做成鸳鸯的软糖。

  河神节是夜里的活动,宫里的人傍晚就要启程出宫。沈家人和沈茴又说了一会儿话,也没久留,便离宫了。

  沈茴亲自送他们,送了好长一段。

  别过沈茴,沈茴一家人继续往前走,直到出了玱卿行宫,朝沈家的马车走去。

  裴徊光立在一旁,温润地笑着。

  沈元宏冷哼一声,别开眼。

  裴徊光拍了拍沈元宏的肩,笑着说:“岳丈大人台词念错了。后加的第二句有点假,不如咱家原本写下让岳丈大人背下的那句。”

  “你干脆杀了我!”沈元宏气得脸色涨红。

  裴徊光给每个人写了台词,让他们背下来说给沈茴听。他不想她想起家人时,总是忧虑。即使骗她。沈家人自然不愿,他便吓他们,若是不依,就把他们都杀了。

  “岳丈大人说笑了。阿茴说过咱家重孝。小婿孝顺您还来不及怎么能如此大逆不道。”裴徊光含笑说道。

  沈元宏甩开裴徊光的手,扶着小厮的肩,费力地登上马车。

  沈夫人跟着沈元宏登上马车,经过裴徊光身边时,下意识地绕了一下。

  萧家老太太没立刻登车,站在原地望着裴徊光。感受到她的目光,裴徊光转眸瞥过来,却望见一双饱经沧桑的眼里慈爱的暖意。

第141章

  裴徊光向一侧退开一步, 将登车的路再让开些。

  “我们家蔻蔻很聪明。”老太太说。

  “自然。”裴徊光应和。他知老太太这话是想告诉他,沈茴早晚会识破这出戏。不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眼下,他觉得这法子简单粗暴, 简直妙极。

  老太太笑着, 又接了一句:“蔻蔻内里远比她的外在坚强一千倍一万倍。”

  言罢,老太太颇有深意地望了裴徊光一眼,然后扶着身边老嬷嬷的手,登上了马车。

  裴徊光立在一侧,目送马车离开。

  马车行驶了一段,沈夫人立刻问老太太:“母亲, 你刚刚与那阉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夫人敏锐地觉察出来母亲似乎并不像家中旁人那般为沈茴担忧。完全不是责怪的意思, 而是诧异。因为毕竟人人都知道老太太最疼沈茴。

  老太太抚了抚袖子,说:“事已至此,一味的劝阻阻挠也没什么用处。反正蔻蔻这孩子一单拿定了主意, 旁人忤不了她的决心。”

  “那也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沈元宏叹气。

  沈夫人忽然想起一事,她好奇地向老太太询问:“母亲,当初您比我们先知道这事儿。可那个时候您不知道他是裴徊光, 还一同去了河边放孔明灯。这……当日是什么个情景啊?”

  沈夫人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幺女和那样无恶不作的阉贼在一起时, 是怎么个样子。

  老太太“嗯”了一声, 说:“是啊。当时的确是不知道他是裴徊光,蔻蔻这孩子撒谎,随便拿了个名字糊弄我。还说了段特别……美好的相遇、相恋的故事。”

  “啊?”沈夫人皱着眉张着嘴, 脸上的表情有点夸张。她怎么想, 也想象不出自己的小女儿和那阉贼亲亲我我的情景。她忍不住小声问:“……他怎么对蔻蔻的?凶她吗?总不会打她吧?不不不……既然您在场,兴许那人会稍微收敛一点……”

  沈夫人像是询问母亲,更像是自言自语。

  老太太掀掀眼皮,用沉静的嗓音说:“人后什么样子不清楚, 我在的时候,对蔻蔻好着呢。”

  “真的?”沈夫人不相信。

  就连生闷气的沈元宏也望了过来。

  “啊,是啊。”老太太一本正经地说,“给蔻蔻买糖吃,买孔明灯玩,怕她冷给她穿披风。”

  老太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蔻蔻鞋子脏了,他就跪在蔻蔻脚边给她擦鞋。”

  沈夫人手里正攥着个帕子,听着老太太这样说,吓了一跳,手一抖,捏着的帕子跟着落了地。她也不管什么帕子了,仔细盯着母亲,眼中满满不敢置信。

  沈元宏亦是一脸震惊的神色。

  老太太坐得板板正正的,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严肃,还是寻常。反正……瞧着让人觉得不像说谎话的样子。

  “蔻蔻嫌他没把鞋擦干净,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羞愧地低着头,连声道歉了十遍。”老太太叹了口气,“羞愧得都快哭了。蔻蔻不再怪他,他才高兴起来。”

  沈元宏和沈夫人对视一眼,夫妻两个同时在心里想象了一下这个情景。

  这……怎么越想越觉得惊悚啊?

  老太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女儿女婿,再把目光收回来,老神在在地端坐着。编故事的人把故事当成真事儿,听故事的人也会跟着信七分。

  更何况,老太太说了四件事,前面三件都是真的。那四舍五入一下,她说的大差不错,小差不重要。

  对,所以她说的是事实。

  老太太端着小桌上的温茶,喝了一口润润喉。

  沈元宏和沈夫人沉默了很久,沈元宏才皱着眉说:“阿茴是不是想深入虎穴,擒贼先擒王啊?”

  沈夫人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夫君:“你的意思是,她要牺牲自己改变掌印,拯救大齐王朝?”

  夫妇两个又朝着这个方向,越想越深。

  老太太皱眉听着,想了想,也没反驳。

  “我的阿茴啊……”沈夫人眼圈红了。

  沈元宏没了主意,望向老太太,询问:“母亲,依您看蔻蔻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正喝茶的老太太眼皮跳了跳。所谓言多必失。尤其当你说了一个谎话时,若继续说下去,难免要用其他谎言继续圆下去,导致谎话越来越多,被揭穿得也就越来越快。

  所以,老太太不打算说这个事情了。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来,慢悠悠地说:“来年就整七十岁了。”

  沈元宏急忙接话:“母亲高寿。”

  “贤婿啊,你可知母亲高寿的秘诀啊?”老太太问道。

  沈元宏愣了愣,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再抬眼望向老太太,老太太给了他一个很有意思的目光,然后她合上眼睛,教育:“多宽心,少管他人事。”

  老太太不再多说,面带微笑地开始闭目养神。

  ·

  裴徊光确保沈家去行宫见沈茴之事没出什么纰漏,转身回了府邸。他走进寝屋,朝床榻走去,捡起床榻上的雪衣。

  沈茴刚刚穿着打过滚的那一身雪衣。

  裴徊光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上这身带着点沈茴身上香甜气息的雪衣,然后握着剑下楼。

  去履行他的义务。

  这一身雪衣,不染透不归。

  ·

  傍晚时,宫中车队开始启程,去参加河神节的祭拜。

  身为皇后,今日必然要与陛下同去。不仅是皇后,还有十几位妃嫔,也跟着一同前往。齐煜年纪还小,本可以不去。没想到皇帝平日里向来不喜齐煜,几乎忽略掉这个皇子的存在,今日也让她同去。

  沈茴让齐煜跟自己坐在同一辆马车上。

  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的孩子,难得出来过节,看什么都新奇。虽然已经天黑了,可是因为河神节的缘故,灯火通明。

  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也跑出来凑热闹,洒下温柔的凉光。

  齐煜坐在窗边,一只小手抓着垂帘抬高一些,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掉到了车外。她对什么都好奇,一双凤眼一刻也不闲着,什么都不肯错过,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她满心都是外面的热闹,保持一个姿势许久,也不嫌累。

  沈茴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替她将垂帘掀开些。

  齐煜这才发觉自己举着垂帘的小手竟然已经酸了。她甩了甩手腕,不好意思地冲沈茴笑了笑。

  “如果觉得冷就说一声,穿件外衣。”沈茴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轻轻地攥着。

  “嗯嗯!冷会说的。现在不冷!”齐煜说完,张大小嘴儿打了个哈欠,又朝外望去,好奇地瞧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