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煜现在有点后悔昨天晚上那么晚才睡。因为沈茴给她留了功课。虽然功课并不多,可是她想把字写得更好看一点,写了一遍又一遍,所以睡迟了。今天中午也贪玩没有午休,现在有点困了。

  南方水多桥多,桥的种类五花八门,有些地方的桥很窄,为了不绕路。车队再往前行了一阵,就换成了软轿。

  “小姨母,煜儿能还和小姨母坐在一起吗?”齐煜问道。她就是喜欢坐在小姨母身边,一点都不想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顶软轿里。

  “当然好呀。煜儿不肯,都不行。”沈茴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齐煜瞬间眼中迸出灿烂的笑容。

  一路上,齐煜对外面的一切充满了好奇,时不时还要指着外面的东西朝沈茴嚷嚷。有些东西她认识,有些东西却是她以前在宫中没见过的。沈茴非常有耐心地给她讲着。

  两个人笑了一路。等真到了地方祭拜,就变得没什么趣味了。一切都要按照规矩,繁复无趣。

  齐煜规规矩矩地跪拜祭祀,再安安静静地听着大臣念贺词。她揉了揉眼睛,开始犯困了。她盼着祭祀快些结束,她还想回软轿里从窗户往路边的热闹,那可比在这里祭拜有趣多了!

  齐煜盼啊盼,终于盼到了祭典结束。

  可是回去的路上,她已经困得不行了。她眯着眼睛望河边的花灯,一双眼睛越睁越小,小脑袋也成了瞌睡虫。就在她的小脑门差点磕到轿子上时,沈茴急忙伸出手垫了一下。沈茴将齐煜小小的身子拉过来,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睡。

  齐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望着沈茴,奶声奶气地喊:“阿娘……”

  沈茴摸摸她的头,温声说:“睡吧。”

  齐煜听见了小姨母温柔的声音,可是她实在太困了,都没有听清沈茴说了什么,就合上眼睛睡着了。

  沈茴拿起一件小斗篷,搭在齐煜的身上,免她着凉。

  轿子里不似马车那样宽敞,齐煜虽小小的一个人,枕在沈茴的腿上时间久了,再遇颠簸,沈茴的腿有点麻。

  在下一次车队停下来时,她小心翼翼地起身,让齐煜自己躺在长凳上睡着。担心把睡着的齐煜抱回她自己的软轿,会让她吹风着凉。沈茴将自己的软轿让给齐煜,从轿子里出去,朝后面走去,坐进原本给齐煜准备的空轿子。

  车队再次出发,沈茴懒懒歪着头靠在一侧,也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开始犯困了。她蜷长的眼睫逐渐低垂,一双眼睛也合上了。

  外面的热闹声响逐渐远离,听得不太深切。不多时,沈茴进入到了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

  意外发生的时候,她茫然不知所措。她陷在困顿里,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忽然发生的意外是真实的,还是梦中。

  直到颠簸让她的头撞在轿子上,疼得她蹙起眉。疼痛也将她脑中的困倦驱离,让她清醒过来。再听得外面的惊呼和兵器碰撞声,沈茴彻底清醒过来。

  她急急掀开轿子窗边的幔帘往外望去,她惊愕地发现皇室的车队已经离得很远,跨过宽宽的河面。宫中侍卫想要追来,黑衣人堵在拱桥上,阻拦侍卫。

  怎么会这样?

  阿瘦和阿胖去了哪里?

  沈茴心思飞快流转。

  不对。她坐的是齐煜的轿子。这些黑衣人想要掳走的人不是她,是齐煜!

  等等……

  疑惑浮现在沈茴的眸中。皇家车队,侍卫护送。在她打盹的时候,这些黑衣人是怎么做到成功掳走这顶轿子的?原本的车夫呢?

  沈茴疑惑地朝河另一边的皇家车队望去。

  一到了夜里,她的眼睛就看得不太清楚。偏偏今夜河神节,灯火重重,远处侍卫手中的灯光,照出皇帝浑然不在意的表情。

  皇帝的确不在意齐煜。可是遇到埋伏这种事,向来胆小的皇帝怎会是这个反应?

第142章

  “什么?”皇帝得知皇后被掳走了, 惊在原地。好半天,他才指着皇后的凤轿,质问:“皇后为什么不坐在自己的轿子里?”

  齐煜已经醒了, 她揉着眼睛从轿子里下来, 听着身边的几个小太监碎语,隐约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

  齐煜茫然地望着前方,然后看见皇帝瞪过来的嫌恶目光。皇帝正在生气,看见了齐煜,火气找到了突破口, 他指着齐煜当众破口大骂。都是些“混账”、“王八蛋”、“废物”、“怎么不去死”……这样十分难听, 却没头没脑的话。

  齐煜垂在身侧的小手颤了颤,紧紧抿着唇望着自己的父皇,向后退了一步。

  孙嬷嬷从后面挤过来, 把齐煜抱起来,在她耳边宽慰:“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齐煜将脸埋在嬷嬷的肩窝里, 低声说:“煜儿没事的。”

  听着小主子忍着哽咽的话, 孙嬷嬷顿时心头一酸。

  凭什么呢?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要被自己的父亲这样当众谩骂?更别说这几年从未得到过父母的一丝一毫宠爱。

  孙嬷嬷不敢深想,只要一深想,她心里撕扯般得心疼。

  出了这样的意外, 车队要尽快回宫。孙嬷嬷抱着齐煜钻进了轿子里, 她也没把齐煜放开,仍旧紧紧抱在怀里。

  齐煜也不吭声,安安静静地趴在孙嬷嬷的怀里。好半晌,她的小脑瓜终于想明白了。她问出来:“被劫走的是煜儿的轿子。”

  “是。”孙嬷嬷说。

  “他们要劫走的人, 不是小姨母,是我。”

  孙嬷嬷再点头,把小主子抱得更紧些。

  齐煜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埋在孙嬷嬷怀里的小脸抬起来,用一双红红的眼睛望向孙嬷嬷,问:“小姨母什么时候回来?”

  “这……”孙嬷嬷不知道怎么回答。

  今儿个的事情太过蹊跷。

  皇后娘娘真的还能回来吗?就算能够回来,一个被歹人掳走过的皇后,就算平平安安地回来,亦是于名声有损。

  这世间,总是不乏用恶意枷锁抨击旁人的人。

  ·

  皇家车队刚回行宫,今夜伴驾的几个臣子没有回家,跟进行宫商讨今夜之事。当朝皇后当街被掳可是大事,自然要紧急商讨。

  皇帝听着臣子们的议论,心烦气躁。他心里甚至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明明……他只是想顺水推舟将齐煜弄死而已啊!

  他不确定齐煜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份不确定让他一向不喜齐煜。如今长子找了回来,那个孩子和他当年养的外室长得一模一样!他知道自己的皇帝随时都可能当不下去,一心想将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立为太子。

  可是所有人都反对!

  如果齐煜死了,他的长子就成了唯一的皇子,那时候自然没有人再反对!

  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多少皇子枉死。偏偏齐煜这个没有生母庇护的孩子长到现在。皇帝心里明白,有人在背后保着齐煜。

  有这么大本事的人,自然只可能是裴徊光。

  皇帝打心底不敢招惹裴徊光,并不敢去动齐煜。所以,当有人提出可以帮他除掉齐煜,辅佐他长子时,皇帝犹豫之后答应了。就算失败了,也可以将责任推给反贼,把自己撇个干干净净。他极尽所能地里应外合,甚至将皇后身边那两个身手了得的内宦也支开了。

  万事俱备,怎料出了这么个天大的纰漏?

  皇帝也不是没有想过齐煜很可能真的是他的亲骨肉。可是这样无法证明的事情,到底如鲠在喉。

  ——宁肯错杀,不肯放过。

  大殿内,臣子们焦心商议着。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目的。竟敢当街掳劫皇后娘娘,真乃……”

  一阵尖利的划刺声,打断了这位刘姓大臣的话。

  殿内议事的朝臣诧异地寻声望去。皇帝也跟着抬头,当他看见出现在门口的裴徊光时,下意识地缩了缩肩。

  裴徊光缓步从殿外走进来。他一身雪衣几乎被血染透,手握长剑,剑尖划过理石地面。剑刃上的鲜血已经干涸。

  他阴沉着脸,周身散发着伴着血腥味的阴森死气。

  有老臣看不过眼,沉声说:“掌印如此形容,实在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皇帝越发缩了缩肩,下意识地替裴徊光辩解:“徊光定然是去捉拿反贼去了……”

  裴徊光根本没有理会,他走到刚刚说话的刘姓臣子面前,冷眼盯着他。那大臣是个文官,被他这样盯着,脊背立刻沁出一层冷汗。

  “刘大人说错了。”裴徊光阴森开口,“被掳走的不是皇后,是江贵人。”

  一阵寂静之后,殿内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后宫之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江贵人。

  刘大人皱着眉说:“掌印此言差矣!被掳走的分明是皇后娘娘!”

  裴徊光扯了扯一侧唇角,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他再度开口:“被掳走的是江贵人。”

  又是一阵死寂。

  这一回的沉寂要比刚刚更久,针落可闻。

  皇帝搭在膝上的手不安地反复擦了擦上面的冷汗,轻咳一声,结结巴巴地开口:“是啊。被掳走的人是江贵人啊!皇后自幼体弱,今儿个根本没有出宫!”

  裴徊光面无表情,冷冷的视线扫过殿内的几个朝臣。

  一滴冷汗从额角滚落下来,刘大人匆匆擦去,艰难开口:“希望早日将逆贼捉拿归案,将江贵人平安带回来!”

  裴徊光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掌中的鲜血印在刘大人身上的朝服,弄脏了白鹤刺绣的眼睛。他收了笑,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冷的声线缓缓说道:“东厂自会将娘娘平安带回来,亦会将这群反贼尽数捉拿,凌迟处死,一个不留。”

  ·

  掳走沈茴的人,掀开轿帘,发现坐在里面的人不是齐煜,而是当朝皇后时,也懵了。人已经掳来了,只好暂时将人带上山。

  “怎么会这样?”

  “先别纠结原因。关键是要怎么办?这可不是寻常的妃子,是当今皇后啊……”

  “真是麻烦……”

  几个男人商量着。

  沈茴安静地站在一边,悄悄打量起周围。她知道这里是一座山上,像是个土匪窝。可是面前的几个人可不像土匪。

  掳她过来的人个个身手了得,必然是经过了专业的培训。而屋子里的这几个男人,每个人看上去都不像土匪地痞之流,相反,更像是一群读过书的人。

  沈茴的目光落在坐在上首的老者上。那老者鬓发花白,有些年纪了。

  “李先生,皇后怎么处理?”

  “要我说,一刀杀了便是!皇帝的女人留着作甚!”

  沈茴垂着眼睛,努力从这些人的对话里搜寻有用的讯息。她隐约听明白最后一个开口的人对皇帝的怨恨。

  如今四地起义不少,难道是一些起义的豪杰?

  一直沉默着老者终于开口:“罢了。免生麻烦,拉下去处理了。”

  沈茴刚要开口,忽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蔻蔻?”

  萧牧脸色大变,从大门冲进来,挡在了沈茴面前,他恼怒不已,责问:“你们要做什么?”

  “计划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要问也该问狗皇帝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轿子里换了人都不知道。事已至此,难道要把皇帝的女人送回去?开什么玩笑!”

  先前口气最差的男人暴躁地说:“皇帝最喜欢抢别人的娘子。他的皇后落了咱们的手上。按我说,就该也让他尝尝自己的妻子被人侵占是什么滋味。呵,把堂堂皇后扔进窑子里万人骑,才真他妈地解恨!”

  萧牧听不得这样的污言秽语,瞬间拔剑。

  其他开始劝。

  李先生皱眉道:“好了。莫要起口舌之争!林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非事事可用。皇帝淫暴,他是畜生。我们是人,不能做他做的事情。”

  沈茴有点惊讶地悄悄打量说话的老人家。

  林虎张了张嘴,最后烦躁地挠了挠头,说:“我就随口说说!”

  李先生再看向萧牧,说道:“萧公子,我知道你与沈家姑娘的关系。可是如今大事在前,一切以主上大业为重。你不能,我们也不准你因为男儿情长再生枝节。这个女人,不能留。”

  萧牧抬臂挡在沈茴面前,沉声说:“只要我活着,就不准你们动她一根手指头!再者,既然你们事事都以主上为重,这样的事情为何不先请示主上?你们可别忘了主上和沈家的关系。”

  李先生怔了怔,眉宇之间浮现几许犹豫。

  沈茴细细品着萧牧的话,对他们所说的主上好奇起来。

  屋子里的几个人正沉默思索时,一个男人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

  “东厂的人把这里包围了!”

  “伏鸦这么快找过来?”李先生有些意外。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很意外,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为了甩开追兵,绕了路。路线都是事先设计好的,若非熟悉路线的人,极易迷路。

  而他们劫着皇后回来还不到一刻钟。

  “不,不是东厂督主。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裴徊光亲自来了!”送信的人一路跑上山,一句话说话,大口喘着气。

  众人皆哗然。坐着的几个人都站了起来。

  “他怎么来了?不是他自然来了关凌不再过问政事,连早朝都从未去过?”

  “今日河神节,他也没跟去啊!”

  沈茴垂着眼睛,悬了一路的心缓缓放下去。这一路,她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努力思考对策,像一张拉满的弓弦。知他来了,虽还未见,拉成满月的弦便松下来。僵挺的脊背,也轻轻软下来。

  萧牧似有所感,他转过头来,静静瞧着沈茴的神色。

  “裴徊光说、说……”送信的人喘息稍缓,才又开口:“不要跟他比杀人的速度。”

  屋子里的人立刻商讨起来,神色染上焦虑。

  “裴、裴徊光上来了!”有人惊呼了一声。

  屋子里人迅速涌到门口、窗前,朝山下望去。所有人在看见裴徊光上山的血色身影时,都不由骇住。

  衣衫仿佛被血水浸泡过,手执长剑,冷颜寒目大步往这里走来的人,哪里还是个人。

  沈茴感觉到这些人神色的怪异,她也想要去门口,可是她刚走了两步,萧牧拉住了她的手腕。

  “表哥?”沈茴望向他。

  犹豫在萧牧的眼中一闪而过,他握紧沈茴的手腕,转身朝后门跑。

第143章

  等沈茴反应过来, 也完全没有挣脱的力气。萧牧攥着她皓腕的手那样用力,将她攥得都有些疼了。

  “萧公子,你要带她去哪儿?”有人发现了, 高声质问。

  站在门口和窗前的人纷纷回头,萧牧已抓着沈茴跑出后门, 用力将放后门关上, 再直接将外面的重锁落下去。动作一气呵成。

  “表哥, 你放开我。你听我说,带我回去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萧牧紧抿着唇,攥紧沈茴的手腕, 快步往前走。沈茴被她拽得脚步踉踉跄跄。沈茴心里焦急, 不停絮絮说着让萧牧放开自己。

  “表哥!我是在救你!你难道真的要他冲来杀了你吗?”沈茴脸色发白, 她开始心里没谱。担心倘若事情耽搁得久了,她根本保不住萧牧的命。

  “他不会追来的。”萧牧着了魔一样,用力撬开井盖。一条陡峭的石梯出现在视线里。萧牧拉着沈茴走进黑漆漆的暗道。

  这条暗道穿过这座山的山腹,是最快下山的路。

  暗道里漆黑一片,沈茴什么也看不见。偏萧牧拽着她走得那么快,她脚步磕磕绊绊,几次踩到自己的裙子,差点跌倒。暗道粗糙简陋,地面只是泥地,甚至在有些地方有些奇怪的水坑。弄脏了沈茴的绣花鞋和裙角。

  沈茴听着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 心中焦虑。

  “表哥,你要带我去哪里?”沈茴尽量用平和的语调开口。

  萧牧望着前方,沉默许久才开口:“带你离开这一切。”

  沈茴用力挣了挣萧牧的手, 根本挣脱不了。她叹息, 质问:“表哥, 你以为你在救我吗?我不需要这些。我现在只想回宫去!”

  萧牧的脚步猛地顿住,他一下子转过身,在一片漆黑里死死盯着沈茴的脸,他问:“回宫去?回去做什么?去做狗皇帝的皇后,还是去做一个阉人的对食?”

  萧牧心口凶猛地窒痛。他眼前浮现裴徊光浑身染满鲜血,执剑上山的鬼样子。他不敢去想想沈茴是如何与这样一个恶人相处。

  不不不……根本不用去想象床笫之间的事情,单单是想象一下表妹和这恶鬼共处一室,萧牧心里就受不了。

  他红着眼睛望向沈茴,怔怔说着:“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掉进地狱里。”

  “表哥,你不要这样偏执。我现在只想回去。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为了所有的命。带我回去!”

  萧牧已经不再听沈茴说的任何话,偏执地握紧她的手腕,一往无畏地往前冲。他带着沈茴从暗道里出来,面前是一大片杨树林。一匹马拴在最靠外面的一棵树上,正是他赶过来骑的那一匹。

  萧牧解开马,将沈茴带上马。

  沈茴朝后面的山上望去,急说:“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表哥,你冷静一些好不好!”

  都这个时候了,沈茴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她还是愿意相信表哥不会伤害她。可是她开始担心除了她之后,其他很多人的性命。

  萧牧没说话,用力拍马,朝着南边一路狂奔。马儿马蹄高扬,跨越前面一切障碍物。本就是一匹良驹,奔速不凡。

  这样快的马速,萧牧也不再担心沈茴会跳马,没有再抓着她,双手握紧马缰,用力全力地奔逃。好似要抓紧每一刻的速度,他一心只想着快一些快一些再快一些……离开这里,去乘船,去岛上隐居,远离这里的一切。他的表妹不应该经历这些,就该永远被娇养着,永远无忧无虑!就像他们小时候说过的那样,去海边,去看潮起潮落,去听风卷浪涌……

  马速越来越快,狂风迎面用力吹来,打在脸上。

  沈茴将手压在胸口,胸腔里的不适,让她身体越来越不适,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萧牧的双臂护在身侧,可是每一次身下的马纵身将她抛起时,她都会惧怕自己被甩下马去。

  胸口的窒痛感觉越来越重,好像每一个下一口气,都很可能接不上来。

  沈茴再也承受不了。她在颠簸的马背上,费力地侧转了身,去拉萧牧的袖子,用力拽了拽。

  “我不会带你回去的!”萧牧目视前方,还没有注意到沈茴的异常。

  沈茴张了张嘴,迎面拍来的狂风灌进口中,她再也发不出一个音。她用尽全力抓住萧牧的手腕,指甲用力嵌进他的皮肉。

  “我说了,不会……”萧牧终于低下头看向她,说了一半的话生生顿住。

  “吁——”萧牧立刻拉直马缰。狂奔中的马匹猛地被制止了步伐,前蹄高高扬起。萧牧费了些力气,控住还在躁的马,终于将马停下来。

  他惊愕地望着沈茴苍白的脸色,颤声:“阿茴……”

  沈茴张了张嘴,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萧牧整个人懵了。半晌,他慌忙跳下马,手忙脚乱地拿了悬在马鞍旁的水囊。他晃了晃,水囊里却早就空了,一滴水都没有。

  沈茴伏在马背上的身子一软,直接滑落下去。

  “阿茴!”

  水囊从萧牧手中跌落,他赶忙奔过去想要去扶沈茴,可是他的手还没碰到沈茴时,生生僵在那里,竟不敢去碰她。

  沈茴双手压在心口,低着头,痛苦地用力喘息,每一声都若呻啼。

  萧牧脸色苍白如纸,强烈的自责快要将他逼死。他怎么就忘了,沈茴的身体连跑得快一些都受不了,他怎么可以带她坐这样快的马……

  “药,我的药……”沈茴使出全力说出的话,声音低得仿若呢喃。

  药!

  萧牧僵在那里。他现在要上哪去给她拿药?他第一个想到俞湛,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我带去你去找俞湛!”

  可是他又无措起来。他怎么带沈茴去找俞湛?再让她坐马吗?

  远处隐隐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萧牧以为是东厂的人追来了,可是下一刻,他却听到声音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而且听起来是马车。

  马车声音由远及近,他站在沈茴身前,握紧手中的佩剑。

  “萧公子,就是这样办事的?”

  萧牧一怔,再一看赶车人是主上身边的闫富,惊愕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急急冲马车里的人开口:“主上!我、我得带表妹去找大夫。她不能再骑马,还请主上帮帮忙!”

  沈茴在急促沉重的喘息中抬起头,望向面前的马车。马车的门被推开,沈茴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紧接着,马车里的人走了下来。

  闷痛让沈茴的意识变得脆弱,她仿佛暂且没有心力去管其他,手用力压着胸口,费力地喘息着。

  视线里出现一只手,递给她水囊的一只手。

  沈茴望着这只手腕上戴着的菩提手串恍惚了一下,她艰难再次抬起眼睛,望向蹲在面前的男人略显熟悉的面孔。

  男人也在打量她。在她抬起眼睛的那一刻,男人愣了一下,古怪的神色在眸中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扬起唇角和善地笑了笑,拉过沈茴的手,将水囊塞给她。他收手时,轻轻拍了拍沈茴的肩,说道:“阿茴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他比量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追忆:“那时候,你才这么高。”

  随着他比量的动作,他腕上的那串菩提手串轻轻晃动着。

  沈茴有些失神地望着他手腕上的菩提手串,压了压气息,才低声开口:“姐夫……”

  箫起微怔,诧异地转首望过来,似乎因沈茴对他的称呼很意外。紧接着,他又笑笑,带着丝不可言说的嘲意。他落在沈茴脸上的温柔目光,却长久不曾移开。他企图从沈茴酷似沈菩的五官上,慢慢追忆亡妻的眉眼。

  萧牧站在一边,万分焦灼。他急急开口:“主上,阿茴的身体得立刻去找俞湛!”

  箫起这才将凝在沈茴脸上的目光移开,他抬眼,目光一寸寸上移,带目光落在萧牧身上时,再无半分和善与温柔,完全是另外一幅狠厉的神情。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沉声责备。语调里不见多少愤怒,那隐藏的不悦却带着浓浓的威压。

  萧牧脸色苍白,他不想辩解什么,眼下只是替沈茴着急。他焦急地想要再开口,惊见箫起迅速侧身,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一柄染血的长剑擦过沈茴的耳畔,朝箫起原本的位置掷来,因箫起的躲避,长剑射中马车的车厢,拉车的两匹马受了惊,长鸣嘶叫。

  沈茴怔怔望着插在车木上晃动的长剑,立刻转过头朝身后望去。

  一身血衣的裴徊光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星月在他身后瑟缩。

  “麻烦。”箫起低低自语一句,瞥向萧牧的一眼,明显带着烦躁与嫌恶。

  看着裴徊光一步步走近,箫起再次看了沈茴一眼,说道:“娘娘心善,想必定有法子阻止裴徊光杀人再生恶障。”

  沈茴长长舒出一口气,说:“快走。”

  箫起诧异地瞥了沈茴一眼。只是这样?略作犹豫之后,箫起转身走向马车让闫富调转马头,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不过,箫起并不见慌乱,也没有让闫富快些赶马。马车还是来时那般,慢悠悠的速度。他合上眼闭目养神,指腹轻轻捻过腕上菩提珠,唇角轻轻勾出一丝略带冷意的笑。

  沈茴转头望向还杵在一旁的萧牧,冷声说:“不想死,立刻骑上你的飞马,飞得越快越好。”

  萧牧紧紧抿着唇望着沈茴一动不动。

  “我让你滚,听不懂吗?”沈茴咬牙。

  萧牧这才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裴徊光,这才不情不愿地翻身上马,离开这里。他知道自己失败了,今日这样阴错阳差的机会,都没能够将沈茴带走。那么以后呢……

  沈茴摸了摸腰间与袖口,发现身上并没有带帕子,她只好低着头,急忙将袖子翻过来,用里面来擦唇角的血迹,在裴徊光走到她面前之前。

  脸色藏不过,血迹总要擦去,不想他看见。

  裴徊光并没有管朝着两个方向离开的人,他的目光一直凝在沈茴的身上。

  赶了那么多的路,终于找到她,终于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跌坐在地上,那样脆弱,好似琉璃打造的小人儿,一不小心就能磕碰摔坏。

  裴徊光俯身,朝沈茴伸出手,想要将她扶起来。可是他的手不过才略略抬起,忽微僵了一瞬,再落下。

  他的手,沾满血迹。

  他整个人身上都沾满腥臭肮脏的鲜血。

  长指慢慢收拢、握紧,不敢再碰她。

第144章

  沈茴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

  四目相对。

  裴徊光不知道此时沈茴眼中的他是个什么鬼样子, 可是此时他眼中的她虚弱得不像话,她的脸颊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即使被她急急忙忙擦过了, 可是唇角还是粘着点血迹。那一丁点的血迹,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格外刺眼。

  胸腔里猛地一窒, 剔骨剥皮的情绪波动使邪功的影响再添一重。他抿唇, 将所有的情绪尽数收起、隐藏。

  半晌, 裴徊光冷漠开口:“能自己走吗?”

  沈茴望着他,缓缓摇头。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沈茴再次点了点头。她抬起手来, 去拉裴徊光的袖子。裴徊光克制了一下, 才没有躲开。沈茴捏到了裴徊光的袖子, 衣料上的血弄脏了她皙白的指腹。

  沾在指上的血是凉的,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儿也是浓稠厚重的。

  沈茴忍了忍,攥着裴徊光袖子的手再往前一点,握住他的手腕,勉强支撑着,想要自己站起来。可是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一双腿好像也失去了知觉。她挣扎了一会儿,竟是没能站起来。

  她仰起脸,望着裴徊光,眼睛瞬间红了一圈。

  被劫持时, 她没有哭。引了旧疾痛苦难捱,也没有哭。可是他不肯扶她,他的冷漠, 让她瞬间委屈地红了眼圈。

  她吸了吸鼻子, 嗔责的瞪着他。

  紧接着, 她难受地用手压在胸口,低着头一声接一声地咳。

  裴徊光指尖颤了颤,这才在沈茴面前蹲下来。他朝沈茴伸手,可是血迹斑斑的手还没有碰到沈茴,又悬僵在那里。

  太后孝期,她穿着雪色的对襟春衫,雪色的柔纱长裙。

  皑皑如雪,洁白得不染尘杂。

  沈茴忽然凑过来,整个人扑进他怀里,用力地撞进裴徊光胸膛。她抱着他,让他身上未干涸的血浸染她身上干净的雪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