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富面露难色,犹豫片刻才开口:“有些艰难……”

  箫起笑笑,他将朱笔放下,再换了支浸了绿色染料的画笔,开始仔细描绘每一片枝叶。他一边饶有趣味地作画,一边说:“那就把人亲自送去给他杀来解气。”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送人去给裴徊光杀。既然他抓了名单上的人送去给他,他不买账。今日,便换一些人送去。

  闫富愣住。半晌,他再问:“那萧公子呢?”

  箫起作画的笔停了停。

  萧牧?

  箫起犹豫了一下,才再开口:“这人留着还有用。倒也不必维护,咱们不管这人,裴徊光未必会杀他。”

  “是。”闫富应一声,立刻转身往外走。

  箫起继续画画,在给一片叶子着色时,忽然画歪了一笔。他皱了皱眉,眉宇间露出不悦的神情。分明这很不起眼的一笔,很容易再画一片叶子遮过去,可因为并没有符合他原本的设想,他便弃了这张认真画了多时的山河图。

  箫起放下笔,拿起书案上的菩提手串,放在手中捻了捻,再戴在了腕上。

  他将被弃了的山河图拂去,换了一张新纸,开始根据记忆,去描绘沈菩。

  许久之后,身形姿态已画完,五官却空着。

  已经过去五年多了,沈菩曾刻在他心里的面目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箫起悬笔,长久地凝视着画面上空着的五官。他不敢轻易落笔,因为他宁可不画她的眉眼,也不像画错她的样子。

  箫起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见到的沈茴的脸。她长得倒是像沈菩。箫起重新落笔,去填满画卷中美人空着的五官,按照昨夜所见,沈茴的五官轮廓。

第147章

  沈茴醒来时, 已经快晌午。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身上的懒倦还没有尽去。她动作缓慢地翻了个身,确定裴徊光并不在身边。

  也是, 已经这样晚了。

  沈茴慢吞吞地坐起来,想要下床。她刚将一双腿挪到床下, 踩在鞋面上,忽听得推门声,她抬起眼睛, 看见裴徊光走进来。

  “醒了?”负于身后的手将房门关上,裴徊光缓步朝沈茴走过去。

  沈茴望着他逐渐走近,明眸中逐渐染上欢喜。下一刻,忽又目光躲闪地别开眼,小声说了句:“早。”

  声音不仅低柔, 还有刚睡醒的迷糊糯音。

  裴徊光已经走到她面前,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然后望着她的眼睛, 低声回一句:“早。”

  绯红的回忆自己跑上来,赶都赶不走。沈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侧了侧眸。可也不过一瞬间, 她又重新将一双温柔欢喜的眸子望过去,微微抬着下巴凑过去, 亦在他的唇角落下轻轻的一吻, 软声再说一回:“早。”

  裴徊光垂眸, 睫下藏着笑。他手掌搭在她的后颈, 掌心轻轻抚着她软滑的玉颈, 再将轻吻落在她另一边的唇边, 声音低瓷:“早啊,宝宝。”

  沈茴一下子红了脸。她抬起手来轻轻在他的胸膛推了推,用近乎呢喃的软语低低警告:“以后不准白日里这样喊我!”

  “啧。”裴徊光将她鬓间压乱的一缕发轻轻掖到耳后理顺,“这可就由不得娘娘了。”

  他再将轻吻落在沈茴的眉心。

  沈茴的肚子忽然就叫了一声。她瞬间皱起眉,五官跟着揪起来。她不高兴地将双手压在自己的肚子上,也不隐瞒,反而是哼唧了两声,软着声音说:“饿了……”

  裴徊光直起身,又恢复了寻常的语气:“既醒了,就别懒着了。下楼去梳洗用膳。”

  沈茴小小声地“嗯”了一声,踩在鞋面上的小脚挪了挪,探进鞋子里穿上,站起身来。然而她才刚往前迈了一步,顿时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身子略歪,扶着床边又坐了下来。

  裴徊光垂眼,瞥着她的腿。

  沈茴抬起眼睛偷偷望了他一眼,小声嗔怨:“都怪你。”

  “娘娘身上没力气也怪到咱家身上来?”裴徊光摸摸她的头,掌心逐渐下移,长指夹了夹她的耳朵。

  “本来就是你昨天晚上老掰我腿……”沈茴重新站起身来,冲他软哼一声,才往外走。

  她不想,不想让他知晓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也不想真的再回到过去困乏的日子里。

  ·

  沈茴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一口接着一口。别看每一口都吃的不多,可因为一直没闲着,不过片刻间,已经吃了好些。

  她是真的好饿。

  膳桌摆在窗前,温柔的初夏暖风吹进来,吹在她雪色的柔软脸颊上。

  裴徊光一如既然少食,不过吃了一点便放下了银箸,专注地瞧着沈茴认真吃东西的样子。她小口小口吃东西的模样很是认真。

  不,她做每一件事情都很认真。

  顺岁端着温茶上来,毕恭毕敬地将茶水放在裴徊光面前。然后便退着向后走,离得远远地候着。

  他抬抬眼,偷偷打量了一下坐在窗下的两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儿个这顿饭,两位主子竟是十分安静,谁也没怎么开口闲聊。可是顺岁竟是在这种相对无言中品出了点岁月静好的柔美来。

  顺岁很快将脑子里的想法赶走。他总觉得这词儿放在掌印身上,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裴徊光端起桌上的温茶随意地喝了一口,他略显意外,转首问顺岁:“这茶是谁泡的?”

  顺岁立刻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笑着说:“是灿珠姐姐泡的茶。她说她是跟王来学的。听说掌印喜欢王来泡的茶,她等着娘娘时就去厨房帮忙,给掌印泡了茶。掌印若觉得这茶不错,灿珠姐姐必然高兴。”

  裴徊光没说什么,继续悠闲地喝着茶,直到沈茴吃饱。

  沈茴打了个嗝。

  顺岁立刻收起脸上的笑,把低下头,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沈茴别开眼,用手心蹭了蹭自己的脸。

  裴徊光欠身拿开沈茴的手,沈茴诧异地转眸望过来,只见裴徊光微蜷着长指,用指背去蹭她的脸。

  沈茴立刻转头望向一旁的顺岁。

  顺岁把头低得再低一点,只准自己看着自己的鞋尖。

  沈茴身子朝一侧躲了躲,将裴徊光的手推开,然后去拿裴徊光面前的那盏茶。杯子里的茶水被裴徊光喝了大半,剩得不多了。沈茴捧着杯子,将里面不多的温茶喝了。

  “是挺好喝!以前灿珠也给我泡过花茶。她泡的花茶也很好喝。下次让她泡来给你尝尝。”

  “好。”裴徊光言简意赅。

  顺年快步从下面上来,进了屋,见窗前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已经吃完了,才上前去禀话:“掌印,箫起把这次参与劫持皇后娘娘的人都派人送了过来。”

  裴徊光神色淡淡,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又倒了一杯茶,却不是自己喝,而是递给了沈茴。

  沈茴打量了一下裴徊光的神情,心下略犹豫一番,才开口:“把这些人交给我吧。”

  裴徊光没应,他转首望向窗外。从他的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院中西南角那片种着荔枝的地方。他遥遥望着在微风中摇晃的绿色嫩芽,心里想着该浇水了。

  沈茴转头望向顺年和顺岁,说:“你们两个出去。”

  顺年和顺岁颔首,恭敬地退下去。完全不会再等裴徊光的命令,好似他们两个已经习惯了有两个主子。

  等顺年和顺岁将门关上退下去,沈茴起身走到裴徊光身边。她拉起他搭在桌上的手,身子一软在他怀里坐下,再顺势将拉着的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侧。她在裴徊光的腿上小幅度地挪蹭着,双臂环过他的腰,紧紧拥抱着他。她也不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些软软的呜哼撒娇之靡靡。

  裴徊光将置于窗外的目光收回来,落在怀里美好的人身上。他摸摸她的头,动作温柔,语气却是平淡:“就这样?”

  沈茴顺着裴徊光的思绪琢磨了一下,还要怎么样才行。不过她也只是琢磨了一下,立刻打住了思绪。她抬起眼睛,蹙眉瞪着她。不悦中带着撒娇,柔软中带着嗔怨,她声音仍旧低低的,语气却也重重的:“就这样!”

  裴徊光笑笑:“也行吧。”

  “这还差不多。”沈茴慢慢展露笑颜,凑过去,奖赏似的亲亲他的唇角。

  ·

  不多时,沈茴见到了那些人。

  原来裴徊光这看上去寻常的府邸,竟还有地下一层。不是什么库房,而是牢房。

  裴徊光并没有将人押上来,而是让顺年带着沈茴去了地牢。没有瞒她地牢的存在。这还是沈茴头一次来这样阴暗的地方,一双眼睛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她心里也很忐忑,不知道会不会看见什么残忍的场景。

  顺年笑着说:“娘娘别担心。这牢房一直空着,几十年没关过人,更不会对犯人行刑。这回押过来的人不过也是临时带过来。”

  沈茴点点头,这下打量起周围的目光更大胆了些。

  很快,沈茴在牢房中见到了箫起送来的人。其中好几个人,沈茴昨天晚上见过。

  箫起送来的人全关在一间宽大的牢房里,三十多个人关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死气沉沉。

  又或者,心灰意冷。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些人心下一沉,绝望之余,倒也并不意外。

  牢门被打开,关在里面的这些人抬起头望向门口,看见站在门口的沈茴时,不由有些意外。

  沈茴的目光逐一在这些人脸上扫过。她的目光是平和又寻常的,没有愤怒,更没有仇恨。她温和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在鬓发雪白的李先生面上多停留了一瞬,最后收回时,眉眼之间甚至浮现了一层慈悲的微笑。

  “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人。”

  这是她开口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这也是昨天晚上被掳到山上之后,她原本想对他们说的话。

  关在这里的人不由微怔,有些意外地将各异目光重新落在站在牢房门口的小皇后身上。

  沈茴看向坐在角落的老者,微笑着开口:“我小时候拜读过先生的文章,尤其喜那一句‘疮痍山河,仍不负不枉,更不悔’。”

  老先生惊讶地望过来,可沈茴已经移开了视线,在人群中寻到了林虎。

  林虎脸色霎时一白,昨天晚上他污言秽语说了那样多大不敬之言,他知自己必不得善终。

  “家父曾赞过林将军之英勇,还将林将军当初羌门关之战编成睡前故事,讲给家中姐妹来听。”沈茴顿了顿,再柔声接一句:“林夫人在宫中一切尚好。”

  若说沈茴的前一句还不能打动林虎半分,后一句却让他整个人僵在那里,魂魄抽离般,忘了身在何处。

  同为发妻被强纳宫中的遭遇,让他毅然离京离军,转而投奔箫起。只是仇恨未得伸,已被当了弃子。

  ·

  沈茴立刻地牢,重新见到裴徊光的时候,他正站在院中西南角,手中握着个铜水壶,慢悠悠地给荔枝芽儿浇水。

  沈茴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朝他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从泥土里钻出来的绿芽。

  “这里种的是什么呀?”沈茴好奇地询问。

  沈茴吃过好些荔枝,可是送到她身边的荔枝都是摘下来的果子。若指着荔枝树问她,她也是不认识的。

  “荔枝。”裴徊光道。

  沈茴有些好奇地蹲下来,细细打量荔枝芽儿,柔软的裙摆伏地。她询问:“原来荔枝小时候长这个样子的。”

  她又问:“它们都会慢慢长大,变成荔枝树,再结出好吃的果子吗?”

  “种下十颗种子,只发芽了这三株。”裴徊光说。

  沈茴又看了一眼从泥土里钻出来的绿色小芽,觉得它们能在裴徊光的手中长大也是很稀奇的事情。她问:“掌印怎么想着亲自种荔枝了?”

  她仰起脸,含笑仰望身侧的裴徊光,继续说:“倒是不知道你那么喜欢吃荔枝,喜欢到要亲自来种。虽然只三颗种子发了芽,可它们既然已经从泥土里钻了出来,必然会长大结果子的。”

  裴徊光“嗯”了一声,将手中的水壶放下,漫不经心地说:“到时候将荔水涂在娘娘身上,再洒点蜂蜜。想想就美味。”

第148章

  从暗道回行宫的路上, 沈茴垂着眼睛,心里因为昨天晚上被掳走这件事儿,想着之后的打算。虽然她被带走之后, 很快就被裴徊光带回来。可是这世间就是对女子的清誉过分苛刻。男子纳妾养婢,甚至押妓也不过无伤大雅。女子与男子说几句话,被人瞧见了也要指指点点,批一句有伤风化。

  就是这样不公平。

  就算世间就是这个样子, 也不代表这样是对的。

  沈茴只是略微担忧了一瞬可能遇到的麻烦, 就不再多想。反正她也不要什么贞洁牌坊,女子活一世若被人称赞的只是贞操, 才是真的可悲。她想要的东西那样多。而她想要的那些东西,需要的是能力或者其他, 反正不是贞操能帮上半点忙的。

  “娘娘想什么想得这样认真?”裴徊光侧首看向沈茴。

  沈茴转过眸子望过来,瞬间苦了笑,抱怨似地说:“一会儿回去了, 太医肯定又要给我加药量。”

  停顿了一下, 沈茴顾虑跟在后面的灿珠和拾星, 再压低声音接一句:“你都不给我买糖。”

  “买, 咱家送娘娘回去了,一会儿就出宫去买。”

  沈茴这才笑起来。

  铺满地面的夜明珠柔和的光照拂在她温柔的眉眼之上。

  不多时,就到了玱卿行宫中,沈茴的浩穹楼。裴徊光停下脚步, 没有继续往前走。沈茴将搭在他小臂上的手放下来, 带着灿珠和拾星从库房往楼上去。

  裴徊光站在一片蓝色里望着沈茴走远的背影, 又侧耳听了听沈茴与身边侍婢说话的声音。她在担心灿珠的身体, 告诉灿珠若是觉得乏, 不必跟着她走动。

  裴徊光笑了笑。她总是竭尽全力地关心身边的人, 分明她自己的身体已是那样羸弱。再也听不见沈茴的声音了,裴徊光才转身。他没直接去给沈茴买糖,而是先去沈家一趟。

  ·

  沈茴回去之后,立刻没什么力气地坐下来,捧着沉月递过来的热茶喝一些。

  “娘娘,俞太医一早过来,在楼下候着呢。”

  沈茴点点头,她没让俞湛立刻上来,而是让自己平复了一下,感觉自己心跳不是那样快了,才令沉月去请俞湛。

  俞湛为沈茴搭了脉。

  俞湛有些惊讶地抬眼望了沈茴一眼,才慢慢将眼中的惊讶收起来。明明沈茴过了十三岁后,身体日渐康健起来。怎么最近又……

  俞湛用寻常的语气开口:“娘娘的药方要再改一改。”

  沈茴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焦急询问,而是微笑着说:“好,都听俞太医的。”

  俞湛顿了顿,又道:“外公过两日就会到关凌。只是他不太方便来行宫给娘娘诊脉,不知娘娘可否借归宁之名回沈家一趟,到时候外公在沈家为娘娘重新诊脉。”

  俞湛说着,眉宇间染上点遗憾。他的医术终究是不如外公。

  “好。”沈茴点头,“等我寻机会出宫去,再让身边的人告知俞太医。”

  俞湛琢磨了一下沈茴的话,她说的是“寻机会出宫”,并没有说回沈家。俞湛的眼前浮现裴徊光的身影。

  他不多问,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温声道:“好。”

  ·

  俞湛刚走,团圆跑上楼来,将萤尘送过来的信交给沈茴。沈茴匆匆看过,也不耽误,立刻让沉月研磨,给萤尘回了一封信。

  写好的信刚交给团圆,沈茴便起身去寻齐煜。

  ——昨天晚上,煜儿一定也吓坏了。

  齐煜房间的门开着,沈茴只带着拾星往里走。远远看见齐煜和孙嬷嬷紧挨着坐在一起,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殿下一整晚都没有睡,去睡一会儿。”孙嬷嬷依旧是冷硬的语气。她对齐煜一向说不上温柔。

  齐煜摇摇头,并不吭声。

  孙嬷嬷心里着急。才多大点的孩子,从小艰难度日,遮掩这个隐瞒那个,本就比寻常孩子心事重。她不仅是心疼小主子,也是担忧长此以往,也是对孩子身体不好。

  “煜儿。”沈茴开口。

  齐煜小肩膀抖了一下,惊讶地扭过头。她望着沈茴的样子有点呆呆的,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一刻,她果真伸出小手,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她并没有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的圆润,一双小手也细细的。

  她再睁开眼睛,还是看见小姨母站在身后对她温柔地笑着,她这才恍恍惚惚地明白这不是梦。

  “娘娘,您回来了!”孙嬷嬷急急忙忙起身,欣喜的声音里带着颤。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倒是性格使然,让所有的话堵在了嗓子眼,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连孙嬷嬷也看见了小姨母,那这就证明站在眼前的小姨母是真的!不是像她昨天晚上一次次眼前出现的幻觉!

  齐煜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猛地站起身来。因为抱膝坐了太久,猛地起身,她的小身子跟着栽歪了一下。不过她很快稳住身子,开开心心地朝小姨母奔去。

  沈茴弯着眼睛蹲下来,张开双臂迎接她,将柔软的小孩子抱在怀里。

  齐煜把整张小脸蛋埋在小姨母的胸口,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簌簌落下来。

  沈茴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温声安慰:“小姨母有些乏,想再睡一会儿,煜儿陪小姨母一起睡好不好?”

  “嗯!”齐煜在沈茴的怀里使劲儿点头。

  沈茴抱着齐煜起身,朝床榻走去。

  拾星快步走过来,帮沈茴扶着齐煜,担心沈茴没力气抱着齐煜。

  沈茴抱着齐煜到床榻上躺下来,让宫婢将床幔放下来。孙嬷嬷正心疼小主子一晚上没睡,亲自放了床幔,温柔地望了一眼床榻上相偎的两个人,悄声退下去。拾星也悄声退出去,将房门关好。

  齐煜要强,并不想让沈茴看见自己泪水涟涟的小脸蛋,一直把脸埋在沈茴的怀里。沈茴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哄着她,和她一起同眠。

  齐煜起先躲在沈茴的怀里小声哽咽地哭。她哭着哭着,又翘着唇角笑起来。

  她知道自己克母,并不听话去唤沈茴母妃,而是执意地喊她小姨母。看呀,小姨母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果真不喊她母妃,就不会也把她克死了……

  齐煜在心里夸自己好聪明。不多时,开开心心地沉沉睡着了。

  沈茴等怀里的齐煜睡着了,才缓缓轻叹一声,她没松开齐煜,一直抱着她,自己也睡了一会儿。直到睡了一个多时辰,沈茴醒来见齐煜还睡着,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一旁,给她盖好被子,再悄声离开。

  沈茴离开齐煜的房间,走出去没几步,拾星迎上来,说:“娘娘,我正要去找您呢。丁才人过来了,抱着她新调的花蜜酱。”

  沈茴点点头,带着拾星回去。上次他跟丁千柔学做糕点的时候,丁千柔说过这种花蜜酱,没想到今日带过来了。

  原本沈茴今日还想跟丁千柔学学怎么调这花蜜酱,只是她身上乏,没什么力气,只好改天。

  丁千柔也瞧出来了,笑着说:“还有一种用荔枝调的甜酱,做很多糕点的时候放一点,味道都会不错。下次一起教娘娘。”

  沈茴怔了怔,想起裴徊光喜欢荔枝。她笑着点头,说好。

  丁千柔本来想告退了,她犹豫了一下,询问:“娘娘知不知道江贵人怎么样了?”

  “江贵人?”沈茴茫然。她怎么不知宫中有什么江贵人?

  “对呀,昨天晚上被歹人掳走的江贵人呀!”丁千柔蹙着眉,“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歹人,居然会胆大包天去劫妃子!”

  昨天晚上皇帝去参拜河神时,带了几个妃子,丁千柔位份低,连承宠都没有过,自然没跟去。她今天一早听宫里的宫婢都在说昨天晚上,一个妃子被歹人掳走了。她吓了一跳,有些庆幸自己没去。

  “我来宫中时日不长,宫中又这样多的妃子。竟是完全对这位江贵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丁千柔再叹息一声,“好可怜啊……”

  好半晌,沈茴才回过神来。

  所以,在他一身鲜血赶去救她前,还将这等小事也安排妥当了?

  沈茴慢慢垂下眼睛,蜷长的眼睫遮了眼底的一丝温柔浅笑。

  ·

  沈家。

  沈夫人犹豫劝着:“这药,你真不吃?若裴徊光给的这药对你的腿真的有帮助呢?”

  沈元宏直接将沈夫人递过来的药往地上一扔,小瓷瓶碎裂开,里面的黑色药丸四散开来。

  沈夫人叹息:“不吃就不吃,你摔东西做什么?”

  沈夫人也不确定这药到底有没有用。毕竟……是那样一个人送过来的。那样一个从来只知杀人,从不救人的人。

  可是她心里又含着一丝侥幸。

  她低着头,视线惋惜地追随着四处滚落的黑色药丸。她的视线跟着滚到门口的黑色药丸,视线里出现一双靴子。

  沈夫人一怔,抬头看见迈进门槛的裴徊光,脸色顿时一白,畏惧地拽了拽沈元宏的袖子。

  沈元宏也看见了裴徊光,他把脸转过一旁,并不理会裴徊光。

  裴徊光弯腰,慢悠悠地捡起一颗药丸,他缓步朝沈元宏走过去,开口:“沈元宏,谁准你摔咱家的药?”

  沈元宏脸色阴沉,并不开口。

  若说骨气,沈家人就没一个软骨头。

  “啧。”裴徊光低笑了一声,忽然拔剑,银色的剑刃抵在沈夫人的肩上。沈夫人的双肩下意识地颤了颤。

  “你!”沈元宏怒目而视。

  裴徊光将药丸递到沈元宏面前,慢条斯理地开口:“岳丈大人把药吃了。听话。”

  沈元宏咬牙切齿。

  ·

  裴徊光离开沈家,去见了萧牧。

  萧牧早有所料,知他会找上门来。萧牧沉着脸,脸上并无畏惧。他望着缓步迈过门槛的裴徊光,冷笑一声,道:“来杀我的?”

  “不,给萧公子寻了个好差事。兰平起匪,萧公子去剿匪最合宜不过。”裴徊光缓缓拉开椅子,慢悠悠地坐下。

  萧牧盯着裴徊光,冷声问:“想让我死在剿匪中?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杀了我!”

  裴徊光笑笑,从小糖盒中取出最后一块奶糖放进口中,慢悠悠地嚼了吃,才开口:“咱家不做会破坏和宝宝之间感情的事情。所以不亲自杀你。”

  萧牧愣了好长时间,结巴反问:“宝、宝宝?”

  “对。蔻蔻求着咱家喊她宝宝。”裴徊光低低笑着。

  他笑够了,又瞬间阴沉了脸:“现在死,或死在战场上。你选。”

  他不亲手杀他,只是让他有去无回而已。

  啧。

第149章

  如果只是把人掳了便也罢了。可偏偏带她骑那样快的马。

  裴徊光闭了下眼睛, 眼前浮现沈茴跌坐在地,用手使劲儿捂着胸口的纤细身影。她抬起脸望过来,雪色的脸颊上沾着没有蹭尽的血迹。

  “你不该不顾虑她的身体, 让她旧疾复发。更不应该让她回忆起困在房中的时日,让她又开始怕。”裴徊光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小糖盒。

  那些人,他都可以放过。

  萧牧,不可能。

  他不会亲手杀他, 更不给沈茴求情的机会。

  萧牧脸上顿时一白, 急忙问:“她怎么样了?她、她……她可还好?”

  “这不是你能过问的。”裴徊光站起身,缓步往外走。

  萧牧僵在原地片刻, 立刻想要去追裴徊光。然而他还差一步就要迈出门槛时,房门在他面前猛地关上, 卷进一道劲风。

  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力量敲在胸膛,萧牧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才终于稳住身形。

  裴徊光站在原地, 背对着关合的房门, 没有回头。他忍下现在就想把萧牧剥皮抽筋喂狗的打算, 阴着脸抬步离开。

  然后, 裴徊光去给沈茴买糖。

  沿江的热闹街市中,商铺一间挨着一间。一整条街上,不乏卖糖果的铺子。

  去哪一家好呢?

  裴徊光想起名单上的一个人正在这儿开了一个糕点铺子,兼卖糖果。

  啧, 那就去这家。

  “喜乐糖铺。”裴徊光站在门前, 缓缓念出这家铺子的招牌。

  这家铺子地方不大, 也不是显眼的地方, 纵使卖的糕点和糖果味道很好, 平日里客人也不多。更何况眼下的时辰, 街市上的客人本就不多。

  喜乐糖铺里一个客人没有,老板看见了裴徊光,立刻笑呵呵地迎上来打招呼:“客官要什么糕点糖果?快进来看看!”

  裴徊光慢悠悠地走进去。

  男人打量了一番裴徊光,惊讶这样的人物,不知是怎样的权贵背景。皇帝暂且将关凌当成了京都,朝中许多大臣同往。是以关凌出现了很多生面孔。男人在心里已认定了裴徊光是这回从京随帝来此的达官显贵,忙不迭地介绍着店里的东西。

  “咱们喜乐糖铺的桂花糕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味道,客官尝尝?”男人递过去一块桂花糕见裴徊光并不接,赶忙将桂花糕放下,又说:“眼下荷花遍开,这个时候的荷花酥味道最正!”

  “有什么糖?”裴徊光问。

  “原来是要糖啊!”男人立刻将裴徊光请到另一边,向裴徊光一一介绍着柜台上的糖果。

  裴徊光点了几种糖果,男人手脚麻利地包起来。

  男人装糖果时,裴徊光的视线又落在另一处的串糖上。五六块糖果串在一根竹签上,每种糖果都是不一样的颜色,想来也是不同口味。看上去有点糖葫芦的意思,只是每一颗糖果都要比糖葫芦的山楂小一些。串着糖果的竹签也更细一些。

  裴徊光拿起一串。

  男人立刻笑呵呵地说:“客官买了这么多的糖,这串送您了!这是咱们关凌的特色。瞧着您不是关凌人,应当没尝过。”

  裴徊光咬了最上面的一颗糖果,细细地品味。

  裴徊光的确不是关凌人,可是他小时候在关凌生活过几年。这种串糖也吃过。

  初时,是宫人千挑万选了食料再做成最精致的串糖送上来。

  后来,饭都吃不饱自然也没了糖吃,他便只能看见那些人将卫氏的人头串起来。还要带来给他看,笑着问他想不想吃。

  裴徊光笑笑,再咬下一块竹签上的糖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