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说谁丑呢?”裴徊光去捏她的脸。

  灿珠带着团圆带着煮好的花茶上来,见她过来,沈茴和裴徊光暂时停了交谈。团圆依次将托盘上的四种花茶摆上来,清香扑鼻。

  “尝尝看。”沈茴说。

  裴徊光拿起一盏大菊茶,品了一口,点点头,道:“是不错。”

  灿珠立刻松了口气,脸上也带着几分笑。

  裴徊光的目光又落在她的肚子上。孕妇的肚子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尤其灿珠本来身量纤细,她又显怀很明显。她走动时,别人很难不注意到她的肚子。

  “现在会踢人了?”裴徊光问。

  灿珠谨慎答话:“偶尔会的。”

  裴徊光瞥了一眼灿珠的脸,又回忆了一下王来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孩子将来长得会像谁。灿珠和王来模样都不错,应该生不出丑东西来。

  裴徊光没再说什么,继续慢悠悠地品着茶。

  见没别的吩咐了,灿珠悄声带着团圆退下去。

  沈茴说:“灿珠怕你,在你面前不敢说。她在我面前提过,她与王来商量过,若你喜欢,这孩子以后就养在你身边,孝敬你。”

  沈茴回忆起灿珠与她这样说时,把裴徊光当成老祖宗孝敬的神情,不由笑了笑。

  “咱家对小孩子没兴趣。”裴徊光顿了顿,抬眼望向沈茴,缓声问:“娘娘呢?娘娘想不想要一个有着自己骨血的孩子?”

  沈茴正在喝玫瑰茶,她将郁香的茶水咽下去,琢磨了一下裴徊光的问题。若是以前,她免不得要先去猜测裴徊光希望她怎么回答。可是现在她不再去琢磨他希望的答案,而是单纯地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裴徊光静默地望着她。

  沈茴叹了口气,揪着眉头说:“也想,也不想。”

  裴徊光皱眉。

  “若我是男子,兴许会希望有一个亲骨肉,反正不用自己生。”沈茴眼中流露出几分嫌恶,“大着肚子好难看,还有一大堆的麻烦事,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不舒服,不是不能吃这个,就是吃了那个还要吐。更别说生的时候那么那么那么那么……痛!流血而死还是很可能的。还有产后一大堆的毛病。我听说……”

  沈茴说着说着,脸色开始发白。竟是想象一下自己体会那种折磨,就把自己给吓着了。

  “行了,别说了。”裴徊光站起身,“本来是进宫办事,得离开了。”

  沈茴从自己的想象里回过神来,去拉他的手,问:“不是说晚上留下一起用膳吗?”

  裴徊光摸摸她的头,俯下身来凑到她耳边含住她娇娇的耳朵尖,轻轻咬蹭,低声说:“夜里再来吃。”

  “夜宵吗?夜里想吃什么?我得提前让他们备着。”

  “蔻汁。”

  沈茴晃晃他的手,疑惑:“什么东西?”

  “茴汁。”

  沈茴眨眨眼,再眨眨眼。

第152章

  “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沈茴怔怔问出来。紧接着, 又惊于自己真的问出口了。

  她脸上一红,立刻紧紧抿着口,恨不得忘掉自己说了什么。

  裴徊光一手搭在沈茴身后的椅背上,俯下身来, 去细细地吻啄她。

  沈茴愣愣的, 回应也变得有些迟钝。她满脑子都在想着蔻汁和茴汁。

  裴徊光离开她时, 她还是一副红着脸呆呆的模样。

  裴徊光低低地笑了两声, 望着沈茴的眼睛,低声道:“看来娘娘很期待?”

  沈茴望着裴徊光,眼眸转了转,样子有点呆傻。不过转瞬间,她反应过来,立刻摇头。使劲儿摇头。

  裴徊光见了她含羞呆怔的模样,觉得好看极了,凑过去再亲亲她的眼睛。

  “走了。”裴徊光摸摸她的头,收起脸上的表情转身往外走。待走出去, 脸上的所有温情蜜意都散去, 又是面无表情的裴徊光。

  沈茴还坐在椅子,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嘴, 再摸摸被他亲吻过的眼睛。她侧转过身, 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目光落在茶盏上的双鹊花纹, 有些走神。

  若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世间只她与他两个人,该有多好呀。

  那么, 她会准许自己更喜欢他, 拼命喜欢他, 用尽全力地去喜欢他。

  ·

  傍晚时,俞湛过来为沈茴诊脉。

  因沈茴身上的旧疾复发,俞湛已不是每隔一日晨时来给她请脉,来得更频繁一些。

  俞湛照常给沈茴诊了脉,他收了手,说:“比之前好了许多。”

  沈茴弯着眼睛笑,开心地说:“好好养了两个多月,哪里不敢去,膳食一直仔细,药一碗不缺。总算有些成效了。”

  俞湛望着沈茴,心里感慨她的乐观。他知她从小便是如此,每好了那么一点点,就欢喜得不行。瞧着沈茴的笑脸,俞湛也跟着眉眼间带出几分笑意。

  他没有如往常那样立刻离开,而是侧首看了一眼屋内其他的宫人。

  沈茴了然,寻了个借口,将其他人都支了出去。

  俞湛犹豫了一番,从药匣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通体雪白的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道:“娘娘要的毒。”

  合欢鸠毒。

  沈茴望着桌上的毒,神色微怔,她很快回过神来,笑着道谢:“麻烦俞太医了。”

  “娘娘客气了。”俞湛抬眼望向沈茴,有心劝些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俞湛告退之后,沈茴望着桌上的雪白小瓷瓶发呆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将它拿起来,起身回到寝屋。她绕过屏风,朝后面的琉璃笼走去。

  她喜欢软枕,可宫中的主子们也都备着玉枕。

  玉枕,也是一种箱枕,可在其中放私密之物。

  沈茴走进光影斑驳的琉璃笼,在柔软的雪毯中慢吞吞坐下。她呆坐了一会儿,才打开箱枕,将合欢鸠毒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和里面的东西放在一起。

  在这箱枕中,原本还要两件玉雕。

  一个角先生,一个玉手。

  都是裴徊光雕给她的。

  沈茴望着里面的三件东西好一会儿,才将箱枕关上,锁好。

  她希望自己永远不会用这毒。

  沈茴慢吞吞地躺下来,枕着箱枕,身子逐渐蜷缩着,缩成小小的一团。

  等他来。

  ·

  俞湛离开浩穹楼,背着药匣回到太医馆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回家。

  这里是行宫,这里的太医院远不如京中的太医院宽敞,幸好跟着皇帝过来的太医也并非全部的太医,倒也不算逼仄。

  “听说陛下最近一直在朝堂上提议搬回京都。过于折腾了。”

  “要我说,朝臣一直不准陛下二次选秀,陛下才想着回京。免得劳民伤财,就让他再选秀一次又如何。”

  “这话……一看就是家里没闺女!”

  “得,是我胡言乱语。”老太医再叹一口气,“陛下那病发现时很早,明明可以根除痊愈,谁知陛下……唉……”

  俞湛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听两位老太医闲聊。历朝历代,都避讳议君。如今宫中的太医们竟然也敢这样议论帝王了。

  俞湛垂着眼,将东西收拾好,背着药匣往外走,迎面遇见钱太医。

  钱太医和他同期进太医院,比起俞湛的“偷懒”,钱太医就要勤劳许多,许多不是自己的差,也要抢着去值。

  宫中的每位太医,大多固定会给几位宫中的贵人请平安脉。钱太医这是刚从丽妃那里回来。

  俞湛颔首,与其擦身而过。

  俞湛缓步离开玱卿行宫,回到家中和外公一起开的小医馆,放下药匣,为病人忙碌着。祖孙两个一直忙到很晚,才忙完。也没什么力气和心情吃东西,相对而坐,吃着病人送过来的青菜包子。包子是中午送过来了,早就凉了。幸好如今天热,吃着并不觉得凉。

  赵大夫询问:“你表哥托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俞湛摇摇头,淡淡道:“不想参与。”

  赵大夫欲言又止,继续吃着青菜包子。

  ·

  裴徊光失约了。

  他犹豫了一番,夜里还是没有去浩穹楼。他将颈上的黑玉戒摘下来,再将腕上的红绳摘下来,一起放在枕侧,然后脱下身上的一身绯衣,换上被沈茴穿过的雪衣。

  拿了剑,去杀人。

  原本要慢慢品杀的人,现在他想尽快解决。

  鲜血染透雪衣时,他抬起头,望一望高悬的月亮。

  名单上还活着的人越来越少了。

  天光大亮时,裴徊光拖着被鲜血染透的身体回到家中,仔细洗泡了三四次,才换上干净的衣服。

  然后他去浩穹楼寻沈茴,陪她一起回沈家。

  然而浩穹楼的宫人告诉他,沈茴一早就从暗道离开了行宫,此时应该已经快到沈家了。

  啧,没等他吗?

  ·

  今日是沈元宏的五十整寿。

  自从沈霆归家,朝中的文武臣子又重新和沈家热络起来。今天这个日子,自然也要带着贺礼来贺寿。

  可沈家经历的生死多了,对于过寿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刚好又是太后孝期,沈元宏正好提前送出消息,并不庆贺。他不庆贺,旁人就算顾虑太后孝期,人不能过来,礼也是要送的。

  沈元宏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只让管家客气收下,简单查看一番,没什么问题的东西暂且收进库房,过分贵重的东西或是特殊的物件标记一番。

  而沈家人,则是一家人吃一顿饭便罢了。

  “小姑姑今天会不会回来?”沈鸣玉询问母亲。

  骆菀也不知晓。

  自从上次的事情,两三个月了,沈茴一直没有回过家,只偶尔令宫人送些东西回来。骆菀忍不住去猜沈茴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心里难免担忧。

  和她同样想法的人,沈家不止她一个。

  沈鸣玉又问:“父亲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骆菀仍旧不知晓。她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说道:“团聚没多久呢,又去打仗了。真希望永远没有战事。”

  沈鸣玉想了想,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骆菀笑着捏捏她的脸,说:“自己去前面玩吧。虽然饭菜都是厨子做。可长寿桃,母亲得亲自给你祖父蒸。”

  “好!”沈鸣玉应了一声,立刻跑到前面询问了祖父在哪里,又跑去寻祖父。

  沈元宏正拄着拐杖,低着头走路。看见沈鸣玉跑过来,沈元宏将手里的拐杖递给她,尝试着不用拐杖,艰难往前迈步。

  他不得不承认,这瘸了的腿,真的在好转。

  可是沈元宏心里并无欢喜。

  沈鸣玉说:“祖父,今天是您寿辰,您得开心一些才行。”

  沈元宏刚要说话,家仆过来禀告,沈茴回来了。

  沈元宏脸上顿时一喜,他又很快将脸上的喜色收起来。

  “拐杖。”他说。

  沈鸣玉赶忙将手里的拐杖递给祖父。

  沈元宏借了拐杖的力道,快步往前走,去见他心心念念的幺女。

  沈茴并非以皇后的身份离开行宫给父亲拜寿,而是从暗道悄悄回来。她知道父亲必然也不喜欢看见皇家的车队停在府门外。

  沈元宏因练习走路,离前院远,他和沈鸣玉赶到前面时,萧家老太太和沈夫人已拉着沈茴在花厅里坐下说话。

  沈元宏急急走到门口,目光有些焦灼地往屋内望去,一眼看见沈茴。

  瘦了。

  沈元宏皱了皱眉。

  沈茴也看见了父亲,她赶忙站起身来,乖巧地喊了声:“父亲。”

  “回来了啊。”沈元宏移开视线,抬步往里走,语气寻常。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沈茴心头顿时一酸,她赶忙快走两步,一边去扶父亲,一边说:“祝父亲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沈元宏没说什么,任由沈茴扶着走进去,在椅子坐下。

  “蔻蔻,姥姥怎么瞧着你瘦了啊。”老太太揪着眉头,“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沈茴弯着眼睛走过去,笑盈盈地说:“天气太热了,时常吃不下,所以瘦了些。等天气冷起来,忍不住贪嘴,就要再胖一圈啦。”

  沈夫人向身边的婢女吩咐:“去把大夫人屋子的糖拿过来。”

  丫鬟屈膝应一声,立刻去办。

  沈夫人再对沈茴解释:“你嫂子给你做了糖。本来打算给你送进宫去,想着你父亲生辰,你许是要回来,就等了等。”

  “嫂嫂总是对我那么好。”沈茴笑着环顾四周,“嫂嫂呢?”

  “她在给你父亲蒸长寿桃,看着火候一直走不开。一会儿就来了。”

  沈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重新将目光落在父亲身上。沈元宏低着头,沉默着,好像没在听女人们的唠家常。

  老太太摇摇头,再朝沈茴招手:“过来,到姥姥这里坐。”

  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絮絮问了些问题,沈茴乖巧地一一回答。回到家里,她总是会变成稚乖的幺女。

  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客套话,温情却在蔓延。

  沈元宏一直没说话,默默听着小女儿乖顺含笑的声音。

  直到,家仆禀告裴徊光来了。

  “掌印带着贺礼,来给老爷拜寿了!”家仆禀告。

  对,坐着他那辆独一无二的玄漆马车,大摇大摆地来拜寿。

  花厅里的几个人纷纷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沈茴神色自若,拿着小碟里的点心,小口小口地吃。

  “要……去迎一迎吗?”沈夫人踌躇地询问。

  “不去。”

  沈茴和沈元宏异口同声。

  沈元宏愣了一下,诧异地望了沈茴一眼。

  裴徊光缓步迈进门口,温声缓语:“小婿来给岳丈大人拜寿。”

  沈茴专心吃着糕点,看也不看他一眼。

第153章

  沈夫人看看这个, 再看看那个,有些尴尬地站起来,不太自然地说:“掌印有心了。”

  裴徊光瞥了一眼沈茴,才道:“咱家自然对岳丈大人有心。”

  沈元宏拄着拐杖站起身来, 对沈鸣玉说:“鸣玉, 走, 陪祖父钓鱼去。”

  “好!”沈鸣玉快步小跑到沈元宏身边, 扶着祖父往外走。

  裴徊光再瞥沈茴一眼,她还是低着头专心地吃着糕点,全然忽略掉他的存在。裴徊光转身去追沈元宏,动作自然地扶着沈元宏的小臂,慢悠悠地说:“小婿陪岳丈。”

  “不必了!”

  裴徊光掌下微微用力,沈元宏便想推都推不开他。他还欲再说话,裴徊光冷冷望过来一眼,带着他往外走,颇有几分挟持的意思。

  免得在这样团聚的日子血溅三尺, 沈元宏只好咬牙忍着。

  直到裴徊光和沈元宏走远了, 沈茴才抬起头望过去, 目光先是在父亲一瘸一拐的腿上停留了一会儿, 再落在裴徊光的身影上。

  她望着他的背影, 使劲儿用力咬一口蜜菊糕,好像贝齿咬的不是蜜菊花, 而是某个失约的混账东西。她心里的气恼便随着这用力一咬, 消去了那么一丁点。

  老太太仔细瞧着沈茴的脸色,饱经沧桑的眼中慢慢浮现了几分笑。

  沈夫人一直皱着眉, 唉声叹气。

  老太太说:“你今日回来正好, 姥姥给你准备了点东西。走走走, 回姥姥屋里,拿给你。”

  “什么好东西呀?”沈茴问。

  “一会儿见到就知道了。”老太太给了沈茴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她站起身,朝沈茴招手。

  沈茴赶忙跟着起身,扶着姥姥。她再对母亲说:“母亲,我陪姥姥回屋一会儿。”

  沈夫人点头:“去吧去吧,知道你们两个又要嫌旁人碍眼,只想躲起来说悄悄话。”

  “没有的!”沈茴赶忙说。

  沈夫人笑着摆摆手:“去吧,午膳之前回来。”

  “好。”沈茴乖乖迎着,拉着姥姥的手离开花厅,去姥姥的屋子。

  花厅里只剩沈夫人一个人了。她呆坐了一会儿,看见沈鸣玉从外面进来。

  沈鸣玉皱着眉说:“他们让我回来。”

  沈夫人点点头,随口说:“去玩吧。”

  沈鸣玉没走。她站在沈夫人面前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祖母,我、我无意间听到了。”

  “你听到什么了?”沈夫人诧异地望过来。

  沈鸣玉低着头,纤细的手指头互相绞着,难得出现这般模样。她小声说:“小姑姑和那个大太监在一起了……”

  沈夫人叹了口气,心道一定是儿子和儿媳谈论时被沈鸣玉听见了。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板着脸说:“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过问的。你看看你,自从你父亲回来整天舞枪弄棒往外跑,还哪里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沈鸣玉低着头,不吭声了。

  沈夫人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了,瞧着沈鸣玉低着头的模样,顿时心里又心疼得后悔。

  好半晌,沈鸣玉才小声反驳:“我都十二了,不是小孩子了……”

  沈夫人重新打量起站在面前的沈鸣玉,沈鸣玉自小比同龄姑娘个子要高。不过小半年,个头又窜了窜,现在和沈茴站在一起,竟比沈茴还要高了。就算是和一些矮个子的成年男子来比……

  不说别人,似乎已经比跟在沈茴身后的那个胖胖的太监还要高一点点。

  沈夫人说:“嗯,十二岁大姑娘了,是不是要开始准备给你找夫家了啊?”

  沈鸣玉吓得立刻抬起头,望着祖母使劲儿摇头,瞬间改了口:“我还小呢!”

  沈夫人被她前后不一的言词逗笑了,她摇摇头,说:“自己去玩吧。祖母得去你母亲那边看看。”

  沈鸣玉没走,反而乖乖跟在沈夫人身边,小声说:“祖母,您不疼鸣玉啦?”

  她又去拽拽祖母的袖子,难得软着声音央求:“鸣玉还小呢。”

  “你呀!”沈夫人也不再逗她,用手指头戳了戳她的眉心,无奈地说:“咱们家就你一个孩子了,哪舍得你那么早嫁人。”

  沈夫人想了想,怎么着也得再留个十年。

  八年也行。

  沈鸣玉开心地笑了:“那鸣玉不嫁人了,一直陪着祖母!”

  ·

  沈茴跟着姥姥回到房间,老太太让下人都退下去,拉着沈茴往床榻上去。

  沈茴弯着眼睛笑:“姥姥在床上藏了什么好东西要给蔻蔻呀?”

  “嘘。”老太太将食指抵在唇前示意沈茴噤声,然后她松开沈茴的手,在床边坐下,弯着腰去床头柜子里翻找着。

  沈茴望着姥姥认真翻找东西的模样,弯着的眼睛里洇满温柔。

  姥姥是个很勤俭的人,不管是能用的还是不能用的东西,都不舍得扔,总喜欢把各种物件规整收集起来。姥姥也很喜欢收拾东西。分明可以由下人来做的事情,她却觉得收拾东西很有乐趣。她身边的东西总是很规整。用绳子串起来的镯子必是由粗到细摆好,衣橱里的衣裳也必然按照同样颜色和同样质地摆放……

  沈茴含笑望着姥姥在柜子里翻找的模样,思绪一下子拉到小时候。

  在她卧床的十年,下床是极少的次数。难得有力气能下床了,必要在炎炎夏日里也裹着厚厚的袄,由嬷嬷抱着去寻姥姥。就像现在这样,她乖乖坐在床边,看着姥姥翻找着要塞给她的宝贝。

  姥姥这里永远都有很多宝贝。

  姥姥还会小声对她说:“偷偷拿好了,别让你表哥们知道!”

  她会抱紧姥姥塞给她的东西,认真点头,又在心里觉得有点自责,好像自己多分了一点偏爱。

  姥姥永远偏心她。

  后来她才知道,姥姥的偏爱并非隐藏,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情。表哥们也不生气,反而想法子弄来好玩的送给她。

  她无以为报,只能大口大口地喝苦药,努力在想哭的时候笑出来,又在疼得睡不着的夜里一遍遍跟天上的神仙求着让她快点好一点,她不想死,不想自己的死让亲人们难过。

  “给你这个。”姥姥从柜子里捧出一个檀木盒,放在两个人之间的床上。

  “什么东西呀?”沈茴望着姥姥用钥匙开锁的模样,好奇起来。

  箱子打开了,沈茴望着箱子里的东西,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一截玉藕,几颗缅铃,一个银托子,还有几瓶不知道装着什么药的药瓶。

  老太太拍拍沈茴的手,语重心长:“蔻蔻长大了,这些事情也没有必要忌讳。本来你出嫁前,你母亲应当都教过你男女欢好之乐。不过很多事情,也不必要指望男人。总得寻着法子让自己舒服起来。蔻蔻聪明,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怎么用了。就算猜不透,盒子红绸布下面还有个小册子。”

  沈茴胡乱点头,红着脸将盒子盖上,不去看里面的东西。

  老太太望着沈茴脸上的表情,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只是慈爱地笑着。

  沈茴偷偷抬起眼睛望了姥姥一眼,再迅速低下头去,她再缓一缓,轻咳一声,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寻常了许多时,才重新抬起脸来。她身子一歪,朝姥姥靠过去,亲昵地挽着姥姥的手,还要软软地撒娇:“姥姥……”

  老太太笑着应一声,摸摸外孙女的脸蛋,问:“和小光吵架啦?”

  “没有。”沈茴垂着眼睛,小声嘀咕:“我们从不吵架。”

  “呦呦,从不吵架看把你骄傲的。”老太太笑着去戳沈茴的头,沈茴轻易侧了侧脸躲过去,反而用脸蛋去蹭蹭姥姥的胳膊,软声说:“姥姥真好!”

  “那蔻蔻也得好好的。”老太太有些心酸地反复摩挲着沈茴的手,声音有点低落:“蔻蔻要照顾好自己,万事以身体为重。”

  沈茴心头一沉,知道姥姥猜到她这么久不回家恐怕是身体出了问题。如果姥姥猜到了,那父亲和母亲呢?

  老太太又说:“头些年找了个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说姥姥高寿,能活到一百岁呢!”

  “姥姥肯定能活到一百岁!不不不,不止一百岁!”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所以蔻蔻要争气,莫要让姥姥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茴轻轻闭上眼睛,翘着唇角说:“蔻蔻也争气,也和姥姥一样能活到一百岁。”

  “那就好!”老太太拍着沈茴手背的力道微微加重,“既然回家来了,下午咱们去寺里上上香吧。”

  “好。”沈茴一口答应。

  ·

  沈元宏钓鱼钓得心不在焉,多少次鱼儿咬饵了,他还浑然不知,任由湖里的鱼将鱼饵吃光再逃走。

  再又一次没有注意到鱼竿晃动时,裴徊光伸手,替他握住鱼竿,将鱼儿拉上来。

  沈元宏回过神来,欲言又止,将上钩的鱼扔进鱼篓里。继续沉默地钓鱼。

  直到下人禀告午膳准备好了,沈元宏才丢开鱼竿,站起身来。

  湖边路滑,他手中的拐杖打了个趔趄,身形跟着晃了晃,裴徊光抬手扶了一把。

  沈元宏这才看向裴徊光,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问出来:“你做了什么惹我女儿不高兴?”

  他的女儿他最了解,脾气好得不得了,若是小事,她才不会气成那个样子。

  “是,小婿的确做了错事惹她不高兴。”裴徊光颔首,神色认真道,“阿茴让咱家亲亲她的眼睛,偏咱家没忍住亲了她的嘴。”

  “你!”沈元宏一下子被他的态度气炸了,抬起手中的拐杖顺手朝裴徊光的腿上抡过去。

  当真的打到了裴徊光,沈元宏反倒愣住了。

  他没想到裴徊光会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不躲啊!

  沈元宏惊愕地抬眼望向裴徊光,裴徊光却只是慢悠悠地拂了拂衣料,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可理喻!”沈元宏转身,拄着拐杖快步往花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