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喜瞪圆了眼睛:“娘娘,奴婢不是早就跟您说过了吗?这宫里女人这样多,女人和太监结对食的例子数不胜数。皇后娘娘也是女人啊!再说了,陛下如今得了这样的脏病,谁愿意去侍寝啊。你看,皇后娘娘离得远远的呢!”

  丁千柔低着头,慢慢琢磨着出喜的话。她琢磨着,就想到侍寝这件事情上了。她也不愿意给皇帝侍寝啊!尤其陛下最近时不时抓几个妃子和大臣关进一间屋子,一关就是一整夜。

  天啊!她既不愿意染脏病,也不愿意毁名节啊!

  双喜听了出喜的分析,沉默地琢磨着。

  出喜又搬出以前的话来劝丁千柔:“娘娘,您还记得奴婢上回跟您说的话不?如果掌印和皇后娘娘牵扯不清。而皇后娘娘不得陛下宠幸正是因为掌印大人从中作梗,那您也可以去勾引掌印大人呀!”

  丁千柔吓得双肩颤了颤,立刻使劲儿摇头,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你又来了。”双喜瞪了出喜一眼,“咱们主子这样怕掌印大人,你还出馊主意!”

  出喜狐疑地看了丁千柔一眼,也觉得这主意成功的几率不大。她也是有私心的。宫中做奴婢的,待遇都是跟着主子走的。若丁千柔能当个宠妃,她的日子也会好过很过。可皇帝这个样子,这宠妃是当不得了。

  那要是勾搭上了这皇宫中真正第一大的人,岂不是一样的?

  天下谁人不知,就连皇帝也惧怕裴徊光。

  出喜不确定地说:“也、也许掌印大人就喜欢咱们主子这样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呢?我瞧着……皇后娘娘也是娇娇的样子。”

  双喜太明白出喜心里的小九九了,她反对:“这只是咱们的猜测!”

  “咱们主子下次见了皇后娘娘,可以试探试探呀!”出喜急说。

  双喜气急,觉得出喜这是为了荣华富贵让主子冒生命危险,她没好气地说:“你既然还是上次的主意,那我还是上回的主意。咱们主子胆子小,你胆子大。我瞧着你也长得漂漂亮亮的,勾引掌印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别说了……”丁千柔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我要去做鲜花饼了,一会儿好送给几个小公主。”

  “奴婢帮您。”双喜提着装满鲜花的花篮,跟上丁千柔。

  出喜低着头,还在琢磨着自己天大的计划。

  ……也许双喜说的也对?将荣华富贵寄托在主子身上是理所应当的,可若主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那就自己上?

  怎么上呢?

  出喜皱着眉,琢磨起来。

  ·

  禁军首领岑高杰做了些禁军的人事调动,他从浩穹楼侧门离开。走出浩穹楼,他回望了一眼浩穹楼,再将目光落在远处皇帝所在的宝合殿,他握了握拳,大步离开。

  沈茴懒洋洋地窝在美人榻上,读着萤尘送来的书信。

  一目十行扫过信上的内容,沈茴欠身,掀开琉璃灯罩,将信在灯火上烧了。

  圆满脚步匆匆地走上来来,笑盈盈地说:“娘娘,沈娘娘送来的侍女已经到了。”

  沈茴望着在蜡烛上逐渐烧着的信笺,问道:“怎么送来的?”

  “当然是借着宫中统一收纳宫婢的机会招进宫,才悄悄将名字划到浩穹楼。”圆满笑着答话。

  沈茴这才笑了,让圆满将人领进来。

  三个侍女,一个十九岁,叫蔓生,是沈鸣玉给沈茴挑的。另外两个,一个十二,一个十一,是给齐煜准备的,一个叫云鞘,一个云穗。

  沈茴见过她们三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让拾星带着蔓生下去安顿下来。然后她带着云鞘和云穗,将人交给齐煜。

  回到寝屋,沈茴将人都屏退,认真思量着自己的计划可还有什么纰漏。

  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稍有差池,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失去性命。她原以为自己的计划不会有那样多的人参与,可是不知不觉中,越来越的人参与了进来。

  越多的人参与进来,让她不得不越来越谨慎,不准许纰漏的出现。

  与此同时,力量是相互给予的。

  她不知道自己竟然被那样多的人信任。她不能对不起那样多的信任,原本只是心中大胆的一股冲动,如今成了勇往直前的责任。

  沈茴闭上眼睛,因为逐渐加重的压力,而有些不能静心。

  她忽然起身,朝博古架走去。一个侍女也没带,一个人打开博古架的机关,快步下楼,走进暗道里。

  一走进淡蓝色的暗道里,沈茴的心里逐渐平静下来。置身在蓝色调的天地间,人也好像变得更加冷静。

  沈茴寻了个地方,倚着白玉墙慢慢抱膝坐下来,裙摆曳地。

  她缓缓合上眼睛,在这份浅浅的蓝色海洋中,让自己的心彻底静下来,从头开始分析,将所有的枝节慢慢规整理顺。

  时间缓缓地流,竟走过了三个半时辰。

  裴徊光远远看见了沈茴的身影,一直走到沈茴面前,她仍旧浑然不觉。

  “阿茴?”

  沈茴睁开眼睛,慢慢弯唇:“抱抱我吧。”

  就算我们做的事情完全不同,抱抱我,也是一种力量。

第165章

  裴徊光蹲下来, 朝沈茴伸出手来,沈茴望一眼他递过来的小臂,身子朝他偎过来, 将脸贴在他的胸膛, 双手攥着他腰侧的衣襟。

  “娘娘……”

  “先不要说话。”沈茴打断裴徊光的话, 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轻轻去闻他身上的气息。

  他刚从外面来,身上带着丝凉气,还夹杂了一点海棠的雅香。

  裴徊光便沉默下来。他垂眼陪着窝在他怀里的沈茴, 手掌搭在她的后背,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

  许久之后, 沈茴用脸颊蹭了蹭裴徊光的胸膛。

  裴徊光便知道她缓过来了些, 他慢悠悠地抚弄着沈茴的一缕发,一圈圈缠在自己的手指上, 他忽然开口:“娘娘有什么需要咱家帮忙的吗?”

  话一出口, 裴徊光有些后悔。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他怕, 怕沈茴提出的事情,是他不愿意去做的。

  可若她真的说了……

  裴徊光转弄的长指停下动作, 他垂目望着沈茴一圈圈缠在他指上的乌发是如何逐渐松散开来。

  沈茴沉默了一会儿, 稍微从裴徊光的怀里退开一点, 抬起脸望着他的眼睛, 慢慢扬起唇角, 她说:“阿瘦和阿胖送给我吧。”

  裴徊光回望着她,不由低笑了一声。他捏捏沈茴的耳朵尖,说:“好。”

  沈茴唇角的笑容再扬起几分, 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问:“什么时候啦?”

  “吃夜宵都太迟的时辰。”裴徊光站起身, 且将沈茴拉起来,“走吧。”

  沈茴将手交给裴徊光,让他微凉的手掌将她的纤手握在了掌中。裴徊光牵着她,朝着离开浩穹楼的方向。

  温蓝的暗道里,只有两个人交叠的脚步声。

  “娘娘有什么想吃的吗?”裴徊光问。

  沈茴认真想了一下,说:“想吃烤羊腿。”

  裴徊光皱皱眉。这大晚上的?

  沈茴晃晃他的手,侧过脸望向他,问:“你还记得不记得那个有七朵金花的镖局?他们人稀奇古怪的,但是烤的羊腿好好吃。”

  裴徊光眼前不由浮现了只有沈光和裴茴的日子。他再琢磨了一下,说:“那家镖局的人没全死光。你要是想吃,咱家把人抓过来给娘娘当厨子。”

  沈茴轻笑了一声,摇头说:“不要。厨子烤得不比他们差。”

  两个人手牵手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沈茴又说:“这样晚了,我又不想吃烤羊腿 。我想吃烤鱼。”

  “好。”

  说着,两个人走到了暗道的出口。暗道的门被推开,两个人才发现外面正下着蒙蒙细雨。

  “等着。”裴徊光松开沈茴的手,走进雨中,先回去给沈茴取伞。

  他走了没多久,就听见身后细碎的脚步声。裴徊光停下来,转身望向沈茴,看着她提裙朝他跑来的模样。

  “雨不大,我和你一起走。”沈茴主动去牵裴徊光的手。

  裴徊光瞥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手,顿了顿,才问:“娘娘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咱家?”

  沈茴愣了一下,才反驳:“雨那么小……”

  裴徊光松开沈茴缠上来的手,他低着头,解开玉带。

  沈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问:“你、你要做什么?”

  裴徊光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然后拉来她的手,将解下的玉带放在她手中。他将身上殷红的外衣脱下来,劈头盖脸地罩在沈茴的头上。

  视线忽然被阻,沈茴握了握手里的玉带。下一刻,她的另一只手就被裴徊光擒了去,拉着她往前走。

  沈茴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裙子,看见细密的雨丝落在脚边草叶上。

  “掌印为什么不背着我走?”沈茴问。

  “咱家不喜欢弓着腰背人。”

  沈茴垂着眼睛,望着自己时不时从裙底探出的鞋尖,脏了一点泥。她有点嫌弃。她在心里小声嘀咕一声——那你也没抱我走啊。

  穿过海棠林,裴徊光牵着沈茴回到府邸,才扯开罩着她头上遮雨的外衣,随手交给顺岁。

  “去泡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的衣裳。”裴徊光说。

  “好。”沈茴随口敷衍般回应。她正低着头,拿着裴徊光塞给她的玉带,往自己的腰上缠扣。

  裴徊光眼尾略勾了点笑意,笑她小孩子行径,摸摸她的头,独自往楼下走。

  顺岁一边吩咐下面的人烧水,一边去收拾盥室。

  沈茴想了想,走到廊窗前,推开窗户,朝外望去。她等了一会儿,才看见裴徊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裴徊光身上还是回来的那身,上身只着了单薄的雪色中衣。他手里提着鱼竿和鱼篓。他缓步走在斜斜的雨线里,连斗笠也没有戴。

  沈茴望着裴徊光形单影只的背影,转身小跑着下楼。

  “娘娘要去哪里?外面下着雨呢。”顺岁赶忙追上来。

  “给我拿蓑衣和纸伞来。”沈茴一边说,一边往楼下走。

  她将蓑衣穿在身上,一手提裙,一手握着纸伞,脚步轻盈地快步跑进雨幕中。她才刚跑进雨幕中两三步,又很快折回来,再拿了个轻便的小杌子。

  沈茴刚跑到石拱桥上,裴徊光就听出了她的脚步声,他慢条斯理地将挂了鱼饵的鱼钩甩进池水中,等着鲤鱼来咬。

  沈茴将小杌子放在裴徊光身边,她紧挨着他坐下,撑起伞来,举在裴徊光头顶,然后才开始整理自己身上的蓑衣,以及蓑衣下的裙子。

  等到沈茴将一切都拾弄好,安安静静地坐着了。裴徊光才微微偏着头,将自己的脸,凑近她。

  沈茴轻轻翘起唇角来。她刚要凑过去,忽想到自己脸上淋了些雨丝。她赶忙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嘴,才将斗笠向后推了推,凑过去,在裴徊光的脸上轻轻亲了下,再飞快地退回来,端庄地坐好。

  裴徊光也很容易满足。得到了想要的,他也重新坐直身体,目视前方,等着莲花池里的鲤鱼上钩。

  也不知道是因为下着雨,还是因为莲花池里的鲤鱼每日吃得都很饱。垂落在水中的鱼饵,许久都没有鲤鱼来咬。

  许久之后,沈茴侧过脸来,含笑望着裴徊光的侧脸。

  细雨倾落池中,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细雨飘落的声音,细碎而温柔。

  沈茴心里再一次生出不切实际的期盼来——若这世间只他们两个该有多好。

  她说:“掌印还是帮我个忙吧。”

  裴徊光低“嗯”了一声,等着她说。

  沈茴弯着眼睛笑起来,说:“该睡棺材的时候睡棺材。”

  裴徊光这才转过头,将目光落在沈茴的脸上。于是,他的视线里是朝思暮想的脸正温柔地含笑望着他。

  分明她就在身边,却也担得起“朝思暮想”这四个字。

  “娘娘是担心咱家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会坏了娘娘的事情?”裴徊光慢悠悠地问。

  沈茴轻轻摇头。她不回答不解释,只是说:“照顾好自己。”

  裴徊光看了她一会儿,说:“唇角有点凉。”

  沈茴眼睛弯了再弯,凑过去亲亲他的唇角。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很快退开,裴徊光也没准许她再退开。沈茴小心翼翼地仰起头,她头上戴着的斗笠便落了地。

  盛夏时节就连午夜也闷热,偏这样一场细雨,带来缱绻的清凉。

  沈茴手中举着的纸伞不知何时偏了又偏,微凉的细雨落在两个人的脸上,又不知有几丝卷在两人纠缠的唇齿间。

  半天没有反应的鱼竿终于有了动静,肥美的鲤鱼咬上了鱼饵。

  然而没有人顾得上它,让它吃了个尽兴,将鱼钩上的鱼饵都吃光了,摇晃着鼓鼓的白鱼肚,慢慢游走了。

  后来嘛,裴徊光也没有再钓鱼。他瞥了一眼水面,将手中的鱼竿直接捅进去,鱼竿另一头轻易穿进一条鲤鱼的肚皮,被抓了上来。

  沈茴在一旁轻轻地笑。

  裴徊光又抓了两条鱼,也没带着沈茴回去,而是带着她去了小山亭,在厅中堆了柴木开始烤鱼。

  沈茴坐在火堆旁,伸出双手靠近火堆,一边烤着火,一边闻着木架上的鱼逐渐有了诱人的香。

  烤鱼很香。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海棠树上,抚琴般弹着温柔的调子。

  裴徊光知道沈茴的手指娇嫩,会嫌弃刚烤出来的鱼烫,可刚烤好的鱼肉才香淳。裴徊光将烤好的鱼撕下一小块一小块的鱼肉,喂到沈茴的口中。

  “好吃!好吃!好吃极了!”沈茴眼睛亮亮的。她口中还有烫烫的鱼肉,说出来的话吐字不清。

  她一连吃了几口,见裴徊光一点也没吃,当裴徊光再喂来一块鱼肉时,她只咬着鱼肉的一端一点点,然后含笑凑过去,送到裴徊光面前。

  裴徊光看她一眼,将她递过来的鱼肉咬过来。

  沈茴笑着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飘着细雨丝的夜晚,月亮居然也缺席。温柔地挂在夜幕上,将满。

  裴徊光咬过来的鱼肉是热的,沈茴的唇上却有点凉。

  裴徊光慢悠悠地将这口鱼肉吃了,怕沈茴冷,也没敢久待,再陪着沈茴吃了一些,就带着她回去了。

  实在是太晚了。一回去,沈茴就连连打哈欠。

  顺岁早就将盥室准备好了,沈茴简单地泡了个热水澡,再换上一身干净柔软的寝衣,便哈欠连天地回到寝屋里躺下了。她躺在床上,瞥一眼空着的身边,睡眼朦胧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她去盥室之前,就没见到裴徊光,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实在是太困了,等不及裴徊光回来,先缓缓闭上眼睛先睡了。

  将要睡着前,沈茴在心里悄悄盼着中秋佳节的晚宴快些结束。她盼着这桩压在心里的大事早早了解。然后,她可以早一点将给裴徊光准备的生辰礼物送给他。对,在他生辰前。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知道自己给裴徊光带来了一些温暖。可是不够,完全不够。她要牵着裴徊光的手去见那个人。那个人能给裴徊光的温暖,是她不能给予的。

  沈茴想着想着,渐渐睡着了……

  裴徊光站在荔枝圃前,望着荔枝苗。关凌到了雨季,最近会一直降雨。若降下暴雨,这脆弱的小苗苗恐怕撑不住。

  他想着,该给荔枝圃造个能够遮风挡雨的棚子。

  阿胖和阿瘦从远处走来。阿胖是一惯的沉默寡言,阿瘦笑着开口禀话:“掌印。娘娘这两日……”

  裴徊光抬了下手。

  阿瘦说了半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怪难受的。

  “从今往后,娘娘的事情不必汇报了。”裴徊光吩咐。

  阿胖和阿瘦对视一眼,齐声:“是。”

第166章

  转眼, 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一日。

  沈茴一早就醒了,坐在窗边,从开着的窗户望向外面的天际。乌云一层又一层叠了又叠, 从乌云间漏下的日光也黯淡。

  好像, 在酝酿一场随时都能滚降的暴雨。

  沈茴想事情的时候,喜静, 身边的宫人都悄声退了出去。沉月担心变天了,沈茴会冷。她拿了件外衣, 轻轻搭在沈茴的背上,然后也悄声退了下去。

  寝屋里只沈茴一个人, 她独自在窗边坐了一会儿, 挽了挽右袖,研磨, 再从笔架上拿了笔, 开始写遗书。

  原本有满腹的话,真要落笔时, 偏又词穷。沈茴悬着笔, 望着空白信笺呆怔了好一会儿,才认认真真地落笔。

  将遗书写好了, 她放下笔,双手拿起信笺, 轻轻吹了吹,待墨迹干了, 才装进暗黄的信封里,漆了封口。

  沈茴拿起这封遗书, 起身走向琉璃笼。她跪在在雪白的柔毯里, 打开角落里的箱枕, 惊讶地发现里面放了一盒糖。

  沈茴推开薄瓷的盖子,取出一粒红豆糖放进口中,认真尝尝它的甜。

  原本,她只想将这封遗书放在箱枕里。玉箱枕中的这盒糖,提醒了她。她改了主意,将信封撕开,取出里面的信笺,将其卷起,然后塞进角先生原本灌水之用的中空孔洞中。

  做完这些,沈茴重新坐在窗边,望着满天的乌云。

  弑君这样的事情,古往今来都是头一等的逆天大事。

  她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

  按理说,太后孝期还没过。宫中本不该举办这样的大宴,可太后在时,她和皇帝的母子关系便不好,等她死了,皇帝为她守了半年,自觉仁至义尽。此番设宴,皇帝更是不听朝臣的劝阻,反而笑着说:“这是昨儿个母后给朕托梦,说要举天同庆!”

  中秋节的团圆宴在晚上,文武朝臣们傍晚时才会带着家眷进宫。可宫里的人提前三天就开始忙碌准备,到了今天,更是忙碌。忙碌的宫人偶尔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幕,心里生出莫名的威压恐惧来,不由匆匆收回目光,加快脚步去做事。

  整个皇宫,都陷在莫名的风雨欲来的气氛中。

  不同于别处,浩穹楼的氛围要更怪异些。浩穹楼里的人比谁都清楚将要来的风雨有多凶猛。他们已经陷在危险中,不得不畏惧。与畏惧同时产生的,还有另一种莫名的兴奋。

  团圆和圆满肩并肩坐在床上,互相攥着对方的手。

  “我有点害怕……”团圆吸了吸鼻子,眼睛也是红红的。

  圆满安慰她:“有什么好怕的?跟着娘娘走就对了。娘娘让咱们冲,咱们就冲!”

  灿珠忧虑地坐在窗边做针线活,闻言,不由抬头望向圆满,笑了。

  团圆和圆满两个人性格又奇怪,又互补。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同时入宫。

  团圆平时胆子很小,总是哭哭啼啼。而圆满却总是有很多大胆的想法。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圆满拉着团圆去做。比如当初巫兹人闹事之事,就是圆满拉着团圆跟着皇后娘娘去了宝碧宫。

  可是怪就怪在……真遇了事儿,圆满总是会被吓得腿软动不了,而团圆却能一边哭着一边往前冲。

  灿珠说:“你们若不敢去,和娘娘说一声,便是了。娘娘才不会勉强人。”

  “胡说,我们才不临阵脱逃!”圆满说。

  团圆也红着眼睛使劲儿点头。

  “行啦。”灿珠安慰团圆,“别哭啦。我想去还去不成呢。”

  灿珠说的是真心话。她多想在这样重要的日子,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偏她身子不方便。真令人丧气。灿珠继续做着给孩子的小衣服,一边琢磨着自己能帮点什么忙。

  通和在外面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进来,笑着说:“好姐姐们,别在这儿坐着啊。出来出来,咱们一起喝几杯。拾星、海晏他们都在呢。”

  团圆和圆满本是从不喝酒的,也跟着通和出去,破例喝一点酒。就连灿珠也跟了出去,她不能喝酒,便以茶代酒。

  小宫女小太监们聚在一间屋子里,喝酒谈笑,其乐融融。

  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顿。

  ·

  到了傍晚,开始有朝臣陆续带着家眷进宫来。明明从昨天晚上开始阴云密布,一直挨到现在,蕴在乌云里的暴雨还是没有降下来。

  沈茴穿上皇后繁复厚重的朝服,她由着沉月给她挽发戴簪。她轻轻抚着凤服上奢华的飞凤绣纹。想起刚得到封后圣旨时,惧怕、迷茫之余,她悄悄藏在心里的那点责任。

  沉甸甸的双凤翔云鎏金华胜戴在沈茴高绾的发上,沉月收回手,说:“娘娘,咱们该出发了。”

  沈茴从铜镜下的抽屉里取出竹骨镯戴在皓腕上。

  刚入宫那一日,她为了避宠,曾用这竹骨镯里面藏着的小刀划伤自己的腿。

  她再从盒子里的首饰中,取了一支鎏金的流苏步摇,对着铜镜比量了一下,戴在最顺手容易取下来的地方。这支步摇戴在发间让人觉得华美非凡,然而穿进发间的部分却不是纯金,坚硬的材料,能杀人的尖端。

  “走吧。”沈茴缓缓站起身来。

  沈茴将染着鲜红甲脂的手搭在沉月的小臂上,缓步往前走。临出门前,她隔着雕花屏,望一眼博古架的方向,收回视线,带着浩穹楼的宫人往金露殿去。

  玱卿行宫到底不如京中的皇宫宽敞气派,金露殿是皇帝上朝的地方。今日的中秋团圆宴,就设在金露殿旁边的偏殿。

  偏殿里已经坐满了人。朝臣几乎已经带着家眷都到了,只宫中几位位高的妃嫔还没到,倒也未必会来。

  殿中席间的人窃窃私语,听见内宦禀告皇后娘娘到了。众人赶忙起身,俯身跪拜齐声:“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沈茴穿过一张张宴桌前跪地的人群,缓步走到上首她的位置上入了座,才道一声:“平身。”

  得知皇后娘娘已经到了,还没到的几位宫妃脚步匆匆地赶来。行过礼之后,道歉迟了。也不知道她们是真的迟了,还是一直犹豫要不要过来。

  沈茴偏过头,望向身边皇帝空着的椅子。

  皇帝这个时候正趴在寝宫上,让太监孙昌安给他上药。他背上的病斑尤其多,难受得很。

  自到了关凌,裴徊光不怎么进宫。孙昌安借机嘴甜往上爬,如今在皇帝身边,虽没什么实权,可是皇帝很是喜欢他。

  “人都到了?”皇帝叹气。

  “都到了。就连陛下心里想着的沈家姑娘也到了呢!”孙昌安笑着说。

  一提到沈鸣玉,皇帝立刻皱了眉。

  这几日,他一直很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再等两年,可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担心夜长梦多。

  觉察出皇帝心情不好,孙昌安讨好地笑着说:“陛下不必顾虑那么多。这天下的女人呦,能够侍奉您,是她的福气。沈家姑娘虽然年纪小,可是奴瞧着她个子高高的,早就长得差不多了。再说了,年纪小就年纪小的妙处……”

  孙昌安细细的嗓子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掩唇笑着,期间深意不必多说。

  皇帝坐起来,怔怔地说:“以前……朕好像也幸过年纪小的。”

  孙昌安诧异地望向皇帝,不明白既然如此,皇帝为什么还要犹豫?下一刻,他忽然见到皇帝打了个哆嗦。

  “走走走,快服侍朕穿衣往金露殿去!”

  孙昌安赶忙服侍着,再不敢多说。

  皇帝觉得自己的记性真是太差了。他只是隐约记得他刚当上皇帝的时候也幸过年纪小的姑娘,后来不碰了。

  为什么不碰了?

  因为裴徊光不高兴。

  一想到裴徊光不高兴,皇帝脸色发白。

  他知道自己做了太多的恶,这天下太多的人想要他死。头几年,他会依赖裴徊光,因为他心里觉得每次遇到刺客,裴徊光总能保下他的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年开始,他心里隐隐觉得裴徊光不再是他的护身符了……

  皇帝穿上龙袍,坐上龙辇,往金露殿去。

  他抬头望望满天的乌云,咒骂了一句,心里想着一定要等他到了金露殿之后再下雨,他可不想淋雨。

  孙昌安谄媚地笑:“陛下,为了助兴,各宫娘娘们给陛下准备了助兴节目,有歌有舞呢!”

  皇帝一想到到了金露殿,就会有那么多的美人相伴,他心里顿时又开心起来。

  当皇帝真好啊!

  ·

  金露殿里已坐满了人,该来的都到了。满桌珍馐无人动,都等着皇帝的到来。终于等到内宦尖细的嗓音:“陛下到——”

  满座的人都起身,矮身跪拜下去。

  皇帝刚一迈进金露殿,望着满殿的美人心中大悦,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都起来,都起来!今日不用讲究这些规矩。哈哈哈……”

  待皇帝坐下,宫女们鱼贯而入,端上最后的几道热菜。

  沈茴偏过头,望向皇帝,说道:“陛下,今日佳节,后宫姐妹们为陛下准备了歌舞。”

  皇帝一边听着沈茴的话,一边环视下方。

  美人那样多,可是她们的相公、父亲就在身边。女人如花似云,她们身边的男人们却粗糙丑陋,让他的好心情都要减少两分。

  丽妃带着几个献舞的妃子起身。

  皇帝忽然开口:“等会再跳舞。”

  离席走了一半的妃子们纷纷停下脚步,继续走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

  皇帝琢磨了一下,才说:“虽说母后托梦给朕来办这团圆宴。可母后毕竟丧期未满,咱们还是应当先去拜一拜太后。”

  席间臣子听了皇帝这样说,都觉得很惊奇。原来皇帝也知道太后丧期大操大办不太好?

  “爱卿们与朕同去。女人们就不用去拜了。”皇帝起身离席,带着满殿的朝臣往祠庙去。

  贤贵妃蹙眉,望向沈茴。

  沈茴轻轻摇头。

  满殿的女子们等了又等,等那边拜祭过太后,却只皇帝一人回来。

  “岑高杰。”皇帝唤禁军首领,“将殿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