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还有,你把我扔在客栈让我饿肚子一天,这是不是太过分了?反正你看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可以告诉了,那日我在客栈里用了所有我会的骂人话,把你骂了一整日!

  还有……故意让我家里人撞见我们的事情,再给我抹去他们记忆的那事儿吧。我能记恨你一辈子!别以为我在家人面前维护你说你的好话,就是赞同你的做法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行为啊,你就是仗着我心软啊混账东西!幸好姥姥心宽没伤心,要是姥姥被吓到了,你看我饶不饶你!

  还有……

  算了。

  反正裴徊光你就是个混账东西。

  地府不知道黑不黑,我等你来了,继续亲口骂给你听。

  ——妻茴。

  信笺上,隐约有一点泪痕。

第192章

  回京之前, 沈茴终于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回家一趟。此次回京,沈家人自然会一同回京,可是姥姥并不会同行。老人家年岁大了, 从这里到京城实在太远, 她不能再跟去。萧家人已经在赶往关凌的路上, 会接老太太回江南的萧家老宅。

  沈茴偎在姥姥的膝上,由着老太太慈爱地轻抚她的缎发。

  天高水长,此次一别,沈茴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如今日这般偎在姥姥膝上。

  “哎呦呦。咱们家的蔻蔻不是很厉害嘛。我可是听你父亲说了一万遍金露殿弑君的场景。咱们家蔻蔻都长大啦, 会弑君造反, 还会砍人头啦!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家家似的在姥姥怀里撒娇哦……”

  沈茴合着眼睛,唇角挂着甜笑。她拉过姥姥的手捧在手心里,说:“姥姥,我也没做什么。换了别人, 也会那样做的。”

  沈茴不想再听姥姥絮絮夸半天她策划弑君的事情了。她始终认为皇帝所作所为天地不容,金露殿之事乃顺其自然的发展,就算没有她, 换了别人也会如此。

  她不想再说这些,只想拉着姥姥的手, 说些最寻常不过的家常。姥姥这次从江南过来,是为了看望母亲, 更是为了看望她。可是她原先困在后宫, 后来齐煜登基事务更加繁忙,竟没有多归家陪伴姥姥。

  她心里生出愧疚来。

  老太太看出来了, 她笑着说:“你父亲还不回来, 都要把咱们家蔻蔻饿着了。”

  沈茴顺着姥姥的话转移了话题:“父亲怎么不在家里钓鱼, 去外面钓鱼呢?”

  沈茴担心父亲的腿,担心他离家太远会累着。

  “他说外头河里的鱼肥美,也蠢钝,特别容易咬钩子。”老太太笑着说。

  两个人又说了没几句,府里的丫鬟过来禀告沈元宏归家了。也将要到用午膳的时候,沈茴立刻坐起身,让姥姥帮着将压乱的头发拢好,她才笑着挽着姥姥的手一起往前厅去。

  沈茴事忙,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归家,也没提前告知家里。所以她来时,沈元宏出门钓鱼去了,沈鸣玉也不在家中,就连骆菀也去了别家府上做客。

  沈元宏得了小厮消息,知道沈茴回来了,急匆匆拎着满满一篓鱼归家,先去换了衣裳,才快步往前厅去。

  沈茴与母亲、姥姥坐在前厅一边说话一边等父亲。她听见丫鬟说老爷过来了,转过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下一刻,当她真的看见父亲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她怔怔站起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父亲,你的腿……”

  她看得出来父亲走路的时候,伤腿有点别捏,可是父亲竟然没有用拐杖!

  萧家老太太有些惊讶地看向沈茴,问:“蔻蔻,你不知晓?”

  “知晓什么?”沈茴茫然地问。

  沈夫人和老太太对视一眼。老太太忽然就笑了,说:“小光这孩子啊,虽然人冷,嘴里的话也难听,倒是个干实事儿的。”

  沈茴这才知道裴徊光不知何时来医了父亲的腿。

  沈元宏已走进屋来,本是见了女儿的满脸喜色,听见了她们在说裴徊光,他顿时变了脸色,冷哼一声,在小厮拉开的椅子里坐下。

  沈茴欢喜笑起来,又急急追问:“父亲,你的腿如何了?还疼不疼?当真可以不用拐杖了吗?”

  沈元宏听着女儿的声音,忍不住又扬起了嘴角,说:“不碍事了。好得很。”

  沈夫人皱着眉,拉着沈茴的手说:“阿茴,你劝劝你父亲。他这腿虽然可以痊愈,可是大夫说的只是让他每日稍微练习走路,而不是像他这样撑着疼痛走个不停!”

  沈夫人嘀咕般的埋怨:“像是不知道疼似的……”

  “都说了不碍事了!”沈元宏笑着说,“再过两个月,就能彻底好了!阿茴,父亲知道现在四处都在起战事,等父亲这腿彻底好了,还要再领兵去打仗。”

  沈元宏笑着,好像已经见到了自己重回战场时的情景。虽已年迈,可半生戎马,断腿困于宅中本就是对武将最大的残忍。

  父亲年纪大了,沈茴哪里舍得父亲再上战场,可是瞧着父亲的模样,沈茴也不说扫兴的话,笑着说:“好呀,到时候还要父亲帮我呢。”

  沈元宏笑着,对自己的夫人说:“你看看阿茴,你再看看你自己的觉悟!”

  沈夫人叹气,瞪他一眼,转过头去,不理他了。想来,平日里沈元宏已经说过许多次想要重回战场,而沈夫人是不大同意的。

  饭菜一件件端上来,一家人不讲究俗礼,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闲谈着。大多时候都是姥姥和沈茴在说话,沈元宏夫妇两个笑着在一旁听。

  丫鬟端上来莲子羹,萧家老太太尝了一口,忽然问沈茴:“小光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记得裴徊光也喜欢吃甜食,记得的蔻蔻分给裴徊光的那半碗莲子羹。

  沈元宏脸上堆满的笑,再次散了散。

  “他有事情要做,晚上会过来。”沈茴答话。

  “哼。”沈元宏冷哼。

  萧家老太太笑眯眯地说:“贤婿啊,你是不是又想吃辣子鸡了?”

  沈元宏一窒,偏又不能向老人家顶嘴。

  沈茴用公筷夹了块父亲爱吃的红烧肉给他。沈元宏这才重新有了笑脸。

  用过饭,沈茴整个下午都陪着姥姥说话。直到傍晚时分,府里的下人禀告萧家的两位公子到了。

  萧材和萧林一身丧服迈进厅中,看见沈茴也在,愣了一下,不像往日那样说话,规规矩矩地行大礼。

  “两位哥哥可别折煞我,自己家中,不要那些虚礼。”沈茴急忙蹙着眉说。

  萧林和萧材这才笑了,一个夸沈茴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一个夸沈茴本事越来越大。

  “表妹不知道,现在走哪儿都能听到表妹的大名了。临出门前,还听见大堂兄的闺女向她父亲嚷着不想学女红,要去学堂读书,嚷嚷着长大了也要像表妹你一样干大事!”

  “表妹,如今是不是很忙?不管怎么忙,都要多注意休息,万不可逞强,身体为重。”

  沈茴笑着与他们说话,就好像还在江南时一样。

  老太太问:“牧郎的丧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萧林和萧材答话,说起萧牧的后事。

  “可惜这孩子年纪轻轻还没成家就没了。”萧家老太太叹气,“罢了罢了,亡于疆场也算为国捐躯立了功名。”

  沈茴沉默地坐在一旁听着。

  所有人都以为萧牧死在战场上,就连他的家人也不知晓他的战死本就是箫起的金蝉脱壳。至于后来萧牧“死而复生”,杀了蔓生、帮箫起掳走她,又企图掳阿姆杀哑叔……乃至身死的事情,更是无人知晓。

  罢了,就让他带着战死的名声去吧。

  沈茴垂下眼睛,神情有些失落。她又想起蔓生了,那个总是话不多的姑娘临死前望着她,最后说的话是让她快跑……

  ·

  天色黑下来时,裴徊光到了沈府,来接沈茴。

  沈茴依依不舍地向姥姥告别。

  “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姥姥轻拍着沈茴的手。

  “姥姥也要好好的。”沈茴轻轻拥着姥姥,努力去闻姥姥身上熟悉的特殊暖香,整颗心脏都充满了舍不得。

  沈茴将下巴搭在姥姥的肩上,像小时候一样蹭一蹭。

  “傻孩子。走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姥姥身体好了,再跑去京城看望你!”

  虽知道不可能,沈茴还是弯着眼睛说好。她松开姥姥,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停在一旁的马车走去。再怎么舍不得还是走到马车前,她将手搭在裴徊光递来的小臂上,登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沈家,沈茴从车窗探头望出去,使劲儿挥手。

  姥姥站在府门前高悬的灯光下,对她温柔地笑着。

  马车走远,沈元宏道:“走吧,回去了。”

  老太太回身,一边走一边说:“贤婿啊,都说女婿能顶半个儿。你要是嫌小光品行不端,倒是担起半个父亲的责任,教导一番。”

  “哈。”沈元宏直接笑出声来,“教导他?小婿可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

  “怎么没有这个本事啦?你的几个孩子个个好风骨一身正气,这都是你教得好。”

  “不了不了……”沈元宏连连摆手,拖着还有些疼的伤腿往前走。“那人怎么教?除了杀人连个别的乐趣都没!”

  他望着甬路上映出的枝叶婆娑影子,想着老太太这话真奇怪。半个儿子?半个父亲?教导那个狗太监?

  这太可笑了吧!

  老太太还在一旁絮絮说着:“我记得你以前说对孩子讲大道理是没用的,要以身作则、潜移默化。你别总板着脸训人,至少让他尝到比杀人更有趣事儿啊……”

  ·

  十一月初八,启程回京。

  一路水路交替,已最快的速度往京城赶。终于在腊月二十九这一日,风尘仆仆地回来。

  回宫时,已是夜里。

  沈茴本就体弱,这般奔波之下,人瘦了一圈,脸色也有些差。在温暖的关凌住了大半年,冬日里回到北地京城,纵使穿着厚厚的袄,寒风还是让沈茴打颤。

  沉月瞧着沈茴发白的脸色,有点心疼。马车停下,她跳下马车,扶沈茴下来。

  沈茴仰头望一眼熟悉的昭月宫,牵起齐煜的手,脚步匆匆地进去。

  炭火烧得很足,沈茴坐在炉火旁烤火。

  齐煜乖乖坐在她身边,双手托腮望着她。

  沈茴冻僵的身体终于缓过来,她对齐煜笑:“快去沐洗歇下。”

  齐煜点头,起身往外走。她走了两步转过身,忽然特别认真地说:“母后,等煜儿长大了,给母后选一个暖和的地方当都城!”

  沈茴愣了一下,心暖之后,又说:“迁都兹事体大,可不许乱说。”

  “哦……”齐煜耷拉着小脑袋走了。

  裴徊光从雕花屏后转过来,他知自己身寒,并不去抱沈茴,而是坐在沈茴对面,望着徐徐燃着的炭火。

  “你不是很羡慕丽妃可以换个身份重新开始?”他抬起眼睛望着沈茴,“你呢?就不想离开皇宫?把齐煜也带走。”

  “把煜儿也带走?那谁做皇帝呢?总不能是病秧子玥王。”

  裴徊光笑了,他盯着沈茴的眼睛,悠悠道:“有何不可?”

  沈茴怔了一下,忽不确定裴徊光是不是还想天下大乱。她慌忙开口:“可玥王身体……”

  裴徊光啧笑一声,道:“玥王的身体如何,不如问问娘娘的御用太医。”

第193章

  沈茴望着裴徊光, 愣住了。

  她的御用太医?

  俞湛?

  俞湛怎么会知晓玥王的身体如何?

  裴徊光握着长勾,搅动炭火盆里的银丝炭。他已落下目光,望着红色的火光, 慢悠悠地说:“咱家不再搅局, 你也不再当这个太后, 如何?”

  好半晌,沈茴缓缓地摇头。

  她翘着唇角,用小孩子玩笑般的语气说:“小时候读书, 先生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多俗气的句子,好似每个刚读书的孩童都被要求背诵。耳熟能详到让它失了原本的力量, 只成了一句空荡荡的口号。

  少女的脸庞稚气又天真,明眸里却有璀然的光。

  “我想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百姓安居乐业与家人团聚, 没有战火没有生离死别。我想在有生之年亲眼看看再现的繁京模样。能为盛世出一分力, 是我万死不辞的志向。”

  沈茴抿唇笑笑,她垂下眼睫望着徐徐燃着的炭火,有一点不好意思。

  “你可不许笑话我。这些话听起来很漂亮,我平日是不敢对旁人说的, 不想被人嘲笑说我如何天真幼稚。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在幼年困在闺房时便是这样想的。这几年不管经历了什么事情,时光荏苒世事变迁,藏在心里的志向, 是从未变过的。”

  裴徊光问:“即使你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能这样操劳, 宁肯让自己短寿?”

  “活着很好。”沈茴认真地说, “古往今来, 保家卫国有很多将士战死沙场, 变法革新亦有无数文人学者以性命铺路。我只是操劳些, 又有何妨呢。”

  好半晌,裴徊光轻笑了一声,说:“沈元宏养的孩子的确都挺有风骨。”

  沉月在外面叩门,沈茴让她进来。

  沉月带着两个小太监,抱着高高的奏折进来,放在书案上。

  舟车劳顿,因归期定了,很多奏折都是提前发往了京城。沈茴才刚回来,各地送来的奏折已堆积如山。

  沉月蹙着眉,询问:“太后什么时候看奏折?还是先沐洗?”

  “我现在就看。看完歇下前再沐洗。”沈茴说着站起身来,提着厚重的裙子往书案走去,经过裴徊光身边的时候,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借来当一下扶手。

  裴徊光瞥一眼她搭在他肩上的手,笑笑。

  沉月端来准备好的提神茶、糕点,还有沈茴最喜欢的各种口味的糖果。

  沈茴在堆积如山奏折后面坐下来,认真开始翻阅批注。

  裴徊光侧转过身,手臂搭在椅背上,凝望着沈茴。

  沈茴没抬头,亦知晓裴徊光在看着她。她一边握着朱笔在奏折上批阅,一边说:“这里有糖,你吃不吃?”

  “不吃。”

  沈茴“哦”一声,将批阅好的奏折放在一旁,拿起另一份。

  冰冷的书案、高高的奏折,越发映衬着沈茴的纤细柔软。她映在窗上的身影纤细却笔直。

  长夜漫漫,书案上的热茶每每凉了,会被沉月及时换上热茶。一壶又一壶的热茶送上来。待她处理完这些堆积的奏折,今夜能睡一个时辰也算多了。

  裴徊光默默地凝望着沈茴。

  有时候,裴徊光会希望沈茴只是个依附他的小女子。可这念头,也不过偶尔浮现罢了。

  他很清楚沈茴不是攀附他的小女人。

  他更清楚,正因为沈茴不是心里只有男欢女爱的懦弱小女人,才吸引了他。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脸上挂着少女的娇憨,说着坚定的志向。她说她怕别人笑话她天真。

  可是裴徊光望着她,只觉得一股火焰在心上燃起。

  那些话,在刚启蒙的幼年,他也曾信誓旦旦地诵读。

  他就是爱她不论身处何等逆境,永远乐观向上,即使力量微薄,也要倾尽拥有的所有力量,以柔弱之身站起来,即使走在黑暗里,也坚定勇敢,为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裴徊光曾问过沈茴杀他可救一座城的千万生灵,她会如何选择。

  沈茴并不知晓,当她说会选择杀了他时,裴徊光眼里的她是多么令他痴迷。

  她就该是这样的。

  这样的她,才是令他沉沦的人。

  世间深情可贵,可剥开这层浓情蜜意的深情,两颗心绑在一起的人,深情是不够的,还需要两颗心有吸引的力量。

  完全陷在情爱里的人,让人动容,却不够。

  人这一生,不能只恋浓情。除了情爱,有所坚持,拥有自我,成为更好的人,才会获得应当得到的偏爱。

  志向?

  裴徊光明白沈茴为心之所向而努力时,发自内心的力量与向往。他曾经也有过,如果杀人覆灭也算的话。

  人有心之所向,前路便不会迷茫,即使漆黑又寒冷,总有希望。

  正如沈茴。

  那么他呢?

  裴徊光慢悠悠地转着插在银丝炭中的长勾,面无表情地看着它被逐渐烧红。

  清晨时,裴徊光离开皇宫,回到宫外的府邸——阿姆和哑叔被他安顿在这里。

  裴徊光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耳边各种声音嘈杂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张张或焦急、或笑着、或苦恼的面孔。

  有表情是好事,证明还活着。

  不像他。

  裴徊光缓步逆向穿过热闹的人群,乱糟糟的市井生息穿进耳中。

  好像,所有人都在走自己的路。

  而他,没有前路。

  所有的热闹与悲喜,都与他无关。他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停下脚步,茫然。

  他回到家中,阿姆笑着拉着他说话。阿姆压低声音告诉他,她有好好躲在家里没有出门,还絮絮劝着裴徊光要万事小心,千万不要泄露了身份。

  裴徊光换了雪色,干净又挺拔。他微笑着,颔首答应。

  他抬抬眼,望着云卷云舒的天幕。

  在亲人面前,他是卫珖,一个必须隐藏身份的、虚伪的卫珖,他不能让阿姆知道他是裴徊光。

  阿姆前天还说头几年一个心善帮她的邻居被司礼监的大太监裴徊光害死了。

  他是卫珖吗?

  兴许卫珖早就死了。

  他是裴徊光。

  裴徊光是一个化名,裴徊光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

  裴徊光去了楼上,去看他的荔枝。

  京城严寒,不适合荔枝的生长。那株荔枝还是被他一路小心翼翼带回了京城。

  阳光最好的房间里,四处生着炭火,整个屋子温暖如春。那株荔枝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

  王来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宫中,不能骑马,便一路狂奔朝昭月宫去。路上的小宫女小太监们,急急避开。

  “督主这是怎么了?”

  小宫女掩唇笑:“肯定是去看阿夏姐姐了呗!”

  王来迈进院子里,小宫女看见他,急忙笑起来。王来脚步匆匆往前走,脚步又忽然顿住。他蹲下来,就着路边花草坛里的积雪洗了一把手,把手上的血迹洗净。

  小宫女机灵地赶紧给他递了帕子。

  王来擦了手,再理一理衣裳,深吸一口气,才迈步进去。

  灿珠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小宫女说王来过来了。只是儿子睡在她的臂弯里,才刚睡着,她不敢动,怕将他吵醒。

  她抬起脸,望着王来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王来大步走进来,步子越来越快,走到床榻旁,用力将灿珠抱在怀里。灿珠闻到他一身的杀伐气息。

  王来用力地抱了灿珠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问:“你好不好?”

  灿珠在他怀里点头,又笑着推他:“你傻不傻,都不知道先看看孩子的吗?”

  王来这才松开灿珠,低下头,看向睡在灿珠身边的小家伙。他只是看了一眼,立刻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灿珠。他皱着眉,眼里都是歉意。他问:“疼不疼?你怕不怕?”

  路途遥遥,灿珠生产时,他没能陪她,是他的愧。

  怎么可能不疼?怎么可能不怕?只是都过去了,灿珠不愿意再提,免他担忧,只说一切都好,孩子也很乖。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王来才再次看向儿子,惊讶地发现他睡醒了,睁着眼睛对他笑。

  王来的眸色不由柔和下去,拉了拉他的小手,问:“起名字了吗?”

  灿珠愣了一下,才说:“你问掌印给起的名字,还是太后给起的名字?”

  王来诧异望过来。

  灿珠便把沈茴和裴徊光给他起的名字说给王来。

  王来笑了。他拉着儿子的小手,逗弄着:“狗剩儿?狗剩儿!”

  小孩子听不懂,只会望着王来笑。

  “你看,他喜欢这个名字。”王来说。

  灿珠瞪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真是你干爹的好干儿子!”

  灿珠又说:“对了,有件事我得问你。这孩子……咱们原本打算在掌印和太后身边养着的。掌印嫌弃小孩子太麻烦,估计是想等他稍微大一些再抱去。那孩子姓什么?掌印那边,似乎没打算让他姓裴。”

  王来抓着儿子的小手觉得很好玩,听了灿珠的话,说:“再等等,看掌印的意思吧。太后不是起名善果吗?暂且先姓‘善’便是。”

  他俯下身,贴贴儿子的小脸蛋。

  ·

  沈茴只睡了一个时辰,脸色很差。她坐在方桌旁边,将手腕搭在搭枕上,让赶来的俞湛诊脉。

  俞湛收了手。他望向沈茴,有心想劝她多休息。可话还没出口,他知道沈茴内里是多么执拗的人,恐自己劝了也是徒劳,便不开口。

  反倒是沈茴笑着先开口:“知道俞太医要说什么。只是刚回京才事务多,过几日就不会这样操劳了。”

  俞湛颔首,道:“知太后心中有数,臣倒也安心。”

  他又加了一道膳食的方子,让沈茴近日饮食多疗补。最后提醒沈茴腕上的那串珠子药效应该已经没有了,该让宫女重新串一条。至于方法,他之前来时已对拾星讲过。

  沈茴安静地听完俞湛的话,她温声询问:“最近医馆忙不忙?”

  “刚回京,是有些忙。”

  沈茴弯唇,再问:“俞太医一会儿直接回太医院,还是去千柔那里请脉?”

  “以前负责丁主子的太医已销假,不用臣再过去。”俞湛抬眸,温润一如既往。

  沈茴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开口询问:“俞太医的表兄身体可好?”

  俞湛微怔,有些意外地深看了沈茴一眼。

  沈茴微笑地望着他。

  俞湛回之以微笑:“表兄与太后一样,是胎里带的病。这些年,身体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他望着沈茴,眉目蕴着温和的浅笑。

  沈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听说他已赴京。”

  “是。”俞湛答话。

  她既知晓,他亦不必隐瞒。他一生光明磊落,没有什么可隐瞒遮掩。

第194章

  俞湛回到太医院做了交接, 刚要走。双喜脚步匆匆地赶过来,说丁千柔身体不舒服,叫他过去一趟。

  俞湛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道:“臣还有事, 让林太医过去一趟吧。”

  他拢了拢药箱的肩带, 挂在肩上,越过双喜,缓步往宫外去。他对沈茴说的话不假。如今刚回京, 沈茴堆积了很多奏折要处理,而他也同样很忙。知道他回来了, 很多患者赶来寻他,将他开的小医馆围得水泄不通。

  若不是记挂沈茴的身体, 他倒是真想卸了太医院的官职, 全心全意照顾民间穷苦患者。

  罢了, 医人救命也要钱。

  他救人的诊金向来能免则免,能用太医院的俸禄接济,也是好事。

  他的小厮思源也学了点医术,在俞湛进宫时, 尽量照顾小医馆里的患者。见俞湛回来, 思源擦了擦额上的汗赶忙迎上去。

  “表少爷过来了。”

  俞湛点点头,问:“赵叔和秦家小娘子到了没有?”

  “到了到了,都在等着您呢!”

  俞湛将药匣递给思源, 先去诊看了这两位病人, 才转身去了后院, 去见齐玥——他的表兄。

  齐玥坐在轮椅上, 手掌虚握成拳轻咳着, 听见俞湛的脚步声, 他转过轮椅,露出一张皙白柔和的脸。他含笑开口:“元澄,你回来了。”

  俞湛轻轻颔首,走过去在齐玥身边的凳子坐下,动作自然地将指腹搭在齐玥的脉上。

  “北地严寒,不适合表兄。”俞湛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