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玥扯起一侧的唇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来,悠悠道:“谁让这都城建在北地呢。”

  思源站在院子里,朝开着的窗户朝里张望。见他如此,俞湛便知道前头又来了患者。他说:“表兄先歇着,我往前面去一趟。”

  “元澄。”齐玥拉住俞湛的手腕,“你真的不愿意帮帮哥哥吗?”

  他微笑着,眉宇间带着几分和俞湛相似的温润。

  俞湛从开着的窗户望向远处山峦上的积雪,说:“她掌权,会比你做得更好。”

  俞湛挣开齐玥的手,往前面去。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发着高烧,自己过来的。俞湛蹲下来,夸夸她的勇敢,再牵着她的小手往里面走,给她开药。

  国泰民安的盛世心本就埋在每一个人心底深处。俞湛身为医者,医者仁心,更盼着天下人人人康健无恙,小病小疾无需为诊金烦扰。更不会只是因为小小的风寒,横尸荒野。

  表兄让他照看丁千柔,他帮了。让他给丁千柔送书信,他也帮了。至于丁千柔故意拉大皇子下水溺毙之后,他不会再做送信人,不会再管丁千柔的死活。

  表兄让他送信给苏翰采,他帮了。至于后来苏翰采选择辅佐幼帝,表兄让他送苏翰采一味毒,他是万万不能做的。他的这双手,只救人,不杀生。

  ·

  年三十,是一年的最后一天。甭管这一年走了多少地方,总要在这一日归家,一同守岁。

  过了今晚的夜宴,明天大年初一,就是齐煜正式的登基大典。

  沈茴穿上黑金凤袍,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裴徊光为她挽发。裴徊光长指握着犀角梳,慢条斯理地给沈茴梳发。枯燥的动作,他却做得饶有趣味,目光随着手中的梳子从上到下一次次顺过沈茴的乌发。

  沈茴从铜镜里望向身后的裴徊光,莫名觉得裴徊光最近的心情……好像没什么心情一样。

  分明他以前也是无喜无怒,总是面无表情。可是沈茴还是隐约觉得他最近不大对劲。

  沈茴被外面的炮竹声拉回思绪,她从铜镜望着裴徊光,道:“虽然今日守岁宴很热闹,可我还是宁愿和家人们围在一起过。”

  裴徊光“嗯”了一声,随口道:“人之常情。”

  沈茴弯唇:“子女长大总要离家,幸好有你相伴。有你相伴,便不那么遗憾,亦不觉得夜宴烦吵。年年岁岁,都有你相伴才好。”

  裴徊光抬起眼睛望向铜镜中盛装的沈茴,他俯下身来,凑到沈茴耳侧,转过脸近距离凝望着沈茴,低声道:“别说情话,省得咱家忍不住将太后身上这身凤袍扒了。”

  沈茴转脸望过来。两个人离得那样近。沈茴只是轻轻略抬下巴,便将柔软的轻吻落在裴徊光的唇角。然后用噙着少女调皮的目光挑衅般地含笑望着他。

  裴徊光长指轻抚着沈茴搭垂的长发,长指慢慢转移,掌心抵着她的后脑,然后去亲吻她涂满口脂的红唇,将带着点蔷薇香气的唇脂碾磨在两人唇齿之间。

  他不知前路,好似失了存在的意义。竟唯有在沈茴身边,因尝到那一点温度,才得知自己还活着。

  沉月在外面叩门,沈茴慌忙推开裴徊光,急急开口让沉月稍等一会儿。她扭头望向铜镜,看见鲜红口脂晕开在唇边,然后冲裴徊光张牙舞爪地呲牙凶他。

  裴徊光笑笑,用指腹蹭一点自己唇上的香软,瞥一眼指腹上粘的红痕,拿了湿帕子先给沈茴擦拭干净,才慢悠悠地清理自己的唇。

  沉月带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怯生生地躲在沉月身后,见了沈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笨拙地行礼。

  沈茴朝她招手:“松儿,到这儿来。”

  松儿望着沈茴温柔的笑脸,忽然一点都不害怕了。原来太后并不是很凶很厉害的人,笑起来那样好看那样甜美。她也慢慢扯起唇角笑起来,朝沈茴走过去,将自己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搭在沈茴的手心。

  松儿是蔓生的妹妹,也是蔓生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蔓生因护她而丧命,沈茴打算将松儿放在身边,看着她平安长大。

  ·

  大殿里,坐满了各地赶来的亲王侯爵皇亲国戚,还有朝中高品阶的大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多年不入京的玥王竟也到了。

  在新帝登基的前一日到京赴宴,含着什么心思,谁都能一眼看透。新帝年幼,且曾被怀疑过血统。如今他这样小的年纪坐在龙椅上,奏折都是太后在批阅。古往今来,朝臣总是对女人掌权不满的。

  太后和小皇帝还没到。在座的人谈笑说话,偶又三三俩俩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人人都猜,忽然至京的玥王恐怕要带着这些赴京的皇亲国戚阻止太后上朝,更甚至夺位篡权。

  “我觉得明儿个的登基大典会不太平。”

  “明天?依我看,玥王这带着皇亲国戚兴师动众而来,说不定今晚就要有所动作,等明儿个的登基大典取而代之……”

  几个朝臣聚在一起,压低声音商讨着。有人忽然叹了口气。

  “唉。说到底,还不是看司礼监的意思?”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沉默下来。

  半晌,才有人再开口:“在关凌时,掌印可不怎么管朝政,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幼帝总是更好操控些。要我说,掌印应当会支持小皇帝。”

  “不过……小太后管的事儿太多了,她又是沈家人,掌印未必会留她再掌权。”

  “说的是啊。”

  “小太后倒是个聪明人。这段时日理政可是半点差错也无。那些个老臣想法子使绊子竟都没得逞。唉,可惜是个女儿身……”

  “若是小皇帝养在她身边,日后能如她这般,也是幸事了。”

  宫人禀告陛下和太后到了,所有人都停了小声议论起身离席,俯身跪地,高呼万岁与千岁。

  沈茴牵着齐煜缓步穿过整个宴厅,长长的凤袍裙摆曳于身后。两个人在上首入座,齐煜有模有样地大声说:“众爱卿平身。”

  沈茴侧过脸,满意地含笑望着她。

  “今日是除夕夜,众爱卿可随意些。”沈茴说道。

  所有人起身重新入座。乐师回到座位,继续奏乐,开始舞剑表演。这些表演者并非舞者,而是从羽林军中挑选的人,尽全力表现自己的剑法。席间众人都会他们的剑法所吸引,欣赏着如云流水般的剑舞。

  表演完毕,到底是军人出身,行礼的动作也整齐得不像话。

  “好。”沈茴称赞。

  齐煜看了沈茴一眼,立刻说:“赏!”

  表演者悄声下去,席间这才恢复了说笑。沈茴目光扫过大殿,落在坐在轮椅上的玥王身上。

  “玥王已有些年头不曾入京,今岁归京一同守岁,陛下与哀家都十分欢喜。”

  玥王笑了笑,说道:“本王体弱,本不该严冬之时回京。今朝是有不得不回的理由。”

  席间众人偷偷目光交流,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沈茴颔首,发间灿目的纯金凤冠光影浮动。她脸上挂着一丝极浅的笑,用着不慌不忙的语气:“哦?说来听听。”

  她优雅地接过宫婢递来的香茗,淡淡品一口,让茶的热香在口中温柔漾开。

  “弑君是死罪。”玥王道。

  席间人静默着。

  确实,砍杀帝王是千古第一罪。这无论如何都会永远伴着沈茴。

  可是……

  帝王之死,却是人人心中所盼。

  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这样久了,今朝旧事重提,早就失了最恰当的时机。

  玥王对朝臣的反应并不意外,他望着上首席间面容稚气的小太后,继续说:“太后挟幼帝把持朝纲,为权利地位不择手段。”

  左相苏翰采不赞同开口:“陛下年幼,有太后帮衬,亦无不可。”

  玥王冷笑:“太后这般冷血弑君之人,骨子里没有半点仁心。也难怪,能对自己的夫君下手之人,对大皇子下手不足为奇。太后,那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童!是大齐真正的皇族血脉!”

  席间众人哗然。

  大皇子溺水而亡,而且死的时机实在不凑巧,本就有人在暗地里揣测。

  沈茴微笑着,神色并不曾变过半分。

  周显道起身,冷眉道:“玥王此话可有证据?”

  “当然。”玥王望着沈茴微眯了眼,扯起一侧的唇角。

  丁千柔从席间跑出来,抖着身子跪地,高呼:“是太后逼我的!是太后逼我推大皇子下水!太、太后说若我不依她的话做,就让我给先帝陪葬呜呜呜……”

  “你撒谎!”齐煜冷着脸,忽然怒喝一声。

  帝王动怒,臣子们匆匆起身跪地。

  齐煜转过头望着沈茴,心里想着母后对这个丁千柔这样好,她如此,母后要伤心的!

  沈茴温柔地摸摸她的手,淡然地扫了一眼跪地的丁千柔,落在玥王身上,她慢慢勾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把人带上来。”沈茴下令。

第195章

  席间众人伸长了脖子, 好奇地望向门口的方向,直到殿门开了,宫人带着人上殿。

  很多人。

  片刻后, 席间的人认出来其中几个人。

  “那个是跟着世子造反的林虎?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位是李和生?李先生一生两袖清风,只因为写的诗词被先帝不满,抄家流放……”

  走在前面的这七八个人, 是曾经投靠箫起的臣子,后被箫起当了弃子。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曾为官, 朝臣们对他们并不陌生。

  玥王的视线从这七八人身上越过,看向走在后面的六个人身上, 那是六个年轻人,有男有女, 都是窄袖劲装打扮,一看就是江湖中人。

  朝臣们不认识这几个年轻人, 可是玥王在最初的疑惑之后,目光扫过其中一个人手背上的七朵金花纹身, 脸色顿时微变。

  在这六个人身后,还跟了几个人,一眼看去皆是寻常百姓的打扮。

  十几个人俯身跪地, 朝上首的皇帝和太后行大礼。

  沈茴让他们平身,她含笑望向李和生, 客气道:“舟车劳苦,让李先生跟着快马加鞭赶回京中,身体可都还好?”

  “太后体恤, 老臣不敢当。能为太后效力,这点奔波不算什么。”

  席间臣子早已面面相觑。李和生多年前投奔了世子爷箫起,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怎么今日竟对太后称臣?

  沈茴颔首,道:“大皇子之事的来龙去脉,有劳先生为大家解惑。”

  李和生称是。

  “大皇子并非先帝骨肉,此乃世子爷之计。”

  李和生一句话,满庭哗然。

  玥王怔了怔,急言:“放肆!皇室血脉岂是你一张嘴断案的?当真欺皇兄不在人世了?”

  李和生不慌不忙地说:“玥王多年居于封地,从未见到那孩子,又怎敢断言他的血统?”

  “那是因为本王相信皇兄!”

  “可玥王亦多年不曾回京与先帝见面,此番道兄弟之谊难免令人发笑。”李和生仍旧用不慌不忙的语气说着犀利之言。

  “你!”

  沈茴从容开口:“先生说大皇子并非龙脉,可有证据?”

  “当然有证据。”李和生侧转过身,站在最后的几个百姓打扮的人走上前来。

  “这位,是为那个孩子接生的产婆。她可以证明那个孩子的生辰被提前了半岁。实则,是先帝当初养的那房外室后来与他人所生。”

  上了年纪的产婆双腿发抖,跪地哭诉:“是……是有人给了我一千两让我撒谎。我、我鬼迷了心窍以为只是个小谎,谁知道会、会是龙嗣啊!”

  产婆颤着手指向一个男人,那人叫荣志文,也是曾投靠世子的反臣。

  荣志文往前迈出一步,跪下来,道:“此事乃世子爷吩咐,草民知罪,请太后降罪!”

  紧接着,还有物证。产婆得了千两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钱银递上来,期间置办的宅院地契一并成为物证。甚至也有当初那房外室再嫁的人证。

  人证物证具在,将那个可怜孩子的身世证得明明白白。

  席间众人议论纷纷,一片嘈杂。

  玥王眸色几经变化。

  沈茴扫了玥王一眼,玥王有所感,皱眉望过去,对上沈茴意味深长的含笑目光。玥王搭在轮椅上的手死死攥成拳,竟生出一丝被玩弄的感觉。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他已知结局。

  沈茴再品一口香茗,她将茶盏放下,落盏声清脆又细微,满殿议论的朝臣却都停了口。

  “先生言此乃世子爷之计,又怎么说?”沈茴替这些朝臣问出疑惑。

  李和生无声轻叹,当年投奔箫起,当真以为遇了明主,无数次赞扬世子的能力,他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反戈。

  纵使担上不忠的骂名,他已顿悟箫起之心非明君。

  “世人皆知世子爷因发妻被夺,怒而造反。实则,在其成婚之前,他已与草民有所接触,造反之心早已有之。箫起此人心机颇深,万事求一个名正言顺。是以,他利用先帝忧虑少皇嗣的心思,送了个假皇子入京。为的,是有人对假皇子下手,待残害手足之事被揭穿,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李和生侧身,指向身后的人,道:“这些是万顺镖局的人,亦是当初押送假皇子去关凌的人。世子爷手中并非没有自己人可以护送假皇子,故意找了镖局的人,正是给有心之人下手的机会。”

  李和生看向玥王。

  玥王咬牙切齿:“你看本王作甚?”

  “草民赵三旺,是万顺镖局的镖头。这趟活镖让我们镖局死伤大半。老天有眼,让我们生擒了刺杀的人,在其死前严刑拷打,逼问出幕后的主谋,正是玥王!”

  “胡言!”玥王暴怒,儒雅的脸孔突现狰狞青筋,“你们含血喷人!人都死了,任你们污蔑吗?”

  沈茴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开口:“玥王如此暴言实在有失体统。”

  玥王转头盯着上座的沈茴。他的暴怒与沈茴的从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玥王既然要物证,那丁千柔与你的书信算不算呢?”

  玥王怔住。

  双喜从最后走出来,向小太监呈上信件。她跪地道:“奴婢可以证明丁千柔入宫前早已与玥王有私。”

  丁千柔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双喜。

  双喜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做那叛主的奴。踌躇之后,良心战胜愚忠,她故意向沈茴露出破绽,也很快得到沈茴的私下召见,和盘托出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李和生长叹一声,再开口:“箫起此计,只玥王上钩。太后仁心,又怎么会对无辜孩童下手。”

  沈茴望向玥王:“玥王私联后宫妃嫔害死无辜孩童,又要嫁祸给哀家,你可知罪?”

  跟着玥王一同入京的皇亲国戚窃窃私语,不赞同地望向玥王,连连摇头。

  一张张否定的面孔重重叠叠浮现在眼前,好似他总是被否定的人生。玥王胸口剧烈地起伏,本就病弱,忽地一口血吐出来。

  他低着头望着华服上沾的血迹,双目通红。虽病弱之躯,到底是皇室人,怎么可能对皇位不动心?他知自己力量尚且不够,今日所为的并非逼幼帝退位。他想一步一步来,动之以情说动这些亲王侯爵,今日一同先将沈家女逼退,不再让她垂帘听政!

  可是这迈出的第一步,就失败了。

  他颓然望着华服上的血迹,多年的自卑再次席卷而来。难道他真的是个废物?

  丁千柔咬唇望向玥王,眼泪簌簌落下。她心中的雄鹰,还是失败了。

  沈茴将落在玥王身上的目光收回来。

  沈茴根本不在意玥王,一点也不。

  今日之事,她不过是借着玥王,将箫起之恶劣昭告天下。

  因为她明白,她最大的敌人是箫起。

  ——那个十分得人心的箫起。

  箫起既然千辛万苦树立了君子形象得了人心,沈茴就要将他建起的人心一点点挖去,让其轰塌。

  沈茴唇角勾着一丝笑,她问:“李先生,你们为何离开世子?”

  “良禽择木而栖,箫起此人心思深沉又无情歹毒,非善主。”

  李和生带着那六七个曾跟随过箫起的臣子跪地,一桩桩一件件说着箫起曾经的歹毒旧事。

  比如,不惜以身犯险冲救被匪寇围困的村庄救下百姓。实则,那些匪寇是他安排的人。

  比如,以清正之身收留许多深陷冤狱的臣子。实则,那一桩桩冤案是他幕后推动。

  沈茴坐在上首,将朝臣脸上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

  沈茴很满意。

  当然了,这还不够。

  她得让这些真相被更多人知晓,天下皆知。到时候,他身边的属下会不会怀疑自己也受骗了呢?他再网罗人才时,对方还会信任他的人品而誓死效忠吗?

  没有人可以永远装下去,虚伪的人皮早晚要裂开。

  箫起自诩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可他算错了沈茴的善良,他没有想到沈茴从未想过对那个假皇子下手。他更没有想到他送去给裴徊光虐杀泄愤的弃子,居然会被沈茴救下来,乃至今日成了揭穿他伪善的人。又或者,多年被人追捧让他越来越自大,终于有了疏忽。

  满殿的朝臣议论着,原本还只是小声讨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那些被李和生揭露出来的事情所牵扯的人,许多都是在座朝臣的旧识,不能不气愤。

  华丽的大殿嘈杂一片,有些失了体统。

  可沈茴弯着唇,很是满意。

  过了一会儿,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沈茴抬起眼睛,顺着朝臣的目光望向大殿门口,看见了裴徊光。

  他踏过积雪,方至。

  裴徊光抬抬手,扯开领口的系带,将月白的棉氅脱下来,随手递给身边弯腰的小太监。他扫了一眼殿内情景,面无表情缓步往前走。

  他本不想来。因无甚兴趣。

  可是在年三十的晚上,他该去哪呢?天下之大,无处可去。

  那就来看看她。

  “怎么才来?”沈茴遥遥望着正朝她走来的裴徊光。

  裴徊光笑笑,漫不经心开口:“不是年夜宴?怎乱糟糟惹人厌恶。”

  满庭噤声。

  沈茴望着他沉默了一息,才开口:“玥王私联后宫妃嫔残害无辜孩童,意欲嫁祸哀家。便交由司礼监处置了。”

  齐玥,是齐氏最后的男郎。

  裴徊光瞥了一眼脸色灰败的齐玥。齐玥曾是裴徊光故意留下来打算慢慢虐杀取乐的人,如今竟也无甚折磨他的兴致。裴徊光意兴阑珊般随口道:“处死便是。”

  沈茴轻轻地蹙了下眉。

  丁千柔慌张地站起身,望向沈茴。

  “太后,您不可以处死玥王!”丁千柔声音很大,却在颤抖,为了她心目中的雄鹰,她鼓起勇气来。“太后应该不希望我当众说出你那个秘密吧?”

  沈茴望向丁千柔,很快明白她说的秘密,定然是沈茴与裴徊光的关系。

  丁千柔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再往前迈出一步,继续用唯一的筹码威胁:“太后,我……”

  话还没有说完,丁千柔的身子便软绵绵地倒下去。一支银箸从身后而来,刺穿她的咽喉。她躺在地上,一个字也发不出,临死前,忍痛转头深深望向玥王。

  “吵。”裴徊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腕上因抬手而起的一丝褶皱。他缓步走向上首入座,面无表情地开口:“起宴。”

  丁千柔的尸体被抬下去,血迹亦被擦净。玥王被押走。李和生等人也被引下去。

  仙乐再奏,歌舞再起。

  裴徊光慢悠悠提壶倒茶,将香茗递给沈茴。

第196章

  沈茴接过裴徊光递来的茶, 抿了一口。虽殿内炭火很足,可到了冬日,沈茴总是陷在缓不过的身寒中, 每一口热茶都成了一种慰藉。

  沈茴将空了的茶盏放下,侧首望向身侧的裴徊光。他早已在递茶给沈茴后便移开了目光,漫不经心地欣赏着锦毯之上的歌舞。感受到沈茴的目光, 他侧眸瞥了她一眼,再提壶为她斟一盏热茶。

  他恹恹开口:“这舞不够喜庆, 换一支。”

  正起舞的舞姬们大惊失色,颤身跪地。席间刚起言谈声, 再次寂静下来。一双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探看裴徊光的脸色。

  沈茴将小巧的茶盏在手心里转了转,淡然开口:“下去吧。”

  惊惧的舞姬们如临大赦, 脚步匆匆地快步退下去。

  沈茴侧首,让平盛将节目单拿来。她浏览了一番, 点了个杂耍的节目,让其现在就来表演。

  在后台准备的戏班子知道前面的情况, 立刻紧张地牵着小白狗和两只金丝猴,硬着头皮往前面去。纵使心理紧张得不得了,到底都是表演了半辈子的人, 一开始表演,脸上立刻挂了笑, 不出半分差错。

  裴徊光靠着椅背,面无表情地瞧着这些人杂耍。

  沈茴侧首,并不压低声音, 正常音量开口:“掌印,这表演如何?”

  刚好戏班子表演结束,紧张地跪地行礼。

  裴徊光目光扫过和人一样弯着腿行礼的金丝猴, 开口:“赏。”

  戏班子顿时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节目都很顺利,裴徊光神色淡淡地观看着,偶尔吃两块琉璃碗里的糖块,再没开口。

  沈茴发话朝臣们无需多礼,可尽兴。佳酿入喉,一个个朝臣逐渐放松下来,又因为守岁夜本就是最大的节日,倒也笙歌相伴,享受今宵。

  齐煜乖乖地坐在龙椅上,腰背挺直,只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窗外追逐嬉戏的公主们。

  “去玩吧。”沈茴摸摸她的头。

  齐煜犹豫了。她还可以像旁的孩童那般玩耍吗?

  沈茴让沉月将外面的成芜公主唤进来,对她说:“成芜,照看好陛下。”

  成芜公主诚惶诚恐地屈膝行礼,望着沈茴的目光里除了惶恐还有感激,她牵起齐煜的手,牢牢握在掌中。

  将近子时,宫中燃放起盛大的烟火。京都中的百姓亦走出房门喜色张望。

  沈茴牵起齐煜的手,登高台,望着漫天绚丽的烟火。

  齐煜大声说着沈茴提前教给她的话——

  “愿新岁风调雨顺国事兴旺百姓安康!”

  朝臣与宫人黑压压跪了一地,在烟火声中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茴将凝望烟火的目光收回来,望向裴徊光。

  裴徊光俯身低首,去听沈茴的话。

  一片嘈杂,裴徊光只来得及听见沈茴的后半句话——“朝朝暮暮。”

  虽未听清前半句,已知她意。

  裴徊光直起身,凝望一束束快速升空再绽放开来的绚丽烟火。

  他有点想牵沈茴的手,可是他不能。

  沈茴看了裴徊光一眼,转首吩咐孙嬷嬷将接连打哈欠的齐煜抱回元龙殿歇息。

  “哀家乏了,众爱卿尽兴。”

  朝臣停下喧闹,躬身行礼,待陛下和太后先离去。

  沈茴抬手,将手递给裴徊光。

  裴徊光瞥一眼沈茴递来的手,夜幕中闪耀的烟火光影映在她皙白的手背上,浮现不真实的流光。他略欠身,将小臂递过去,给她搭。

  沈茴没有乘凤舆,沿着红墙下的甬路,与裴徊光一起缓步走回昭月宫。一路上,烟火炮竹声不断,隐约亦有宫外民间的炮竹声飘进耳中。时不时还能看见宫中无忧的小公主们追逐嬉闹。

  回到昭月宫,沈茴手心前挪,擦过他绯色的缎料衣袖,去握他的手。裴徊光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牵着她进屋。

  沈茴侧首望向裴徊光,他却没有在看她。他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从窗户照进来的烟火光影映在白墙上,又折在他的侧脸,顿时将他的五官映得光怪陆离。

  进了屋,裴徊光松开沈茴的手。他立在沈茴面前,垂首去解她胸前的披风系带。金色的系带缠在他皙白修长的指间。

  沈茴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弯弯唇:“今晚在大殿时,自你出现在大殿门口,我心里那株蓓蕾便活跃起来。我望着你朝我走来,每走近一步,心中那株蓓蕾便绽开一片花瓣,直到你走到我面前,彻底绽放开。”

  裴徊光抬抬眼,望向沈茴,道:“太后是想说太喜欢咱家了,所以见到咱家便心花怒放?”

  披风的金色系带已解开,随着沈茴抬臂的动作,厚厚的披风从她肩上滑落。她双手勾着裴徊光的脖子,踮起脚来凑上去亲亲他的唇角,再弯着眼睛对他笑:“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呀!”

  裴徊光用指腹蹭了蹭唇角,果然见指腹上沾了一点沈茴正红口脂。他笑笑,垂目望着指上的红痕,悠悠道:“太后这是有眼无珠啊。”

  沈茴蹙眉,佯装生气:“不可以。不可以这样说我的徊光,哀家会不高兴。”

  裴徊光握着沈茴的小臂,将她从身上扯下来,牵着她的手往盥室去,一边走一边说:“走吧,将妆卸了。”

  “你帮我。”

  “嗯。”

  “沐浴也要你帮的。”

  “嗯。”

  “睡觉你也要帮。”

  “嗯。”

  裴徊光将缅铃从沈茴身体里取出来,辗转吻她足背时,沈茴支起身,凑过去勾着他的脖子。她将潮红的脸贴在他的肩骨,在他耳边娇声软语:“你不可以丢下我。前路凶险,你得日日夜夜与我相伴,陪着我护着我……”

  裴徊光抬起她的脸,欣赏着她脸上的潮红。